林奶奶把萱娘送到船头,直等到萱娘过了那边船,这才各自开船,萱娘从窗子往外看时,正遇见林家女儿也推窗出来看风景,此时想来是离了母亲的眼,女孩儿正托着腮,定定望着四周发愣,萱娘推窗时候,正好遇上她的眼,林家女儿见萱娘对她微笑,稍吐一吐舌,正要关窗,却觉不妥,轻轻道个万福,关上窗时,船也各自散开了。

萱娘见女子吐舌头时,不觉间流露出来的孩子气,细算一算,过了年才满十五,虽然外面大方,内里却是个孩子,不由叹气,也不知道她婆婆是个甚样人,可会对她好,思虑之时,小翠已经又进来了:“奶奶,船已经到了,还请奶奶下船。”

萱娘站起,伸一个懒腰,小翠忙上前扶住,萱娘搭着她的肩,笑道:“怎的都到了,我都不知?”小翠扶住萱娘下了跳板,嘴里道:“这恰是顺风,比去时自然快了许多。”说着闲话,也就到了宅子门口。

萱娘见大门紧闭,不由狐疑,此时却已快到午错时分,怎的还不开门?小翠却也诧异,咦了一声道:“难不成是都睡着了,没人开门。”跟去的婆子早上前叫门去了,过了好一时,门都没开,萱娘急的两把手心全是汗,脑子里似走马灯般,闪过一些念头,难道是昨夜自己没回来,却有歹人来了?

却是宅子周围,那些租房子住的人,看来也很平静,正在着急之时,门吱呀开了,王大一张老脸露了出来,瞧见萱娘,几步抢到面前行礼:“哎呦奶奶,昨日你没归家,急煞玖哥了。”

萱娘见他只说急煞玖哥,面上也很平静,想必没甚事发生,心才安了下来,叫起王大,移步上台阶,笑问道:“怎的今日都这时候了,门却还是紧闭的?”王大听见萱娘问这句,玖哥已经有了吩咐,不许告诉萱娘,怕萱娘担心,却是这事算来也不是小事,况且宅里人多嘴杂,萱娘总会知道的。

萱娘见王大不说话,停住脚步,转身笑道:“却是有甚话,说给我听。”王大叹了口气:“奶奶,昨日你走了时候不长,源哥就来了。”源哥,萱娘不由皱眉,自二奶奶来碰过钉子,二房连平时的往来都没有了,怎的这源哥会上门。

王大却还是在叹:“源哥不知怎么了,听的奶奶不在家,想来玖哥是好欺的,张口就要借一百两银子,老奴稍回的一句奶奶不在,这等大事还需等奶奶回来商议。就?”王大还没说完,玖哥听的母亲回来了,早就迎了出来,恰听的王大在说这个,不由急躁道:“王大叔,怎能告诉娘这个,让她担心。”

萱娘见玖哥涨红了脸,知道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此时已经到了厅上,萱娘坐定,把玖哥拉过来,款款的道:“你怕娘担心,不说是好事,只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娘总有知道的一日,到时若再话传话,传的不似原先一般,到时该怎么说才好?”

玖哥低下头,满面通红的道:“娘的教训,儿子记住了。”萱娘扶住他的肩:“儿,你我母子几人,却是相依为命的,你却说说,昨日源哥来时,说了些甚么?”玖哥的脸本已红潮退去,听见娘这样说,又迟疑起来,昨日源哥来时,不遂了心愿,对自己和妹妹那等辱骂,说他们都是小妇养的,不过比奴仆高了那么一点点,怎能和自己称兄轮序,自己虽据礼力争,只落的个嚷的脸红耳赤,李成及时赶到,却也被源哥说了无数的污言秽语,入不得耳的,若不是见自家这边人多,源哥只敢动动嘴头,只怕也是闹的不像。

萱娘见玖哥沉思不语,知道定是源哥又放了些自己不能听的屁,把玖哥拉过来,叹道:“儿,你是个男人,韩信能受□之辱,几句辱骂,算的了甚么?”玖哥见娘宽他的心,点头道:“娘不是的,骂我也是小事,只是他怎能骂娘和妹妹。”

萱娘听见玖哥这样说,心中大慰,脸上的笑容却真是从心底发出一般,笑吟吟的看着儿子道:“儿,你娘我却是甚事都经过的,他那几句辱骂,不防的。”玖哥重重点头,萱娘见教好了儿子,才觉得疲倦异常,昨夜一夜没合眼,又连连赶路,此时眼皮似千斤般重,正待说完几句,就去躺一会。

就听见英姐饱含委屈的叫声:“娘。”萱娘还不及应,英姐就冲到自己怀里,哭着道:“娘,难道女儿不是娘亲生的,就该被源哥哥这等折辱?”萱娘的睡意都要被英姐搅飞了,英姐自小娇养,除在大宅时,有人会说酸话,自己分家单过后,谁不把她当宝贝一般,自然受不了了。

怕着她的脸道:“好了,都订了亲的人了,总要学着些,别人骂你哥哥,只怕更甚,怎能哭泣不止?”英姐见娘这样说,低下头,撅起嘴:“娘怎的不疼女儿了?”萱娘轻笑:“娘怎的不疼你呢?只是你虽是个女孩,日后嫁了人去,却也要上下处置的,若似那房中供的水仙花样,全禁不得点风雨,那怎么成?”

英姐听了娘的话,点头道:“娘说的是,缇萦十二上书救父,女儿都十岁了,也不能再这般娇惯。”说着就抬头对源哥道:“哥哥,明日我却也要学你们般,睡草荐,喝凉水,受些磨折才能成器。”

萱娘不由大笑,抱起英姐道:“休胡说,你哥哥他们总会出门,做了女儿,却是能去方圆百里,都属难得了,学这些做甚?”英姐抬头望萱娘:“娘,为甚做了女儿就不能出门,难道娘不想去外面瞧瞧?”萱娘被问的语塞,轻抚她的脸,半日才答道:“女儿家身不离闺门,方是正经,似娘一般,已够了。”

英姐不语,萱娘正待把她放下去,自己去歇息,传来李成的声音:“三嫂,弟有一事相求。”萱娘把英姐放下,理一理鬓发,对李成道:“李兄弟还是坐下说话,却有甚事?”

