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魔法师来说,做这种顺手牵羊的事情是极为可耻也极为罕见的。因为魔法师的稀缺,令他们成为大陆最高贵的职业。就算是两三阶的魔法师,只要愿意,也能找到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但罗可不同,她要养的可是一头龙啊,正常的手段只能让他们活活饿死。

万幸老师在道德方面的标准并不很高。他在她离开的时候只送了一句话:“别造反。我的禁咒还不能覆盖整个卡兰帝国。”

拍卖

衡生堂在整个斐兹港也是极显眼的存在。

它坐落在帝国行政大楼的对面,五层楼高,通体银蓝。帝国行政人员曾几度抱怨对面的反光太刺眼,但结果是衡生堂送来了装满五辆马车的金币做赔偿。

对面的反光从此一片璀璨。

罗可当然不知道这个典故。她看到这座大楼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像一只缩头缩脚的乌龟。

乌龟壳下,人潮蜂拥。

她边顺着人流往里挤边听后面高亢地讲解着今天是个多么特殊的日子。

似乎是当地一个有名望的贵族在无意中获得了一把无人能拔的石中剑,并且将它拿到衡生堂进行悬赏,只要谁能将剑拔出,他将会附送一座庄园。

一座庄园的价值也许不能令真正的高手动心,但‘无人能拔’四个却能激起他们的雄心。无人能做到的事,他做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何况那个贵族在斐兹港很有人脉关系,邀请了不少身份不凡的大人物前来观看,说不定一不小心被哪个大人物看中,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走向帝国最高也未可知。

人的愿望总是多样且美好的。

罗可夹在这些美好的愿望中,感到暗暗后悔。早知道她宁可用超低的价格把东西甩卖给那个古董店老板。谁知道衡生堂现在还有没有人关心她手上那一丁点的可怜珠宝。

涌到楼梯口时,她差点绊了一交把空空摔出去。不能怪她,她现在根本认不出哪只脚属于自己。幸亏左边有人扶了她一把,才没有造成多米诺骨牌效应。

“谢谢。”说话的是骑在她背上的空空。

一个弱不禁风的可爱少女背着一个带着大帽子的可爱小孩,这样可爱而奇异的组合连心情糟糕的耶鲁都忍俊不禁,“如果您允许,我可以帮您抱弟弟上楼。”

帮助弱小是骑士守则中的铁条。耶鲁的骑士精神毋庸质疑。

“呃,”罗可虽然很想答应,但想到空空帽子里的秘密,只能拒绝道,“感谢您的厚意,不过暂时不需要。”

耶鲁和善地笑笑,自觉地跟在她左边,以免她再度失脚。

他当然没想到让他日思夜想的可恶窃贼就在身边正大光明地走着。

而罗可虽然远远地见过他一面,但那时他浑身被斗气笼罩,连身材都看得隐隐约约,更不用说脸。

于是两个人就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和谐地走到了三楼。

三楼是拍卖场。

罗可本来不想上来的。但在汹涌波涛冲击中的她,根本没办法自由选择方向,而且每到转弯处,耶鲁总是极为绅士地把去路堵住,既保证了她在转角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压力,也保证了她没法离开群情激昂的大队。

总之,她和空空最后并排坐在了三楼大厅靠后的座位上。原本耶鲁是想邀请她一起去三楼半的包厢的,不过被她婉拒了。

因为她打算拍卖完以后,再单独找这里的工作人员谈谈销赃的事。这种事当然是越少人注意越好。

人还在陆陆续续进来,位置很快坐满。不少后来的人只好被安排上看台。

这是个椭圆形大堂,包厢在半楼,呈U型对着拍卖台。看台安排在座位最后,用栏杆分隔。

空空突然道:“那个人坐在我们的头顶上。”

那个人当然是指耶鲁。

罗可抬头看了一眼,那是包厢最中央的位置,可见那人的身份一定不同凡响。“恩,他是一个好人。”尽管好得有些不是地方。

空空鼻子皱了皱,没说什么。

拍卖很快开始了。

坐在包厢里的每个人时间都很宝贵。

拍卖开始只是几样昂贵但普通的东西。诸如祖母绿宝石项链、象牙金丝耳环之类。卖的很快,因为缺乏竞争。

接下来的罗可就比较感兴趣了。

虽然也是项链首饰,但每件都带有魔法加持。就像她的逃命斗篷,当然档次是没的比的。她的斗篷已经算是法宝级,拍卖的这些最多法物级。

这些卖得比较慢。有一只空间手镯甚至引起了三家的追逐,价格节节攀升,直到六千八百金币才被拍下。

罗可乍舌。四十坪的空间戒指竟这么值钱,那她一百二十坪的应该可以卖到三万以上吧?

