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头。

董耘连忙摆手:“不是的,我只是想到前两天也有人说我是个难相处的人。”

“你?”丁浩挑眉,“你还好吧,你对人都是客客气气的…虽然有点笑面虎的嫌疑。”

听到这里,董耘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丁浩本来还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看到他那种满脸横肉的笑容,眼里也不禁闪过一丝笑意,撇了撇嘴:“哪有人听到别人骂他,还笑这么开心的?”

董耘笑着说:“因为我当时也是这么回答她的啊…没想到你也觉得我像笑面虎。”

“笑面虎有什么好?”年轻人挑眉。

“至少有个‘笑’字。”他却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丁浩看着他,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

“大哥…”过了一会儿,丁浩忽然说,“我可以叫你大哥吧?”

“当然可以。”董耘的脸颊上还是有两道细长的酒窝。

“我觉得,”年轻人一脸认真,“你是好人。”

“…”董耘诧异地张了张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我真的觉得,你是好人。”然而丁浩却只是执拗地反复说着,好像根本不需要理由。

“其实,”董耘看着他,一脸平静,“我是不是好人并不重要。你也不需要感谢我,我其实没有为你做什么。”

丁浩也看着他,一言不发,但眼中却是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固执。

“说真的…”看着这张脸,董耘忽然想让自己变得坦诚一点,“我开始是被蒋医生赶鸭子上架拉来的,而且我一开始觉得你…很讨人厌。”

丁浩撇了撇嘴,像是不太服气。

“不过后来我想,其实我自己也蛮讨人厌的,”董耘也撇嘴,“既然别人能忍受我,我干嘛不能忍受你呢。”

听到这里,丁浩不禁笑起来。

“你知道吗,”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孔,“我活到这个岁数,很少有勉强自己去坚持做什么事。”

“骗人。”丁浩立刻反驳。

“是真的。”他愕然。

“读书呢?”

董耘苦笑:“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点也不觉得读书是在勉强自己,我念书那会儿还挺爱学习的。”

“…”年轻人还是撇嘴,不过好像不愿意再就这件事跟他争执下去。

“我后来仔细想过,”他说,“每周到这里来,确实是我勉强自己坚持做的最久的一件事。当然,现在看起来,这件事好像一点也不勉强。”

丁浩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不再插嘴。

“其实要说感谢,我可能还要感谢你…”董耘自嘲地耸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好像我每个礼拜到这里来,表面上是帮你的忙,其实你也帮了我的忙呢。”

“?”

“因为有的时候看着你,我好像觉得自己能看到别人眼中的我…我好像能明白别人是怎么看我的,我也变得能理解他们了。”

“…”年轻人眯起眼睛看着他,最后来了一句,“好复杂!”

董耘苦笑:“是啊,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复杂。”

丁浩“啧”了几声,表示这在他看来很无聊。

这天他们聊了很久,而且李警官竟然也没有看墙上的钟,直到董耘不经意间抬头,才发现已经超时了半个小时。丁浩走出谈话室的时候,是笑着跟他说再见的。看着那张年轻的笑脸,董耘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蒋医生的用意:

有时候,要治愈自己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先学着治愈别人。

十八(下)

“这是什么?”孔令书接过邵嘉桐递来的信封,问道。

“自己看好吗,”邵嘉桐叹了口气,“为什么人人都喜欢问问题,而不愿意自己去解开答案呢。”

孔令书挑了挑眉,拆开信封,然后大叫起来:

“项峰的新书派对?!”