玖哥见李成有事要和萱娘谈,行了一礼,就牵着英姐走了,李成坐下来,取了茶在手,只是皱眉思量,半日才道:“三嫂,昨日府上的源哥来时,说的话虽然有些污秽,却也有理,李家总是外人,昭儿还是不宜住在这里。”

萱娘听了这话,沉吟一下,抬头道:“李兄弟,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昭儿现时还是外人,只求李兄弟一句话,就成家人了?”李成已猜到萱娘要说什么,只是抬眼去看萱娘,萱娘牙一咬,扬声道:“你有女未嫁,我有子没娶,做个儿女亲家如何?”

李成还待说出白家之事,萱娘又开口道:“李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守约的人,不过白家却已背约,我家玖哥,虽说比不上别人出身好,却也是个懂事能干的小哥,与其去外面寻,何不就把昭儿定给我家?”

乱梦

李成听萱娘一口气说完,心里也在计较,虽说白家背约,可在湖州,自己终究是个外来户,若把女儿嫁在这里,却也多有不便,萱娘见他脸上神色变化莫定,突然觉得疲倦异常,终究和李成还是有些隔膜的,身子似再也坐不住般,勉强用手撑住了头,轻叹一声道:“昭儿是你的女儿,许给谁,也全凭你。”

李成听的萱娘话里,藏有无尽疲倦,不由抬头去望她,此时正有一缕阳光照进来,正正照在她脸上,脸上的细纹都能看清,李成见萱娘全没了平日的精明,心里不由起了怜意,她不过是个寡妇,强撑到现在,已足够了。

却还是站起身对萱娘道:“三嫂美意,容弟思索一二。”萱娘此时却巴不得他快点去了,那还有半分说服他的意思,只是含笑点头,李成方一出门,萱娘整个就瘫在椅上,过了许久,才唤来小翠,回房歇息去了。

萱娘这一觉却睡的乱梦频频,一忽儿是叔洛回来了,却带了个年轻女子,称要给自己一纸休书,一忽儿又是他揪住刘姨娘的头发来到自己面前,说不该让她另嫁,一忽儿又是留哥和玖哥出了意外,源哥带着人要来占产。

萱娘胸口就似压了块大石头般,那梦光怪陆离,甚样的都有,却偏生醒不过来,等醒过来时,却已是室内满是红光,萱娘睁开眼,长舒一口气,见屋里摆设,都似原先一般,想起梦中情形,不由摇头轻笑,就算叔洛回来,自己也不怕他,两个儿子有个山高水低,也不能似自家亲家一般,任人揉搓。

顺手拿起衣服,掀开被子下床,不过是一场乱梦,自己定不会像那般,小翠在外面听见声响,忙掀帘子进来,见萱娘已经起身,忙上前服侍她穿衣梳妆,口里还道:“奶奶好睡,睡足一日一夜了。”

萱娘正对镜梳头,听了这话,往外面瞧瞧,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哄我,那不是日头刚升起来。”小翠扑哧一声笑出来:“奶奶,你是睡糊涂了,那是日头落的,不是升起来。”萱娘扶住额头,笑道:“我真是老了,居然睡了一日一夜,难怪肚里饥的不行。”小翠忍住笑,梳妆罢,就端进来备好的清粥小菜,伺候萱娘吃饭,萱娘吃了两口,小翠笑道:“奶奶,这昭儿姑娘,本就该定给玖哥了,这样十全的姑娘,怎能落到别家去?”

萱娘捡一筷豆芽,慢慢放进嘴里,笑道:“你这丫头,难不成也是想嫁了?”小翠脸红红的,却还是笑道:“奶奶,昭儿姑娘往日为人,和玖哥正是一对,奴看在眼里久了,只是不敢说出来,现在奶奶挑明了,自然是件好事。”

萱娘放下筷子,好笑的看她一眼:“你既这样,看来我也要给你寻们好亲事,才不辜负你这般心意。”小翠的脸,都红到耳朵根了,上来收拾了碗筷,就扭身出去。萱娘自己倒了茶在喝,想起小翠,她也十九了,该出嫁了,放下杯子,萱娘叹道,一个个来到身边,又一个个嫁出去,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过了几日,却是孙老爷出殡的日子,萱娘头一日就被孙奶奶请去,帮忙料理,到了正日子,孙家的人忙着披麻戴孝出殡,事情反委了这些来帮忙的人做,旁边同来帮忙的,见萱娘处事能干,啧啧称赞道:“陈奶奶果然是能干人,难怪陈三爷不在了,家业反兴旺起来,全不似陈二爷家,原先听的两口都能干的,谁知一个儿子,也不好好教导,现时家业都要败光。”

萱娘见这人说话有些意思,只是陈二爷家,当日分家时节,他和陈大爷各人所分,不下两万金,就算不会生发,光守了这些家业,也足够一世无忧,怎的这时家产就要被败光?不由看向那人,那人把萱娘一拉,笑道:“陈奶奶,早就闻名已久,只是一直没得见面,这次有缘见了,就容我亲近亲近。”

萱娘见这人爽快,不好阻的,只是微微一笑,这人却是孙奶奶的表姐,就嫁在方氏娘家,算来是方氏的堂婶,萱娘忙笑道:“原来是方三奶奶,素来都没谋面,怠慢了。”方三奶奶想来是个爽快的,手一挥道:“我们这样人家,不过是略够糊口,奶奶不嫌我们穷酸,已是勾了,怎还能再称奶奶。”