心动归心动,她还没有笨到行动。这可是老师亲手打造的,如果敢私自卖掉,那她下半辈子都准备在苦力中度过吧。

拍卖很快接近尾声。

看着主持人小心翼翼地指挥着四个人抬上一直箱子,观众终于精神一震。本来嘛,大多数人只关心石中剑,拍卖会是少数有钱人的玩意。

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跟在箱子后面,从主持人手里交接过拍卖台,朝看席自信一笑,“大家好。我想这里可能很多人都认识我,就算不认识,最近应该也听说过我。不错,我就是石中剑的主人,威廉姆伯爵。”

下面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罗可对他的臭屁开场白却殊无好感。

他兴致勃勃报完履历,才意犹味尽地让人打开箱子,“现在我就请大家鉴赏一下这把石中剑。”

罗可对装在箱子里的剑已经失去信心。那把镶满宝石的恶俗之剑还默默地躺在空间戒指里提醒自己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被四个人抬到拍卖台上的石中剑。

那是一块乌黑发亮的石头,成人一抱大小,半把剑没入石中,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剑身和银亮的剑柄。

即使只露出这么一点,有眼光的武士和铸剑师也看出它的不凡。

那锋刃好似纸薄,隐隐有水光流动。

“难道是传说中的流月。”罗可听到前面有人喃喃自语。

威廉姆对一浪接一浪的感叹之声表示满意。“好吧,让我们节约点时间,快点展现出它的本来面目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笃定没人能拔出来。连九阶大骑士都分毫难动的剑,他不信有人能做到。

除非是十阶圣骑士。不过他们有的行踪不定,有的被帝国招揽,有的是神殿骑士,极少可能出现在这里。就算出现了,拿一把不能用的石中剑结识一位实力超卓的圣骑士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他算盘打得乒乓响。借着这把剑,他的名头算是彻底打响了。尽管近几年他的家族由于朝中缺人而渐渐没落,但他不准备坐以待毙。

他相信,只要这把石中剑一直拔不出来,那么它的名气将会越来越响。到时候无论是结交权贵,还是卖掉换钱,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很多人不缺钱,缺的是收藏品。

裂剑

空空的屁股开始在椅子上磨蹭。

作为龙,长久用屁股支撑身体是极累的,尤其是在饿着肚皮的情况下。

罗可无可奈何地任由他以极端不雅的姿势趴在自己身上,心中暗暗祈祷那群排队拔剑的人中有一个运气好的。

和空空一样坐不住的还有耶鲁。眼睁睁看着一只只手在那剑柄上握来握去,他心里好象无数蚂蚁爬来爬去。

比利看出他不动声色下的雀跃,小声道:“不如冕下试试吧。”

耶鲁暗自皱眉。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身为神圣骑士团副团长,他在更多时候代表的是神殿,是光明教会。如果剑被他拔出来了,那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喜事,但如果拔不出来,那神殿的面子会跟着一起丢。

他拳头握了握,最终还是忍住了。

如果有人拔出了,说明石中剑名过其实,不必在意。

如果真的没人拔出的话,他可以借神殿之名,把那把剑要过来研究。到时候想怎么试就怎么试,万一不行,还有团长十阶圣骑士梅芬尔在。

想到这里,他松出口气,整个人轻松下来。

比利当然不知道他脑海中转过这么多念头,只以为耶鲁为了任务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曝露身份,不由对他时时顾全大局的行为敬佩不已。

排队的人越来越少。

到最后都不是试力气,而是试运气了。

威廉姆一脸‘遗憾’地看着他们从激动到失望,从失望到麻木,从麻木到放弃,心花怒放。

果然没人能拔出这把剑。

不愧是祖传宝物。

正在他想说几句漂亮话安慰鼓励下大家时,正对拍卖台的门猛地被推开了。

自拍卖正式开始后,负责看门的衡生堂员工被吓得连连倒退。

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光缓缓走来。

水蓝长袍修饰出来人挺拔的身躯,一头灿金长发随意披着,俊美的容颜冰冷地看着前方,威廉姆的方向。

即使他只是站着,所有人都有种被完全压制住的感觉。

尤其是威廉姆,他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即使隔着整个会场大堂,他依然感到那视线像冰刀一样割在脸上,刀刀冷冽,让人不寒而栗。

率先回过神的是衡生堂主人,里斯凯爵士。从拍卖一开始他就站在后台,默默关注事态发展。

他的爵位虽然不高,但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早炼成金刚不坏的脸皮和随机应变的急智,此时很快走上台前,恭敬道:“请问来者是哪位阁下?”

