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不是和他们谈不来吗?”

“有的外快赚,我干嘛不去?不赚外快,人生缺乏多少情趣?”

“你这么缺钱?”

她多少通透?七情一开,也会软语娇嗔。把莫北说得心口一荡,又胡天胡地讲:“我要赚好钱,全部存进我的工资卡,以后连人带卡一起上缴。”

莫向晚斥他“神经”,不好陪着他胡说八道,就讲:“我今天上高等数学,不去听讲座了。”

莫北点头:“都是骗骗热血大学生的,不听也罢。我接你一起回家,到家帮你做功课。”

“不行,我高数考不好,都重考两次了。”

“那你得庆幸我出现了,不然你只能等着非非念大学的时候考过高数。”

莫向晚“切”了一声,同他讲玩笑话,只有越扯越去抓哇国的趋势,不好这样荒废清晨好时光的。她看表:“我得走了。”

莫北却正经问她:“你什么时候交辞职信?”

莫向晚答:“下个礼拜一。正好是在月头,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做面试和交接。手头还有几个演出合同没有签好,跟好了再走,免得新人麻烦。”

莫北朝他摇头叹气:“你是一等一的好员工。”

莫向晚站在车外,头顶阳光,同他说:“莫先生,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她望住他讲,“你也一样,以前天天在家里开会到这么晚,是不是?”

莫北笑着说:“原来我的身边上演《后窗》。”

“那是悬疑片,你演的是主旋律。”

她也是会开玩笑的人,开得这么不羞不燥,不卑不亢。莫北笑得很开心,扬声道别:“有职业道德的女士,Good luck!”

但他还是要看着她走进大楼,才将车开离。可她也站在路边看着他。

上海的早晨,迷雾散尽,阳光普照,这样光明一天让天底下的人都留恋。

莫北想,他得先走,在这样的早晨显然不适合上演十八相送这样没有结局的桥段。他打开车窗,朝后头的莫向晚摆摆手,先自离开此地。

第83章

莫向晚到了公司打了卡,还未到上班时间。她在办公室内四下回顾,四年前第一次站在此地时,她谨慎又勤力,把这里作为一个全新开始。

已经提交辞职报告的邹南正式进入交接流程,由史晶派了一名行政助理做暂时跟进。

张彬言及此事,十分不满,语气差到极点:“临近年底,形势较差,现在谁敢轻举妄动?这时候尽添麻烦,扶不上墙的东西。”

莫向晚只是平平淡淡说:“人各有志,该说的该做的我仁至义尽,按照流程办吧!她的工作我可以兼一部分。”

但那一部分没有让她兼,在史晶名下派了一个行政助理过来,也是个聪敏的小姑娘,整天同邹南凑在一起,由邹南培训。

邹南会把流程一一讲明,连带每个经纪人和艺人的脾气性格都说讲一个清楚。谁讲她不是一个尽职好员工?

莫向晚问她:“什么去那里见工?”

“开春以后,他们有部反腐剧要拍,前期的宣传工作由我过去接手。”

莫向晚鼓励她:“好好做。”

邹南感激不尽:“老大,蔡导对你赞不绝口。”

莫向晚真心实意对她讲:“我会离开这个行当。”

“那多可惜?你这么多年赚下的人脉。”

“我相信所有的事情能够触类旁通,人脉也可以通用,你讲对不对?”

邹南信服地点头,她还是贴心,将消息分享:“现在许多事情都是史晶和许淮敏在管,财务部那边沉默是金,宋谦基本不管艺人事务了,人事部要招企划专员和跟案经理。”

莫向晚听了以后点点头。

史晶在吃午饭的时候找她一起去白领餐厅。

她们共事这么多年,鲜少会有交流,甚至莫向晚同她打交道都不如同许淮敏多。但经过林湘的葬礼,她对史晶的印象又改观了一番。

两人还是有那么些共同话题。

史晶问她:“Merry,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小姑娘直接调给你用,算你的编制。”

这是一株极大的橄榄枝了,莫向晚有些诧异,史晶的笑容充满诚意,因此她隐晦讲道:“我觉得还是招聘有点经验的人会比较好。”

史晶问:“哦?”

