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yen皱起眉头:“那还不是争男人。”

“不,”她微微一笑,“我们争的,不止是男人,还有女人。”

“…”他一下有些傻眼。

她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终于宣布答案:“我们争的是作者。任何一家出版公司最重要的生命线都是作者。她是一间非常大型的出版公司的经理人,曾经有差不多三年的时间,我们两个在争作者这件事上打得不可开交。”

Ryen看着她,点点头:“看起来她应该输得很惨。”

“为什么?”她诧异的看着他,“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结论。”

“因为赢的人不会示威,”他耸肩,“示威是一种没有自信的表现。”

嘉桐笑起来:“你真的很聪明。”

“所以她今天只是来跟你示威的?”他皱了皱鼻子,“她好无聊,你都已经离开战场了,还来跟你玩这些。”

“不,”嘉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我觉得她不是来示威的。”

“那是什么?”

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邵嘉桐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菊花枸杞茶,站在“一本书店”那个由玻璃幕墙组成的转角上,看着外面的街道。天已经黑了,站在玻璃幕墙前面看到的并不是书店外面的街道,而是她自己的脸。

“这个世界上,既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第一个告诉她这句话的,不是别人,就是徐剑。

她的思绪又回到十年前的某一个下午,碰了几次壁的她,正失望地等待着下一班地铁。

事实上,在被连续甩了三次门之后,她每隔几天都会再去一次徐剑的家,试图用一种最原始而简单的方式打动他。但是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可是她并没有放弃,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只要他还没有跟别人签约,她就还是有机会的。

“你是说徐剑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她下意识地抬头张望了一下,发现穿风衣的女人正一边打电话一边从她面前经过。她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她在说什么。

“对,我刚从他那里出来,他已经同意了,合同交给他了…”

邵嘉桐的心不由得沉了一下,尽管是意料之中的,但这种被夺走了希望的感觉还是很不好受。

“不,我没有告诉他我要离开…”女人踩着高跟鞋,车尾走去。

邵嘉桐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只为了听清楚她说的话。

“他签了之后,我当然会交给你,但是我的解约协议,也请你准备好,否则你别想拿到徐剑的合同。”说这话时,女人带着一种决绝,像是谁也无法阻止她。

邵嘉桐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她,像是只要她不看她,对方也不会发现她在偷听。直到女人挂上电话,她才怯怯地抬起头,尽量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那个女人。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打扮得也很精致,穿着挺括的风衣,脚上的黑色高跟鞋给人一种…她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的感觉。

直到她把视线移到女人的脸上,才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她吓了一跳,连忙移开视线,盯着头顶上的地铁站牌。女人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过身,去打另一个电话了。

地铁很快就来了,人群从车上下来,经过邵嘉桐的身边,往楼上的走去。地铁门合上,隔着玻璃窗,能看到穿风衣的女人仍站在车厢的角落打着电话。

地铁飞驰而去,刚从地铁上下来的人群也已经从站台上消失了。只有邵嘉桐仍怔怔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匆匆忙忙地奔上了台阶。

徐剑打开门,发现又是那个傻愣愣的小女孩,尽管不耐烦,但还是无奈地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弃?”

“我已经放弃了。”邵嘉桐实话实说。

听到这句话,徐剑愣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料到一般。他站在那里,看着她,错愕地眨了眨眼睛,说:“那你还来干嘛?”

“你认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吗?”邵嘉桐说,“长头发,穿风衣的,黑色皮包,黑色高跟鞋。”

徐剑轻蹙了一下眉头,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让开门:“进来说吧。”

说完,他转身从门口消失了,只留下邵嘉桐怔怔地站在那里,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最终,她还说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徐剑的房子很有一些年头了,结构上的设计还是老式的,从门口到客厅,要经过一条狭窄而冗长的走廊。然而走到走廊尽头,却发现他家其实很大,尤其是客厅,可尽管如此,墙的周围堆满了各种户外用具和大幅照片,能让人下脚的地方还是不多…

“你能找到地方坐的话,就坐下。”丢下这句话之后,徐剑就消失了。

邵嘉桐错愕地环顾四周,发现确实很难找到一个能坐的地方。

“给。”很快的,他就回来了,递给她一罐可乐。

她眨了眨眼睛,接下来,但也只是拿在手里。

徐剑也不管她要不要喝,自顾自地打开自己手中的那罐,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她:

“说吧,那女人怎么了?”

