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拉开距离,不等凌谨遇说话,转身就走。

凌谨遇见她快步离开,看着门关上,这才按着伤口勉强起身,往内屋走去。

一关上内屋的门,他终于撑不住了,整个身体都发出骨骼抗议的声音,受伤的部位也无力维持,伤口再次渗出温热的血来。

不过……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后,终于不用消耗元气,对凌谨遇的身体来说,负担减轻了很多。

只是伤口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让他不得不再次密音喊绿影。

这一次,绿影跑的倒是快,显然看到了凌天清出门,所以飞快赶来,替他止血。

***

夜里,又下起了小雨。

乌云遮蔽了整个夜空,船却如明亮的海市蜃楼,在静寂黑暗的海上漂浮着。

莲露撑着一把伞,走到天清树边的少女身边,替她挡住细碎的雨水。

“少爷,你还不睡?”莲露看着天清树上的花朵坠落又开放,开放又坠落,仿佛是无限的轮回。

“叶城睡下了?”凌天清睡不着,她已失眠了好几夜。

“他吃过药,就睡下了。”莲露顿了顿,又说道,“多谢少爷的恩情,我和叶城……”

“我已经和老七联系上了。”凌天清打断莲露的话,说道,“不出意外,过两天到了贝春岛,他会来接你们。”

“已经联系上了?”莲露这几天一直养伤,之后就陪着叶城在实验室没出来过,所以完全不知道凌天清做了些什么。

“他的信鸟,还在这里。”凌天清点了点头,看向躲在一棵树下避雨小憩的金丝小鸟,说道。

对凌天清来说,想找到洪七实在太容易了,只要放出消息,对上暗号,大白脸就会急吼吼的现身。

但是对其他人来说,没有两人之间秘密暗号,谁也找不到消失的洪七。

“多谢少爷的贴心安排。”莲露很感激凌天清所做的一切。

不止救了叶城的命,还拯救了她的一生,和两个人的幸福。

只是……凌天清看上去似有心事,一直盯着天清花,一动不动。

“少爷……你与花岛主……”莲露小心翼翼的提起花开。

她始终觉得,凌天清决定与花开在一起的决定很突兀,也很奇怪。

他们不太像一见钟情的人,虽然两人身上气质相像,但更多的,只是同类的感觉。

尤其对理智的凌天清来说,她已不再是冲动的少女,会因情而蒙蔽双眼。

“我们很好,你不必担心。”凌天清回过神,对莲露微微一笑,“以后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别人的世界,很难插足。

而一旦插足,就无法退出。

“恕我直言,花岛主并不适合您。”莲露因对凌天清心存感激,才会说实话。

女人的感觉一向很准,尤其是莲露这种阅尽男人的女人。

“虽然你们的外形、性格、思维都很相似,但……长久的伴侣,是互补的,而非相似和迎合。”莲露又说道,“从对方身上学到长处,因为不同而学会迁就忍耐包容,两人的感情也会历久弥香……”

人生就是不断的成长,不断的历练,不断的强韧和完美。

所以,另一半的性格尤为重要。

如果另一半只有迎合,那么……和那些青楼小倌、姑娘们又有什么区别?

“莲露,你在帝都这么多年,你觉得……王上如何?”凌天清突然问道。

从一个花魁口中得到对凌谨遇的评价,一定很有趣。

“我在帝都十年,有幸经历两代帝王更迭,见过先帝的车辇,拜过新帝的圣驾。”莲露回忆当年,脸上泛起苦笑。

犹记得新帝当年登基的盛况。

那一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达官贵人们极少来青楼寻乐,坊间传闻新帝登基连烧三把火,戒淫 乱,戒贪腐,戒酒赌。

