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

“Anyay,Happy Birthday!”最后,她这样说。

道谢之后,我挂上电话,继续跟面前的鸡胸脯肉战斗。

五分钟之后,我又接到了素珍的电话,她在超市,因为隐约可以听到周围呐喊大减价的声音。

“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很沮丧?”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喘,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抢新鲜大排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沮丧?”

“因为又老了一岁。”她的口吻竟然有点幸灾乐祸。

“…公务员是不是真的很空啊?”

“还好啦,被我说中了吧?”

“是啊是啊!”我假装很生气,但其实却在笑。

“没关系,老就老吧,越老越风骚。”这个点起战火的女人又立刻开始灭火。

“…”好吧,我是真的确定她很有空。

“晚上约了男人没有?”

正在纳闷她怎么还没问重点的我立刻回答:“约了,不过不太想去,因为还是老面孔,这一年里我都没有认识可以发展的新男人。报告完毕。”

“…”素珍顿了顿,说,“你前面跟蒋瑶那家伙通过电话了?”

“嗯。”我觉得她的口吻听上去很好笑,像是CIA被FBI抢去了犯罪嫌疑人。

“…好吧,那我就不多问了,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要是想约我出来,提前给我打电话哦。”

“好。”

“哎呀,前面的海鲜好像大减价,我要去看看,不跟你多说了,拜拜!”

三秒之后,耳边响起茫然的拨号音。我扯着嘴角,按下了回到主菜单的按钮。

“怎么样,”董耘端着餐盘坐到我对面的空位上,“想好晚上去哪里吃了吗?”

“还没有…”我撇了撇嘴,发现他盘里的也是鸡胸脯肉,于是为他的牙缝叹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别叹气。”他的口吻像爸爸。

“能不能告诉我,”我求救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让自己每天都能保持那么好的心情?”

他抬起头看着她:“我没有。”

“?”

“我只是让自己‘看上去’每天都保持好心情而已。”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也不错,能教教我吗?”

“不行。”他一口回绝。

“?!”我瞪他。

“你学会之后就会变得很可怕。”

“为什么?”我半信半疑。

“一个总是微笑和充满活力的邵嘉桐?”他用叉子叉住盘里的鸡胸脯肉,一脸狰狞,“太可怕了,还是饶了我们吧…”

“…”我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我看上去就那么不苟言笑吗?”

“不是不苟言笑,是一板一眼。”

“总之不是褒义词。”

“我觉得很好,我们总要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嘛。”

“…”

“怎么样,想好晚上的安排了吗?”

我看着他,翻了个白眼,起身端着餐盘离开了。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有真实的、虚幻的、过去的、将来可能发生或不可能发生的…

我听到项峰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说:“我希望,能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此时此刻我正在收听电台的广播节目,有一阵子每到周二下午我都会打开网络收音机,用《地球漫步指南》做我的背景音乐,但是后来渐渐不知道怎么又戒掉了这个“习惯”——也许就在我得知电波里针锋相对的男女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对爱侣之后。生活,往往比我们以为的“有趣”得多。

可当调整了焦距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正在开会。项峰的声音不是通过电波,而是…他就活生生地、一脸疑惑地坐在我面前。

我有点尴尬地朝他笑了笑,我很少在开会的时候开小差——或者准确地说,我很少在开小差的时候被人当场活捉。没有什么能躲过侦探小说家的眼睛,我唯有假装低咳了几声,同时庆幸自己抓到了他的尾音:

“嗯,我们一直很鼓励作者能尝试不同风格,否则社会哪来的进步。”

项峰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看着我,挑了挑眉,像是在说:这样你都能扯到“社会进步”,真有你的…

我不得不又干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大作家很识趣地开始说他新的构想,我则继续游走在现实与虚幻之间。

一个小时之后,当我站起身宣布会议结束的同时,低声邀请大作家去我办公室坐坐。

“说真的,”一回到办公室,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伦理加悬疑比起爱情加悬疑的组合更适合你,我不认为你能写出什么荡气回肠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

“你希望我放弃这个故事?”他并没有纠结于我的不信任,反而很直接地反问。

我站在自己那张黑色皮椅前,看着他,想了想,最后放弃地点头:“好吧,你写吧,尽管不怎么看好,但我还是有点期待。既然连我都会期待,那么更别说读者了。”

大作家抿了抿嘴,算是勉强接受了我的投诚。

我忽然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努力从他那波澜不惊的表情或是眼神中找到一些不同的东西:“是见飞让你有这个念头的吗?”

“什么念头?”他的眼神还是波澜不惊,但却带着稍纵即逝的温柔。

看着这样的他,我忍不住笑起来,摆摆手:“哎…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今天上午刚有一个擅长煽情的作者跟我说她以后打算改行当情景喜剧编剧了,现在鼎鼎大名的推理小说家又说要写爱情故事——天呐,饶了我吧!”

项峰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身跟我说:“Happy Birthday!”

