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觉,他以为自己的手还在。回头开点药给他吃,等到再给他移植一只手后就会好了。”

庄秦嘴唇发抖的说。

周弼找到了,他那晚在送我回家后出了车祸,被送到附近的医院。

只是,太晚了,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最终还是没能救回他。

所有人都劝我不要见周弼最后一面,可是我忍不住,我想看看他,那曾经阳光的面孔,回忆里淡淡的笑容,还有他永远明亮的眼睛。我想看看他,想看他最后一面,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意我,为什么要抛下我离去。心痛的说不出话,哪怕周弼的模样再凄惨我也要见他最后一面,远隔生死,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周弼的遗体被送到我们第一人民医院的停尸间,我独自一人去的,不想任何人相伴。

停尸间并排停放了七具尸体,我一一走过,他们都曾活在阳光下,现在却都躺在这里,静悄悄的,像是熟睡中一般。他们中有老有少,有过欢乐和烦恼,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最终走上了死亡的道路,抛下一切,归于宁静。

我的爱人,周弼就躺在他们中间,盖着薄薄的布,不声不响,像是在与我做游戏。我颤着手去揭开那层布,眼泪已经止不停滑落。他还没认真的对我说过一声我爱你,还没有吻过我,还没有一起在阳光下牵手慢步,一切都不再可能了。我们的爱情诞生于夜晚,涅槃于夜晚,像昙花般凄美,刹那的永恒。

布下的周弼睁着双睛,脸上带着一种错愕的表情,似乎对什么事情感到吃惊。他看见了什么?一定是贾铭,是他把我爱人推向车轮下,这个邪恶的人!我伏在周弼身上失声痛哭,感觉布下的躯体不再伟岸,有些支离破碎。我不敢再揭开,心里害怕见到周弼最后一刻的惨象。如果一切可以生来,我一定会把他留住,把自己交给他也无所谓,我只要他活着。

不知哭了多久,我有些晕眩。手不觉中按在周弼的左前臂,却意外的发觉竟没有摸到手!我猛然一惊,揭开布,惊恐的发现居然没有左手!心头猛跳,院长难道打算用周弼的左手移植到贾铭身上?

院长难道疯了?

不,也许只是意外,周弼是车祸中失去了左手。

我惊醒般去查看其他尸体,发现半数尸体的左手都有被切下过的痕迹。院长一定在找适合的手左!现在周弼的左手没有了,也就是说,院长的确有给贾铭移植左手的计划!

停尸间的冷气机一直在响着,嗡嗡的像无数尸体在低声哭泣。我打了个冷战,在习惯了医学院的尸体解剖后,第一次对尸体感到恐惧。

周弼的眼睛仍茫然望着上方,我轻轻的给他合上眼睑,但一放手便又睁开。眼泪再次滑落,我在他耳边低声发誓,一定不放过凶手。再抚过他的脸时,眼睛终于闭上了。

我再次来到贾铭的病房外,而这回门口的两名警察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我只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情况。贾铭被绑在床上,几个医生在对他做检查,包括庄秦。只是庄秦似乎并没听到我在叫他,不停的和一名神经科的医生讨论着什么。他们是在研究断肢移植的可能性吧?可他们征求过死者家属的同意了吗?院长想出名想疯了!

出乎意料的是,院长竟通过广播主动找我。

“小张啊,坐,我一直觉得你会理解我的。医者父母心,但没人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医学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院长办公室朝南,角度不好因而背光,屋里终日亮着灯。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花,像其他科室所有医生养的花一样萎靡不振。院长坐在办公桌后,脸在阴影下,慢慢的抬起望着我。

“咱们医院成立四十多年了,我从最初的实习生到现在院长这个位置,经验了太多事情。现在是医院的生死关头,所以必需有些非常举措。你大概还不知道,市里正在酝酿一个计划,要将咱们医院解散,分成三个专科医院。这样做看上去是为民服务,实际上是分散了医院的力量,把医生的精力全花了勾通上,没有协调统一的领导,再好的医院也要出大乱子。我在这个位置上坐太久了,已经累了,不管这一关是不是能挺住,将来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院长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苍老而疲惫,我开始有些动摇,甚至怜悯他了。

