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就是那种父亲认私生子的。”

姑娘发的就是彻底倒地的表情了。

后来他收了一堆言情小说,随意看了几本。做男人的不是把女人的孩子抢过来,对女人做限制性的暴力□,就是压根就做陈世美,打死他也不认。还有的是《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小说版,骗骗小姑娘们的眼泪水。

这些根本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莫北早晨去晨跑,新村里头遛狗的老阿姨聚在一起聊天,不知道她们在谈什么话题,只听到其中一个讲:“这个世道,真的是宁愿跟着讨饭的妈,不要跟着做官的爸。”

他跑完两圈,买了早点,决定再同莫向晚谈一次。

莫北原先以为莫向晚还会负隅顽抗,他想他绝对没有恶意,会给予对方空间,但是需要有一句老实话。因此他还准备了不太善良的杀手锏,预备说“验DNA”的事情。

他没有想到莫向晚在确认莫非身世的问题上,转了一个弯,就这样平静地承认了。

她从最初的心慌意乱,到如今的坦率直白,眼底的焦虑怀疑全部被荡涤。

莫北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念头是卑鄙。也突然能了解她是凭什么熬过年少生子的压力和艰辛,又是凭什么在职场摸爬滚打。

对莫向晚,他是没有辙了。

莫北原本在夜里已经打算好了,他还未婚,这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他可以有一些资本去做补偿,他摆足诚意,希望对方谅解。这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也可算理智。

但他想好的不是莫向晚所要的,他又一次错误预估了莫向晚。

莫向晚就在他的面前,把真相倾诉以后,神态坦陈,且有轻松。

这也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从不回避问题。

莫北突然想起念中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依稀有一句话叫做“不做攀援的凌霄花”,课文的标题叫《致橡树》。

第44章

莫向晚忽然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死刑犯人突然听说皇帝大赦天下被放了出来。

莫北这个人,也有她想不到的地方。她千防万防,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度了君子之腹。他不推卸不逃避不进逼。这是他传达给她的讯息。

莫向晚回到自己家里,莫非已经穿戴好了,整整齐齐背着书包正穿鞋。

莫非是个好脾气的孩子,就算有不听她话的时刻,最后总也妥协。

这也许是一份遗传。

莫北的车还是停在下头等着他们母子。莫向晚下楼,看到坐在驾驶座手里拿财经报阅读的莫北,首次有了不好意思的自觉。

他见他们下来了,示意他们上车。

有小朋友跑过来叫莫非,莫向晚认出是莫非的好朋友于雷。于雷看到莫北,张大眼睛认了一会,对莫非说:“莫非,你被受害人盯上了啊?”

莫非“啧”了一声,大声讲了一句话,登时让莫向晚脸上火烧火燎。

他说:“你不要瞎讲,这是我妈妈的男朋友。”

于雷“啊”了一下,看看大人,两个大人都尴尬的不得了,如果是大人还好说,但是对方是小孩子,能解释什么?

然后于雷说:“那你不是要有爸爸了?”

莫非大约意识到自己口快了,心虚地望一眼自己的妈妈,没答。于雷自问自答:“这个叔叔人老好的,总归比我爸爸好,不会打你屁股的。”

于是莫北同小朋友们搭腔:“你们再聊下去,老师要罚你们立壁角了。快点上来。”

大男人在小男孩面前到底有点威信,两个小孩立刻闭嘴,鱼贯上车,把驾驶副座的位置留给了莫向晚。

这一路上还好有小朋友们的叽叽喳喳,于雷大约是参加了市里什么活动的独唱竞选,表现很好,有被挑中参加一个大型演出的机会,故此十分得意。莫非为好友高兴,想了很多办法要让好朋友在最后的面试里脱颖而出。

把孩子送到学校后,莫北对莫向晚说:“莫非是个肚量很大的小孩。”

莫向晚微微一笑:“大约是遗传的。”

这也算变相在夸他,她的肚量也是很大的。

气氛友好而和谐,莫北也不便再提自己的计划。

他还是把她送到地铁站,临末提醒她一句:“以后晚上要早点睡。”

莫向晚是进了地铁,才拿镜子照自己的脸,照例是青皮蛋挂眼睛下面。这一把年纪万万不可再熬夜了,第二天身体就要还以颜色。

她到了公司,正好碰见朱迪晨和前台在谈什么美容院效果顶好。她就问多几句,朱迪晨很是热心,讲:“我有相熟的美容师,手法一级,去黑眼圈有一套的。你这样整天劳筋动骨的,最好再做一个精油开背。”她还办了卡,也热心出借了。

莫向晚给朱迪晨介绍的美容师打一个电话,和对方约好时间。回头路过排练室,里面有人在排练,是齐思甜在背台词。

她在说这样一句台词:“你全身都是硬骨头,不肯去找庇荫,这样赤条条地在大太阳底下搏斗,值也不值?”

