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听得头皮都要发麻。

她是掷地有声地问管弦:“昨晚你的沙龙是另有所图?”

管弦根本就是兵来将挡,没有丝毫意外,她柔声对莫向晚说:“小姑娘,你应该是晓得的呀!”

莫向晚在低叫:“我晓得什么啊?秦琴受多大的委屈?”

管弦说:“只不过香港那边的一个高管对她示一示好,那个人是大陆过去的,听了她的广播十多年了,只是粉丝见偶像热情了稍许,她又何必这么顶真呢?我们都是混在这个圈子内外的,公关交际上头的事情,大家心里有数。小姑娘,你应该早就习惯了。”

“这一条线还是邹南搭的。”莫向晚说。

“她是你带出来的,办事情有板有眼,从不会不稳当,你教的很好的。”

“管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莫向晚就快要哑掉。

但管弦说:“小姑娘,你一直知道我的沙龙是起什么作用的,你一直装傻不闻不问,现在犯到秦琴头上了,你才找我兴师问罪,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别人真的只是秦琴的粉丝,我找她列席一下,只不过给一个面子而已。这一大早你噼里啪啦训我一通,我很难过的,晓得吗?”

莫向晚根本就是完全呆住了。

管弦说的是事实,她根本从头到尾都知道管弦的沙龙从来不会太单纯。她却从不曾稍有微词,或许确因秦琴的缘故。连邹南都能晓得其中的关键,而她在秦琴的事情上竟然忽略了。

这根本是咎由自取。这种自愧让她不能发出半点话。

管弦被吵醒了,也不愉快了。这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她很劳累,也是身心俱疲。她放低声音,柔软了语气,几乎是耳语讲:“小姑娘,你应该可怜可怜我的。”

第67章

莫向晚魂不守舍地放下电话,难过至极。

她受到的震荡很大,本该应是不可思议的,但又自疚是自己的疏忽。

她凭何一直坚信管弦主持沙龙的目的?秦琴早已对此有微词,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固执,认定的表象,便一直自欺下去。

莫向晚想要狠狠抽自己两巴掌,她致电秦琴时,还恳切地说:“管姐那边有香港的关系,我想多接触一下总是对你有帮助的,许多人跳去凤凰卫视都做的风生水起。”

秦琴并不置可否,迟疑了一下,但她一再催请,秦琴最后选择同意她的建议。

莫向晚几乎要像祥林嫂那样讲自己一句:“我太傻了。”

她怎么就从头至尾坚信了管弦的沙龙真的是为人民服务?这些根本是这行内的例行事务,她这一些年看得多听得多,放在管弦身上,竟然选择性失聪,相信管弦不至于杀熟。

但管弦的沙龙上从没曝光过任何不愉快,莫向晚一想,竟有下意识的心惊胆战。她都下手杀熟了,则说明那之前的宗宗事件已是处理得圆滑妥帖,宾主尽欢,再往深想,简直肮脏可鄙。

身边最最信任的一个人,做出这一宗她最忌讳的事,她却从头至尾忽略不计,眼巴巴等到对方触到自己的底线,致使另一位朋友遭受到一定的侮辱。

她吃下这一记闷亏,却不可开口,因其还不忍。

是不忍。莫向晚坐在沙发上,就快五内巨焚。

莫北在厨房自己动手做完了馄饨,往客厅探一探她,看她蜷在沙发上咬着手指甲,变作了忧愁小女人。

他走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莫向晚抬一抬头,眼前的男人有一脸的关切,真诚不隐藏。可看得她更自疚,若非为着他意乱情迷,在邹南提出过分要求时,她应会及时有所应激分析。

遇到他,她的脑袋就不够用了。

莫向晚扶着沙发柄,无力得几乎要睡倒。她说:“你回去,好不好?我想静一静。”