萱娘见她为人着实爽快,和素日所见的人大不相同,笑道:“既如此,也不称什么奶奶了,我称你方三嫂子,你称我陈三嫂子好了。”方三奶奶听了这话,手一拍:“三嫂果然爽利,和陈家另外两位嫂子不一样。”

萱娘谦虚几句,和她两人来到院里坐下,丫鬟送上茶果,两人细细攀谈起来,这方三奶奶是个爱说话的,来帮忙人家料理丧事,氛围自然是肃穆的,又兼主人家没儿子,下人们各自怀着心事,来帮忙的自然也一个个闭了口,她闭了这几日的口,觉得口都闭臭了,没想到一句称赞的话就引得萱娘和自己攀谈起来,自然分外兴头,把听来的陈二爷家的事情说与萱娘听。

原来源哥在外游荡,陈二爷虽是男子,也下死的打过他几次,却总被二奶奶拦在头里,说管教孩子,怎能动不动就打,总也要款款教导,反很陈二爷嚷了几架,源哥得了母亲抬了头,自然更是在外游荡,陈二爷夫妇,为了儿子几乎闹的反目,只是陈二爷总是落了下风,见不是路数,索性也不管他,收拾了行李,自己住到绸缎庄里,称把家里的家私,都留于他们母子,自己守了那绸缎庄,也好过的一世。

这陈家夫妻,为个儿子几乎闹到临老分开的话,闹的满城都知道了,二奶奶却也知道外面传的不像,却也还赌口气,说年轻孩子,没成亲之前,总是会出去游荡,等成了亲,有了管教的,自然就好了,更是加紧去给源哥寻亲。

只是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了,原先还有几家穷人家,贪了财礼,想把女儿嫁去的,见势不好,这陈家长辈还活着就这样游荡,那等到陈家二老一死,那败子败的急了,卖老婆儿女的又不是没有,再也没人去勾搭的。

二奶奶请去的媒人,连碰几鼻子灰,垂头丧气去和二奶奶报信,二奶奶不怪自己的儿子不好,反怪媒人做媒不利,这近处的亲不能说,就想往远处说,恰好有一家,也是来湖州投靠亲友的,二奶奶就打了这个主意,遣人去说,这家人新来湖州,却也知道陈家是大富之家,方要议定之时。

萱娘听到这里,心不由突突跳起来,这要真给了源哥,好好一个女儿,不就白糟蹋了?方三奶奶见萱娘脸上颜色变化,拍了拍她的手道:“奶奶,这家人的运气却也真的好,他家里使的一个婆子,却是我家小丫头的娘,那日来望自己的女儿,说起这事,我在旁听见了,插了句嘴,说陈家的源哥,听的不大好。这婆子记在心里,回去和主家说了,主家细一打听,果然如此,自然就回绝了。”

萱娘听到这里,合掌笑道:“果然是天成就的。”方三奶奶喝了一口茶,笑道:“这陈二奶奶却也煞好笑,这家不应,却要去衙门告他家背约,这都没成的事情,怎能去告?”萱娘轻轻一笑,难怪上个月听见大奶奶家来送节礼的,和小翠在那里唠叨,说二奶奶越发不像样子了,轻易涉讼,亏得被人死拦住了,不然又是一场笑话,又听的说大爷在和二爷商议,现下自己眼看就要做爷爷了,这宅子再住两家人,实在有些挤不下,要给银两给二爷,让他们搬出大宅。

那婆子当时说完,嘴一撇,笑道:“那源哥也太不像话,前几日竟然调戏晋哥媳妇带来的丫鬟,有这样做人的吗?”萱娘当时听了,也没往心里去,今日听方三奶奶说了,才明了前后缘由,难怪前几日源哥会闯来自家借钱,想是二奶奶的私房已空,二爷那又拿不出钱来。

方三奶奶笑道:“陈家现时只有长房和三房极盛,二奶奶前几日才更好笑,却是我侄女归宁时说的,真真笑死了人。”萱娘皱眉:“却是甚事?”方三奶奶叹气:“却不知二奶奶是听谁说的,二奶奶却当真了,成日家在那里胍嘈,说定是祖宗山向不利,才不利二房,定要重寻坟地,改葬祖宗。”

萱娘听了这话,更是摇头,轻叹道:“各人的儿子,各人自己管教,管祖宗坟地甚事?”方三奶奶手一合:“就是,大奶奶也是这般说的,休说旁的,这几日见三嫂家的留哥,我这侄女婿,就是个多好的哥,当日我还说,晋哥就算是头一等的,大奶奶教子有方,谁知这留哥,却更胜一筹。”

萱娘微笑,两人又讲些旁的闲话,就瞧见下人们四处奔跑,脸有俱色,萱娘忙叫住个路过的:“发生甚事了?”那人叹气道:“亲家奶奶,却是他们在坟上打起来了。”怎会如此,萱娘看眼方三奶奶,见她脸上也满是疑惑,这附近虽说族里来抢绝产的事,也听说过,却是族里长辈会做主,怎的有在坟里打起来的事情。

还顾不得萱娘多想,有个婆子进来,萱娘却见是孙奶奶身边常使唤的,此时脸上汗水泪水都流了一片,见到萱娘,不知是急的还是怎么的,话不成句了:“亲家奶奶,我家奶奶请你速去坟上。姑爷,姑爷他被打了。”

萱娘听的旁的还好,只是这留哥被打,又想起前几日那梦,心顿时跳的更急,也顾不上备轿甚的,扯开一双大脚,就往孙家坟上去。

孙家的坟,离此不过四五里地,萱娘连走带跑,远远就望见坟上围了一圈的人,里面还传出哭声,骂声,萱娘此时一颗心,全系在儿子心上,怎能顾的许多,冲上前就把人群拨开,孙奶奶搂住两个女儿在哭,孙奶奶的兄长夏大爷在那里和人理论,萱娘忙的去寻留哥,只是不见,急得牙都要出血,若留哥有甚好歹,萱娘不敢再想。

耳边众人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此时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娘,儿在这里。”萱娘转身,见留哥站在自己面前,虽泥土满身,萱娘细看,却没甚大碍,鼻子一酸,又要流泪,却想起总要细问问,把儿子往孙家婆子那里一推,命她带自己儿子回去,走到孙奶奶身边,站定了,扬声问道:“休怪我多管闲事,只是这连丧礼都不完全就在这打架,却是哪家的道理?”