或许是她新接拍历史剧里的台词,但在莫向晚听来,心头一恸。

值也不值?

她孤然站在此间,能够站的牢,或许就是值。

现代女性,谁个又不是赤条条在大太阳底下搏斗?

莫向晚站好,给自己一个看不见的微笑。

齐思甜看见门口的莫向晚,打一个招呼,莫向晚问她:“怎么今朝来这里?”

她答:“晚上有一个PARTY,邹南通知的。”

莫向晚皱眉,经由邹南通知的事情,她竟然不知道。

但邹南五分钟之后就来汇报,是于正接的一个小型时尚秀。邹南说:“挺紧急的,对方要思甜和湘湘去,我就紧急调人回来了。有香港的同行列席。”她汇报完,又通知,“于总说十一点在大会议室有个紧急会议。”

莫向晚一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在这间隙,她七手八脚接了好几个电话,又处理掉几桩着急应付的调人申请。

这一次于正开会,召齐各大部门经理,甚至一向同业务不相干的人事经理张彬。因为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于正一直致力于自主尝试接大型活动,市艺术节在世纪广场的开幕式项目被他拿到。

这不仅仅是意外之喜,简直是扬眉吐气,一扫早些年吃的闭门羹之耻,也一扫先前被梅范范惹出的是非的晦气。

故此,莫向晚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把可调拨的艺人列一遍,看一看如何将自家艺人安排至最佳位置。

宋谦的策划方案中,需要一个孩子领唱做收尾。“奇丽”并没有儿童艺人,宋谦建议:“市少年宫有个比赛正在选拔好苗子,我们可以去借人。”

这也是一个好主意,莫向晚便着手联系,不过还是争取在这一天能早一些下班,去美容院给自己做一个整顿。

朱迪晨介绍的地方果真是个上了层次的场所,整间SPA馆开在金融大厦内,占足整三层。但朱迪晨的卡可以打三折,而且美容师确实优秀。

莫向晚到的时候,她前一个客人尚未做完护理,已又有三个客人在等候。莫向晚看一看时间,她想她或许到了周末再来,可是此时手机响起来,竟是莫北打来的。

他何时得来她的手机号码?

她还没仔细思忖,那头的莫北用商量的口吻问:“我想今天带莫非去玩卡宾车,上一回我答应他测验拿到双百就带他去的。刚才非非给我电话,说成绩下来了。”

看来她的手机号码是莫非告诉他的。这孩子自认识他以来,的确相当黏着他,这令莫向晚顿生一丝失落。莫非拿了双百,第一个电话是给莫北的。儿子心里的那一丝缺缝,她始终无能为力。

莫向晚没有想太久,她答应了。

莫北也许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简单就答应下来,又加一句话:“我会督促他做好作业,九点之前一定送他回家。”

莫向晚答他:“可以。”

这是莫北头一回发现莫向晚其实是一个动静爽利,相当豁达的女人。他衷心说:“谢谢。”

挂好电话,莫向晚就能安心在这里等待了。她从SPA馆里备的书报架上拿出一本杂志,里头正好有自家艺人的专访。她逐行细看,又钻到工作里头。这样时间过的飞快,等看完全本杂志,差不多就轮到了她。

莫向晚揉揉脖子,想,也许真的要做一个精油开背。经年累月的专注工作学习和照顾儿子,她根本没有空关注自己的身体。

想一想,她放下手里的杂志。她想,因为莫非是有了莫北的照顾,她才放心?这么想,让她有些微恐慌。莫向晚把杂志放好,准备等待美容师的接待。

可这刻前台有人小声争了起来,美容小姐正作调解。

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太太正同美容小姐讲:“是我先来预约的,怎么可以有人胡乱插队?”

她身边正同她争论的女人在讲:“我们时间很赶,阿姨,你又不忙,暂且让一让,就当学雷锋。”

美容小姐两头为难,看来都是她的常客。

那太太说:“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在哪里就要守一个规则,没有规则,哪里成方圆?”

