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门前,我从轿子下来后,便对贾常玉道:“爹,这次我可不帮忙啦,免得到时候又把粥啊馒头啊什么的给你弄没了,到时候又得挨你念”

去年我不小心把整整一大锅粥都弄翻了,贾常玉在我耳边整整念了三个月,又是姑娘家怎么这种不仔细,又是以后嫁出去夫家会责怪。念到我耳子起茧,回了他一句,这洛阳城除了司马祈有谁敢娶我,你放心啦,女儿一定嫁不出去的,所以这个问题你不需要担心!

过后,贾常玉倒真的没有再拿此事念过我了。

以前想不明白,便很欣然地觉得他不啰嗦自己就很高兴,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把这句话装心里去了。

贾常玉听了我的话,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今日十五,人很多,别乱跑乱窜冲撞了别人,知道么!”

我点点头,边道好边转身走。

吉祥前段时间患了风寒,我便没有带她出来,免得着了风更严重,所以现在是一个人逍遥得紧。

今日果然是十五,来白马寺求神拜佛的人特别多,寺内香火鼎盛,那手腕儿粗的大香价格不菲,却寻常可见。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香烛,和那些前面跪了一地的锦袍女子们,我摇了摇头,都是些官家夫人,求神拜佛有用么,自己的丈夫不还是一个个往家里取?求了子又如何,你生得出,别人缘何生不出?

愚钝至极。

我摇摇头,找了个空的软垫子跪了下来,我对普通的那种求神拜佛没兴趣,唯独有些喜爱求签。

一支签,几行诗,即使每次只能问一个事,但是能把我茫茫未知的前路点开一些也总是好的。

愚昧也好,无知也罢,现代来的又如何,只要我愿意相信了,便是真的了。

手中签筒子刷刷地摇着,慢慢,便有一支跌了出来。

我抽出来一看,脸就是一垮,上签。

别说我不知足,当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样东西的时候,便会对它特别地渴望,有种道不明的执着,例如当时的我对上上签,又例如现在我认为的司马祈对我,抑或是马文才对祝英台。

起身换了签文,便转头出了大殿。

沿途无数个道士模样的人上前问是否需要解签,我都摇头拒绝了。

我不需要解签,求签出来看得半醒不清最好,凡事弄太清楚不是我的习惯。

前殿人实在多,我远远看到前门支起的小竹棚,知道是贾常玉已经开始布施,便刻意绕开,免得妨碍了他们。

白马寺我年年来,每次踏进这里时都有种当年依旧的感觉,这里经年不变,仿佛一草一木都是静止的,春一直是那个春,冬依旧是那个冬。

白马寺不小,除却前殿和后院有香客外,其他地方人其实也不多,很是清幽。前几年,我闲逛的时候居然发现偏院处种了荼靡花,每次我来的时候都能碰上荼靡花开,火红的一片,煞是好看。

是否燃到极处的生命都是最绚烂的呢?

我站在一树荼靡花下,觉得人生如梦,梦里面的我不知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施主,解签么?”

忽然一句问话传入耳中,我皱皱眉头,以为是又是那些难缠的假道士,却不知一回头便看见了白马寺的方丈了寂大师。

了寂慈眉善目,眉毛都已全白,脸上总是恬然自若,我每次看见他都会莫名地平静。

我对他点点头,笑道:“了寂大师何时开始也做起了这种解签说梦的小生意了?你愿意帮我解签我自然是要的,但是香油钱我悉才已经添了,这回身上课可是一分都没了哦。”

了寂微微一笑,比了比荼靡花旁的两张石凳,道:“自是不收分文,贾施主,请坐吧。”

坐下后,他道:“让我看看你的签罢。”

我顿了顿,递了上去。

青鸟双飞入碧天,醉生梦死镜花缘。

忽遇凤翔下九州,化作凰鸟笑雨烟。

他看了便笑道:“问的是什么?”

