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美景翻了个白眼,不用想都知道这世子爷心里一定又将她碎尸万段了一遍。一场错误,四个人痛苦,但是她明显处于食物链最底层,所以他们三个的痛苦,最后都得转移到她身上。

真是倒霉催的!

想了想,她也还是提着裙子追了上去。这小白菜要是真跳水死了,那她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江心月一路呜咽,临风敢来拦,她就往人怀里撞,吓得这随从连忙躲开,她又继续跑。宋凉臣追上来也是一样的不敢碰她,只能说“你冷静点”这样说了还不如不说的废话。

眼看着落花河终于到了,江心月一闭眼就往下跳。

临风和宋凉臣迟疑了一瞬间,还是决定伸手去抓她。然而就是迟疑的这会儿,小白菜早就如同英勇就义的战士一样,猛地往河里扎了。

裙角飘飘,两个人傻站着,连人都没碰着,眼睁睁地看着河里溅起一朵水花。

“心月!”宋凉臣失神地大喊了一声,跟着就要跳下去,旁边的临风一把拦住他:“爷,您不会水!”

“那你下去救啊!”宋凉臣急红了眼。

临风有些为难:“属下也不会。”

宋凉臣:“…”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追上来的沈美景一个起跃就往河里扎了下去。

“哗----”河水溅了宋凉臣一脸。

沈美景下去就刚好抓住江心月的手腕,拉着她往上游,刚浮出水面,江心月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谁让你救我的?”

这一巴掌恰好打在沈美景的左脸上,刚涂的药被河水洗没了,伤口又重新裂开了来。

深吸一口气,沈美景道:“你总不能就这么死了。”

江心月一愣,看着血从她脸上流下来,倒是冷笑了一声:“用不着你管!”

说完,手一挣,伸脚一蹬沈美景,再次沉入河里。

沈美景抹了把脸,将手上的血放进河水里洗了,抬头看着岸上的宋凉臣道:“还救不救啊?”

宋凉臣回过神来,皱眉道:“当然要救!”

“不管用什么方法?”

“随你,只要她平安!”

沈美景点点头,憋气下水,重新将江心月给拽上来。

“你…”江心月还想骂人,沈美景直接一个手刀,狠狠砍在她的后颈。

白眼一翻,小白菜终于老实了。

沈美景心里骂着粗话,面上却是一声没吭,托着她上了岸。

“她没事吧?”宋凉臣微怒地看着她:“你刚刚对她做了什么?”

“就是晕过去了而已,你急个屁…我是说,您不用担心。”沈美景扯着嘴角笑了笑:“将她扛回去就好了。”

临风已经跑去叫了人,马车刚好过来,两个丫鬟下来将江心月给抬了上去。

沈美景从河里爬上来,正想跟上去,面前就突然挡了个人。

抬头,就看见宋凉臣黑着一张脸看着她。

又咋地啦?沈美景不解地回望他。

宋凉臣低头看着她被水浸透的衣衫。这衣裳本来就薄,湿透之后贴在身上,将她的曲线整个儿都显出来了,她竟然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他?!

“披上!”伸手解了自己的外袍丢在她身上,宋凉臣转头就上了马车。心里莫名恼怒,坐下之后又忍不住掀开帘子再看了一眼。

沈美景已经将他的袍子裹上了,还算老实。

只是,他那宽大的银朱色绣云袍子拢在她身上,将她脖子以下全部笼罩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反而让他脑子里浮现了…那完美的胴体。

喉结微动,世子爷黑着脸掐了自己一把,恼怒地甩下车帘。

沈美景什么都没察觉,依旧上了后头的马车。锦衣和玉食都在等着她,一上去就连忙看她的脸。

“天啊,主子您脸上既然有伤,怎么还能碰水?”玉食看着她那泡得有点泛白的伤口就忍不住道:“这还怎么好得了?”

锦衣一惊,连忙碰了碰她的胳膊。玉食自知失言,连忙咬唇。

沈美景半点不在意,笑道:“好不了就算啦,反正我这世子妃看起来也当不久,脸上有伤还安全呢,起码不怕其他人对我动什么歪心思。”

锦衣一愣:“主子何出此言?”