第 43 章

萱娘话音刚落,孙奶奶也不哭了,走到萱娘身边道:“亲家,虽则我们是女流,谁知今日见了这等须眉所为,全不似男人。”孙奶奶说话时节,难忍哀痛,眼泪又大颗的掉起来,萱娘忙扶住她,那个和夏大爷理论的男子转过身来,萱娘一瞧,却不是前日来的孙三,是另一个胡子男人,他挑着眉,对孙奶奶道:“二嫂,我好心好意,把自家儿子过继给你,本是美事,怎的你全不允,连孝子来认一认父亲都不许?”

萱娘听了,皱一皱眉,原来又是为了立嗣之事,不由开口道:“这位,立嗣之事,本由族里长辈主持,挑个好的才是,怎能丧礼未过,就来强做?”那人斜着眼睛,全不把萱娘放在眼里,哼道:“说的好听,到时你们联手,哄住老的,把那些细软都拿走了,田产都卖了,再说立嗣的话,那时立了去,还有甚家私?不过是白担了个名头,白过继一场。”

萱娘差点被这话气晕,生平从没见过这等无赖之人,前日那孙三虽然无赖,几句大道理一讲,又抬出长辈,也就偃旗息鼓了,谁知今日这人,话里面全不把长辈当一回事,皱眉正欲回答,这人见萱娘回答不上来,得意洋洋的翘了大拇指说:“我肯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二哥,是二哥的福气,谁知二嫂竟然不允许。”

说着又看眼萱娘,口里道:“还有二嫂家的女婿,口口声声只护着他岳母,呸,真发起性来,一条棍赶出去。”萱娘听他提起留哥被打的事情,心里恼怒,怒道:“既轮过继,如真成了,也要认亲家为母,认我儿为姐夫,这嗣母有了难处,儿子还要帮忙,怎的因人护了嗣母,就要赶逐出去,这没道理的话,还是少说。”

那人听了这话,知道萱娘是方才被打之人的岳母,又见萱娘说话老辣,看她一眼,笑嘻嘻道:“难道亲家奶奶不知道?这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女婿自然更是外人,怎好再管岳家的事,难道你没教过?”萱娘听了这番更没道理的话,大怒,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口里数落的正得意的那人,背后却冒出个白胡子老公公来,气的胡子一翘翘的,双手紧握拐杖,就往这人背上打了下来,这人不防,早挨了一下,大怒,摸着脑袋转身道:“谁敢打我?”

萱娘见这白胡子老公公总有七十了,此时双手握住拐杖,嘴里道:“我打死你这不仁不孝的人,落的去官府受刑,也好过有这等不知耻的子孙。”方才明了这老人是这无赖的尊长,却不知是父是祖,扭脸欲问孙奶奶,却见孙奶奶眉头舒展了些,心头一动,想来这人是孙奶奶命人请来的,也不及问,静待事情发展。

此时老者口里说着,那拐杖就似雨点般的下来,这人也不着慌,只是笑嘻嘻把拐杖架住:“阿公,做孙子的不也是为了你好,你重孙过继过去了,自然会看顾你,到时你吃香喝辣,穿绸着缎,不也有段老福可享。”

这般无耻的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是大摇其头,老人见自己孙子恁般无耻,这个孙子小时也还聪明,只是年纪小小,自己儿子就命丧黄泉,落的自己白头人送黑头人,儿媳却又格外宠他,自己稍管教,儿媳就和自己嚷,一个公公和儿媳嚷,太不成话,索性不去管他,只盼他少惹些是非就好,平日里他虽爱四处游荡,却也好歹成了亲,给自己添了个重孙,祖孙情面上虽然淡泊,面上却也和气,谁知今日却听的他竟然牵着重孙,强要过继给人,他发起姜桂之性,提了拐杖就来到坟上,预备教训一顿,就要回去,谁知这孙子竟这般无耻。

猛力一扯,把拐杖扯了过来,骂道:“我今日就替你死去的爹教训教训你。”那人嘻嘻一笑:“阿公,做孙子的平日游荡,你骂个不停,怎的今日做孙子的想替你挣些家私,你却还是骂个不绝,却不知做孙子的哪里惹了你?”老者见他还是这般无耻,转念一想,他横竖也是教养不好的了,抬眼看自己那个只有四岁的重孙,穿了一身的重孝,手里抱了个饼子在啃。

收了拐杖,过去牵住重孙的手,跺脚道:“罢,我管不下来你,难道还不能管住这孩子。”这人见自己爷爷要拉走自己儿子,反有些急了,忙去牵住自家儿子的手,笑道:“阿公,天降一段富贵,怎的阿公全不勾搭?反要把富贵双手推出去?”

