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他从地下室回答。

康桥走到门边,把印有“Closed”字样的那一面对着外面。一眼望去,安静的马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影,路灯那昏黄的光芒照在泛黄的梧桐树上,有一种冬天特有的萧条。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都在沉睡着,暂时无法苏醒。

过了一会儿,孔令书和送水的工人从地下室出来,康桥看着天空说:“好像又开始下雪了。”

孔令书付了钱,工人转身要走,他叫住他,从收银台上拿了一个塑封的纸杯给他:“这个是附近超市发广告时留下的奶茶,可惜我店里没热水,不过你可以拿回水站冲着喝。”

工人看了看他,眼神里似乎觉得他很奇怪,康桥却不禁扯了扯嘴角。尽管大多数时候,孔令书的刁钻和一丝不苟让周围的人深受其害,但是从骨子里,他们不得不承认,他心不坏,甚至…有点善良。

工人走后,孔令书开始关灯,康桥还是站在门口,踌躇着没走。

“?”他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嗯…”她不自在的时候,看着总有些扭捏,“能把我送到停车的地方吗,现在有点晚了,外面好像一个人也没有——既然你刚才说罪犯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出现。”

孔令书想了几秒钟,然后点头:“等我把店关了。”

十分钟之后,康桥和孔令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旁留下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就在前面。”康桥说。

“哦,没关系,”孔令书点头,“所谓‘送佛送到西’嘛,既然答应了你,就无所谓远近了。”

“…”康桥咬着牙,“你的比喻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孔令书看着她,一脸思索的样子:“你是说真的呢,还是在讽刺我?”

“你说呢?”

“不知道,女人天生是撒谎的高手。”

“你好像对女人抱有很深的偏见。”

“不,我从不允许自己对什么人或事有偏见。”

“但你就是对女人有偏见。”

“那是因为你对我有偏见吧。”他傲慢地眨了眨眼睛。

“我…”康桥很想反驳,但终究说不出话来,“好吧,就算我对你有偏见,也是因为你对我有偏见。”

“我对你没有偏见,”他一脸认真,“尽管你这个人聒噪又刻薄,但我对你没什么偏见,真的。”

徐康桥双手抱胸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拿起车钥匙按下解锁的按钮,不远处的小巷口有一辆黑色轿车的前后灯闪烁了几下,然后,宁静的巷口又再变得漆黑一片。

“不管怎么说,”康桥看着孔令书,“幸好我不是伊丽莎白,你也不是达西。”

说完,她走过去,钻进车里,风驰电掣地开走了。

三(下)

窗外依旧是一片阳光明媚,冬天的太阳比起夏天的太阳更能让人想到美好的事物,也更容易让人犯困。

就在这样一个哈欠连天的午后,书店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狠狠地推开,老严抱着他的黑色皮包惊恐万分地冲进来,大口喘着气:“天呐天呐…小玲,给我倒杯水来。”

小玲由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立刻跳起来去给他倒水。

老严步履蹒跚地走到收银台后面的他的专座上,仰头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完了,才虚弱地说:“又有凶杀案了,我刚才去银行的时候路过居委会,门口聚集了好多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是昨天半夜的事…”

“真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等待下文。

老严环顾四周,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这一次遭殃的是一对独居的老夫妻。不过不幸中的万幸,那老头只是被敲昏了过去,送到医院后被抢救回来了。”

所有观众都不禁一边叹气一边拍着胸口。

“但是,”老严抬起头,目光锐利,“警察已经去录过口供,根据当时值班护士那里传来的消息,老人案发时睡着了,后来被老伴的叫声惊醒,接着就看到一个男人冲进来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啊…”观众们发出惊呼。

“然而老人终究还是看到了一些线索。”

“?”

“是纹身…警方现在正在排查所有有纹身的人。”老严眯起眼睛,望向远方,“据说那连环杀手的两只手臂有水桶那么粗,左手手臂上纹着一条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巨龙,右手手臂上是堪比景阳冈的白眉吊睛大虎,真可谓龙虎相斗,日月生辉,我们说啊——”

“要给你把扇子吗?”忽然,旁边有人打断他。

“这个嘛…”老严颇不耐烦地回答,“有的话就拿来。”

有东西递到他手中,是一只电子计算器。老严抬起头,诧异地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孔令书。

“你不是说这个月的帐来不及算了吗。”书店老板总是一脸面无表情。

“呃…”老严的嘴角一下子就抽搐起来。

观众们立刻作鸟兽散,说书专场就此结束。

“天呐,”齐树把手放在嘴边,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怎么了?”小玲忍不住问。

“我…我…”齐树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孔令书也发现了他的异常,站在书桌前看着他。

齐树拉着小玲和孔令书来到墙角的书架后面,哭丧着脸卷起长袖T恤的袖子,说:“你们看…”

齐树拿□在空气中的左右手臂上各纹了两个卡通图案——龙和虎!

“左青龙、右白虎…”小玲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孔令书头疼地捏了捏眉头:“你为什么要纹这两个图案?”

“因为我妈属虎我爸属龙啊…”委屈的眼泪简直要夺眶而出。

“…”

孔令书叹了口气,把齐树的袖子拉下来盖住手臂:“行了,我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但我要是被抓起来怎么办?他们肯定会把我当凶手关进牢房的…”齐树害怕地看着他。

“你有不在场证明吗?”孔令书问。

“什么不在场证明?”

“就是昨晚案发的时候你在哪里?”

“昨天半夜你在哪里?”

“我…我…”年轻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想想…哦,对了,我在睡觉!还梦见圣诞老人寄了一箱桔子给我,无核的新品种,咬上去口感很好——”

“——齐树,”孔令书忍不住打断他,“有人能证明吗?”