世子不是都已经说了,要尊王妃为长辈了吗?那世子妃就还该是世子妃啊。

沈美景凑过脑袋去,低声道:“没见你们王妃都跳河自尽了么?要是我能安安稳稳当我的世子妃,你们世子怎么跟人家交代啊?人家这儿痛不欲生,肯定会让我感同身受!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我赌十天之内,我这世子妃必定被废。”

锦衣摇头:“主子您别这样想,毕竟世子妃是明媒正娶的,跟那些偏院里的侧妃不一样,不是说废就能废的。”

沈美景拍了拍手:“那下注吧,我赌一两银子!”

锦衣和玉食都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她。这世子妃…还进过赌场?瞧这熟练的架势。

然而她们不知道,沈美景在赌场和教坊生活过三年,吃喝嫖赌除了嫖、琴棋书画除了画,全都是在那些地方学会的。

“这…”看着沈美景这一脸期待的表情,玉食胆子大些,先开口道:“那奴婢就斗胆与世子妃打赌,押一两银子,赌世子妃十日之内不会被废。”

沈美景笑弯了眼,转头看着锦衣:“你呢?”

锦衣十分纠结,手按在自己的腰包上,憋红了脸,半天才道:“奴婢没什么银子,就赌一个铜板可以吗?”

一个铜板?沈美景咋舌看了看锦衣,这丫鬟穿得不错啊,怎么这么穷?不过苍蝇再小也是肉啊,沈美景当即点头:“一个铜板就一个铜板吧!你们赢了就总共给你们一两,我赢了就得一两零一个铜板。”

“好。”两个丫鬟都一齐点头。

小赌怡情啊,沈美景心情都愉快了一些,哪怕知道前头的路必定是布满荆棘,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愁也没用,不如笑着好好走呢!

马车到了世子府门口,宋凉臣也没再抱小白菜了,而是让丫鬟扶着她去了孝义院。

“你暂时住相思苑。”他站在门口看着沈美景道:“那是世子妃的住所。”

“哦,好。”沈美景乖乖地点头。

宋凉臣勾了勾唇,睨着她道:“小心点,别犯了家规,世子府家规严格,若是触犯,可是有重罚的。”

第6章 狡猾的寡妇

这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等着看好戏的揶揄。

沈美景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宋凉臣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有点怂地拉了拉旁边锦衣的衣角:“世子府的家规是什么?”

锦衣看了看世子爷离开的背影,神情十分复杂地道:“世子府家规只有一条。”

“只有一条?那多简单啊!”沈美景大大地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心口:“我还以为有几百条呢,他表情那么吓人。”

玉食同情地看着她道:“主子,唯一的家规就在花厅里悬着,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沈美景点头,跟着两个丫鬟就往花厅走。

这世子府里亭台楼阁,华丽得比太子府也不差,光是从门口去花厅就走了好一会儿。

“就是这里。”锦衣伸手作“请”。

沈美景瞧着里头应该也没人,大大方方地就走进去了,心情十分好地抬头一看。

一幅卷轴挂在花厅的壁上,飞龙走凤的字体,张狂地写着:

“令世子不悦者罚!”

沈美景:“…”

锦衣站在她身侧,叹息了一声道:“主子保重。”

压根不讲任何道理的家规!这府里世子就是天,你让世子不高兴了,那就得受罚!沈美景沉默,许久之后才回头看着身后的丫鬟:“咱们也不用折腾了,直接去领罚不就完了?”

她都把世子爷给气得想千刀万剐了她了,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啊,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玉食看了看她身上还披着的袍子,低声道:“可是爷也没说要如何罚您啊。”

甚至这衣裳还给她披了呢!可从没见世子对院子里其他的侧妃这么好的。虽然玉食也觉得因着这婚事的误会,世子定然会罚主子。但…谁又能猜中世子爷的心思呢?

沈美景一脸沉痛地看着她道:“玉食,你见过猫抓老鼠吗?”

玉食点头:“自然是见过的。

“现在我就是老鼠,你们世子爷是正在磨爪子的猫。”沈美景道:“他之所以没说怎么罚我,是因为一爪子拍死了不够解恨,就跟猫抓老鼠一样,总要逗弄一番,才一口吃进肚子里!”

锦衣和玉食都抖了抖,顿了顿又都笑道:“主子想多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世子怎么会那么狠心呢?瞧这衣裳还是湿的,咱们先回去换了吧。t”

对于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个说法,沈美景保留意见,不过衣裳该换了倒是真的。

最后看了墙上的家规一眼,她扭头就跟着她们走出去,脑子飞快地转着,企图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罚可以罚,但是她不能没命。留着命在,未来才有无数种可能。现在既然已经惹恼了宋凉臣,她要怎么做才能争取把伤害降到最低?