“姻缘。”

了寂摸了摸长长的白胡子,笑得很是慈祥,道:“你可知这签为何会是上签?”

我道:“你看那什么青鸟什么凤凰的,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啊。上签那是自然的吧,最后都笑了,还能不是上签?”

“青鸟、凤凰都是好东西没错,可是这签为何只能算个上签而不是上上签,便是因为多了个镜花缘,镜中花,水中月,总是幻想,可是太美太美了,让人太难以抽身。即使抽身出来,也会很长一段时间放不开,那是一种痛苦,佛曰,众生何辜,一切皆是空,一切皆是缘。”

了寂这番话说的我如坠云雾,便道:“反正最后笑了啊,那不就行了?”

“呵呵笑雨烟自是好的,却少了繁华多了逍遥,你又选哪样?仿如梦般美好的镜花,抑或清醒的自在?”

我浑身一震,死死盯着了寂,张开嘴却道不出半句话。

直到了寂走后,我还呆呆坐在那花下,阵阵轻风,荼靡花瓣艳如血雨,拂了我一身,然而我却不想去管顾,心中仿如揪着般的难受。

抬眼,漫天飞舞的花瓣一直旋绕,仿佛不会停息,美得火烈,然而我却知道,过了这几天,春事尽了,它们便枯萎了,一刻的绚烂换来的便是永久的寂静。或许可以说,明年它还会开,但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却永远是相似,不会再相同了,人心,也是一样。

“你在想什么?”

头顶传来司马祈的声音,我知道他每月十五都会陪他娘来白马寺,因为时间不定,也不算经常遇到。

我抬头看他,一双桃花眼目中含情潋滟流光,道:“司马祈,为何你是司马祈?”

他一听,便笑了,道:“怎么,我是司马祈不好么?”

“很好么?”

他点头:“自然很好。”

“好在何处?”

司马祈忽然伸手把我一抱而起,凭空抛了上天,我一声惊呼才出口,人便已又落到了他怀里,惊魂未定地顾不得挣扎,便听得他大笑道:“我司马祈倘若不是司马祈,如何给你锦衣?如何给你玉食?又如何给你幸福?”

这段任凭天下间女子听了都会动容的说辞,此时确如毒药一般让我脸色发白四肢发凉,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沙哑着声音吼道:“放开我!你这不要脸的司马小贼!”

从他怀中挣脱,我猛然退后了好几步,荼靡花雨笼罩着我们两人,本应是绚烂夺目,在我看来却是最后燃烧的惨烈。

“司马祈,因为你是司马祈,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何年年岁岁花相似,却永远不同。”

站在前面的司马祈却没有听懂般地有了些着恼,伸手对我道:“别胡说,赶紧过来,你看你衣裳都扯开了”

我随手拉了拉敞开的衣领子,摇摇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地转身逃跑了。

我想,我那一刻定然是害怕的。

怕他,也怕自己。

“这大半夜的,你不睡,出来作甚?”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见马狐狸披着件单衣站在我后面,我难得没有心情和他拌嘴,便道:“赏月罢了。”

他抬眼看了看那月亮,半响,却垂头道:“你喜欢圆月?”

我点点头,道:“是吖,每月月圆,总是最美,天涯各处都一样。你说,如果人心是那样,该多好。”

然而马文才却摸了摸我的头,道:“傻丫头,不一样的,别说月月,上一刻与下一刻,这月亮便已不同了。至于人心,虽说是自己的东西,却往往不能纯然由自己决定,就算自己觉得没有变,但是事实却是变了,那么,又何来一样或者不一样的说法呢?”

小鹅,你安心去吧

然而马文才却摸了摸我的头,道:“傻丫头,不一样的,别说月月,上一刻与下一刻,这月亮便已不同了。至于人心,虽说是自己的东西,却往往不能纯然由自己决定,就算自己觉得没有变,但是事实却是变了,那么,又何来一样或者不一样的说法呢?”