她在示意她讲下去。所以,莫向晚说:“因为能够应付好业务转换。”

史晶微微怔一怔,才说:“Merry,你一般不同宋谦和张彬那些人混在一起。”

莫向晚微笑:“男女有别,我们只需要配合良好就好了。”

“我们的配合也一直不错。”

“嗯,你帮我许多。我们如果有什么证件办理或物流需要,你总能第一时间给予援手。谢谢你,小史。”

史晶吃掉一个芒果布丁,拍拍手,对莫向晚说:“工作八小时,上下齐心,快乐简单才好。和你合作我很愉快。”

莫向晚不禁又正眼看一看眼前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同事。

史晶有一张单纯的面孔,圆圆的娃娃脸,还有一双月牙眼,笑起来特别甜美。她和所有出身好的女孩一样,在一个环境可控的单位里享受一份工作。她在“奇丽”经历了恋爱、结婚、生子,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将老死在此地。

但是并不麻木,也不是一昧享受。她这么快就能接手她和宋谦的工作,把过渡角色担当得如此棒。

史晶还对她说:“工作不就是这样吗?Merry,轻松一点,我在这里拿这些钱多做些事情是应该的。如果你可以再上层楼,拿更多薪水,岂不更好?”

莫向晚用一种防备的姿态往后仰了一仰,但是史晶不管,挽住她的手臂同她一起回到楼上办公室。

前台那边正放着一个透明的礼品盒,史晶的助理和于正的秘书同心协力在进行包装。

于正的秘书问史晶:“史经理,先前忘记跟你确定一下,于太太今天晚上在利苑定的是几点?”

史晶想也没想,说:“七点。你们先把蛋糕送过去交给他们的店长冷藏就行了,于太太是老客人。”

秘书和助理都记牢,她们还有一处没包好,莫向晚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蛋糕上面用金箔的字写“我的爱”,后面的半截看不到。

但莫向晚心平气和,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忽然想起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管弦联系了。

莫向晚是在下午开完一个会之后,才下定决心给管弦打个电话。

这个会议是关于艺术节开幕式的总结会议,于正对各项工作略做总结,但流程潦草,他并没有做详尽的分析。除操作部门相关头头外,行政部史晶也列席。

莫向晚冷眼看着,门门道道,愈加清楚。

她择拣了一个居中的位置坐,谁都不靠近。

待会议结束,她给管弦打电话。

管弦笑得还是那样豪爽:“你的气生完了?想到我了?我在你心目中没比秦琴低到哪儿去吧?”

莫向晚轻声叫她“管姐”,问:“最近好吗?”

管弦的声音一如既往慷慨,数落她:“你多久没来MORE BEAUTIFUL了?

莫向晚老实说:“快一个月了。”

“你也知道啊!今天来不来陪我喝个下午茶,在我酒吧旁边的小咖啡馆。你有外出权限。”

莫向晚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她听管弦这样说,是不得不答应下来。

临出去前,冯阿姨正拿一盒蛋卷迎面过来,抓住莫向晚的手就感激涕零了。

“法院要重审我们的动迁案子了,莫小姐,我怎么谢谢你才好?”

莫向晚惊讶:“这么快?”

冯阿姨一定要把手中的蛋卷给她,她看一看,还是精装的进口蛋卷,冯阿姨礼轻情意重地来聊表寸心。她说:“多亏你介绍莫律师给我,他讲一句话顶得上我们去动迁组吵闹十句。动迁组那些人怕他呢!他就把动迁费在副区长面前算了算,区长就发话了。”

这教莫向晚共同荣耀,她笑着说:“那当然最好了,希望这一次法院可以秉公办理。”

冯阿姨不住点头,连连喟叹:“这个世道上,不认得人真是不能办事,认得热心人是真叫福气。莫小姐,我不知道怎么去谢谢莫律师,他是你亲戚对不对?”

莫向晚没有否认,只是笑着摇摇手里的蛋卷:“我把这个带给他。”

冯阿姨面红:“我怎么好意思?这个给你们家非非吃,等我们的动迁款下来了,我一定要请你们两个吃饭。”

莫向晚拍拍她的手:“冯阿姨,是你太客气了。”又问多一句,“最近仙琼阿姨的情况还好吧?”

冯阿姨脸上忧愁顿生:“情况不大好,前一阵子公司募捐的钞票都用上去了,不是说好要上电视台还要募捐的吗?”