老者一口吐沫吐在他脸上:“呸,这样的富贵,纵是泼天,我也不要。”说着就要走,这人忙又拦住,笑嘻嘻道:“阿公,这事由不得你。”说着就要抱自家儿子,老者脸变的通红,双手就把孩子抱在手上,对他道:“你真要行这无耻之事,我今日就把他碰死在这里,左右还有旁人,也当不了绝户。”

说着就抱住孩子,要把他往石头上摔,众人本是自他来了,就都停了手,瞧他训孙,谁知事情急转直下,老者竟要把重孙摔到石头上摔死,都大惊失色,那孩子初被争时,已开始在哭,等到老者把他抱住,高高举起,要往石头上摔的时候,更是拼命挣扎,双手去抓曾祖的白胡须,双脚在空中挣扎不止。

老者闭闭眼,咬牙就要把他往石头上摔下去,几个人忙上前把他死死抱住,有叫叔公的,有叫老祖的,都纷纷劝道:“三叔公,这也是你这支的一点血脉,怎的全不怜惜?”三叔公的泪,此时也是落到胡子里了,被人这样劝,手也软了,慢慢把孩子抱下来,孩子已经哭的背过气去,三叔公老泪纵横,仰天长叹道:“天啊,怎不来道雷把这忤逆之人劈死。”

说着又转头对那几个劝的道:“与其让这忤逆子仗了这孩子,强要行不义之事,还不如我和他都死了,让他绝了念,我也好去地下见先人。”说着就大哭起来,孩子本是被吓的快哭不出来了,此时慢慢转来,听见平日待自己极好的老祖也哭了,也跟着张嘴大哭。

萱娘和孙奶奶,自老者来到,也就一直没说话,见事情弄成这种局面,孙奶奶踌躇了会,还是上前道:“三叔公,你平日为人,我们却是深知的,今日这事,想来也不是你本意。”三叔公终究年纪大了,折腾了这许多时,不免喘了一会,才开口对孙奶奶道:“孙媳,知道你是劝我,不过我闲时思量,为了名声,放纵了那个孽障,以致如今酿成这般大祸。”说着起身,对众人道:“今日我就把重孙子领回去,那个孽障日后再有甚所为,都和我无关。”

说着就一甩袖子,把孩子抱起,拖了拐杖,迤逦往家行去,临走又转身对孙奶奶弯腰道:“孙媳,这般事情,羞煞我也。”说完话也不管众人,径自行路。他孙子见这般,忙的去追:“阿公,难道不要这段富贵?”三叔公哪里理他,只是自己行路,有几个泼皮一般的见那人走了,也窜了出去,口里还道:“许我们的银子可还没付。”

萱娘见这群人走了,坟地上立时清净许多,这才松了口气,伸手出去握住孙奶奶的手,孙奶奶回头一笑,招呼众人道:“既然走了,也顾不得时辰吉利不吉利了。”说着闭一闭眼,声音转为暗哑:“撒土吧。”

旁边挤进一个人来,却是阴阳生,拱手道:“小的挑的这时辰,上下一会都是吉利的,奶奶还请往边上让让,这就好完事。”孙奶奶用手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掉豆子般,又掉了下来,孙家族里几个见风使舵的,方才不知去帮忙,这时忙又围上来帮忙,有劝孙奶奶的,有骂那人太不像话的,这四乡八里的,有谁听过这样的事情,把脸皮都踩下来了。

还有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在那里嚷嚷:“夏大哥就是太软弱了,似小弟般,上去两拳不就打倒了,还啰嗦甚么?”夏大爷只是在旁陪笑,萱娘听的好笑,小声问孙奶奶:“这几个,却是都有儿子的?”孙奶奶瞧一眼众人,轻轻点一点头。

萱娘却已明了,五叔公前几日已对孙奶奶说,要她等办完丧事,再行主持立嗣的事情,族里那些人听了,有儿子的,自然也要来讨好孙奶奶,故此萱娘瞧见这丧事却也办的平顺,谁知临到要完了,跑来个坟上闹的。

只是这众人的嘴脸,怎么这般?萱娘自然也不便对孙奶奶抱怨,把棺材放下去,封了土,立了碑,孙奶奶又领着众人在坟上痛哭一番,奠酒上供,这才收拾回去。

家里却也还安静,留哥早被婆子带回家来,萱娘见他已经换了衣,伤口上了药,精神瞧来还旺相,心里大安,此时方才想起,怎的不见王大郎,他却也跟着送殡的,孙奶奶接了丫鬟送来的茶,叹气道:“也不是我在这里抱怨大女婿,那群狂徒来的时节,他却还不如小女婿能护着我,偷空就溜了。”说着那泪就流下来,萱娘此时,却不好说话,这顺着孙奶奶话也不好说,袒护王大郎却也不像。

这时却听的有人低低叫了声岳母,都不用抬头,就知是王大郎,孙奶奶正没好气,欲要开口数落几句,这却有些不像,只是沉着脸,王大郎吞吐出来一句:“岳母,却是小婿去请三叔公的,小婿不过一个没用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不过就是跑个腿,叫个人。”说着又低下头。

萱娘见了,起身笑道:“好了,亲家奶奶,恭喜你有两个这般好的女婿,能想的周到,却是极好的。”孙奶奶听了萱娘这句话,脸色又好看些,和两个女婿说了几句,遣他们下去。

争亲

萱娘又说了几句闲话,见孙奶奶满是疲惫,起身告辞道:“亲家,既没事,那我也就先家去了。”孙奶奶手撑住头,似在想些甚么,听见萱娘这话,起身也没再留,拉住萱娘的手道:“这几日劳烦亲家了,实在是羞煞我。”

萱娘谦虚几句,命人唤来留哥,就带着从人离去,孙奶奶把他们送出门外,徘徊再三,终于开口道:“亲家,却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亲家成全。”萱娘在她方一开口时,就让留哥带着从人往一边等候,笑道:“亲家,你我却是至亲,有话但说。”

孙奶奶点头,开口道:“亲家,那日却是亲家应了,把我女儿先接过去,当时是情急,这几日我却又细想了想。”话没说完,萱娘已经笑道:“亲家想必是舍不得女儿,却也是,刚过十二的女儿,离了你身边,做娘的怎么舍得。”