是啊

人心的变换根本由不得人决定,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自知。

倘若人能够控制自己的内心,那么除了欺骗自己一途外,便也别无他法了罢

我扭头看他,脱口而出道:“那你爱祝英台吗?”

马文才微微一笑,月色轻笼,他高挺的鼻子映出浅浅的阴影,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见他道:“丫头,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爱。很想得到,这算爱么。”

“不算,那只是执念。”

“所谓爱,本身不也就是一种执念。”

我顿了顿,不知从何反驳,半响过后,摇摇头,道:“不,不是的所谓爱,我认为应该分两种。一种是爱他人,一种是爱自己。爱自己的,即使嘴巴上多爱多爱别人,但是所作所为都是让别人不会负他而去,满足的终究是一己私欲。爱他人的,便是爱着的那人只给他一个微笑,也是觉得幸福的。”

马文才闻言后久久不回话,最终,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道:“你这丫头居然还有这般想法,倒是说得有条有理。”

我一把拨开他的手,嚷道:“你少来,明赞暗讽!我平日就很有见地的好伐!”

心下却几分怅然,我两世为人,最希望就是自己能过得糊涂快乐,然而却总是清醒得可怕。

马文才收敛正经相,狐狸表情瞬间冒头,道:“是吖,那是相当有见地,当众轻薄男子,也只有你能做出来了,啧啧那衣服,嘶啦一声多么响亮”

我对着他胳膊就是一拳,怒道:“妈的你别老提这档子事成不!你们就不能消停会儿?!”

我这短时间惨遭滑铁卢,从一伪耽美直接沦落为轻薄男人的登徒子。

我真他妈的冤啊!!

我承认自己是登徒子无所谓,但是要我承认我登徒的人是白皮苦瓜就怎么都不行!

“干得出就不怕认了么”

“闭嘴!信不信我打你!”

“私以为你已经打过了?”

“你他奶奶的!我要真打你你还能有活头么!?看到这是什么了没!我的拳头有你半个头那么大!”

马文才哈哈一笑,捏了捏我鼻子,不顾我一张焦黑的脸,道:“打个商量?”

我揉了揉鼻子,道:“听了再说!”

“你不说脏话我就不提萧迢。”

我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汝以为可能么?”

他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是有点难,所以啊,你就乖乖地认了你轻薄少男的罪孽吧。”

“呸!”我不屑道,“他还少男?!我看那腰花儿晃得风里来浪里去,那后门都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了!”

马狐狸狐狸脸一僵,睨我一眼,道:“你的头壳子里面怎生总是这些东西”

我朝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目光在他臀部定了定,而后抱胸道:“对不住啊,这是我个人兴趣爱好,你管不着。还有,你这那啥生得形状还挺好的嘛”

月光下,马狐狸眼睛一眯,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有兴趣?”

我扫他一眼,无限可惜地道:“是吖,可惜我没工具,试不成啊”

风染春红,明月朗照,看着马狐狸当场呆掉的表情,我的心情忽而变得好了起来。

看来花开花落自有命,强求不得便各凭本事,快乐才是真。

话说回来,我和白皮苦瓜一露成仇,从此展开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冤孽对持

场景一

话说某天风和日丽,我打着哈欠去上万恶的早课。

走在路上,脚步浮浮,扭七拐八地一直晃悠,忽然,耳边一声细想,我的步履忽然一转,一个拧身,弯腰往地上一捞,把一枚子捏了起来,无尽唏嘘道:“啊掉钱了。”

与此同时,只觉身侧一阵劲风闪过,前面不远处忽然传来“嗙啷”一声巨响,扭头看去,只见一只销魂的屁股正向着我,上半边身子则□了旁边的矮树里。

我顿时惊了惊,暗道,好生神奇,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晒屁股?!