“嗯,”邵嘉桐掏了掏耳朵,“这个礼拜天晚上,你有空就来吧。”

“谢谢!”孔令书的样子像是中了五百万的大奖似的。

“不过要两个人来。”她转身走开之前补充了一句。

“嗯?”孔令书错愕,“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么策划的,”邵嘉桐耸肩,“因为项峰的新书叫《双瞳》,为了配合这个主题,我们要求来宾是双人出席,而且两个人的服装必须有所呼应,并且必须是文学作品里面的人物。你最好仔细看看下面那行小字,那里面对派对主题和着装有很明确的规定。”

“这些规定是谁想出来的?”书店老板瞪大眼睛。

“…董耘。”她撇嘴。当初她其实只是想给这位老板一点事情做,没想到这家伙对于策划派对如此热衷。

“真是太有创意了!我相信项峰也会很喜欢他的点子。”说完,书店老板很认真地走到一边仔细阅读去了。

“…”邵嘉桐看着老友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手机响起,她甩了甩头,决定不再去忧心孔令书的事。

“是我。”詹逸文的开场白总是很直接。

“啊…你好。”她好像常常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你这个礼拜五下午有空吗?”

“今天礼拜几?”

听到她的不答反问,詹逸文不禁笑起来:“礼拜三。”

“哦…”邵嘉桐在脑海里过滤了一下,说,“应该有吧,不过能不能请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的画展开幕。”

“…”她愣了愣,才道,“恭喜你。”

“谢谢,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空来看看。”

“在哪里?”

“就在你们公司附近。”

“那好吧,”她答应下来,“不过我可能只能呆一会儿。”

“我会把请柬寄到你办公室的。”

“好。”

“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邵嘉桐看着手机,发现自己每次跟詹逸文通电话都很像在谈公事,事情说完了就立刻挂线。

董耘牵着狗走进书店,看到邵嘉桐,立刻伸手打了个招呼:“嘿!我正要找你。”

“?”

“关于项峰的新书派对,”董耘说,“我今天想到了几个新的点子想跟你讨论一下。”

“呃…”邵嘉桐眨了眨眼睛,“我现在有点忙。”

董耘皱起眉,困惑地看着她:“忙什么?”

邵嘉桐眼珠转了一圈,说:“我要去厕所。”

董耘一把拉住她,把她拽到墙角的木桌旁,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叠纸,放在她面前:

“关于这次我们两个出席派对的角色扮演方面,我选了几个方案,想跟你商量一下。”

邵嘉桐自知逃不过这一劫,只得耐下性子忍住气,点了点头:“你说吧。”

董耘满意地摆了摆食指,意思是“这次绝对有惊喜给你”,可是邵嘉桐却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第一个方案,”出版公司老板拿起一张纸,上面有一张电影海报,“蝙蝠侠与罗宾。”

“…”邵嘉桐看着画面上那两团黑漆漆的轮廓,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第二个方案,”他又拿了一张纸,“福尔摩斯与华生。”

“…”

见她一直没吭声,董耘眯了眯眼睛,决定拿出杀手锏:“这个你一定喜欢!”

“?”

“怪医秦博士跟皮诺可。”

邵嘉桐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决定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去:“我觉得…”

“?”

“你还是带狗去吧,给它买一套风衣,立刻变华生。”说完,她拎起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怎么了,”董耘在背后叫屈,“至少皮诺可是个女的啊!”

看着邵嘉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董耘着实有点气闷,要知道这可是他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一转身,他却发现孔令书在不远处拿着请柬,看了看他,然后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你…”董耘愕然地指着他,“你想偷我的点子是不是?”

孔令书神色一凛,转身往地下室逃去。董耘怒吼一声,恼羞成怒地追了上去:

“混蛋!”

收银台后面的老严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飞快地按着手中的计算器。

周五一早,董耘闯进邵嘉桐的办公室,想再跟她讨论角色扮演的事,却在看到她的一瞬,愣住了:

“你今天要去干什么?”

邵嘉桐虽然略有一点心虚,但还是假装淡定地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说:“干什么,上班喽。还能干什么?”

