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我了…”书店老板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我还以为要掉下去了,谁知道它忽然停了,门也自动开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她还是没有说话。

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我一共在电梯里被困了十九分零八秒,而你报警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左右——抱歉,当时我的身体状态不太理想,所以没办法很精确地计算时间——但是,我会对警方和施工单位进行投诉,希望到时候你能当我的目击证——”

孔令书还没说完,徐康桥忽然就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抱得很紧,把他的肋骨都勒疼了,而且她哭起来尖叫的分贝非常惊人,简直要戳破人耳膜,更别提她那堆恶心的眼泪和鼻涕,还有那张五官全都皱在一起的脸…

可是…可是他忽然好像一点也不怕她了。至少不怕当下的她。

他试着伸出手臂,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脊。

两人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直到警察和施工单位的人一起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来。

“你们都是猪吗?!”刚才还在他怀里哭的女人忽然转过身破口大骂起来,“非要死人你们才高兴是不是?!”

警察抹去额头上的汗,说:“不是的小姐…接到你的报警电话,我们就立刻赶来了。”

“那为什么这么晚才到?!我们刚才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

是我差点死掉吧…孔令书在心中默念。

“对不起,但是这地方实在太难找了。”

“怎么会?!”

“小姐,”警察先生从腰间拿出一台通讯器,“你报警的时候对这里的描述实在太模糊了。”

“哪有模糊?!我明明说得很清楚!”

警察叹了口气,又抹了把汗,说:“小姐,根据当时的录音,你说出事地点是在‘黑铁门走进去后看到一棵长得像松鼠的树之后左转,往前走二十三步后往右平移三步,接着继续往前直到看到左手边的天空中有一片榴莲形的云后,右转并找到一只废弃的午餐肉罐头,接着就能看到这幢大楼的门了’。”

“…”

“…”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直到徐康桥无辜地抹着眼泪说:“我都讲得这么清楚了,你们照做就是啦!那颗长得像松鼠的树超级好认啊,左转后走二十三步有一个变电箱,平移几步绕过去后,走到两栋房子中间就能看到那片榴莲云,而且门口那只午餐肉罐头也很醒目啊!”

“…”

书店老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警察叔叔:“那你们最后是怎么找到的?”

“我请总台GPS定位了报警的手机信号。”

至此,孔令书得出两个结论:

一是,果然还是高科技比较可靠!

二嘛…他看了看徐康桥——

女人真可怕!

“嗨,老妈。”这天晚上,书店关门后,孔令书拿着ipad从一楼走入地下室,这是他老妈规定的每周一次的facetime时间。

“儿子,这周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他硬着头皮说,“你们呢?”

“我们都很好,”老妈笑着点头,“除了你爸因为肚子疼送进医院结果割了盲肠,还有你哥逃税和离婚的案子都判下来并且要立即执行之外,其他一切都很好!”

“…”

“你真的还好吗?我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太好。”

“我真的很好!”跟你们比起来…

“那妈妈就放心啦。”

这个时候,传来洗衣机发出的“哔哔”声。

“衣服洗好了,我去拿。”说完,孔令书拿着ipad走进储藏室。他把平板电脑架在旁边的工作台上,然后打开洗衣机的门,开始收衣服。

“你有没有找你哥谈过?”老妈问。

“我干嘛找他谈?谈什么?逃税还是离婚?我能帮上什么忙?”

“哎…说得也是。不过——等等!”老妈忽然瞪大眼睛,指着他,“那是什么?”

孔令书狐疑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他的一堆T恤和内裤里,混着一套大红色的女式蕾丝内衣。

“啊!”老妈在大洋彼岸尖叫起来,“你有女朋友了吗?!你真的有女人了?!你终于有女人了?!老公!老公!快来啊!出大事了!!你又要当爷爷啦!”

“…”孔令书怔怔地看着老妈消失在屏幕前。

此时已是半夜十二点,初夏的微风吹拂在脸上,让人不由地醉了。在这条寂静的、布满梧桐的大街上,忽然传来了凄厉的叫喊声:

“徐、康、桥!”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徐康桥一脸无辜:“是你说把内衣晒在外面不礼貌我才勉为其难用你洗衣机洗的啊,而且当时我看你正好要洗,那不要浪费,就丢进去一起洗了,有什么错吗?”

四(上)

七月的第一天,也正好是星期一,在经历了一系列大雨的侵袭后,这座城市终于进入了夏天。

康桥打着哈欠,一脸惺忪地从地下室走上来。

“你可以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吗?”原本正在写新书快报的孔令书咬牙切齿地说。

“我头好疼。”她眯起眼睛看着他。

书店老板翻了个白眼:“半夜喝到酩酊大醉回来,第二天早上不头疼才怪。”

“你这人真的好烦,喝醉就喝醉,还加什么形容词,你们文人真的太矫情了。”

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邵嘉桐和董耘一边争论着什么一边走进来。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去?”嘉桐摊了摊手。

“我没有说你不能去,我只是说,这跟你有关系吗,要去也是梁见飞去吧。”董耘说。

“可是见飞最近在谈项峰另一本书的电影版权啊。”

“那就让她谈好了再去。”

“那为什么我就不能替她去?”

“我没有说你不能去,”董耘微微一笑,态度非常之好,“我只是说,那边拍摄现场已经有冯楷瑞在,应该不需要我们再派人去。”

“可是项峰所有作品的版权我们都要负责,我们当然要去现场看拍摄情况。”

“那就让项峰自己去。”

“项峰最近在写新书。”

“那就让他去那里一边看拍摄现场一边写。”

“那为什么我就不能去?”