本着同学爱,我上前把他从矮树里□,边拔边感叹:“下次别往死里插,矮树虽然矮,但是好歹是枝叶繁茂,卡住了这边不好拔”

唰唰唰一阵作响,屁股抬头,我一看,倒退好几步,屁股男惊现苦瓜脸!白皮苦瓜满头树叶,鼻尖上还沾了一片泥。

我脱口而出:“你在干什么!?”

他气得哆嗦,细腰一拧,固定动作经典对白:“你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人!”

说完了便扶着腰往学堂走去,我愣在原地不明就里,半响回神怒道:“好你一个白皮苦瓜!老子好心遭雷劈,下次管你屁股向天冲也不管你!”

忽然,身后传来黄秋声甚是开朗的声线,“他本想冲上去吓你一吓,殊不知你一拧身,他控制不住便直接戳树木里去了”

我头皮哇啦啦一阵发麻,扭头看着他笑得可爱的虎牙,倒退三大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闪亮的大眼睛对我眨了眨,甚是活泼,嘴巴却道:“我早来啦,不过,该出手时才出手,不该出手时,我权当看戏也挺好。”

我听了差点没吐血,这人真是奇怪,老拿话不软不硬地刺我!

姑奶奶我很有礼貌,决定温柔地问候一声你祖宗!

场景二

话说又某天,阴雨绵绵,我打饱嗝在路上走。

书院内有一假山,假山前有一小池塘,池塘上有一小桥,我站在那小桥中央,看着轻雨噼啪,小鱼儿们争相窜游,甚有生机。

抬头看去,不远处一人一伞,身姿婀娜。

丁美人?

我猜。

那人走近,我心凉了一半,原来是白皮苦瓜,真是仇人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

路只有一条,就是我脚下那只容一人行过的小桥,内心暗道,妈妈的我今天就不让路!

便杵在路上大叉着腰居高临下看着萧迢那小细腰越扭越近,终于,他看清桥上的人是我时明显愣了愣,而后那张本来就长得很愁绪的小脸就更愁了。

“你!让路!”他手一指,几乎戳到我鼻尖,我这才发现他比我高不了多少,几乎能平视。

哟嗬?!

敢这么指着我的鼻尖?!

我嘴角勾起一个邪恶的笑,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把手腕猛拧了好几下,顶上的伞面便叱啦叱啦跟着转了好几个圈,雨水噼里啪啦跟透明帘子似地全飞撒向外。

白皮苦瓜赶紧哇啊一声闭上眼睛,但是,闭眼睛?有用么?!

那水珠子溅了他一身,他猛然睁大眼睛再度发射怨恨光波,下嘴唇抖得频率个那叫一高。

我伸出小尾指,掏了掏耳朵,道:“路嘛~我就是不让的啦,我还在赏景呢~你要么就淌水过去,要么就绕路,自便不送啊~”

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白皮苦瓜那么好打发,果不其然,他低低地怒吼了一声仿佛娇斥般的话:“我和你拼了!!”

然后伞也不要了,双手飞叉过来向着我就是一个飞扑!

我眼睛一亮。

早就知道你这白皮瓜干儿不禁激!!

嗬!看我闪!

身子一拧,便只闻香风一阵擦过身边,转瞬便是噗通一声。

我伸手弹了弹袖子上飞溅到的水珠,道:“哎呀,好险。”

话音未落,便感觉到脚跟处被某物缠上,耳里也忽闻一句尖锐的叫声“救命啊!!!杀人啊!!!”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你他妈的,失策了!

便又是噗通一声。

我猛然挣扎起来,水全进了眼睛,伸手一抹,眼睛看得清时便惊诧地发现那白皮苦瓜脸朝下埋进在池子里作死的挣扎,咕咚咚哇啦啦的声音响不绝耳。

我黑线拉了一脸,也不急,看了眼我坐着都没有过胸的水,半响,感觉到那苦瓜干儿扑腾的力度开始减弱,我才站起身,一把拎住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那苦瓜干一出了水,抬头便是愣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之后居然哇啊一声大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