“…证明我做了那个梦?”

“不,”他几乎有点咬牙切齿,“证明你昨晚在家睡觉。”

“…没、没有。”小伙子拍着脑袋,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

孔令书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需要制造你的不在场证明,万一警察来盘问的话,我们最好事先套好口供。”

“好的…”

“就说昨晚你来我家看碟片,看得晚了,你就睡在我家,而我会一口咬定你没有离开过,这样你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好的…”小伙子简直快被吓傻了。

孔令书眯起眼睛看着他,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先演练一下。”

“怎么演练?”小玲插嘴。

孔令书微微一笑,镇定地点点头:“我来扮演警察,向你提问,问的都是他们通常会问的问题,你来回答看看。”

“…好的。”齐树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就绪。

孔令书清了清嗓子:“你昨晚案发的时候在哪里?”

“在、在我老板家里。”

“注意你的语音语调,不能迟疑,不能有任何结巴,懂吗?”

“懂…懂了。”

孔令书点点头,继续道:“从几点到几点?”

“嗯…”齐树思索了几秒钟,“打烊后,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半一直到今天早上十点。”

“很好。那么这段时间里你们在干什么?”

“干、干什么…”也许是不擅于撒谎,他开始心虚了。

“不能回避询问者的眼神,要一直看着他,尽量放松,然后平淡地回答问题。”

“…”他还是答不上来。

“…看碟片!”孔令书用牙缝说。

“哦,对,”齐树鼓起勇气,“我们在看碟片。”

“看什么碟片?”书店老板继续警察上身。

“看什么…”

“想一想你上一次看的碟片是什么,然后回答就可以了,要尽量放松、自然。”他瞪他,“继续下一个问题:看完碟片之后呢?”

“看完之后…就睡觉了。”

“很好。整晚都没有离开过吗?”

“没有。”

孔令书点头:“把你的演技拿出来,要装作很平常地回答,装作你没有杀过人一样。”

听到他这么说,齐树几乎要哭起来:“我真的没有杀人…”

“呃,对不起,我说错了,是装作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一样。”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才从书架后面走出来,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是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因为平时经常在社区附近遇见,所以也算是熟人。

“孔先生,”年长的警官姓黄,大家都叫他老黄,“最近书店生意还可以伐?”

“哦,还行吧。”也许是“心里有鬼”,孔令书的声音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扭捏,惹得其他人都莫名地看向他。

黄警官笑着轻咳了一下,继续说:“哦,今天来也没什么,你们应该都知道,最近这片区域不太安全,接连发生了重大恶性事件,我们主要是来给你们提个醒,外加了解一下情况。”

“哦…”

“你们的报警器还正常运作吗?”

“正常的,正常的。”老严抢着回答。

“好,”黄警官点头,“那么我想问一下,你们店一般几点打烊?”

“十一点。”孔令书回答问题的时候,始终没有看着警官的眼睛。

“嗯,那么我想问一下,昨晚你们都在干什么。”

“我下班后就回家睡觉了。”老严举手说。

“我也是。”小玲说。

只有齐树和孔令书一脸沉默地没有说话。

“那么你们呢?”警官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不禁看着他们两个。

“我们在一起。”齐树一脸镇定地说。

“…”警官眨了眨眼睛,问,“从几点到几点。”

“打烊以后,也就是一点半到早上十点。”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孔令书的表情缓和下来,心里不禁对这年轻人刮目相看,看来关键时刻,他还是能够发挥自己应有的水平,

“那么这段时间里你们在干什么?”警官继续问。

“看碟片。”

“哦,”警官点头,“能问问在看什么碟片吗?”

齐树犹豫了一秒,然后,也许是想起了刚才老板对他的教诲,于是淡定地大声回答道:“《断背山》。”

“…”话刚说完,所有人都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包括孔令书自己。

“这个…这个…”黄警官紧张的时候眨眼眨得厉害,“你们一直在一起吗?整个晚上?”

“是啊,”还没等孔令书张嘴,齐树就很肯定地点头,“我们整个晚上都在一起。我能证明他没离开过,他也能证明我没离开过。”

“哦…”黄警官这一句话的尾音拖得很长,他来回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最后,长长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书店内一时间鸦鹊无声,所有顾客,熟或不熟的,包括老严在内,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树和孔令书。

“天呐…”齐树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好久没呼吸的人终于吸到了氧气,“我快吓死了…老板,你看我表现得还不错吧?”

孔令书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阴晴不定。最后,这位书店老板哭丧着脸,万念俱灰地上楼去了…

这天傍晚,孔令书正式宣布,再也不许在店里谈论任何有关于连环杀手的话题,接到通知后,老严、齐树以及小玲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仿佛生活的乐趣之一被无情地剥夺了。

“关于上次说的派对,我又有了新的想法。”董耘照例在八点左右出现在书店大堂里,邵嘉桐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孔令书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情,仿佛他是不存在的一样。

“我们可以把派对的范围缩小,只邀请有限的人来参加,这样就不会有乱哄哄的感觉,不过当然,相对来说也就不那么热闹——但我可以保证,被邀请来的辣妹都是极品的水准,莎士比亚和徐志摩之类的已经很难满足他们,必须出动更小众,后现代浪漫主义情怀更浓烈的作者才行…”

这一次,不止是孔令书,连老严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别用那种看草包的眼神看我,”董耘皱起眉头,“我承认我的确没有你们有才学,但那也不代表我是个草包。”

“…”所有人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好吧,我的确是草包。”他大方地承认,“——不过只是在文学领域。在其他方面,我想我比你们强很多,比如泡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