所以,生意很差啊……

不像先帝在位时,政策宽容,青楼夜夜笙歌,全是那群肥肠满脑的大人们。

众人嘴上不敢说,心内当然觉得新帝太过严苛,与传言中一样残酷。

不过,虽严苛,一年后却渐渐有了成效,就像万物萧杀的寒冬过后,春意渐起。

到了凤身出现,帝都已比先帝在位时还要繁华。

而酒色烟花之地,虽然官僚少了,但有钱的商贩却多了起来,比起以往,青楼中人更愿意与富商来往,也不愿伺候官府中人。

综上,大概……王上是个明君吧。

虽然传言王上心狠手辣,对犯上之人,决不轻饶,甚至血洗将军府……

但这几年,东海诸国臣服,不再犯事,除了北方一直动荡不安之外,南海海贼也不敢触威。

甚至赤兔红羊劫难也平安度过,没有爆发占卜师口中的“百年暴动”。

如今朝廷全是新鲜血液,听闻新政即将推行,百姓翘首以待。

“呵……没想到……我竟也经历过那么多变故。”凌天清听到莲露说起最近的“考生”和“花魁大赛”一事,笑着叹息。

泪却悄然滑下。

将军府灭门、龙门斩、凌雪御敌、册立凤身、洪涝之灾、南巡剿匪、狩猎除贪,还有……温寒叛变……

她竟陪着凌谨遇一步步走过这个王国,最困难最危及的时刻,最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春天。

可惜,在这个春天里,她不再陪着凌谨遇,看着草长莺飞,万物生发。

花开。

来自海上的花开。

第408章 露出马脚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长恨歌》中的“汉王”,为寻香消玉殒的妃子,所做的事,便是茶饭不思,用尽一切办法,来海上寻她……

……花都开好了。

她还要学那个双目已盲的国王,视而不见吗?

“少爷,如今政通人和,您……还想一直在海上飘荡吗?”莲露赫然发现,一贯笑眯眯的凌天清,不知何时竟泪染青衫,她心里一揪,敏感的察觉到,这是因为说起王上的原因。

莫名其妙的问起凌谨遇,又难以自控的落泪……

少爷心中,还藏着王上吧?

所以莲露趁机说道:“不如……与我们一起上岸吧,哪怕像以前一样,做点生意,也好过这样漂浮不定。”

如今叶城失去记忆,莲露自信可将他的心套住,况且凌天清心中还有他人,一起上岸,回到正常的生活,也是极好。

最重要的是,看她此刻流露的表情,心中既然还有人,那就还有可能追回幸福。

毕竟躲着王上……怎能躲一辈子?

对莲露他们来说,凌天清若是能回去继续当王后娘娘,他们的未来也会更为安稳,不必担心某一日,王上的人找上门。

“洪七也一定很想念你,还有绣楼的那些人,不知是否能找到……”莲露决意继续劝说。

为了凌天清,也是为了自己和叶城。

“该回去了吗?”凌天清喃喃自语。

花开的决意,她看到了。

在发现他身边人透露的信息之前,凌天清看到那伤口,就已确定他的身份。

她在御书房日读百书,熟知各种秘史,怎会不知,有一种易容之术,可用内力随意改变躯体面容,达到最佳伪装。

在看到伤口之前,她曾对花开说“最美的面具”时,就已经感知到了……

感知到了凌谨遇的气息。

只是不愿去多想,不愿再做任何选择。

只想轻松的得到最简单的幸福……

或者说,只想等着凌谨遇去选择。

选择作为王,出现在她的面前,还是作为花开,默默相伴。

直到……她发现凌谨遇内心深处的选择……

洪七的信写的乱七八糟,恨不得将这几个月的日记都寄给她看,杂碎的信中,透露出朝中已有变故。

再加上她看到伤口确定凌谨遇的身份之后,不得不开始留意凌谨遇的房间动静--她在实验室给凌谨遇的那瓶药的瓶子,就是一个小小的窃听器。

原理和听筒一样,可将凌谨遇房间内的声音传到实验室内,让她听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比如,原来账房先生是清虚上人。

从清虚上人的口中得到的消息,多半不会假。

听到清虚上人忧心凌谨遇要放弃江山,凌天清的心中,有……很奇怪的感觉。

而当她每次看到宁可忍着伤口的折磨,也不肯露出一丝马脚的花开时,更是……又想笑又心酸。

想大笑着嘲讽他活该,可面对一丝不苟的花开,又不忍戳破。

这种感觉……真是纠结揪心的让她想笑却先哭。

最终,这一切化为四个字,她对凌谨遇说的那四个字--受宠若惊。

她何曾想过,自己在追逐权力的帝王心中,竟重过了江山?