她是不想看见他。

莫北望住她,她的手正抚在沙发柄上,那儿有一朵冬日谎。细长条坚韧的叶,傲雪夺霜的花骨朵,能从冬天盛放到夏天。但总是躲着。

她不愿意别人承担她经历的风霜雨露。

刚才她讲的电话,他全部听到了。走出来时,是叫莫非自己在厨房好好吃东西别做声的。但她却表明态度,不需要他。

这一层感觉让他通体难受,前所未有的失望。

他不管这失望,也不离开,就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讲:“别气馁,你要记住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是障碍,只要你愿意跨出这一步。”

莫向晚又抬头看他一眼,他的目光仿佛三月的阳光,安抚住她一颗从严冬里醒转的心。

她又不想他离去了,吞吞吐吐说了一句:“我竟然无意中被安排了一个拉皮条的角色。”

莫北坐在她的身边,说:“这只是一份工作,你承担的太多了。”

是,这应当只是一份工作,莫向晚从没有当这是一份工作。她说:“或许我早把它当作我人生的一部分。工作和非非,是我最重要的。”

莫北突然很想抱搂她,拂扫她心中的恐惧。

她在恐惧,因为一份支柱的岌岌可危。

莫向晚说:“我早该知道,是我太自欺欺人了。”

莫北否定:“是你走的太快,罔顾沿途风景,你就像一个火车头,拼命要朝一个目的地开。向晚,你想去哪里?”

莫向晚难受地看着莫北,委屈得就如一个孩子,就像莫非受委屈时的神态一样。

莫北很想揉她的发,就像揉莫非的发一样。但只能说:“你太累了。”

莫向晚才恍恍惚惚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里。”

她的发也迷乱,乱哄哄随着她轻摇的头晃到了额前。莫北终于忍不住,用手把她额前的发拂到她的耳后。他是小心翼翼又谨慎的,生怕又被她用手格开。做好这样的动作,眼睛一转,就看见莫非鬼鬼祟祟在门外探头探脑,还用手握着嘴偷笑。

他能清楚了解儿子最大的心愿,也许,如今也是他的最大心愿。

他向莫向晚建议:“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

莫向晚在整个周末都在考虑这个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事件的发展就像脱离了轨道的火车,她慢慢厘清自己的思绪。管弦对于她确有救命之恩,管弦平时为人亦有可爱之处。她的所作所为,如今为身边友人所知,因实属急功近利。

是什么驱使她如此这般?莫向晚想,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这是她所恐惧的根本原因,她的工作牵扯着朋友和上司的私情,剪不断理还乱,她偏偏就用这么多年掺合在其中。

莫北的话是一柄小铲子,撬开了她心里的缝隙。

她沉静下来,将恐惧不安和内疚一一掩藏。事情不会更糟糕,她还有莫非,为了莫非,她也得重新审视将来的路。

整个星期天,莫向晚能平心静气把莫非送到莫北的403室打了一天极品飞车。

莫北新买了一台电脑,配了游戏手柄,一到星期天就带着莫非玩三个小时。

他是在学她的样子教育儿子,劳逸结合,寓教于乐。莫北和儿子玩游戏的时候,教儿子敏锐的思维和迅速的跟进动作。

莫向晚因前一天包了馄饨,这一天仍是以此做正餐,但她还想给他们父子加一些餐。她问莫北:“你想吃什么?”

第68章

莫北乐于答允,他答:“我不拘口味的,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这个回答等同她的随便,但他随和,看来是真的想要随便。但莫非从游戏里回神,帮着莫北说:“妈妈,爸爸喜欢吃辣的。”

这是莫向晚不太晓得的,她就自己做了主张,问:“要么我买条鲶鱼做水煮鱼?”

莫北本来想建议一家人出去吃,但听到她提议了,忽而很想尝试她的手艺。他说:“我送你去铜川路?”

莫向晚没有拒绝,莫非更是自觉地讲:“妈妈,那么我就去大妈妈家里找晴晴姐姐背英文好来。”

莫北弹他一记额,儿子越来越聪明,他挺自豪。

莫向晚便把莫非送到崔妈妈家里,崔妈妈小声问:“你真的和403小莫谈了?”