邵嘉桐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你认识她?”

他抬了抬眉毛,一脸平常地说:“她叫傅薇,在某某出版公司工作,但是本身也写写书什么的。”

邵嘉桐摸了摸马尾辫,发现自己竟然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跟她很熟吗?”

“我…之前的两本影集都是她帮我出的,也算不上很熟吧,只是偶尔也会约一下炮什么的。”说完,他耸了耸肩。

“…”然而邵嘉桐却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她,开始失去耐性:“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她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把刚才在地铁站听到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徐剑听她说完,仍然一言不发地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才云淡风轻似地说:“然后呢?”

“然后她就坐上地铁走了。”

“我是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明什么?”

“我…”邵嘉桐看着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到她一脸愕然的表情,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徐剑忽然笑了:“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你告诉我这些,我就会很生气地跟她断绝来往,然后跟你签合同?”

“我…”她看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你还是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渐渐冷下来,“或者说,你把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我整天在大山里呆着,不知道大都市里的尔虞我诈?”

说到这里,他转身走到洗手槽旁边,把易拉罐里剩下的可乐全部倒光,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然后转回身,双手抱胸看着她:“要知道,在雪山上,在极端的条件下,在经历生死的时候…我对人性的认识要远比你们这些整天在办公室里瞎折腾的人来的深刻。”

邵嘉桐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很亮,尽管她无法形容她从他眼里看到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光,但那时的她意识到,这种明亮其实就是智慧。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的。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把手中的可乐放在堆满了各种书籍的茶几上:“看来我还是告辞吧。谢谢你的可乐,不过我很少喝,因为碳酸饮料对胃不太好,你也少喝点。”

徐剑撇了撇嘴,像是很无奈:“是我老妈趁我去登山的时候买了放在我冰箱里的,我其实也不太喜欢喝,所以才想着要是有客人来可以拿来招待客人。”

邵嘉桐抿了抿嘴,表示同情。她转身打算告辞,但是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她心头挥散不去。也许几年之后,当她也同样穿着线条挺括的风衣、踩着高跟鞋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她会选择转过身,优雅地离开…但那个时候,至少对那一刻的她来说,她无法不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不管你信不信——尽管我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说用这句话作为开头的那些话,多半是谎话——但我还是要说,”她看着他,眼里是一种初生牛犊般的孤勇,“我来这里找你,告诉你我刚才偷听到的那些话,并不是想要挑拨离间,也没有想过通过这个让你同意跟我签合同——尽管我确实很希望你能同意签我的合同,否则我就不会一个礼拜来你家门口等三次——但是!我不会想用这种方法来让你跟我签合同的!我不是这种人!”

徐剑看着她,大约是被她讲话时认真的样子逗笑了:“那么小姑娘,请问你来告诉我这些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她愤愤地抬起头,看着他,双手也下意识地紧紧地攥着,“因为我就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最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

说完,她转身快步穿过那条狭窄而冗长的走廊,打开门,然后“砰”地一声,甩上门出去了。

电梯门打开,一个穿着茄克衫的男人走出来,他走到前台,对坐在里面的漂亮女孩说了几句话,女孩立刻打了一通电话,然后站起身,把他领进了会议室。男人在四面都是玻璃幕墙的会议室里坐下,观察着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上班族们,就像是在看一道风景线。

“徐先生,”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走进来,微笑着对他说,“欢迎你到我们公司来——”

男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徐剑打断了:“董先生,我看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我之前有几本书都是你们出的,而且做得都不错,我很感谢你们。但是我之所以选择你们公司完全是因为邵嘉桐,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如果这本书仍然是邵嘉桐帮我做策划的话,我立刻就签合同,否则的话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听到这番话,董耘脸上的表情略微有点尴尬:“我明白,但是其实我想想说的是…我们公司还有很多很好的策划人,他们同样可以——”

徐剑再次打断他:“邵嘉桐已经离开这里了是吗?”