“我没有说你不能去…”董耘摆了摆食指,刚要往下说,就被徐康桥走过来一把捏住手指,痛得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别玩花样,你就是不想让她去,说吧,为什么?”康桥睁着那双布满宿醉的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冷冷地说。

“…因为我想休假,要是她去出差我就休不了假了。”董耘眼里噙着泪水说。

康桥放开他,对邵嘉桐使了个眼色,然后自顾自地去冲咖啡了。

邵嘉桐翻了个白眼,对董耘摇头。后者咧开嘴,给了她一个讨好的微笑。

这时候,玻璃门上的风铃又响起来,在这个艳阳高照的周一早晨,走进来一位穿红色连衣短裙的曼妙女郎。

她似乎没有看到所有人错愕的目光,或者她看到了,只是不在乎。她把整个书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看着邵嘉桐,说:“你们好。”

嘉桐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就是秘书邵小姐是不是?”女郎的声音听上去软软的,让人无法拒绝。

“…是、是吧。”

“你是保镖董先生。”她又指着董耘说。

“…”董耘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康桥刚好拿着咖啡从吧台走过来,女郎笑着跟她打招呼:“你一定就是专门负责帮他遛狗的徐小姐了。”

“…”康桥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其他人,像是在说这疯子哪来的?

最后,红衣女郎冲到孔令书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脸悲戚地说:“你一定就是他的私人医生孔医生了是吗?”

孔令书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刚想说什么,就被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惹得打了两个很响的喷嚏。

“等等,小姐,”邵嘉桐忍不住问,“你说的‘他’,到底是谁?”

“齐树啊!”红衣女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的毕生心愿却只是开一家书店,让所有爱书的人都能买得起书的书店…他做到了,他这么优秀,这么有爱心,但…天妒红颜,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让他得了这么绝的绝症。”

“…”四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差不多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医生!”红衣女郎忽然抓着孔令书的手,悲痛欲绝地说,“你告诉我,他还有没有救?”

书店老板的眼珠转了一圈,说:“他把他的病情都告诉你了?”

“是啊…”她的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那…实不相瞒,”书店老板一脸沉痛,“他命不久矣。”

“还有多久?”她殷殷地望着他。

孔令书沉着脸,想了想,说:“一小时吧。”

“…”

一小时后等他来上班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哦不行!”女郎终于哭起来,“我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要去找他,哪怕只能跟他在一起一个小时也好…”

说完,她就冲了出去…

康桥把手中一口也没喝的咖啡往吧台上一摆,说:“我酒醒了…”

“所以董耘,你阻止我去泰国只是因为你自己想休假?”九点半,邵嘉桐开车载着董耘往监狱的方向开去,“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上次已经去过啦。”董耘还在找理由阻止她。

“我那是去度假不是去工作。”

“那你也度过假啦,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邵嘉桐猛踩了一个刹车,董耘的脑袋几乎要撞到挡风玻璃上。他惊魂未定地看了看她,想骂她是不是疯了,结果发现前面确实是红灯。

“你不要以为递过辞职信我就会怕你。”董耘决定拿出一副老板的样子出来。

“不会啊,”嘉桐冷冷地说,“我从来没觉得你怕过我。”

没有吗?董耘苦笑。

也有的吧,只是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两人都沉默着,没再说话。十点差五分的时候,邵嘉桐把车停在监狱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

“生气了?”董耘问。

“不敢。”她没有看他。

董耘看了看手表,终于只能苦笑一下,开门下去。

邵嘉桐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开走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车子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她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难搞的女人。

李警官准时出现在门口,像之前的几次一样,把他带了进去。他们已有些熟了,说话的口气也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客气生疏。

他们依旧来到那间不大不小的会客室,董耘刚坐下,丁浩就被带了进来。

青年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垂着眼睛,不说话。

“这周…过得还好吗?”董耘轻咳了一下,他的开场白总是很老套。

丁浩先是没什么反应,隔了几秒钟,忽然说:“没什么好不好的,只是等死而已。”

这好像是整个上午第二次听到关于“死”的话题,董耘不禁抬了抬眉毛,喃喃道:“不知道死会是什么滋味…”

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丁浩,抬起头来看着他,那种眼神,像是充满了不安与愤恨。

可是董耘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不要这么看我,人啊,总有一天会死的,只是早晚而已。可能你是比我们先死,可是有些人活着,也不见得会比死好。”

“…”

“…”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年轻人冷冷地说。

“不是啊,我干嘛要安慰你,你活着或是死掉,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耸肩,“我只不过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一直坐在旁边的李警官虽然只是尽到看管的职责,从来不会插嘴,但此时听到他这样说,也不禁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喂…你不要去惹怒他啊…”

可是丁浩非但没有生气,过了一会儿,反而笑起来。

这是董耘第一次看到他笑,这个总是一脸漠然的年轻人,常常会让人忘了他的真实年纪。是啊,他才不过二十二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样的笑容,才是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笑容…

“你有朋友吗?”董耘忽然问。

丁浩的笑脸忽然有点僵,仿佛这个问题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过了好一会儿,丁浩才说:“那么你呢?”

董耘看着墙上一幅犯人画的油画向日葵,那花瓣的颜色是橘黄的,非常耀眼,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当他也是丁浩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像一朵永不凋谢的向日葵…

“有啊,”他说,“我有很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