孙奶奶脸上有些尴尬,这几日她却又细细想了,有五叔公做了主,等到丧礼过后,再好好挑个孩子来过继,到时自己有了儿子,说话硬气,也不怕他们了,兰姐已满十七,再等三年是不成的,娶荒亲就娶过去,横竖这嫁妆已是备好的,怡姐年纪还小,三年后不过就是十五,留在自己身边,也好多教导她为妇之道,只是当日情急之时,就许了荒亲,不知萱娘会何般想。

故此踌躇再三,方才开口,听的萱娘这般回答,心落了下来,握住萱娘的手道:“亲家果然通情达理,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萱娘又安慰几句,这才辞了,上船回家。

上了船,萱娘推开窗子,看一会外面的风景,快到年边,两岸树木都已干枯,看起无限萧瑟,萱娘见没甚好景,关了窗子,一眼就瞧见留哥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双眉结成个大疙瘩,萱娘还从没见过儿子这般模样,笑道:“怎么了?难不成是今日在坟地上,被打坏了,只是在想些甚么?”

留哥见母亲问话,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叹道:“娘,儿子在岳父家这几日,见岳母支撑丧事,十分辛苦,儿子就想,当日我没了父亲,娘想必也是这般辛苦,不由觉得儿子平日太过任性。”这话说的萱娘心里,似吃了蜜一般,伸出手摸摸儿子的脸,半天才道:“好儿子,你要能知道娘的辛苦,娘就是再苦都值。”

留哥见娘赞他,反不好意思起来,脸上飞起一片红云,萱娘又待说话,小翠喜喜欢欢进来:“奶奶,前面恰是遇到小喜姐姐的船,说要过船来见奶奶。”萱娘白她一眼:“这是什么地方,好不好就让她过来,你也不会拦一拦?”

话音没落,就听见小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奶奶甚时候也和我外道了,来见奶奶,本就是本分。”接着小喜就挑帘子进来,两年没见,她越发出挑,身上穿了大红斗篷,头上戴了首饰,一张芙蓉面,伸出手来,一双青葱般的手上,戴了四只金镯,虽已生过一个孩子,那身条和没成亲时,也没多少走样。

萱娘正欲起身,小喜已经坐在她身边,握住她手道:“奶奶,却正是我要搬取娘家去宁波,这不正到了年下,就给你拜个早年了。”小喜还是像原先一般爽快,一番话说的人插补上嘴,等小喜说完,萱娘才笑道:“却也是前几日你娘来过,说要举家搬去宁波,依你而居,特意来辞行的,我还想着,也不知你能不能来,谁知就在这里遇见了。”

说话时,萱娘听见外面有划桨的声音,从窗缝里一看,船却依旧在行,小喜笑道:“奶奶,却是正好遇上,我等不及,就先过船来见你,船也没停,一路往奶奶家行去。”萱娘这才明白,手往她额头上一点:“得,都是当家奶奶来,还这么毛躁,船不并在一起,就过来,也不怕掉到湖里。”

小喜嘻嘻笑着说:“奶奶,在太湖边长大的,哪有不会水的。”小喜这话,本是无意,萱娘却似迷雾中透出一点光来,叔洛也是从小在太湖边长大,女孩家不会水,也是常事,只是这男孩家,难道就有不会水的,那怎么又说淹死在运河里了?

若叔洛真的没死,萱娘又想起前几日那个梦来,对自己,究竟是好是坏,此时萱娘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往山东,却寻个究竟,小喜说完话,见萱娘不说话,好奇问道:“奶奶,你却是怎么了?”

萱娘回过神来,笑道:“没事,我只是在想,你要真掉进湖里,成了那水鸭子,也变太湖一景了。”小喜听到萱娘取笑她,脸红红的道:“奶奶就会取笑我。

说话时,已经到了庄子,停了船,萱娘还要让小喜先行,小喜一把抓住她的手:“奶奶,你就别把我当客人了。“两人并肩下了船,刘家的船,也紧跟着停了过来,刘通跳下船来,先给萱娘见礼,又是纷扰一会,这才进了庄子,到了厅上,各自坐下。

说了几句闲话,刘通起身辞道:“三嫂,弟却要去李兄庄上一回,留下拙荆在此。”说着又对小喜示意,小喜挥手,也没说话,萱娘听的他要去李成那里,心头一动,想起刘普那日向李成求亲了,笑问道:“可是要去和李兄弟商量婚事?”

刘通是个老实人,况且这事也没甚好瞒的,笑道:“三嫂问的正是,家兄心急,听的白家已经定了亲事,就让我带着定礼前来,若和李兄说定了,连他们父女,都搬去宁波。”说着就要走。

萱娘听了别的倒无妨,听到连李成都要搬回宁波,心头一时有些着急,忙定一定,想一想话,瞧见刘通要出去,忙喊住道:“刘兄弟且请留一留。”刘通奇怪,停下步子,萱娘这短短时间,已想出话来,请刘通坐下,款款的道:“刘兄弟要和李兄弟联姻,本是喜事,我们都是应当贺的。”

刘通点头,萱娘话锋一转:“却是刘二弟,你也知道,李兄弟在我家,生意全靠他支撑,我一个孤孀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去做生意,他这一走,我却再往哪里寻一个似他一般的人?”