“院长,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就算您退下来了,也还有赵主任他们,赵主任他们下边还有庄大夫他们,庄大夫他们下边还有于大夫,怎么都不可能轮到我们这些个都还不是正式医生的实习生。”

院长一笑,指了指椅子。

“坐下说话,你别总站着,我仰着看你颈椎有些痛。”

我似乎没有其他选择,只好坐下了。

“你看,我在赌新药的效果,赌移植手术所能给医院带来的声誉,我之所以敢这样,是因为我就要退休了,可赵主任于大夫他们都还正当壮年,他们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而你们不同,你们是实习生,在这里呆不下去了还可以转到其他医院,甚至当不当医生都是我说了算。所以,你们没有选择。另一方面,如果一切顺利,医院就不必分拆,你们也一举成名,将来前程似锦……”

“那就可以盗用患者遗体器官?那就可以以科学的名义行非法的事情?”

我粗暴的打断院长的话,心中只有愤恨。院长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对于一个掌握着我前程的人来说,我的直接使他也感到压力了吧!

“你不要激动,我并没有盗用任何患者遗体,所有器官都是通过合法途径……”

我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拍案而起。

“那周弼的左手哪去啦?”

院长眨了眨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劝我不要去看周弼最后一面,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周弼的左手将成为贾铭的左手,只有我不知道!

“你不要激动,这也是为了科学……”

“这根本不是什么科学,只是你个人的罪行!还有,贾铭的父亲回来了,他是来找你的,你还要逃避多久?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什么真相?贾铭的父亲伤的太重,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再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你不要四处散播谣言。”

“那你为什么不在贾铭清醒时去看他?”

我问完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把院长一个人留在阴暗里。

当年院长主刀的手术,也许并不需要截肢,但他却那样做了,大概又是为了试验某种新技术和新药,就像对贾铭所做的一样。

回到办公室路过贾铭的病房,里面不知在发生什么事情,贾铭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门外的两名警察点头烟,不时探头向里面张望。我听到庄秦在喊:压住啦!再来一针!他们是医生吗?此刻更像是屠夫。而那个试验的对象,则是个魔鬼。这是一场屠夫与魔鬼的较量。

我在心底冷笑,这场战争没有胜者。无辜的却是一只手,一只我的爱人的左手。

骨科诊室里患者跟平常一样,我换了工作服后在办公果前坐下,立即就有患者走过来问诊。这是个十八九的青年,颈椎炎,戴着度数很高的越薄眼镜。问了病情,果然是整天玩网络游戏,不注意休息得的颈椎炎。开了药,然后才想起今天我休息,而且没有正式医生签字,药房不会卖出我开的药。

“你怎么上班了?不是休息吗?”

于大夫惊奇的看着我问,我对他笑了笑,解释说习惯了,一到医院就不由自主的到了这。于大夫拿过我开的药,看了看,然后签了字。

“回去好好休息吧,当个本分的小医生再努力也赚不到什么钱,别这么拼命。”

我脱下白大褂离开骨科诊室,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大楼,外面阳光普照,有些刺眼,甚至皮肤都感到微微针扎般的痛。我还活着,这种感觉让我心底一阵茫然。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紧附在皮肤上,一道一道的有点不舒服。

医院大楼外有个小花园,我不想立即回家,于是到小花园的亭子里坐下。

已经是初夏,草木新绿茂盛,生机昂然。花架上缠绕着藤萝,绿芽在阳光下闪着光,在微风中摇曳,像活了了动物般。几个小患者在花园里的空地上玩耍,还有其他患者在家属或护士的搀扶下在散步,他们的脸色不好,但眼中却有着对生活的渴望。

只看了一会,我的眼中便又溋满泪水。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

庄秦突然闯进我的视线,他一脸慵懒,像是已经厌倦一切。

“听说你和院长吵架了?你真行,敢于向权威挑战,值得我们这些中年老家伙学习啊!”

“你是来游说我的?”

