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两头传来脚步声。

尽管是半夜,但守夜的侍卫依然精神抖擞地巡视着皇宫的每个角落,不放过一丁一点的可疑动静。

皇后红宝石项链失窃的事件就像一个巴掌,当着帝都所有权贵的面,响亮地甩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训斥,骑士的自尊将他们的警惕心逼到极至。

罗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隐身水,朝自己喷了几下。她的身体立刻像空气一样蒸发了。

对于大多数魔法师来说,这种隐身水简直是垃圾中的垃圾。

——短暂的时效性,昂贵而稀少的材料,让它除了恶作剧外没有更大用场。

不过罗可显然有其他的见解:短暂的实效可以依靠不断的使用来连接,昂贵而稀少的材料…这是兰林老师要烦恼的问题。

所以昂贵而不实用的隐身水在她手里就像不值钱似的,边浇花般地灌溉着自己,边悠然漫步在禁卫森严的皇宫里。

可惜这种悠然的心态她并没有保持多久。

因为她发现…她又开始绕圈了。

如果默特尼三世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告诉他她的另一项伟大发现——原来阿拉法特尼三世界的左眼眼角皱纹有六条。

掂了掂手中越来越轻的隐身水瓶,她向创世神强烈地祈祷自己能走出一条没有走过的路。

祈祷发生了作用。

罗可看着从未见过的紫红廊鄙,内心激动难掩。

创世神真是好用啊。怪不得连海诺尔斯都信他。

“啊!伟大的创世神,请再保佑我找到神器吧。”她一边朝自己喷着水,一边涎着脸喃喃道。

“呜呜呜…”廊道尽头,一扇两米宽的白漆玫瑰花纹大门内,传来女人的呜咽声。

罗可看了看来路。

她不记得这里是第几层,只知道这层楼上她总共只见过两个侍卫,而且还是站在楼梯口。

难道这里关押着什么重要人物?

她脑海中立刻幻想出皇帝和某位美女恩怨情缠的画面。

“凯瑟琳姐姐…”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抹布一样把所有的画面都擦得一干二净。

罗可震惊于自己的发现。

琳达?

脚尖顿时踮起,她一手喷水,一手拉裙子,小步跑到门边。

门没关严实,浅黄的温暖灯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房间里,凯瑟琳皇后像斗败的公鸡,恹恹地靠在琳达的肩膀上。

琳达身体坐得笔直,单手扶住她的肩膀,神情温柔。

这是…奸情?

罗可被自己的发现震成半傻。

琳达的奸夫不是菲利普吗?难道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三角恋?不对,加上皇帝陛下应该是四角。不对,皇帝陛下似乎还有位情妇,那就是五角。不对,菲利普还有很多很多情人…

简直是天涯海角!

菲利普,你真是太离谱了!

“怎么办,尽管这样,陛下还是没有打算追究的意思。也许在他心目中,那条项链已经和我们之间的感情一样,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了。”

凯瑟琳皇后的泪珠每隔三秒,就会落下一粒,打在地上雪白的羊毛地毯里。

“凯瑟琳姐姐,我并不这样想。”琳达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她的泪痕,“您和陛下曾经是帝都最令人艳羡的夫妻。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陛下为了让您在生日那天看到最喜欢的玫瑰花,而雇佣了三十位魔法师日夜守护花海,以保证它们最美丽的姿态。我相信这样的深情决不会因为时间和误会而磨灭。”

“是吗?”她抬起眸子,像一个急于需要家长肯定的孩子。

琳达很好地扮演了家长的角色。

至少罗可认为自己是绝对做不出她此刻这种把所有的鼓舞信任都聚集在眼睛里的目光。

“好了。我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让陛下相信罗莎真的盗窃了您的项链。”琳达嘴角噙起一丝冷笑,“只要罪证确凿,到时候不管是皇帝陛下,还是菲利普亲王,甚至梅芬尔冕下,都无法保住她。”

“可是,我们这样冤枉她会不会…”凯瑟琳皇后担忧地皱起眉头。

没想到你还有点良心。罗可暗暗道。

“像她这样的四阶魔法师最多被赶出魔法公会。最重要的是让陛下重新注意到您,重视您。让他相信,您是多么珍视与他的感情,为了一条项链,您甚至愿意与菲利普亲王交恶!”

“菲利普…”凯瑟琳皇后眼神闪过一丝迷茫和挣扎。

琳达眼中妒火狂炽,但很快又被温情掩过,“凯瑟琳姐姐,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夺回陛下的心。为了黛西夫人的病,陛下甚至请动菲利普亲王亲自出马,这说明您的地位已经受到了威胁。”

凯瑟琳皇后双拳握紧,“我是说,我怕这件事情万一让陛下知道…”

“陛下决不会知道的。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那张娇艳的脸因为嫉妒和愤怒而逐渐扭曲,“凯瑟琳姐姐你放心,很快那条项链就会真的出现在罗莎身边。”

凯瑟琳皇后从她肩膀上抬头,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罗莎?”