莫向晚本能就要否认,偏莫北已经走出来锁好了门,还叫她一声:“莫非妈妈,你好了没有?”

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转头瞪他一眼。

崔妈妈不知内情,却得意自己一猜就中,喜滋滋讲:“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莫向晚说:“崔阿姨,你误会了。”

莫北存心要让他人误会,她一说完,就被他牵住了手,他还同崔妈妈打招呼:“非非又要麻烦你了。”

崔妈妈眉开眼笑:“不麻烦的。”

莫向晚跺跺脚,深悔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上了莫北的车以后,她赌气不跟他说话。

莫北开开心心问她:“莫非妈妈,你喜欢玫瑰花还是百合花?”

他这一副样子,又在得寸进尺。

可她还记得许淮敏讲的话,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故事让她不愉快,她甚至是故事里的受害者。

莫向晚就含着微微冷笑说:“我只喜欢狗尾巴花。”

莫北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又微微凝住的面。

这几天他想来想去想不通她怎么就突然态度又冷了,接连多日提早出门,虽然还是放着莫非由他接送。

有一首歌叫做女人的心思很难猜,莫北一样没有猜明白。

但他不想去猜明白,他们之间这段距离,不应该反复去猜,只需要靠近。他只想对她好。

关止前几天按捺不住好奇,亲自来了一趟他的403,正好看到莫非在做作业。

关止简直惊奇了,讲:“明明是个微缩版的小莫北嘛!你根本不用去验DNA。”

莫北说:“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

的确,莫非融合了他和她的外貌脾性,这个凭空出来的小人,就这样拉牢了他和她。

莫非叫关止“叔叔”,还说:“我不要像爸爸妈妈一样戴眼镜,我以后要当飞行员。”

关止笑他:“你这个当爹的被嫌弃了。”

莫北说:“嫌弃也是应该的。”

他把莫非送回了对门,关止暗中觑了一眼莫向晚。他说:“比田西漂亮。”

莫北承认:“她是挺美的。”

“你是为美色迷惑?”

莫北笑而不答。

在父母都首肯之后,更让他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心思,是一种男人的躁动,此类躁动烦乱他的心头,让他更想接近她。

他把这种感觉描述给关止,关止说了很欠揍的话:“你是太久不开荤。”

莫北真的要揍他。

关止又说:“男人的欲望我理解。你不爱这个女人,欲望不是负担,找个异性开个房解决一下就OK了。一旦你爱了这个女人,欲望就是负担。你是不是特别想她又特别怕她?”

莫北赞他:“你在华师大学了多久心理学?”

关止谦虚:“一年,才一年,我这种天才顶多翻翻书,那什么,叫《社会心理学》。告诉你,这书特棒,改天给你买一本。”他扯一阵闲话,才回归正题,对莫北正经讲,“我说莫北,你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至于这么紧张吗?”

莫北仰躺在床上,他对他的朋友诚实说道:“她给我的感觉和田西不一样。”

关止理解:“你妈找了不少她的资料,这么多年一个人带着孩子洁身自好,这种强悍就不是菟丝花一样的田西好比的。”

“嗯,我爸妈也被她感慨,连接近孙子都不敢做的太明显。”

“这就是母性的力量,让你爸妈都不看她的门第了。”

莫北嗤笑:“你以为门第是什么?”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门第就是他妈的金科玉律,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万年不变。你爸妈是看破红尘的人,多少人能这么看得开?”