我警惕的看着庄秦,他有些尴尬,这无疑证实了我的想法。

“那就不用说了,再见!”

“等下,其实也不全是,只是想你知道一些事情。”

庄秦叹了口气,点上支香烟。

“我年轻那会和你一样,充满锐气,把医德看得比什么都重。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看到过那些被截肢的人,他们都是些穷人,医疗费用就能把他们的家底掏干,再何况失去了手脚,他们基本就没有未来了。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足够让自己麻木不仁了。但是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们有条生路,难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别和我说法律?咱们的法律还不健全,是只保护富人的法律,谁会替穷人着想?医者父母心,不是口头上说说的啊!”

庄秦说完,也不等我表示下意见,只拍拍我的肩就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我陷入深思,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究竟有没有一个界线呢?我迷茫了。

室友回来了,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在疯狂写作。她大概又要连写一周,不把十几万字的稿件写完是不会迈出家门一步了。

我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呆,周弼的父母下午就到,他大概还没向父母提过我,那我用不用去呢?去了又说什么好呢?心乱如麻。这时室友推开她的房门走出来,果然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蓬头垢面,可能从回来就一直在写了吧。

“你脸色不太好啊,有心事?”

室友捧着盒脱脂牛奶大口的喝着,到房门前忽然转身问。我看着她,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室友叫张春茗,和我的姓名只差一个字,我们经常开玩笑对外说是亲姐妹。而张春茗也真的像亲姐妹一样,我们无话不谈。

张春茗在沙发上坐下,安慰我,听我从头到尾的把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说出来,跟着我一起欢乐一起恐惧一起悲伤。张春茗是个好听众,而且是头脑冷静能分析事情的朋友。

“贾铭?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他的铭是金属铭,你是草字茗,不一样。”

张春茗摇摇头,似乎对此很介意。

“贾铭贾铭,听着就感觉不好。你确定印刷厂的工人是他杀的?”

我有些犹豫,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是贾铭做的案,虽然警方在怀疑他。

“日记上写着铭哥,我大概是他吧!”

“那就奇怪了,据你所说,贾铭这个人过去是个懦弱胆小,总受欺负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凶残暴力了呢?除非他精神分裂了,现在的他是他死去的父亲的人格。你是学医的,应该听说过暴力基因,也许他就有这暴力基因,只是一直受到压制。可能你们医院给他的新药里有某种成分激活了他的暴力基因,从而使他恢复了凶残的本性。”

我听张春茗的分析,感到浑身阴冷,事情真的会是这样吗?那试新药岂不是试出一个魔鬼?但细细想一下,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贾铭的童年生活在暴力的阴影下,父亲又总当着他的面奸杀妇女,甚至肢解尸体,而他的死又是在贾铭面前发生。一个正常儿童目睹了如此大量凶残的场面,神智不发生变异才怪。而贾铭的性格因此转向内向,无人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思想深处的暴力,还是恐惧,无从得知,所以最终的暴发,也会走向常人不可想像的极端。

可是,还有一个疑问,关于那本日记。

“那本日记,真是奇怪。贾铭不可能有咱们家的钥匙,那他是怎么把日记放到茶几上的?还是说,他是爬窗上来的?但是咱们住的可是四楼啊!太可怕了,咱们睡觉的时候,床前站着个男人……”

张春茗紧皱眉头,握着我的手也开始渗出冷汗来。

“总之,我感觉你惹上了个大麻烦。希望警方能看守好他,不然我感觉,他还会再次做案,这一回的目的很可能是你!”

“那怎么办?”

我吓坏了,只是被贾铭看几眼就感到窒息,如果他要对我做什么,那真的不敢想像了。

“没事,我这几天都会在家,赶稿子,陪着你。对了,你不介意我的你们医院的事写进小说吧?最多到时候拿了版税分你点银子,通融一下嘛!”