刘通听了这话,也不禁思量,自己兄长,当时一团高兴,打听的白家已是另外订了亲,说昭儿定是自家媳妇了,也不忙修书,就让自己借着搬岳家去宁波的机会,直接带着定礼来了,却也不去想想,李成会不会应,况且,萱娘所说,也是实情,不由皱住眉头,手握成拳,在桌子上敲了起来。

小喜在旁听见这话,心里也有一动,听的玖哥退了婚,难道奶奶也想过,把昭儿求做自家儿媳?其实细一想起来,昭儿和玖哥,却也是好一对小夫妻,只是自己大伯要求昭儿为媳,这也是美事,自己不好说话的,也不说话。

一时厅上,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各自低头思量,气氛正在尴尬之时,小翠跑了进来,见主客三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咳嗽一声:“奶奶,李爷来了。”

各怀心事的三人听了这话,都抬起头,萱娘下意识看眼刘通,对小翠道:“快请。”刘通到了此时,看眼萱娘,皱眉道:“三嫂,这事还是问问李兄的意思。”

李成却已来到厅上,各自见礼过,萱娘先开口道:“李兄弟,却是前几日问李兄弟的话,不知李兄弟能不能允?”李成今日,却似是有备而来,对萱娘拱一拱手:“三嫂,你也知道,我素来娇惯昭儿,这等婚姻大事,也不好不问她的意思,故此我问了问她,只是她女娃家脸皮薄,只说的一句,任凭爹做主就是,我却正好来问三嫂,女娃子家,这话是允还是不允?”

刘通听见这话,知道萱娘也和李家求过亲,心道,难怪哥哥说三嫂是水晶心肝人,心里的话,却是过了几个绕子才说出来,他咳嗽一声,也说道:“李兄,家兄却也问过你这话,却不知李兄的意思?”

李成倒忘了刘家也来问过亲事的事了,只是得了昭儿那句话,自然就似拿了利器一般,笑眯眯道:“方才刘兄也听到了,小女自有主张,故此还要去问问小女。”

这个,萱娘和刘通都愣住了,这要是只有一家求,昭儿说那话,自然是允了,只是这有两家求,再这般说,难道是两家都不要?小喜见场面又尴尬起来,起身笑道:“李爷,何不这般,我去问问昭儿,我却也带过她,想必她有那不好意思说的话,会对我说。”

第 45 章

小喜说完,见萱娘和刘通脸上,都有些疑惑之色,小喜一笑,走到刘通身边,替他理一理衣领,嗔怪的说:“难不成你还怕我偏着娘家不成?”接着转头对萱娘道:“难道奶奶还怕我偏着夫家?”

刘通刚要说话,小喜已经止住道:“却是你们放一百个心,我那边都不偏向,定会好好问的。”说着就转身翩然而去,萱娘呆了半日,才赞道:“小喜嫁去这几年,越发历练出来了。”刘通只是笑笑。

萱娘用手撑住额头,细想一想,突然摇头笑道:“方才这事,想起煞好笑,我们三家,虽说异姓,却是似兄妹一般,怎今日却差点嚷起来了?”刘通也笑道:“只是儿女婚姻之事,却是大事,李兄慎重些也无妨,方才我却一直怕,怕李兄极了,一家不许,这才不好。”

李成似在想些什么,听了这话,方抬头笑道:“论起来,两个侄儿都是极好的,我怎会撇了这里,另寻别家,只恨我没有两个女儿。”萱娘听了这话,心已经放了下来,知道李成也是为难之举,想来不会撇了这两边的,凑趣道:“要真有两个女儿,只怕恨不得两个都娶回来。”说着叹道:“谁让李兄弟教出的女儿,这般出色,真是把我们英姐给比下去了。”

李成听的也有些得意,却还是摇着双手道:“三嫂家的侄女,却也不似一般闺阁女儿。”刘通见他们俩互相称赞,也笑道:“只是不知我家女儿长大后,可似这般?”萱娘说了半日,口有些干,端起茶来喝,喝了一口,放下道:“小喜这般出色的人,养出来的女儿,怎能不好?”

三人正说的热闹,小喜已经转回,脸上却是笑盈盈的,三人都住了口,瞧向她,刘通没等她开口,就端了杯茶给她,小喜接过,喝干了放下茶杯,用帕子蘸一蘸唇角,抬眼看三人都看着自己,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昭儿侄女,真是人大心大,全不似小时,问她什么,就一五一十说了。”

萱娘听了这话,眼神一溜,心里虽急,却还是款款的道:“好了,你先坐下慢慢说。”小喜坐下,先对刘通道:“我问了半日,她是这般说的,刘家照顾爹爹,实在是有大恩的。”听了这话,刘通脸上不由露出喜色,萱娘不由皱眉,昭儿怎的会这般说。

却听小喜话锋一转:“只是昭儿又说,三婶的恩,却是白骨生肉,雪中送炭,她虽小小年纪,没齿难忘的,肝脑涂地也难报的了恩的,本就有终身不嫁,服侍三婶的意愿。”说着小喜就住了口,刘通正听的入神,却见小喜不说了,问道:“完了?”

小喜点头:“完了。”刘通不由摸摸唇边的胡须,皱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萱娘已经满面喜色,走到李成身边,深深拜个万福道:“李兄弟,从此后要称一声亲家了。”李成也急忙站起拱手:“小女娇痴,自幼丧母,失于教训,还望亲家不嫌弃。”

刘通见他们两这般对话,问小喜道:“怎的,昭儿这话,却是应了?”小喜白他一眼:“你这傻子,怎么该聪明时,反糊涂起来?都愿终身侍奉了,不就是做儿媳吗?”刘通这才明白,却是细一想想,若没有萱娘在绝境时施以援手,李成父女,此时只怕已化为白骨,更难得的是,萱娘求亲之时,全没有挟恩求报,这样想来,反是自己兄弟二人小心眼了些。

忙上前对李成和萱娘施礼道:“小弟方才细细想了,三嫂对李家,有肉白骨之恩,却全不求报,实乃女中丈夫,令我辈须眉汗颜。”说着就深深揖下去,萱娘忙还礼不迭,笑道:“怎能说我不求回报,却是李兄弟走海路,不就是求回报了?”