里斯凯已经很久没有在拍卖场露面了,因此在座所有认得他的人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

果然——

“东海裂剑台…”

所有人的心咯噔一声。

“海诺尔斯。”

东海裂剑台,海诺尔斯。

这九个字像平静海面骤然拔起的惊涛巨浪,瞬息将整个大堂淹没。

威廉姆双手死死地撑在拍卖台上才能控制自己不倒下。

海诺尔斯,海诺尔斯…该死,自己怎么会把他引来了。

里斯凯脸色变了数变,才强笑道:“原来是东海裂剑台的主人驾临,衡生堂真是…蓬荜生辉。”天知道这四个字他说得有多辛苦,“在下里斯凯,不知有何可为冕下效劳?”

漠视众人的海诺尔斯突然身影一闪。

包括正面相对的里斯凯、威廉姆,和坐在上面的九阶大骑士耶鲁都没看到他怎么动的,只是眼前一花,便出现在威廉姆的右手边。

威廉姆顿时半个身体紧张到抽筋,海诺尔斯就在自己近旁的巨大压力让他几乎晕倒。还好里斯凯眼疾手快,一把勒住他的胳膊,半拖半扶地把他拉到台边。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场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海诺尔斯的手上。

那修长的五指正握着石中剑的剑柄。

他会拔出来吗?所有人脑海中产生同样的疑问。

他看起来比先前的任何一个尝试者都要柔弱。但没有人怀疑蕴藏在那具身躯下的强大力量。

东海裂剑台的强大,已经不需要任何证明。

但是如果连他都拔不出来的话…

这个假设并没有成立。因为石中剑的剑身分明随着海诺尔斯的手一寸一寸上升。

剑身磨擦石头内壁的清脆声在静得诡异的大堂中轻轻传播,向波浪一样,荡漾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

他,拔出来了!

耶鲁冲到包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把剑。

如果台上现在站的是自己的话,能不能做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像拉锯一样在脑海中来回拉扯。而更严重的是,比起海诺尔斯毫无异色地轻松拔剑,自己刚才的退缩之举严重挫伤他身为一名骑士的骄傲。

剑刷得一声被海诺尔斯举在半空。

剑身水蓝光华如流星般来回闪耀。他轻轻一挥,空气中立刻多出一道月痕。

“流月。”罗可刚才听到的是猜测,海诺尔斯是毫无疑虑的肯定。

威廉姆已经从震惊中还过神来了。

比起海诺尔斯,十阶圣骑士算什么。

东海裂剑台,那可是人类四大禁地之中唯一一个人为的禁地啊!他的算盘又开动起来。

但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海诺尔斯已经将剑重新插回石中,“太花哨了。”

威廉姆的喉结咕噜咕噜动了两下,头又缩了回去。

里斯凯是场中唯一有资格开口也敢开口的人,“不愧是海诺尔斯冕下,这把石中剑曾经让两位九阶大骑士束手无策。”

这件事威廉姆在将东西送到衡生堂的时候提过,所以他此刻拿来烘托海诺尔斯的‘战绩’。

“九阶?”海诺尔斯头微微一偏,“马拉提塞是几阶?”

里斯凯心头一紧,“十阶。”

海诺尔斯移开目光,仿佛这里已经没有东西值得他的一顾。不待里斯凯再说,他身影一闪,人已消失在会场。

即使只是短短的神踪一现,海诺尔斯已令在场每个人心头蒙上一层异样感受。

罗可想的是:他的头发真是又漂亮又光滑,好象金线一样。不像自己,又黑又枯燥,还经常纠缠在一起打结。唉,要是我有一头他那样能在亮光下展现不同深浅层次的头发该多好。

比起她的艳羡,耶鲁可以说是极度失落。

两位九阶大骑士束手无策…

如果刚才他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的话,里斯凯的话则把这丝侥幸粉碎在幻想中。果然,以他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拔出石中剑。

然而想到海诺尔斯拔剑还剑的潇洒,这种实力的差距又令他心里产生了深深的自卑。

里斯凯想到的又比他深一层。

刚才海诺尔斯问起唯一一个游荡四方的圣骑士马拉提塞时,分明是轻松随意的口气。从这里他可以分析出三点:

他认识马拉提塞。

第二,他不知道他的阶位,却知道他的实力。

第三,马拉提塞的实力并未放在他的心上。

不把十阶实力放在心上意味着什么?

十一阶?!不可能!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揣测。

几百年来,十阶是大陆共识的颠峰。从来没有人打破这个规则,一旦规则被打破的话,就意味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强者的诞生。

这样的强者能强到什么地步?

对整个大陆会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