这样想着出门去,路也没看,一头就撞上个软绵绵的东西。

“哎呀。”对面轻轻地喊了一声,被她这小骡子似的力道给撞得往后倒。

有江心月的阴影在前,沈美景反应极快地就将面前这人给拉住,用力一扯。

香香软软的身子就扑了她满怀。

“抱歉!”沈美景连忙道:“我没注意看人,撞疼了么?”

怀里的人有些迷糊地抬眼看了看她。

一张娇柔的脸如同初夏粉荷,樱口琼鼻,眼里波光潋滟好似泛光湖面。头上的发髻里插的不是金钗,而是粉色的缎带挽的结,长长地垂在身后,配着一身藕荷色的裙子,让这人看起来娇小又可爱。

沈美景不禁都看傻了,心想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

结果旁边的锦衣屈膝唤了一声:“宁主子。”

世子府里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宋凉臣。其他人若是被带着姓名叫了主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宋凉臣的女人。

沈美景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及她下巴高的小姑娘,竟然是宋凉臣的女人?这世子爷是个变态啊,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宁淳儿终于回过了神,抬头看了看沈美景,十分疑惑地问:“你是谁?”

“宁主子,这是世子妃。”玉食道:“刚从燕王府回来。”

“世子妃?”宁淳儿睁大了眼:“世子妃不是江姑娘么?难不成我睡了一觉,她就变成这样了?”

沈美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江心月。”

宁淳儿的嘴巴瞬间变成了“o”型,瞪眼看着沈美景,又看看她身上披着的袍子,最后将嘴巴合拢,屈膝行礼:“淳儿见过世子妃。”

“不用多礼。”沈美景扶了她一把,略微有点尴尬,毕竟从未有人给她行过礼,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在给别人行礼。

“本还说要同其他几位姐姐一起去拜见,未曾想在这里就先遇见了。”宁淳儿笑起来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可爱极了:“也算缘分。”

沈美景笑了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虽然她觉得面前的姑娘挺合眼缘的,然而都是宋凉臣的女人,这突然遇见,能说个什么花出来?

好在这小姑娘也识趣,笑眯眯地道:“看世子妃好像不太方便,淳儿就不多耽误您了。”

“嗯。”沈美景颔首,宁淳儿行了礼就转身走了。

“这府里的人还挺温柔啊。”沈美景忍不住感叹,比起许家来说可算得上世外桃源了。

锦衣的表情有点古怪,然而身为丫鬟,她也没多说什么,领着沈美景就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再给脸上的伤口上了点药。

“世子妃,爷让您去主院。”

屁股刚一挨着凳子,外头就有丫鬟来道:“请您快些。”

来了!要来了!沈美景已经猜到了,家规在那里摆着,为了他心爱的小白菜,无论如何宋凉臣也会逮着机会罚她!只是,能不给他逮着机会是最好,她还想安安稳稳睡个觉呢!

深吸一口气,沈美景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问玉食:“主院在哪儿?”

玉食替她将世子爷的袍子脱下来折好,微微屈膝:“请跟奴婢来。”

出门又是一阵东拐西拐,沈美景算是明白宋凉臣为什么要把小白菜放在孝义院了,因为丫的孝义院就在主院的背后,本来是老王妃该住的地方,方便世子请安,现在却活生生变成了奸情的温床。

望着孝义院和主院中间那道墙,沈美景啧啧两声,这墙能挡住点啥?

“奴婢给爷请安。”一进门,沈美景就十分耿直地给宋凉臣来了个双膝跪地大礼!咚地一声,要多实诚有多实诚。

宋凉臣坐在主位上,眯了眯眼看着她:“你是奴婢当习惯了还是如何?世子妃该自称妾身。”

沈美景立马改口:“妾身知错!”