刘通此时已直起身子,听了萱娘这话,笑道:“三嫂此言差矣,走海路难不成不是三嫂的本钱,况且三嫂处事公正,此般事情,我须眉男子也难做到,谁知一个裙钗辈,轻易为之,实在惭愧。”

萱娘还待再说,小喜笑道:“好了,这些赞来赞去的话,也少说些,还显得外道了,只是奶奶,此时都是晚饭时分了,还请奶奶赏我们一口饭吃,好各人收拾回家。”萱娘拍小喜一下:“你这丫头,却是越来越会说了。”

说着就唤小翠,让她去备饭,小翠应声答应道:“奶奶,却是英姐和昭儿,已经让厨房备好酒饭,抬出来就是了。”小喜不由赞道:“没想到连英姐都能想到这事了,真是时光如水。”萱娘今日接连得了许多喜讯,心怀大慰,唤玖哥兄弟出来陪着李成他们,自己和小喜就在里面饮酒。

席间不过就是叙些家常,英姐已经知道,李成亲口许下了昭儿的婚事,喜欢的不知道怎么似的,饭也不好好吃,只是不停和昭儿说:“妹妹,我说的没错吧,你就是我家人。”萱娘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乜着一双醉眼道:“英儿,日后要改了称呼,叫大嫂,什么妹妹?”英姐只是嘻嘻笑,昭儿面色红红的,自坐在酒席那,就没有说话,此时听见婆婆这般说,头就垂的更低。

萱娘见她小女儿娇态必露,想到昭儿既应了,想必对玖哥也是满意的,心里越发高兴,不由觉得小杯喝酒不爽利,命换大杯来,连喝了几大杯,却是双腮喝的似胭脂一般,小喜虽也替她欢喜,却从没见她喝的这般多,忙劝住了,又唤人沏了浓茶来给她醒酒,萱娘还摇手道:“不防的,人逢喜事,自然就高兴。”

说着叹气:“虽说和他,夫妻情分只是淡淡的,终究他给我留了两个好儿子,还有一个好女儿,却也勾了。”说着不由滴了两滴泪下来,小喜跟在她身边日子长,知道萱娘想起以前在大宅时受的委屈,却有一多半和叔洛有关,心里暗想,虽说寡妇日子艰难,要真似三爷那般的丈夫,还不如没有,只是这样的话,也不好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说出来,安慰了萱娘几句,萱娘却也知道自己失态,擦一擦泪,又重新说话。

一时刘通酒已够了,况且夜色已深,就进来辞了萱娘,带着小喜回去,萱娘虽留了几留,只是今日自己酒多了点,也只是虚留,命玖哥兄弟送他们出去,自己就扶了小翠回房。

走到二门时候,却见李成站在门口,正在和昭儿说话,瞧见萱娘过来,李成退后一步,萱娘停下脚步,对李成笑道:“昭儿聪明伶俐,全是亲家教导有方。”李成正欲答话,却见萱娘两腮红的似胭脂一般,想是多了几杯酒,眼神有些迷离,素来梳的很整齐的鬓发,此时却有几缕垂下来,飘在耳边,李成虽是个正人君子,却是从没见过一向一丝不苟的萱娘,却也有这般风情,不由多看了两眼。

却正见到萱娘侧了头,在和昭儿说话,一段雪般的脖颈露在外面,今夜恰又是满月,看的分外真切,萱娘和昭儿说完话,抬起头来,见到李成直盯住自己,忙把头发理一理,对他笑道:“亲家,却也晚了,还请早些歇息去。”

李成面不由红一红,心里暗骂自己,那有直盯住妇人看的理,想是今日心情舒畅,酒多喝了几杯,看来酒惹祸,确是如此,日后当戒酒为要,忙和萱娘拱手,自己下去,萱娘拉了昭儿的手,要进二门来,却想起一事,笑问她道:“怎么你爹爹,也无续弦之念?”

昭儿低头道:“却是爹爹说,世间继母多狠毒,常有为了亲生孩儿,害死前房子女的,况且爹爹常出门的,自然不放心续个不好的来。”萱娘听了这话,摸摸昭儿的头:“这也是你爹爹一点爱女之心。”

昭儿应是,此时玖哥兄弟,打闹着从外面进来,见了母亲,忙停住脚步,给她施礼,昭儿见了玖哥,面不由又红了,玖哥面上虽是镇静,却有一片红色在耳边染起,留哥施完礼起身,用胳膊拐一下玖哥,挤着眼睛笑道:“嫂子也该受个礼。”说着深深一揖,昭儿羞的用袖子掩住面,就奔入房中,留哥依旧笑嘻嘻对玖哥道:“哥哥,嫂子跑了,你怎的不追。”

玖哥拉了他一下,还没说话,却被萱娘喝道:“好了,难道你也喝多了酒,混说起来,还不快各自回去睡觉。”留哥见娘发话,忙吐吐舌头,重又行礼,和玖哥去了,小翠扶住萱娘,笑道:“奶奶,哥儿们都长大了。”

萱娘点头,轻轻叹气:“长大了。”

次日萱娘派人找工匠来,要在书房一侧,重新盖一所院子,将玖哥兄弟搬到那边去住,王大带了工匠忙乱了几日,量了尺寸,定了式样,又带着来回萱娘,却有人报:“奶奶,刘爷来了。”萱娘还当是刘普,笑道:“定是来辞行的。”

说着遣下工匠,坐正身子,方说的一个请字,就听见刘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三嫂,你却给了兄弟一鼻子灰。”说着刘普就出现在门口,萱娘忙命人看座上茶,都坐下了才道:“却不是我从中抢,只是昭儿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也舍不得她嫁到外面去,原先是我家两个儿子,都定过亲,我还一直说可惜,谁知天凑巧,这才求了她。”

刘普摇手道:“三嫂,弟此番来,并不是来问罪的,只是弟左右思量,这昭儿没有了,那三嫂总要赔我一个人才好。”萱娘不由捂口轻笑:“我家三个孩子,全定了亲,却不知要求谁去?”

刘普搓搓手,呵呵一笑:“三嫂,说来也怪,三嫂调理出来的丫鬟,一个比一个能干,此次所求,却是小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