这件项目莫向晚倒也清楚一二,宋谦早先就与电视台的栏目组接洽,但栏目组最近紧跟香港大牌和奥运冠军的爱心大使活动,一时半刻没有谈得下来。

这是极少有的情况,宋谦在这行当里混了这么多年,效率从不曾会如此之低,人面也从不会如此难以打开。

冯阿姨讲:“老总和宋经理张经理后来又捐了点钱。”

说得莫向晚颇有不解,但冯阿姨说:“老总还是讲情意的。”

这也是莫向晚疑惑和思不定的。

人待人的真心实意,都是因缘际会。有善一面,有恶一面,恰如多棱镜,不方方面面看,是看不清楚的。

莫向晚做好外出登记,在这个光线充足的午后,赴朋友的约会。路中还收到另一个也算是朋友的人的电话,梅范范的声音又镇定又疑惑又有掩藏不住少许兴奋,还有些许迷离,不似正常状态下发出的声音。

她先说:“晚晚,飞飞姐不成障碍了。”

这话莫向晚没听懂。

梅范范继续说:“飞飞姐被搞定了,她不要我的钱了。”

莫向晚也疑惑:“难道她幡然悔悟?”

梅范范“哧”了一声:“你以为母狗会改掉吃屎的习惯吗?有人豁了翎子给她了,她不敢动了。哈!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晚晚,我真该谢你!”

莫向晚更加疑惑:“你谢我干什么?”

梅范范讲:“因为飞飞姐说,要我谢谢你,赞扬你小晚晚洁身自爱,自然有人爱。”说到此处,梅范范是没有掩住一丝醋意,“晚晚,我老早知道你魅力无边,我还这么蠢头蠢脑要把事情往复杂的方向做。你有这么好的靠山,我竟然不知道。”又有无限凄楚,“我本来还以为——我自己才是孤鬼一只,晚晚,你好运气。”

莫向晚疑惑愈加大,可又有丝清明和了然,心神不禁一凛,也听出梅范范话语之外的心思异动。

她不想在此刻猜测和解释,以耐心的口吻同她说:“那不是很好?你就要拍好电影了,将来一定会更好。听说这部片子要竞选奥斯卡,范美,你要加油!”

梅范范笑了一声:“你终于叫我范美了。对,我改名换姓,等的就是这样一天。我是要赢的。但是晚晚,我听了飞飞姐的话想了想,像你这样平平淡淡就找到这么好的靠山,也是老好老好的。”

莫向晚抚慰她:“范美,我们从头来过,都很吃力的。我祝福你。”

梅范范那样叹气:“我只是个庸俗不堪的人。”

“哪里会?有导演帮衬你,说过你有天分,多少女星都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我有吗?我没有的,我知道我没有的。他们都叫我‘睡遍北影无敌手’,我睡了多少次才睡到一个机会?可是最后还是被人耍了,我在宾馆里把睡了我不兑现的制片人狠狠抽了两个巴掌。于太太正好开门,这门一开,机会才到。原来我睡了这么多次都是白睡!于太太,呵呵,她是个惜才的,就是多情了一点,要我去整她老公。这个女人,一个电话可以叫文艺片导演来看我表演,有背景更大的抢了我的角色,她还有办法让我再上一部戏。这么个女人,却要用这么幼稚的手段去试她的老公?女人没有男人爱,就是不值钱,就是这点贱。”

莫向晚不愿意听下去,这么隐私又纠缠的故事,完完全全不关她的事。

有些事情她不想管,也管不了。连管闲事的管弦姐姐都不是件件闲事都管,更何况她?她也不是梅范范的怨气桶,她很少撒谎,但是实在不想再和梅范范说这样的话题,她骗她:“我马上要开会了。”

梅范范“吃吃”地笑:“晚晚,你现在不想应付我了吧?你到底是看不起我的,以前你爸爸是副行长,你穿好的吃好的,你和我成绩一样不好,但是老师就是对你好。你就骗我吧!你明明在外面,我都听到汽车的声音了。你不诚恳,晚晚。你有靠山,我没有,你还骗我,你以前不骗我的,大肚子了都找我问打胎的地方在哪里。可是你又帮了我,我要谢谢你。晚晚,我们还是朋友吧?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的那个少爷是不是叫Mace?”

