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那么急吧,”她垮下脸来,“总要让我喘口气吧。”

“…”他继续挑眉。

“好吧,好吧,”她投降,“我一个月内一定找他谈,这总行了吧?”

“…”

两人推门进去,老严仍在收银台后面按着计算机,小玲爬上梯子在帮客人找书,齐树躲在角落里捧着《论演员的自我修养》,新来的不知名实习生在擦桌子,一切似乎就像他们离开之前那样,井然有序。

“老板!”老严看到他们进来,头也不抬地喊道,“徐康桥回来了!”

“哦!”地下室传来孔令书的声音。

“你干什么?”康桥不解地问老严。

“不知道,”老严仍旧专心地按计算器,“老板叫我看到你回来了就喊他。”

康桥和董耘疑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就看到孔令书从地下室走上来。

“喏…”孔令书伸出手,没有看她。

康桥低下头,发现他手里有一个小盒子。她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金灿灿的金戒指。

“这是什么?”她茫然。

“给你的…”书店老板像是既生气又无奈。

“给我干嘛?”

“嗯嗯…”

“什么?”

孔令书深吸一口气,才咬牙切齿地说:“…结婚!”

“哐嘡”一声,戒指连同盒子一起掉落在地上,徐康桥惊恐地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转身夺路而逃。  

十(上)

房门被撞开,一对男女拥吻着走进来。两人呼吸紧促,嘴唇紧紧地黏在一起,炙热的手掌在彼此身上游走。

女人终因无法呼吸而推开男人,月光下,她靠在墙上,眼神迷茫:

“你看,我激情戏也可以演得很好…”

说到这里,她打了个酒嗝。

男人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老娘可是…可是有真刀真枪经验的,不像你…”她的口齿有点不清,不过勉强还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哼,”男人冷笑了一下,“有经验不代表你可以演好!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中说过——”

“——说个屁!”

说完,女人也冷笑了一下,扑过去双腿缠在男人胯上,使劲吻他。

“唔…唔…”男人被她的冲力撞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两人一起跌在他身后的床上。

“啊…”女人倒在床上,有点头晕目眩。

男人翻了个身扑上来,吮吸她的嘴唇。

她觉得他就像是一条烦人的大狗,除了会用这招表示自己的热情之外,再无其他。于是她有点恼怒起来,在他一轮猛攻的间隙,终于抓住机会反败为胜,一跨腿骑在他身上:

“不是这样的,你完全错了!”

说完,她先脱了自己身上那件白色的连衣裙,接着就去扒男人的裤子。

“啊…你这个女人,”男人迷迷糊糊地大叫,“干嘛脱我裤子…”

“笨蛋!”她把他的裤子丢到一边,又扯下他身上的T恤衫,然后就低□,轻吻他的嘴唇,用一种,听得人发软的声音说,“老娘现在就教教你,什么叫激情戏…”

两人的舌尖又一次黏在一起,只不过这一次,女人更热情一些。她吻他的嘴唇、他的耳朵、还有他的肩膀,到最后与其说吻,还不如说咬。男人被她咬得不禁发出沉闷的低吟声。

两人已经身无一物,内衣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到了床下。

窗外不远处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由远及近,像一道道催情符。他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喘息声与海浪声交织在一起,一室旖旎。

喘息声渐渐停止,两人仍维持着交缠在一起的姿势,女人趴在男人身上,男人有力的双臂揽着她纤细的腰,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然而…

“呼…”

呼噜声伴随着海浪声响起,此起彼伏…

“她这样…”孔令书指了指徐康桥刚夺门而出的那扇门,“意思是拒绝吗?”

“大、大概吧…”董耘和其他人一样,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老板…”小玲用一种女性特有的温柔且怜悯的眼神看着孔令书,“你不要太伤心,说不定康桥姐只是一时冲动,也许等她冷静下来,她会接受你的。”

“对、对啊…”老严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年轻人嘛,还有的是机会…”

“是啊,老板,不要灰心…”齐树似乎也觉得在这个时候不得不说点话来安慰他。

“我只是想确定,”孔令书一脸严肃,逐字逐句地说,“她的意思,是不是拒绝了我的求婚?”