莫北点头:“这是我的幸运。”

他想,他是够幸运的,还能遇见这么个人,然后有了机会重新开始爱。

所以,莫北对莫向晚的任何眼色都不放在心上,他照样嬉皮笑脸:“狗尾巴花现在开不了。”

莫向晚咕嘴不讲话。这样子又是像莫非的,带着小恼怒的可爱。他会想亲上去。

可惜不敢。

两个人到了水产市场,同水产贩子讲好了价钱,买了鲶鱼。因为莫非爱吃虾蟹,少吃猪牛羊肉,莫向晚便又买了些基围虾和梭子蟹。

钱全部由莫向晚付,莫北知道他一谈付钱,她必定不乐意。何苦讨她的嫌?他只帮她拎东西。

莫非的这个口味习惯莫北早就知道,怕是遗传了他奶奶的。他知道自己母亲去少年宫看莫非时带去的零食不是薯片就是虾条鱿鱼丝。

一家人口味一致是一件好事。

回程中两人只稍许谈了谈做菜的心得,两个人都是会厨艺的人,在这方面很能交流得起来。

莫北说起他在国外念书时贪嘴,从唐人街的水产市场买鱼,结果买到水产贩子意外进来的鲥鱼。他食指大动到了家刮了鱼鳞去了内脏就倒料酒蒸了。吃了感觉却不好,不明白这种鱼怎么就被张爱玲当成了人生第三恨来遗憾。回国后问了朋友才知道鲥鱼不用去鳞,而且要用花雕猪油蒸出来的。

莫向晚听了觉着好笑,问:“鲥鱼要用大锅蒸,你太无畏了,怎么就能在学生宿舍的小作坊里蒸了鲥鱼?”

莫北讲:“手起刀落,切成了三段。”

“实在暴殄天物。”

“可不是,苦命留学生买一条鲥鱼容易嘛!就被我糟蹋了,从此以后再不会做这么煞风景的事。”

他想,当真不可再做暴殄天物煞风景的事了。

莫向晚说:“你挺好吃的。”

他说:“非非也爱吃,而且不挑食。”

他和她都知道,莫非是挑食的,有鱼虾的时候,绝少碰肉食。但莫向晚一贯严格控制开火仗的费用,莫非也不将挑食的习惯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莫向晚听后不答,管自生出些微的怅然。

莫北又想握她的手,只是她的手紧紧交握成拳,又是一个保护状态。

这样的她,他又靠不近了。

她如此不愿来琢磨他的心,他会有挫败感。

他们回到新村里头,却发生了意外状况,楼道外的消防栓不知怎地爆裂了,把主通道淹成了汪洋。

莫北的车根本开不进去,汪洋另一头车棚的麻哥正在汪洋里摆石块,他看见莫北,就叫:“把车停隔壁小区的停车场吧!今天这里是不能停了。”

于是只好再驱车倒出来,在隔壁的停车场停好,再度走到这里来,汪洋里的石块全部摆好了。但这是突发情况,石块也是临时从小区装修房子的人家里弄来了,大大小小,并不规整。

麻哥在那边抱歉地说:“你们小心点啊!莫先生,你扶一下非非妈妈吧!”

莫向晚看一看自己脚上的鞋子,今天好死不死穿的是尖头高跟鞋,踩石块要等同踩高跷了。

但莫北一手拎好了食物,已经一脚踏了过去,朝她伸出手,说:“来,交给我吧!”

莫向晚先是迟疑,但他目光坚定,伸出的手不迟疑,这般执着。

若是要回家,只有这样一条路,莫非还在那边等着她。她必须要走,什么都需面对。

莫向晚只得把手伸出来,交到他的手上。

第69章

这样一路到了家里,莫北才放开她的手,去崔妈妈家把莫非接了回来。

吃好晚饭,莫北照例去洗碗了。莫向晚走到阳台上收衣服,夜风拂过,她举头望明月,是一轮圆满。她抱着衣服凭栏遥望,几乎要怀念。

小时候逢到中秋月圆,父母会摆出水果贡品拜月,她坐在阳台上吃着石榴,日子就像石榴子一样清甜饱满。父母离异以后,她很久不看圆月,因自己的大家小家,总非圆满。

有人站在她的身后,细微的呼吸,说明他的小心翼翼。他把手支撑在栏杆上,给她围了一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