我本来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让张春茗这么一闹,竟不那么害怕了。

下午去接周弼的父母,二老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说,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我在车上哭了好几回,眼睛肿的利害。到了医院停尸间,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我,嘴唇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轻轻的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周弼的母亲被那微弱的气流击中,顿时瘫软的倒下。没有想像中的痛哭流涕,没有呼天抢地,二老只是相互搀扶着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周弼的尸体前,泪流满面,却是无声的哭泣。

他们的儿子,我的男友,死了。

陪二老办完复杂的手续后,已经是傍晚,我送他们回到宾馆,安慰他们说一切都会豰的,但心里却在想,一切都不会回到从前了。夜深了,我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还有几份关于周弼的文件遗落在医院,于是打了出租车回来取。

今天的医院格外宁静,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气。走廊里不见一个病人,值班护士在总台,病房病房的尽头是骨科。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向骨科走去。今天应该是庄秦值班,虽然他白天也一直在加班。路过病房时我感到有什么地主不对劲,走之贾铭的病房后才想起来,门口的两名警察不见了。心中一惊,忙跑到贾铭的病房前向里张望,满地的鲜血中倒着几个人,出事了!

值班护士立即报警,医院保安匆忙赶来,他们撞开紧闭的房门,屋里的场面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两名警察连同庄秦,还有一名值班护士都倒在血泊里。那么多的鲜血,像一潭黑水,在日光灯下泛着油样的光泽。值班护士小孙的脖子被利器划开一道口子,扁桃体或肌肉裸露在外,护士服被血浸染大半,她惊恐的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这让我想起周弼,他最后的时刻也是这样,惊恐而又疑惑不解的模样。

我想上前查看是否还有人幸存,一迈步却呕吐起来。而我身后的其他人,也纷纷转过身禁不住的呕吐。

“救命……救命……”

就在这时,血泊中突然有微弱的呼救声,急诊大夫最先反应过来,立即冲进屋里查看。那个活下来的人是庄秦,但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左手。

警察很快就赶到现场,庄秦虽然伤重,但并没有性命危险。他讲述了事发经过。原来晚上十一点多时,庄秦突然接到护士反应,贾铭的情况有些异常,比前几回更加利害。庄秦立即赶过来,但无法制服处于癫狂状态的贾铭,于是两名警察也跟进去,四个人一起试图把贾铭重新绑好。但没有想到发生了意外,贾铭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手术刀,先后刺死三人,最后还把庄秦的左手切下。

“他说,他的左手虽然没有肉,但很好用,不需要移植。”

庄秦目光呆滞的说,他显然受到极大的精神刺激,而颈部的伤口也让他每说一句都显得有些吃力。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快了,等到我想要喊救命时,他们都死了,我的嗓子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说到这里,庄秦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

“快去告诉张春禾,他要去找你!”

我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庄秦受的刺激太大,思维有些混乱了。但庄秦的话却让我感到恐惧,贾铭去找我,而不在家,那我的室友张春茗岂不是很危险?我立即向警察反应这一情况,他们马上派人到我家去查看。但还是晚了一步,贾铭已经把张春茗杀害,做案手法和他那个凶残的父亲如出一辙,先奸后杀,再分尸。警方赶到时,贾铭正在将张春茗的头切下。

因为拒捕,贾铭被当场击伤,再次送到医院,而这一回,是从头到脚捆绑起来的。

受伤的贾铭又恢复了懦弱的性格,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般惊恐不安。

院长从家里赶到医院,跑前跑后,却始终不曾说一句话。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他的悔恨就让他自己承受吧!

“张大夫,张大夫,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我想回家……”

贾铭透过重重人墙对我喊,警察们分开一条路,让我走到他面前。

“你不想要你的左手了吗?”

我竟异常平静的问,没有恐惧,没有迟疑,连自己都感到奇怪。

“大夫,我喜欢你,想多呆几天,但我没钱哪!再说,我的左手挺好,已经长出骨头了,就是还没开始长肉,我想过几天就能和以前一样了吧!”

“你还想和从前一样?我告诉你没门啦!你这个变态!你永远都别想出来!永远都别想!”