众人叹了口气,都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孔令书愣了三秒之后,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还好她拒绝了。”

“…”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盒子,拍了拍上面的灰,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随便找个什么来顶替一下,要知道昨晚我找这玩意找到凌晨四点。”

说完,他轻松地吁了口气,踏着轻快的步伐,心情很好地回地下室去。只留下所有人瞠目结舌地伫立在原地。

董耘抬头看了看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忽然开始感叹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

小时候妈妈常说他是个念旧的孩子,可他自己并不这样觉得,他总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新鲜与精彩有着一种无法磨灭的狂热追求。他热衷于尝试各种新鲜事物,他喜欢自己的生活看上去很多姿多彩。他去过很多地方,他总是见缝插针地出去旅行。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不管去到什么地方,最后还是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这座生他养他的都市。他开始觉得妈妈说的也许是对的,她在他很小的时候,已经看清了他的本质。就好像现在,他连一个即将要过去的夏天,也不由地眷恋,那么如果是一段长久的关系呢?如果一段关系忽然结束,或是变成他无法预料的样子,他会不会更加难以接受?

他双手插袋,走进办公大厦,因为大多数人已经下班了的缘故,所以大堂里空无一人。电梯来得很快,他走进去,按下按钮,然后继续想着心事。电梯门打开,他才被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办公室的统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日光灯也都关了,他沿着走廊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尽头,远远望去,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灯光。然而在他的办公室前面,还有一间,却是依旧亮着灯,那是邵嘉桐的办公室。

“还没下班?”他走过去,轻轻叩了叩敞开的门板,不出所料地看到邵嘉桐一脸惊讶的表情。

“哦,”她的眼神有点要逃避的意思,“还有点事没做完。”

她又开始埋首于电脑前,手指不断在键盘上敲击着,似乎不想理他。

他走到她对面的那张椅子前,不客气地坐下,然后说:“孔令书跟徐康桥求婚了。”

键盘敲击的声音倏地停止,然后邵嘉桐的脑袋从挡在他们之间的巨大电脑屏幕后面伸出来,惊愕得仿佛他说他看到了恐龙。

“什么?!”她抬着眉毛,尖着下巴,样子很滑稽。

董耘不禁抿着嘴笑起来:“孔令书拿着一个看上去像是祖上不知道几代传下来的大金戒指给徐康桥,说要跟她结婚。康桥吓得转身就跑,孔令书松了一口气,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这次失败。”

“呃…”邵嘉桐僵硬地咧了咧嘴,像是哭笑不得,“听上去的确像是那两个家伙会做的事。”

“这两个家伙要是真的在一起简直是火星撞地球。”

“是‘金星’。”

“?”董耘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邵嘉桐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再下去可能会被孔令书附身,“当我什么也没说过。他们两个要是真的在一起的确很…难以想象。”

董耘调整了一个坐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康桥跟我说她跟孔令书睡了——这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孔令书也跟我提了提。”她耸肩。

“康桥想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我鼓励她跟孔令书谈一谈。”

邵嘉桐有些诧异:“孔令书也是同样的反应,而且我也给了他跟你一样的建议。”

两人先是有些发愣,接着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

“所以,”董耘摸着下巴,“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局外人,他们两个也许就会很有默契地当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然后继续像以前那样?”

“也许…”

“而现在他们两个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对方,也可能从此翻脸,断绝来往?”

“很有可能。”邵嘉桐已经开始有点头疼了。

董耘在脑中擅自开始演绎这对冤家之后可能发生的种种,最后,他叹了口气:“可我还是觉得他们应该好好谈谈。”

邵嘉桐笑起来,好像有点感慨,又有点无奈。

董耘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也该好好谈谈。”

邵嘉桐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办公桌上的镇纸,就在董耘以为她也打算开始逃避的时候,她却忽然淡淡地笑了笑,说:“好吧,我知道,终有一天会走到这步死棋的。”

“死棋?”他挑眉。

“就是…退无可退的地步。”她叹了口气,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看着他。

董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单刀直入:“你那天为什么把我推开?”

她莞尔:“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不推开你,会怎么样?”