“阿姨,请你帮帮忙,我们的时间耽误不起,你也赔不起的。”

这话已是相当无理而且霸道了,莫向晚认出这个人。这个女人戴着墨镜,一身紧身的吊带,蜜色的皮肤,浑身都有诱人的香气。

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戏未出人先红的梅范范。莫向晚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同梅范范理论的太太不是一个会吵架的人,只气的面孔板得紧紧的。莫向晚看不得年纪大的人被欺负,她且上前一步,向梅范范打一个招呼。

梅范范冷不丁在此处看到了她,既惊讶又带几分慌张,不过片刻也冷静了,笑着讲:“Merry,好久不见。”

莫向晚也笑:“最近好不好?”

梅范范用手当扇子扇一扇:“忙的很,你看,做一个美容都要争分夺秒。”

她身边的太太“哼”一声,于是莫向晚就同这位太太说:“阿姨,你们双方都赶时间,不好耽误,如果你不介意换一个美容师的话,要不你试一试另外一位?我这里快要轮到了,可以同你换一换。”

梅范范自然高兴,此事不用再争,莫向晚言辞之间还顶给她面子。这位太太见有陌生人出来礼让,先是愣一愣,后来又说:“多谢你的好意,我倒是不缺这点时间。如果这位小姐果真忙,我就让给你好了,无所谓的。只是这样插队到底应该不应该?”

梅范范直要叫,被莫向晚使一个眼色阻止。她是什么身份?万一传出去,又是被人曝料的素材。她只好仰着头不理。

那太太对莫向晚讲:“我们老年人时间多,不同你们年轻孩子抢,还是你先去吧,我可以等这位小姐做好了再说。”

这倒让莫向晚不好意思了。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先叫了一声“范范”,后来看到了那太太,就打了一个招呼:“莫婶婶,这么巧?”

莫向晚看过去,梅范范正对那女人说:“时间刚好,你先来吧。”神情倒也恭敬。

莫向晚看得顿时冷汗涔涔。

那女人最后才看到莫向晚,展开一朵坦然笑靥,招呼:“Merry,你也在?今朝额骨头高,碰到的都是熟人。”

第45章

莫向晚安定下自己的心,心知自己的表情还算得体,她很有礼貌地点一个头:“于太太,你好。”

于正太太祝贺,穿一身看不出是什么名牌的无袖纺绸长裙,比梅范范一身露胸又露大腿的名牌衫要矜贵得体。人也是矜贵的,笑容适可,眉头眼额的颜色一点都不显。她都没有问什么,看这边几个女人和美容小姐的光景,就能猜出一和二。

她用吩咐口气对梅范范讲:“我们稍微等一歇不碍事的。”又对那位太太讲,“莫婶婶,真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因为今晚要赶九点的飞机去威尼斯,我这位小姐妹着急了一点,请你多包涵。”

那位太太听了,脸色不管怎样也得放下几分。祝贺是谦虚恭谨的,对长辈的口吻是诚恳的。莫向晚看在眼内,这梅范范同祝贺,是鸡和凤凰的差别。

但近朱者赤,梅范范跟着就调节了上下的神情和姿态,也能对那太太讲:“我是真急了,明天就要赶到电影节上头和导演碰面,今晚这个班机是不好耽误的。”神情竟然也歉然了。

那太太摇摇手,看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她讲:“你们既然着急,就你们先去吧!”

祝贺说:“这不好意思的。”

还是这间美容院的客户主管出来打了一个圆场,都是她认得的老客户,她给逐一安排了美容师接待。

祝贺又同莫向晚寒暄几句:“这两天又要忙了吧?听讲你们快要成立项目小组了。别老围着工作转,女人是要保养保养的。”

这位于太太,同人说话总是用这么一副温情关怀面孔,没有架子,但也不远不近,教人可如沐春风。这也是一等一的本事。

莫向晚简短回答了几句,也是不同她多讲的。距离到底还是有的,她没有义务同老板的家人过分亲近,并且逢迎。

那位姓莫的老太太,刚才受到莫向晚的援助,一直不得机会感谢,在这间隙,朝她笑一笑,目光慈霭,莫向晚也回报颔首一笑。

然,她们分别去美容室时,梅范范特地留后了几步,在她耳朵边上讲了一句话。

“晚晚,这个于太太是一等一的女人。”

这样一句话,等闲是太过嚣张了。

莫向晚是惊讶,但不至于叫出来。此间美容院经由朱迪晨介绍,那也必是这行里的熟人常光顾的,她们跑来此间做友好姐妹,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祝贺这样光明正大,从容不迫。人前人后,哪里不是一等一?