我突然歇斯底里的暴发,扑向贾铭拼命的挥着拳头,直到被警察架出病房。因为我意识到,贾铭不会因杀人而被判刑,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杀过人,也就是说是处于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状态,不负刑事责任。

媒体记者这一回不请自来,兴奋的在医院到处乱窜。

我感到厌倦,对这个地方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

精神病学专家及药物学专家对贾铭进行会诊,他们得到的结论是贾铭服用的神经类新药有严重副作用,这是使贾铭精神分裂的主要原因。

我并不想置疑专家,但是他们显然忽略了其他诱因,比如贾铭所在的印刷厂,以及他生活过的的孤儿院,还有他所处的这个社会。但是,也许专家们是故意忽略的吧,毕竟我们都生活在这环境里,也没有都人格分裂。

贾铭被判有期徒刑十三年,但因其有精神类疾病,所以缓期执行。宣判后直接送往精神康复中心接受治疗,治愈方能放出。

庄秦庄大夫失去了左手,再也不能行医了,而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有生命。院长一周后辞职,辞职的第三天跳楼自杀了,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唏嘘不已。而我则离开了医院,像我死故室友张春茗一样,做了自由职业者,靠写小说或画插图为生。

也许,这样的生活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后来,我听说贾铭在精神康复中心治疗期间真的长出一只手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没有一点肉,只是副骨架。再后来,贾铭逃出了康复中心,确切的说是神秘失踪,因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森严似监狱般的康复中心,就像突然溶解到空气里,前一刻还躺在床上,下一刻,床上只剩下被褥和蛇蜕般的衣裤。

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见到过贾铭,而关于他的传闻也渐渐少了。只是偶尔谈起他时,每个人的眼中都会闪过恐惧,源于心底真正的恐惧。

《幻骨》的故事讲完后,冯队长立即把张春禾带到安静的办公室,去详细了解细节。

在张春禾和冯队长走后,外科的女医生陈凡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借口不舒服回了办公室。陈凡的反应让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就忘掉了这个疑点,讨论起医院里的事来。

大家都认肯定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如果是诅咒,那是为何而诅咒呢?总该有一个理由。而事实上,所有医疗故事都是医生护士的个人行为,更像群体癔症,是一种无意识的过失。

但如果说是有人蓄意破坏,那这种可能性也很大。如果说那个人又是一个医生的话,那作案又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王佳的死就说明凶手很可能是医生,所以这一切事故的幕后凶手,肯定藏身在医院里。

这个推断让大家更感到惊,鬼怪是虚无飘渺的东西,而人则是现实的。现实里的人如果行凶做恶,那比鬼怪幽灵更为可怕。

就在医院内人心惶惶的时候,大队的警察赶到医院,对医院进行彻底搜查。

而这期间,冯队长已经控制住了院长,对他进行问询。院长拒不接受合作,直到张春禾出面指证他曾做过非法的肢体移植手术,院长的心理防线才崩溃。

出乎意料的是,院长交待的问题远远超出了冯队长的预期,一桩震惊世人的大案告破了。

根据院长交待的情况,冯队长逮捕了正准备出逃的女医生陈凡。又在陈凡的带领下,来到医院的地下室,通过一道道暗门,终于到达地下室的下层,一个庞大先进的医疗试验室。在试验室内,警方发现大量人体器官,及一些用途不明的药物。而且还发现尸池里有几十具尸体,在培养液中,还有几个重度昏迷病人。经谢飞谢医生指认,居然有万康医院大前任院长常燕,和已经失踪多日的护士陈秋晴,还有一个培养器上贴着标签,上面的名字是被碎尸的王佳。

陈凡交待,这是国际最先进的克隆技术,而且是违反人伦的人体克隆。一切都是院长精心策划的,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想造出大量人体器官,进而谋取暴利。

冯队长又对院长进行突审,院长交待万康医院倒卖人体器官已经很多年了,骨干有七八个医生,到案发时,死的死被捕的被捕的,只剩下他和王佳还有许医生和外科的女医生陈凡。因为两年前长孙大夫的死,使院长萌生了进行人体克隆的想法,如果成功就不用再谋杀患者或诱杀三无人员,而器官买卖还能更隐蔽的进行下去。