“…”说真的,他没想过。

“我想问你为什么吻我?”她是那种一旦决定要面对,就会主动出击的人。

“我…”董耘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又想起在飞机上与康桥的那番对话,她问他是不是爱上了邵嘉桐,可他答不出来。

“我不知道…”也许他真的答不出来,可他觉得,至少要对眼前这个女人坦诚一点,“我不太确定,我是爱上你了,还是…只是离不开你。”

这番话说完,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就好像陷入了一种僵局。

然后邵嘉桐却忽然笑了:“你知道吗,你的回答…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

“你问我为什么推开你,”她说,“就是因为我不确定你为什么要吻我。”

董耘看着邵嘉桐,忽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是他吻她的,可是他现在又说,自己不确定…而且,她自始至终都知道,她竟这么了解他。

“董耘,”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坏人,你也很有自己的原则。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不止我的老板,也不止是朋友。”

“…”

“我很难把你放在某一个位置,因为你好像可以担任任何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她这么说,他内心深处竟有些高兴和感动。

“可我觉得我始终走不进你的内心,不止是我,没有人可以。”她苦笑。

“…”

“我们可以聊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你心里有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你从来不会对别人打开。很多时候,当我想跟你说些更内心、更深刻的东西时,你就开始逃避,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你下意识的一种反应。你看上去很随和,但是某一部分的你,严禁任何人靠近。”

“…”

“当我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后,我知道…”她没有看他,而是看向窗外,像是不想让他看到她眼里闪动的东西,“我知道我们只能到这里。你有一条界线,我没办法跨过去,所以我们的关系最多只能到这种地步。”

“…”

“…”

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座城市开始显现出她夜晚的轮廓,繁杂却又迷人。

“所以董耘,”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邵嘉桐忽然开口道,“你帮我个忙好吗?”

“?”他看着她,屏住呼吸。

“如果你不打算打开匣子,就不要随便跨过那条界线。”

“然后呢?”蒋柏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台显微镜,又不知道去哪里捉了一条毛虫,此时正聚精会神地通过显微镜看毛虫背脊上的纹路。

“没有然后…”董耘只觉得头皮发麻,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条在玻璃片上扭来扭去的毛虫,“然后她说她要下班了,我们就客气地说了再见。”

“接着你就想到了我?”蒋医生的注意力似乎仍然全部集中在显微镜上。

“除了你没有人啦…”他说,“我的‘匣子’只有你打开过。”

蒋柏烈终于抬起头,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听上去这么…古怪。什么叫只有我打开过你的‘匣子’,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只有你看过我的裸*体’…”

“…医生!”董耘简直咬牙切齿,“你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好吗!”

“好,好,”医生终于小心翼翼地把毛虫放进透明的盒子里,放了几片叶子进去,盖上盖子,又检查了一下通气孔有没有被堵住,然后才摘下橡胶手套,看着他说,“继续,我听着呢。”

董耘叹了口气,靠在墙上:“我刚才来的路上想了很久…我觉得邵嘉桐好像说对了。”

“?”蒋医生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董耘已在忍耐的边缘:“她说我有个‘匣子’,只有打开那个‘匣子’,才能越过我的那条‘界线’…”

“哦…”医生恍然大悟,“所以呢?你觉得你爱上我了?”

“…”他崩溃了。

“这是你的逻辑不是吗?”蒋柏烈还在挣扎,“邵嘉桐说你心里有个匣子,因为你不肯对别人打开,所以没有人能越过那条线,于是你们的关系只能到此为止。然后你觉得她说得对,而且刚才你又说只有我打开过你的那个匣子——所以按照这个逻辑,你只有爱上我了,别无他法。”

董耘深呼吸了几次,沉着脸说:“我回去了。”

“啊,”蒋柏烈晃了晃食指,“等一下。”

“?”他以为医生终于要开始切入正题。

蒋柏烈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小纸箱,里面是各种树叶:“你要走的话帮我把这个丢了。我之前采了很多种不同的树叶,结果‘毛毛’都不肯吃,你帮我带下去丢掉吧。”

“…”董耘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医生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哦,忘了说‘谢谢’!”

他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走过去一把接过纸盒,往大门走去。

“喂,”等到他走到门边的时候,医生忽然说,“如果你觉得现在还没办法对她打开匣子的话,可以试着对其他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