当年她不过是小小罪女,为暗保小将军苏齐欢,凌谨遇视她为吸引众人视线的工具,无尽的折磨,残忍的对待……

即使后来因凤身而被推上后位,她依旧只是个工具。

稳定江山的工具,和为他诞下太子的工具。

只有当凤身发挥应有的力量时,他的态度才会略有不同……

而她,将那种不同,误以为感情。

所以心存希翼,所以心灰意冷。

没想到,兜兜转转那么久,那种不同,竟真成了感情……

所以心灰意冷之后,又有些……心存希翼。

果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人间一切,就如这天清花,绽放,坠落,再绽放,风雨中无尽的轮回,世人却乐此不疲。

***

外面风雨交加,黎明时分,风雨大的惊人。

而凌谨遇一夜没睡,想着凌天清昨夜说的话。

什么叫“受宠若惊”?

依他对凌天清的了解,现在的她宠辱不惊,即便是天大的恩宠,在她眼中也不值一文。

为何对他突然说“受宠若惊”?

还有那个有丝暧昧气息的吻,也令他心乱。

绿影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凌谨遇的身体,确定的说道:“王上,您并未中奇怪的毒,身体正常,只是需要多休息。”

墨阳默默的看了眼一脸正直的师弟,已不想吐槽。

王上是没有中毒,只是没有吃够药!

而且,身体不舒服,第一时间怀疑王后娘娘做的手脚,这种毫无信任感的关系也真是醉了。

不过王后娘娘每一次在宫外待一段时间,就会学到新技能,的确让人防不胜防。

“伤口这么下去,会越来越难以愈合,王上您还是找个时间上岸,等伤完全养好,再回船上。”绿影诚挚的建议。

“不行。”凌谨遇深感凌天清最近的态度越来越微妙,是他们感情突破的关口,他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掉链子。

所以就算是撑,也要撑到一切稳定下来。

“昨夜又收到宫内消息,大师父已离宫,朝中无人做主,只怕王上需尽快回去一次。”墨阳也说道。

“有四侯在朝中,不必担心。”凌谨遇略有烦躁的说道。

一说到朝廷,凌谨遇就像比戳中了伤口。

“但夏祭将到,各国诸侯下个月会齐聚帝都,修王准备提前动身,月底便会到达都城,王上您不能……”清虚道长也开口说道。

“月底之前,我会回去一次。”凌谨遇烦躁的打断他们的话。

夏祭每三年一次,祭天祈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历来由强盛大国主持,是各国最为隆重的风俗。

尤其对临海诸国来说,更为重要,因为这也是增进各国之间感情的重要机会。

和各国首领交流会差不多,在东道主国家内观摩学习,祭祀反而成了次要之事。

因而有些领主和诸侯,为了这三年一次的盛况,会花费数月时间准备,提前来到强国之都。

“还有一事。”清虚上人看了眼绿影,缓缓开口,“王上莫要忘了,此种易容术若是时间太久,会难以变回。”

当初绿影曾说过“三个月”,剩下的话没有说完,指的就是这种易容术虽伪装的无可挑剔,但若连续长时间改变骨骼形体,三个月便是极限。

三个月后,身体适应了新的模样,很难再变回原样。

即使变回原样,也需要以内力维持,花费双倍精力去恢复,身体所遭受的痛苦也越来越大。

总之,越到后面越是麻烦。

除非凌谨遇真的想永久以花开的容貌度过此生。

“先生,我想和你说一个故事。”凌谨遇根本不想提自己身份的事,话锋一转,说道。

盲人国王的故事,凌天清是在暗示什么吗?

盲目的牺牲自我,放弃光明,愚蠢的一厢情愿……究竟是什么意思?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凌谨遇分析不出凌天清的真实心意,决定求助清虚道长。

只是,他尚未说出这个故事,整艘船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外面依旧下着暴雨,若非乌云密布,此刻应该已微露晨曦。

这艘船的安全系统太现代化,好的碉堡,遇到再大的风浪和海怪也安若泰山,不会发出警报。

除非……有人入侵。

记得第一次警报,是花开的船包围住这艘船。

而第二次,是胖老头派人想强攻此船,带走王后娘娘。

这是第三次,不知还有谁,能困住这艘大船。

墨阳和绿影对视一眼,立刻说道:“我们去查看。”

“先护凤驾。”凌谨遇想要起身,却被清虚上人按住。

“王上您在此等候,凤身不会出事。”清虚上人安慰道。

他们的人训练有素,定会第一时间保护凤身。

果然,墨阳刚刚走出门,就有侍卫飞奔而至,喘着气说道:“大人,出事了。”

“娘娘何处?”墨阳直接问道。

“在船长室,已有侍卫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