“因为…”她眼眸一冷,“她让我不自在。”

“不自在?”凯瑟琳皇后楞住。

罗可牙根咬得死紧,右手拼命挠地毯。

两个该死的老巫婆,居然没事拉她当讨好男人的牺牲品。

不自在是吧?

哼哼,很快你们就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不自在了。

虽然还没有见过皇帝陛下的那位情妇,但她决定,无论如何,她也要加入那位的阵营,帮助她把这个可恶的皇后从宝座上踹下去!

梅芬尔裹着浴巾走到阳台,风吹拂在□微湿的肌肤上,些许清冷。

阳台正对着一个半径三十米的人工池,涟漪在月光下无声晕开。

这就是他效忠于帝国后所得到的报酬。

金钱和享受。

这是光明神会所给予不了的。

因为神会更喜欢虚伪的名誉。

他们以节俭、朴实为荣。尽管那些金镶玉嵌的教堂花费了信徒巨额的财力,不过他们称之为虔诚。

他不知道在耶鲁的带领下,这一切是否有所改善。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他的消息。

当一年前,耶鲁以教皇之名下令将所有光明神会撤出卡兰帝国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个凌驾于帝权之上,叱咤风云无所不能的光明神会终究被冰消瓦解。

现在存在的那个,只是享用同样的名字的普通教会罢了。

耶鲁始终不是那些长久浸淫在权势斗争和阴谋诡计中的帝臣们的对手。或许,这也是美神看中他的原因。

梅芬尔伸手摸着发凉的胳膊,正要回屋,倏地——

他迷茫的眼神像瞬间收拢的利光,死死地盯住房内一角,放松的身体绷紧成战斗的最佳状态。

罗可刚出现,没等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就猛地一歪从桌上摔了下来。“哦,痛…”

为什么不在桌子旁边垫块地毯呢?

她慢吞吞地捂着额头从地上站起,他这种装修风格实在太简陋了。

“原来你给我的那块石头是传送石。”梅芬尔抱胸道。

罗可抬起头刚准备抱怨,眼珠就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外突了好几分,“你…衣服…洗澡…改天,不好意思啊…”

梅芬尔耸肩道:“我没穿衣服,因为刚洗完澡,不用改天再来,反正已经不好意思过了。”

啪啪。罗可鼓掌,为他能精确地领悟到她的意思。

“你确定不需要裹张床单什么的?”总是用手臂挡着胸,也会累得吧?

她边想,他边把手臂放下,然后正大光明地走回浴室,“在谈事情的时候,我更喜欢穿着衣服。”

原来男人的两点是浅褐的,不知道海诺尔斯是不是也是这样?

“嘿嘿…”

等梅芬尔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她抱膝坐在椅子上,头埋在手臂里,肩膀诡异地无声耸动着。

“你没事吧?”难道是在皇宫里受了委屈?以皇后的为人,这并不是不可能。

梅芬尔立刻在心里盘算开来。他并不意外她能够自如地离开皇宫,毕竟撇开海诺尔斯不谈,兰林可是大陆上唯一一个获得十阶魔法师称号的人。那么罗可来找他,应该不会是为了逃跑。

罗可突然抬起头,眼角还挂着两滴未及擦干的泪水,“我,咳咳…我想…”刚才憋笑憋得太厉害,嘴角抽得很酸涩,“我想请梅芬尔冕下还我清白。”

“恩?”他挑了下眉毛,似乎在猜度她背后的目的。

她握起拳头,愤慨地挥动,“身为一个光荣的魔法师,我怎么能允许自己的英明承受如此诬蔑?!”

梅芬尔走到桌前,拉开另一侧的椅子坐下,缓缓道:“如果不能建立彼此之间的信任的话,我想我很难帮你。”

和伟大的前光明神会栋梁、神圣骑士团团长建立彼此之间的信任?

罗可暗自翻了个白眼。那她还不如自己想办法洗刷清白比较快。

梅芬尔看着她清楚摆在脸面上的想法,干咳一声,“最起码,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桑德莱?”

真是聪明的问法。一个问题就包含了两种意思:你为什么一个人?你为什么来?