心理医生王佳是他杀的,因为王佳窃取试验资料,想要报案自首。院长对杀死王佳感到心痛,所以才想克隆一个王佳,也算是心理安慰。冯队长对院长的话感到恶心,他觉得这个人已经疯了。

对陈凡的审问并不顺利,她总试图岔开话题。冯队长有些恼怒,但还是耐心的听她讲一些琐碎的事情,渐渐的有些明白了,陈凡心理崩溃,和刚被捕的许医生一样,已经疯了。她每说几句话就要重复一句《失心》,无法停下来。

冯队长突然间有些同情这个女人,起身离开,但让同事把陈凡讲的《失心》的故事记录下来。

第六层秘密 失心

突然我觉得胸骨左边两指的位置一阵不安和躁动,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里安睡着一个20年前的伤口,我伸了手在那个位置,关于伤口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知道那是一场病,和心脏有关的病。

“陈医生,急诊送来一个心功能不全的精神病人,我们要不要收?”护士长汪丽莎询问地眼神看着我。

我只是刚到心外科的医生,甚至连自己的处方权都没有,只是今天是带我的夏主任和我值班,而他正好被一个医药代表缠在会议室说话。

现在医院就是这样的,来来往往的医药代表已经不是新鲜的事情,老医生们都已经习惯了,当初看到的时候我很是反感,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天也习惯了?

“我去问问夏主任,你等会!”我说着朝会议室的方向走去,抬起手敲了门。

“进来!”夏主任的声音,我推开门看见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闷闷地抽烟,医药代表估计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有个心功能不全的精神病人要不要收住我们科室?或者送……”我还没有说完,夏主任已经站起身来,他习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着他。

急诊病历在夏主任的手里翻得哗哗作响,然后他的目光停在第一页很久。

“罗兴,男,25,数日咳嗽,今突然呼吸困难入院。……既往有精神病史。”这是第一页上大致的内容,和别的病历没什么两样,除了精神病史显得比较特殊。

“罗兴?罗兴?”夏主任好象在竭力回想着什么,“收这个病人,给安排一个单人病房,大家都多留心点!他的家属呢?”

“好象是他一个朋友送来的,给他办了住院手续就不见人了。”汪丽莎声音腻得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只是向主任汇报一个病人的情况用得着这么甜蜜的声音吗?

“钱交了吗?”夏主任跟着又问了一句,我突然有种想呕吐的感觉,特别是看着我们彼此都穿着的这身纯白的衣服,好象被“钱”这个字弄得污秽不堪。

大学毕业,我进了这家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科室成了一名心脏科医生。很多同学都羡慕我,因为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要么你有铁的关系,要么你有钱……恩,又是钱!

我没有钱,准确地说我还是个孤儿,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呢?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一个是我的养母,可惜在两个月前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那天,我抒发二十多年怨气的话把她活活气死了,葬礼我都不曾参加;还有一个是我的养父,我崇拜他的学识却痛恨他利益熏心的人格,我感激他赐予我新生却又想替众生灭他于无形;最后一个就是我。

我的养父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能进这个医院的秘密,我当然也没必要说。所以同事都觉得我是学业出色被这所只要硕士生的医院破例招进来的本科毕业生。

我跟着夏主任走进了刚安顿好那个罗兴的病房,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紧闭着双眼,很费力地呼吸着。如果病历上没有那句“既往精神病史”谁会想到如此年轻帅气的人会脑袋不正常?

难怪汪丽莎这样的老护士都乐着张罗着这个病人,管他有没有精神病他总是个好看的男人!而对汪丽莎这样终身没有结婚的老女人而言,别说好看的精神病男人,我想只要是男人她都会殷勤过度的,要不她和夏主任的诽闻也不会被越传越悬。

我并不关注她和夏主任的关系究竟有多昧味,我只是对关于她和夏主任两个人就做过让人惊讶的成功的心脏手术而好奇。只是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怎么能完成如此繁复的心脏手术?