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耸肩:“你老板今天一早在微博上说‘我家保姆今天生日’。”

“…”说实话,听到这里,我很想立刻剥了董耘那家伙的皮。但我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咬着牙苦笑说,“我这个‘保姆’好像有点贵…”

“你应该觉得高兴。”大作家撇了撇嘴。

“?”

“因为在他看来,其他人都是‘钟点工’。”

“…”

项峰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下班前,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分别给蒋瑶和素珍打了一通电话。

“什么事,我很忙。”蒋瑶这样说时,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情景喜剧特有的背景笑声。

“…忙着看《生活大爆炸》吗?”

“当然不是,”她回答得斩钉截铁,仿佛我有多冤枉她,“…是《好汉两个半》。”

“…你今天不上班吗?”这几个字简直是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啊,我被强迫休假了,难道早上没我告诉你吗?”

“…没有。另外,什么是强迫休假?”

“你不知道吗,上周五日本地震了。”

我试图思索了几秒钟,但一无所获:“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公司某个重要客户的太太和小孩现在被困在那里了,于是这位客户不得不赶去日本接他们…而原本今天我是准备出发去海南跟这个客户开会的。”

“哦,”我了然,“因为客户来不了,所以你不去开会,被迫放假了。”

“不,我不去开会不是因为客户来不了,”她淡定地回答,“是因为航空公司把飞机都派去日本,我们订的航班临时取消了。”

我无语地用力揉了揉眼角,蒋瑶在法庭上大概就是这么忽悠法官的…

“晚上出来吗?”我问。

“?!”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下子被打了鸡血,“你跟你老板吵架了?他抛弃你?还是你抛弃他?”

“…都、不、是。”我平静地回答,“想改变一下,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也许是时候写一个新的故事。”

电话那头的蒋瑶笑得有点风骚:“哦,女人任何时候产生这样的想法都不算太晚。”

“真的吗?”我有点怀疑,就算五十岁也可以?

“好吧,说说你的计划。”

我愣住了:“没有计划。就是因为没有计划所以才打电话给你。”

“好吧,”情景喜剧的背景笑声消失了,“给我点时间,然后我去接你,怎么样?”

“OK!”

“要叫上素珍吗?”

“我打给她。”

挂上蒋瑶的这一通,我又回头去拨素珍的号码,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

“什么事?我正在跟黑椒牛排战斗。”

“…”我脑海中浮现出作为家庭主妇的素珍穿着围兜,用锅铲翻腾着牛排的场景,于是一瞬间,想要邀她出来的念头被彻底打消了。

“喂?说话呀!”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本来是想问你晚上出不出去玩的,但是现在看来这好像有点…”

“什么?你说什么?”素珍的口吻忽然变得异常严肃,“你是打电话来问我晚上出不出去玩?你打电话来问一个有七岁儿子需要她辅导家庭作业和老公需要她烧饭放洗澡水的家庭主妇晚上出不出来玩?!”

“呃…”我忽然很后悔打了这样一通电话,“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过——”

但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素珍在电话那头尖叫:“你为什么不早点打来?!这样我还有时间去吹个头发!”

“…”

“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性感’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还是‘很性感’的?”

一直处于停机状态的我终于憋出一句:“都、都可以…”

“哦,考虑到我的身份,那就‘性感’的好了。”

“…”

“几点,在哪里等?”油锅里的黑椒牛排发出嘶叫的声音。

“…我和蒋瑶来接你。”

“好,等你们哟。”说完,她“啪”地挂了线。

我看着手中的话筒,用力眨了眨眼睛,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十三(上)

“你在干吗?”小玲一边往书架上摆书,一边看着整个人趴在书桌上的康桥。

“在工作。”说完,康桥继续趴在桌上用铅笔就着尺在图纸上乱画。

“原来当设计师这么好赚钱。”小玲一脸羡慕。

康桥直起身子,瞪大眼睛:“你以为我是随便涂两笔就交差吗?”

“难道不是吗。”

“我至少很用心地画上了公司的logo呢!”

“…”

与此同时,书店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头顶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孔令书提着一袋子汽水走进来,然后转身对身后的男人说:“不,我们谢绝推销,不管是杀虫剂、灭火器、还是防狼贴纸。”

“…”康桥眯起眼睛看着他,“贴纸也可以防狼吗?”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胸前挂着某公司的工作牌。尽管被孔令书一顿抢白,他还是很敬业地微笑着说:“不,先生,我不是来推销的,我是房产中介。”

“哦,”孔令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说,“那么你还是来推销的。”

“…”房产中介虽然有点无语,依旧满脸堆笑,“是这样的,我跟客户约在您店里见面,所以…”

“我店里?!”孔令书蹙着眉头,一脸难以置信。

“啊,是来找我的。”康桥从书桌上爬下来,走到门口,对那人说,“是刘先生吧。”

“是是是。”

“我随时可以走。”

“好,那我们——”

孔令书自顾自地打断他,看着康桥:“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

康桥想了想,回答道:“一个能勉强落落脚的地方喽。”

“…”书店老板简直想用眼珠弹死她。

“走吧。”说完,康桥微笑地推着房产中介出门了。

两个小时之后,徐康桥拿着一只牛皮信封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