罗可抬手摸着鼻子,“呃…”

“有一点请你相信。”他嘴角微微翘起,“身为前、神圣骑士团团长,对于一个普通的谎言,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罗可内心强烈挣扎。

“而且,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愿意与海诺尔斯冕下、兰林冕下为敌。”他又为自己添加一个重重的砝码。

“好吧。”她摊手道,“其实,我是为了神器而来。”

“神器?”梅芬尔听到自己的心脏猛烈一跳,不过脸上却是原来如此的表情。“请问是海诺尔斯冕下还是兰林冕下需要呢?”以罗可的魔法修为,神器对她只有观赏价值。

罗可低头小声道:“我想送件好点的礼物给海诺尔斯。”她没有说谎,至于别人怎么理解,她干涉不了。

岂止是好点,简直好得过分。拿神器讨好情人,真不是普通的大手笔。梅芬尔自然而然地将它理解成为情人间的甜蜜举动,所以罗可才孤身一个人改名换性偷偷摸摸地来到帝都——完全是想给海诺尔斯一个惊喜啊。

“黑暗神狄瑟尔的鞭子的确是件…体面的礼物。”可惜对他没有什么用处。

黑暗神狄瑟尔的鞭子?

也就是里面蕴含着主神的神格…

这会不会太高级了点?

梅芬尔显然将她震惊后的呆滞当作理所当然的笃定。于是为了不让自己被一个低六阶的蹩脚魔法师看不起,他决定提供一项重要的信息,“不过在去年,皇帝陛下为了表彰菲利普亲王对于帝国所做的贡献,已经把神器赐给他了。”

“啊?”罗可回过神。

已经赐给了菲利普那个大色狼?

谁能告诉她,那她浪费的那张空间魔法卷轴和隐身水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听皇后和琳达的墙角?

她郁闷。

“好吧,我想目前最应该解决的问题是…怎么样让你洗脱罪名。”梅芬尔很郑重地看着她,“你真的没有拿皇后陛下的项链吗?”他可没忘记当初混淡之剑的盗窃事件。

“你觉得我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吗?”像梅芬尔这种人,与其用一大堆誓言取信他,还不如权衡利害说服他。

果然,他点点头。

比起神器,红宝石项链就像路边的石头,完全没有可比性。

“那么,剩下就是如何让皇帝陛下相信你的清白了。”

“皇后和琳达摆明想陷害我,项链现在在琳达手里。”

“哦?她们为什么要陷害你?”梅芬尔见她眼睛一瞪,一副准备大倒苦水的样子,连忙摆手道:“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对于女人间的战争他没有丝毫兴趣。“你先回去吧,明天我会进宫说服陛下,还你清白的。”

“你准备怎么做?”

他摸了摸下巴,“用以前经常用的方法。”

从监禁的房间到阿拉法特尼三世的画像下,再到梅芬尔家,最后回到房间…三张空间魔法卷轴她用得涓滴不剩。

罗可把空空从空间戒指里放出来,深情地看着它,“下次逃命,只能指望你了。”

空空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要逃命?”

“因为…”她怅然地叹了口气,“东西偷多了,总会有报应的。”

皇后和琳达不就是一场飞来横祸吗?

说服

梅芬尔遵守了对罗可的承诺,一大早就为此事觐见默特尼二世。

默特尼整个人缩在一人高的靠椅里,独特的鞋拔子脸迎向朝阳,鼻尖被照得发亮。

“真难得在这样的清晨见到你呢,梅芬尔,而且你来的目的居然是为了一个女孩,这可真稀奇。”他转过头微微笑着,眼里闪烁着捉狭的光芒。

但经过两年的相处,梅芬尔早就认清默特尼的城府比起维安七世只深不浅。

维安七世偶尔还能从他的目光里捕捉到些许情绪,但默特尼二世却一点都不能。他甚至想,就算有人当面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恐怕他也只会一笑而过吧。

从这点看,他与菲利普倒是很像。

一个和蔼可亲,一个玩世不恭。

“关于这点,我想向您报告一个消息。”梅芬尔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好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打小报告的人,“罗莎的本名叫作罗可,她是圣阶魔法师——兰林冕下的学生。”

兰林的名字让默特尼动容。这种正常的情绪反应他是从来不吝啬于臣下的。

“兰林冕下的学生?”他摸摸自己卷翘的下巴,“这的确是个大消息。”

“所以我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背负这样的罪名,以免激怒兰林冕下。”

默特尼突然抬起头,好奇道:“如果你对上兰林冕下的话,有几分胜算?”

“这个…”虽然暴风崖之战,兰林在关键时刻出现了。但他并没有出手,所以他无法估计他的实力。但是海诺尔斯的实力在他之上是毋庸置疑的。他沉吟半晌,才缓缓道:“兰林冕下进入圣阶的时候我尚未出生,所以对于圣阶的掌握和理解,他应该在我之上。”

“那加上高拉索呢?”默特尼执著地追问。

难道他准备就算翻脸也要将罗可治罪?梅芬尔心头涌起不安,不过他并没有显露在脸上,“有时候,战斗并不是靠人数取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