这一脸的小心谨慎,大概也是猜到了他要罚她?整个人如同一只精明的小老鼠,眼里都带精光的。

宋凉臣冷笑了一声,往椅背上一靠,睨着她道:“给我泡壶茶吧,今天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呢。”

“好!”沈美景立马站起来往外走,被人领着去了主院的茶水间。

宋凉臣是这样想的,你想挑一个人的刺简直是易如反掌,比如这泡个茶吧,他可以嫌茶水太烫,也可以嫌她手艺不佳,毕竟懂茶道的女人还是少,随意怎么都能挑出毛病来。

然而他没想到,沈美景竟然直接将茶具和茶叶一股脑拿来了他面前。

“爷要哪种茶?凉的还是烫的?”她笑眯眯地问。

宋凉臣脸黑了黑,摆手道:“你随意。”

“妾身怕随意的茶不合爷的口味。”沈美景认真地道:“不过爷又不是会故意为难人的坏人,那妾身就给爷泡微烫的龙井了。”

话说得滴水不漏,事儿也做得毫无破绽。宋凉臣意外地发现,自己好像莫名其妙被人反客为主了,本来是他随心所欲挑刺就罚的事情,她这三言两语的,又告诉了他茶的品种和温度,要是等会他再说不喜欢,不就成了她口中故意为难人的坏人了?

这狡猾的寡妇!

气闷地看着她抬手泡茶,他眼里满满都是厌恶。

不过,沈美景是会茶道的,师父教过她。泡茶本就是一个享受的过程,一盏精致的茶杯、小巧的银勺,两个茶壶,一个玉坛,一壶茶过了第一遍水,醇香的茶就落在了杯子里。

“爷请用。”

宋凉臣回过神,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微微皱眉:“你这茶艺跟谁学的?”

沈美景道:“京城名士陌桑。”

竟然是陌桑!宋凉臣挑眉,哪怕他远在燕地,都听过陌桑的大名,那人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懂茶道,会天文,曾经被誉为大明的脊梁。

然而去年他就死了,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有人说是抑郁不得志而死,有人说是被嫉妒的人杀害,反正流言蜚语,众说纷纭。

这女人竟然有幸跟陌桑学茶艺!宋凉臣轻轻抿了一口茶,前味微苦,中间清香,而后润泽于唇色喉肺,茶味深刻。

他竟然有些舍不得挑刺,毕竟他也曾敬佩陌桑的风华,只可惜今生都不曾有缘相见。

“你还会什么?”宋凉臣抿唇问。

第7章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美景眉梢一翘,心里一喜。ong>这话听着怎么都是给她活路的意思啊,她会什么?她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为了生存顺利,她一贯是逮着什么学什么的。

但是,她要做什么,才能让这位爷心情好点,从而放过她呢?

想来想去,沈美景道:“妾身还会弹琴。”

宋凉臣轻哼了一声,弹琴谁不会?府里的侧妃温尔雅更是被誉为“燕地第一弦”,他这些年来什么曲子都听了个遍,她还不如多泡两杯茶呢。

不过既然这人都开口了,他也就道:“临风,抱我的‘九霄环佩’来。”

沈美景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九霄环佩?”

陌桑的琴。

宋凉臣微微挑眉:“你的茶艺是跟他所学,难不成琴艺也是?”

下意识地摇摇头,沈美景垂了眸子。她的琴艺最开始是在歌坊学的,只是后来拜了陌桑为师,他也时常提点。

那人一身茶白的袍子,青丝垂肩,分明是文弱书生样,却有铮铮傲骨。他时常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弹着“九霄环佩”,忆起多年前曾遇见的知音,这名琴是那知音所赠,人没了,琴还在。

陌桑曾经笑着对她道:“美景,要是哪天我不在了,这把琴就留给你。”

然而他真的不在了的时候,这名琴“九霄环佩”也随之消失,她无依无靠,被托付给许家,根本就没有能力把它找回来。

没想到它竟然在这里。

临风抱着琴上来,沈美景的眼眶有些发红。然而,她不能在这里表现出点什么来,只能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金子银子珍珠玛瑙”,念了几遍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九霄环佩”被保存得很好,还是如同当年的模样,琴身乌黑,伏羲样式,七弦之下有飞花暗纹。.她小心地接过来,旁边的锦衣和玉食也就拿了琴桌板凳。

温柔地将琴放好,沈美景摸了摸琴弦,试弹了几个音,就想动手调试。

“你小心些。”宋凉臣道:“别弄坏了。”

“它本来就是坏的。”沈美景笑了笑,伸手取了自己的耳环下来,将挂耳的小银钩往第四个琴轸下头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