董耘看着他,对他的敏锐赶到头疼,然后迅速在脑海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来说服他,但思来想去,又几乎赶到束手无策。

徐剑等不到他的回答,其实也已经知道了答案,于是对董耘客气地摊了摊手,起身打算离开。

就在董耘已经决定放弃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徐剑停下脚步,看着站在门口的邵嘉桐,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徐老师。”她还是习惯像十年前那样叫他。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我的确不在这里工作了,”她看着他,又看看坐在对面一脸错愕的董耘,“但这不代表我就不能帮你做策划。”

徐剑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她立刻笑了笑:“我自己开了一家书店,但是偶尔有我感兴趣的书的话,我还是愿意做的——比如作者是你的话。”

徐剑耸了耸肩,转过身看着董耘:“那么…合同你们准备好了吗?”

徐剑坐在四面都是玻璃幕墙的会议室里,被一群秘书簇拥着签署各种文件。会议室外,邵嘉桐和董耘并排站着,透过玻璃幕墙看着会议室内的情景。

“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董耘率先打破沉默。

“原本是不会…”她说,“但昨天傅薇到我店里来了。”

“傅薇?”董耘皱了皱眉头,像是想象不出其中的缘由。

“她说知道我开了家书店,所以来看看情况。”

“怎么,她是来奚落你的?”董耘的眉头蹙得更紧。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并不是。”

“?”

她半侧过脸,看着他:“她是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跟你闹翻了。”

“…然后呢?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这跟她有什么关系?”董耘松开眉头,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诡异,“…难道,她喜欢我?”

邵嘉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咬着牙说出答案:“如果我跟你闹翻的话,她就有很多机会去争取那些原来被我们签了的作家了。”

“啊…”董耘恍然大悟。

“但我还是想知道,”他又接着说,“你为什么最后时刻又出现了。”

她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实话:“因为我不想让她得逞。”

“…”

“但是,”她忽然看着他说道,“我有个条件。”

“?”

“新书发布会得在我的书店里办,而且新书发售的第一周只有我的店里有售。”

董耘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新书发布会在你那个转不开身的小店办也就算了,独家销售权我们一直是给’亚马逊’的。”

邵嘉桐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的眼神是柔和的,一点也看不出有没有在生气。她张口,用一种跟她眼神一样柔和的口吻说:“那我现在进去跟他说我考虑了之后又决定不给这本书做策划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董耘连忙一把拉住她,思想斗争了好几秒钟,才忍痛道:“好吧,成交。”

邵嘉桐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继续跟他一起并肩站在会议室外,看着被秘书们簇拥着的徐剑。

下班前,秘书敲了敲门,告诉董耘客人到了。

他从办公桌上的文件里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人。

“恭喜你,董老板,”傅薇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微笑着说,“看来你对邵嘉桐还蛮了解的。”

董耘看着她,从左手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她面前。她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的合同,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文件塞回文件袋里,抬起头,说道:

“我不是很明白,詹逸文的画集很赚钱,你为什么肯把这块热气腾腾饼让给我,自己去啃徐剑那块难啃的饼——要知道他已经好几年没登顶了,现在几乎是半退休的状态,我甚至怀疑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你确定花这么大力气签下他,会有收益吗?”

董耘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对你来说热气腾腾的饼,对我来说可能是一块又冷又硬的饼。同样的,你觉得已经冷掉的炒饭,说不定其实很美味。”

傅薇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好吧,随你怎么说。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只能说这次合作还挺愉快的。”

董耘做了个“请”的手势。

傅薇站起身,拿着文件袋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还有一个疑问。”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他客气地说。

“是没错,但我还是要问。”

“…”他干脆不搭话。

傅薇看着董耘,说:“为什么找我帮忙?”

董耘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在一起,不紧不慢地说: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

傅薇走后,董耘干脆把面前的文件放回文件夹里,起身来到窗前。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霓虹灯,也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见飞,”他的声音沉着而冷静,“你可以告诉吴敬生,我们已经跟徐剑签了合同…所以他可以放心跟我们签约了。”

挂了电话,董耘仍然站在那里,然而这一次,他发现他从玻璃窗上,只看到了自己的脸。

九(上)

门一开,March立刻高兴地冲到医生脚下,用脑袋蹭着他的小腿。

董耘苦笑着对它喊:“喂,你到底是猫还是狗?”

然而March并没有理他,而是跟着蒋医生走进办公室,蹲在医生办工桌旁的角落里,一脸期待地看着医生。终于,当医生不负众望地从柜子里拿出香肠,递到它面前的时候,它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