莫向晚不答,单单只说:“范美,你当初照顾过我,收留我这么长时间。”

“是啊,我们本来已经两清了,对不对?好啦,晚晚,我要跟你说再见,我刚才和飞飞姐喝了点酒。我们干杯泯恩仇。”

莫向晚在她挂电话前,提醒了一句:“范美,你别再嗑药了。”

但范美在那头已剩下“嘟嘟”的声音。

第84章

莫向晚一只手握住手机,心头不可能不生出什么气的,但并不气得重,只是心里很乱。

或许因为好心被人不领情,也或许其他。

她想,当年她流浪小狗似的粘在范美身边,才是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因为她怜惜她,用一种荒唐的方式帮助她。

莫向晚叹气。

那一种帮助也并非是雪中送炭。

她记得她下定决心不打胎的时候,范美冷住面孔,甚至尖刻地同她说:“晚晚,不是我要讲你不自量力,你就是一根孤草,你还打算要少爷认账?把这个肚皮赔出去,输死人了。”

范美坚决建议她去打胎,甚至带着逼迫的态度。

莫北不知道,他们过了第二夜后,她还见过他一次。

范美把她骗到了政法学院,她看到眉清目朗的莫北在打篮球。他打篮球时候戴的也是隐形眼睛,技术很好,身手矫健,还有女孩在篮球场边为他喝彩。

彼时,她因为初孕而身体浮肿,发色黯淡,面色僵黄。

范美指着为莫北加油的神采飞扬的女大学生们讲:“看到没有,这就是差别,你醒醒,晓得吗?醒醒,不要昏头。”

她以为她为一个男人而昏头。那是错的。

那天,她看到另一面的莫北,积极向上,朝气蓬勃,满身阳光。她赌气又好胜地想,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摸了摸肚子,莫非在里面第一次动了。

于是有种力量应运而生,让她更加坚定。她对范美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范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怪物。她知道她们做这种事情的,最忌讳被嫖客睡大肚子。她想,她不应该有这种忌讳,因为她想要重新获得阳光。

范美或许知道了莫北就是Mace,当年她揪着她去看的那个打篮球的大学生。

她的心思,莫向晚想自己能琢磨得到,想一想,觉得不需要理会。

没有人有义务原地踏步不动,范美是懂得前进的人,她会调节好。

她可以不同她生气,因为她们之间,原本就无账本。

莫向晚忽然很想打电话给莫北,她想,她与他,如今同样身披一身阳光,朝气蓬勃,可以期待明天,携手共进。

这样的情绪澎湃着,又收敛着。

她毕竟含蓄,还是没有将号码拨出去,反倒收到莫北的一条短信,他问她:“晚饭要去就到师大食堂解决,我们学学大学情侣,免得以后有麻烦。”

莫向晚看完就笑了,想起上一回在师大的遭遇,有种甜蜜上到心头,她答:“行啊!但是非非怎么办?我们还是早点回家。”

莫北消息很快过来了:“惨不惨?我们谈个恋爱还要顾着小拖油瓶,我会把他交到崔妈妈那儿的。”

莫向晚看后又想想,突然就有个念头,如果莫非有爷爷奶奶在身边,就不用常常寄人篱下地求照顾了。这念头是电光火石的,就一瞬,莫向晚定下心神,决定不可操之过急。

她收好手机,择明道路,走向目的地。

管弦的“MORE BEAUTIFUL”隔壁就有一间小西餐厅,老式洋房改造的,环境静谧又优雅,但莫向晚来此地的次数并不多。她前来此地,总是直接趋至管弦的酒吧。

今天管弦把她约在这里,或许也是对她近日的疏远有了些敏感的心思,小心地不唐突她。

这会让莫向晚稍动恻隐之心。

朋友之间,求同存异。她丁是丁,卯是卯,很容易让友情过钢易折。凡事不可片面下决定,且听一听管弦的解释再说。

因此走入小西餐厅的莫向晚,是带了些歉意和期待的。

管弦已经坐在靠窗处的小圆桌等着她了,这个座位相当雅致,窗外有错落的夹竹桃,稀疏的树影倒映在橡木的桌面上,静静不动,能安人的一颗私密又想要透秘密的心。

莫向晚坐下来,管弦便说:“我叫好了拿铁,这里的多拿滋堪称沪上一绝,你也试试?”

莫向晚照例没有意见。

自认识管弦一来,她的任何决定,她一贯都无甚意见,除了秦琴那件事情。也就除了秦琴那件事情,管弦在万事万物上都坦诚地帮助她。

莫非出生的那天,她羊水早破了,但恪醍懂,还照例要去劳作。管弦见状,心急如焚,二话不说就叫了车送她去医院。

一路上,她临产的恐惧终于全部生出来。

她说:“管闲事姐姐,如果我死掉了,你能不能带大我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