突然我觉得胸骨左边两指的位置一阵不安和躁动,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里安睡着一个20年前的伤口,我伸了手在那个位置,关于伤口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知道那是一场病,和心脏有关的病。

“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床上的罗兴突然睁开双眼,眼神不安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落在我身上时,躁动不安地翻身要下床,伸开了双臂向我扑过来。输液瓶叮叮铛铛地响着,夏主任、汪丽莎和在场的两个小护士一起压制着他,给注入了一支镇定剂,他才渐渐平稳下来,只是嘴里还喃喃地叫着“妈妈妈妈”,可怜的眼神一直望到我心里去。

我有一阵失去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胸骨左边两指处有种火山要爆发的感觉,呼吸急促,我无力地一手摸着胸口的位置,伸了一只手支住墙壁。

“小陈,你不舒服?”夏主任处理好了病人转身关切地问我。

“我没事,可能最近没休息好!”我定了定神,走到病床前准备给罗兴查体,做入院记录。

“啊!”我惊叫一声,病历掉在了地上。罗兴竟直起身一把抱住我,脑袋像婴儿一样枕在我的胸口。我双手僵直,不知道应该猛地推开他顺便给一耳光,还是就这样等他安静地睡着?

“罗兴,乖,躺着睡觉。妈妈不会离开你的!”汪丽莎像哄小孩子一样说着,一边把罗兴抱着的双臂从我身上挪开。罗兴躺回病床居然是真地睡着了,我双腿一软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小陈,你回去休息吧!这个病人我来处理好了。”夏主任捡起地上的病历开始熟练地给睡中的罗兴查体,我起身往医生休息室走去……

“凡凡,你还是搬回家来住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始终不放心!”这是夏主任的声音,他什么时候进的医生休息室我不知道,我头也不回地望着窗外浩淼的天空摇了摇头。

夏昆,这个城市最权威的心脏科专家,我的养父,给了我再一次生命的人。我竟然一点也不感激,我讨厌这二十多年的生活,我讨厌那沉睡在胸骨左边两指处的伤口。

他说我二十多年前被生父母遗弃,当时我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收养了我,并在合适的时候给我做了手术。

然而我知道他收养我并不是因为他疼惜生命,而是他的妻子,我的养母,被我气死的那个女人也有心脏病,不能生育。二十多年来,我只是一个完整的家必备的一个家具,而在我养母眼里,我无益于时时提醒着她,她不是个完整的女人,她虐待我,近乎疯狂地背着这个男人用各种方法折磨我的身体,践踏我的自尊。

我拼命地长大,只是为了能早点离开。既然我捡来一条命,那为什么不活着呢?初中我就开始了住宿,夏昆工作很忙,除了抽时间来看我给我送生活费,我的生活似乎跟他没什么交集。

命运有时候就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妖精,我竟然考上了医学院,还接受了这位慈父的恩惠来这里工作。因为养母执意要我跟她姓,科室里不会有谁能想到夏昆和陈凡会是养父女的关系,我在这里呆得心安理得。

“你说,我值多少钱?”我嘴角牵起一丝笑,我看见窗玻璃印出的那张脸邪气横生。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夏主任声音里全是吃惊。

“我答应来这里工作,是想帮你多挣点钱,我为我这条命赎身。等我挣够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转过身藐视地看着他的脸。

这个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垂下了头,他已经是个苍老的男人了,头发过早花白,皱纹也肆掠着他脸上的皮肤,有一丝怜惜的情愫串起来。凡事何必太尽呢?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护士长,我求你了这段时间不要安排我值夜班。”林霏霏哀怨地看着汪丽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林霏霏太美丽,美得张扬,她值夜班时老有无聊又心术不正的病人家属借故骚扰她。她总求着护士长帮忙调班,等那病人出院,用那小丫头的话讲,这是避风头。

“这次又是哪一床?红颜祸水啊,呵呵!”汪丽莎一边翻看着昨天晚上的值班记录,一边打趣着林霏霏。

“是那个罗兴!……要是正常人我还没这么怕了!”林霏霏语无伦次地跟护士长描述着,看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护校毕业的小女生,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一点点事情都会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