这样一招,管弦已是比之不上了。于正等同被扼住喉咙,大棒同萝卜,都经由这个女人谈笑之间分配。

莫向晚是要冷汗涔涔的,根本不愿意去往深处想。她跟着美容师走进一间美容室,里头有两个女人正在做指压,还兼闲聊。

莫向晚同美容师沟通用什么精油护理时,其中一位太太讲:“我才不去管我家里那位大帅,他经年累月的劳累,家用不曾少给,玩个把女明星又算什么?这一笔花费不过就是去北欧滑一个雪。”

另一个说:“是呢,这也是娱乐把戏。江家的那一个儿子,在北京包一个长期的,不过一个月花费一万,一年十二万让自己身心舒坦,赛过我等做指压。可笑还有女的肯免费送上门,要演一个现代灰姑娘,无端端白日做这样的梦,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两人的语气是娴雅的,又让莫向晚不舒服地耸了耸肩膀。好在她们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在莫向晚躺下来,由美容师调制精油时,这间房间内总算安静。

美容师冰凉的手指抚到她的肩胛之上,摁了两下,告诉她:“有点硬,经络不通呢!”

莫向晚开一句玩笑:“每天工作十小时,忙得手足并用,竟然还会经络不通,身体不给人面子。”

美容师笑起来:“因为压力大,身体才会警告你。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的,你瞧刚才两位,多想的通?”

吓!美容师也是八卦本能,不过一句带过,还是把话题扯回按摩的本身。她们也有她们适可而止的职业道德。

莫向晚也适可而止地不再多念及刚才的人和事。随着美容师指上力度加强,她缓缓放松。

今天真是很奇怪,她没有及时回家,却对莫非并没有那么牵肠挂肚。他得一个可靠的人照料,她的心里竟能放心。

或许孩子同莫北的血缘关系影响到她,她甚至觉得今晨的决定不错,让莫非多得一份货真价实的疼爱,有何不可?

这一晚莫向晚实实在在放松了,待做完眼部护理,已是晚上九点。她在美容院门口又遇到那位莫太太,她叫她:“小姑娘,真巧。”

这句招呼吓莫向晚一跳,除了管弦,没有人会这样称呼她。她悚然一惊,才晓得是担忧管弦。

她也同莫太太打招呼说:“莫太太,你好。”

莫太太笑:“你记性倒是蛮好的,人也是蛮好的。”

她说完,来了一辆出租车,莫向晚拦了下来,替莫太太开了车门。莫太太看到她这样礼貌体贴,更是展了眉毛,说:“今天是要好好谢谢你的。”

莫向晚讲:“莫太太,你太客气了,我没有做什么的。”

莫太太问:“那两个是你的熟人?”

莫向晚不太想同陌生的人谈自己的私事,就轻轻点头了事。莫太太看出她的意思,心里却想的是,这个小姑娘待人接物极有分寸,只是冷面孔热心肠,倒是很难得。

她还想问多一些问题,但此地不太合适,对方也未必愿意,就把这突如其来的心思给埋了,钻进车子里同好心的小姑娘道别。

莫向晚送走这位莫太太,便赶着去了地铁站,回到家里就见莫北坐在她的写字台旁看文件。莫向晚看一眼挂钟,才九点半,无来由心头稍稍一松。

莫北见莫向晚回来了,把手里的文件合上,夹在胳肢窝下头准备同莫向晚交接班离开。

临走前,他对莫向晚说:“非非睡觉了。我帮他洗了一个澡,晚饭也吃好了。他的测验卷不需要订正,你看一下签个名。”

他交代得很仔细,莫向晚听了也就轻轻“嗯”一声。

他做的这样好,把莫非照顾得这样好,且还没有逾越到她的权力上头。他还问她:“晚饭吃过没有?”

莫向晚被这样一问,才晓得饿了,但是她不会说,只是点头,讲:“吃过了。”

莫北说:“那就好,我烧了饭,买了点熟菜放在冰箱里。如果你们晚上饿了,可以烧泡饭垫饥。”

莫向晚才要条件反射一样点头,莫北又讲:“你是应该多打理一下自己,这样状态好多了。”

接下去莫向晚的一句话只好是毫无新意的:“好了,我晓得。”

莫北离开以后,莫向晚在卫生间里扭亮灯。镜子里反射的自己,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无端端仿佛年轻好几岁,难怪莫太太要叫她“小姑娘”。

莫向晚对着镜子,可以看到自己神采奕奕的双眼,或许这样不错。

人一旦减少些许压力,身体机能会像加油的机器,运转良好。

“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美容师的大俗话无错。

她又再次肯定自己的英明决定,至少莫北如今可教她放松。

第46章

莫向晚近来少梦了,大约是休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