董耘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可你穿得就像是要去…相亲。”

邵嘉桐差点把刚喝进去的咖啡喷出来:“你胡说什么…”

可是董耘似乎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女人还敏感。

“邵嘉桐,”他忽然说,“你最近好像不太对劲。”

她实在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于是抬手看了看表,猛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一叠文件:“我要去开会了。”

说完,她捧着文件,绕开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我们得谈谈。”他的脸忽然离得很近,五官也放大好多倍。

“…”她吓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说:“等你有空的时候。”

邵嘉桐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顺便顺了口气,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这天下午两点,邵嘉桐带着请柬准时出现在了美术馆一楼的大堂里。这是一个很小型的画展,展出区域只有一楼的某一个展厅,不过鉴于詹逸文的名气,来采访和参加开幕的人还不少。

邵嘉桐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她等下三点半确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要开,所以顶多在这里呆一个小时,但是看着眼前这群乱哄哄的人,她很怀疑是不是能跟詹逸文碰上头。有几个她觉得眼熟的面孔正在签到台后面的白色帷幕前接受媒体的采访,可是却惟独不见画展主人的影子,她环顾四周,一筹莫展。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出声,跟我来。”

邵嘉桐着实被吓了一跳,不过在反应过来这是詹逸文的声音之前,她就被拉走了。

她跟着他左躲右闪,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等詹逸文关上门,松了口气拼命扯领带的时候,邵嘉桐才发现这里是一间储物室。她四周打量了一下,又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今天竟然把头发扎了起来,她以前只是知道他头发不短,但没想到竟然还能扎起来。不过他今天的这副打扮,倒比之前像艺术家。

“我真不应该答应他们来出席什么开幕式。”詹逸文一脸无奈。

“?”她还是一脸没回过神来的茫然。

“像我这种有自闭症的人就应该呆在家里,看看电视转播。”他终于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随便团了团,塞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邵嘉桐不由地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你要是有自闭症的话,大概于任之就该是神经病了。”

“他真是的神经病,”詹逸文说,“他有植物神经紊乱症。”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样的她,詹逸文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她愈加愕然。

詹逸文笑了一会儿,才说:“他最近太累了,才会发病。没事的,医生已经给他开了药,据说休息一阵子就会好。”

“…”她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面有人在喊詹逸文的名字,似乎是工作人员正在找他。声音越来越近,两人怔了一秒钟,连忙开始找地方躲。

邵嘉桐在柜子后面找到一个空档,对詹逸文比了个手势。他快步走过来,却因为太匆忙不小心踢到了脚下的铁皮水桶,不禁痛得龇牙咧嘴。邵嘉桐眼见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梁莽一把拉过他,终于在储物间的门被打开的一瞬,隐入了柜子后面的死角。

她的背脊已经顶在墙上,詹逸文面对着她,两具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当中几乎没有一丝缝隙。他整张脸都是皱在一起,大概因为踢到铁皮很痛,但是又不能发出声音来,所以表情很滑稽…她紧紧地抿着嘴,不敢再看他,因为她怕自己要笑出声来。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混合着汗水的味道,还有一点点,古龙水加香蕉水的味道。

来人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收获,便关上了门。

随着一声松口的叹息,一股气息从她头顶传来,喷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今天她特地扎了一个清爽的马尾来配身上这套优雅的连身裙,此时却有点…触目惊心。但她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因为他脸上那种龇牙咧嘴的表情还是让人觉得很滑稽。他垂下眼睛,看到她笑,也忍不住笑了。只不过那笑里面还带着一些尴尬。

储物间唯一的窗前覆着半截百叶窗,所以光线有点暗,两人还是靠在墙上,一动不动,这让邵嘉桐开始变得忐忑。整个房间很安静,唯一的那扇门阻挡了外面的喧嚣。她慢慢敛起笑容,詹逸文也一样。她耳边萦绕着的,是她和他的两道浅浅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不禁在心底苦笑道:邵嘉桐,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现在也不是在演拙劣的偶像剧,你到底在忐忑个什么劲啊…

“嗯…”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总之她已经有点乱了,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轻咳了一下,说,“人走了。”

詹逸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

“那你可以…”她一直没敢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