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礼一面说着话,一面便是又跟着杨云溪的步调继续往前走。不多不少正正好又是一致。

朱礼做得如此明显,杨云溪若是再感觉不到,那就是大木头了。对于朱礼这种稍显得有些幼稚的行为,她倒是没有多少抵触,反而是觉得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

两人就这么相互牵着手,一路缓缓前行。气氛却是难得的温馨和叫人不舍得打破。不约而同的,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都是一笑。

“若是一直这般走下去,会如何?”朱礼笑着开口如此说了一句。

杨云溪轻轻摇头:“虽然不知会如何,可是我心中却是觉得,若是能一直走下去的话,我便是愿意一起一直走下去的。”

朱礼没说话,只是握着的手紧了一紧。

两人又走了一段,虽然是走得极慢,不过杨云溪到底还是有些累了。当下便是道:“要不歇一歇?”而且她也没忘了朱礼叫了她出来是有话要说的。

倒不是她坏气氛,而是现实容不得她墨迹和沉迷。

朱礼应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那就去那边罢。”

两人坐下后,杨云溪便是看向了朱礼。虽然没明着问,却也是无声的用眼神催促了一回。

朱礼明白了杨云溪的意思,当下便是笑道:“嗯,是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杨云溪便是微微坐正了身子,准备洗耳恭听。

朱礼的神色便是也微微肃穆起来。最后朱礼轻声言道:“关于熙和,此番之后,你打算如何?”

杨云溪咂摸着朱礼这个意思,倒像是要将决定的权力交给她了。当即微微一犹豫:“若是大郎你顾念旧情--”

“正是因为我顾念着她曾救了母后一回,又顾念着她为太子宫也做了不少事儿,又帮了我数次,所以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朱礼一声轻叹:“说到底,有今日我也是难以推辞责任。”

杨云溪倒是没想到朱礼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下倒是颇有些惊诧。不过微微诧异之后,杨云溪便是笑着看着朱礼道:“大郎你说这话,倒是叫人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不过既是起了这个头,那么我也索性说两句。熙和有今日这般,的确是和大郎你脱不开干系。”

“大郎你念旧是好事儿,可是你对熙和,的确是太过纵容了些。”杨云溪缓缓言道,倒是索性将自己心头的感觉一次性的全说了出口:“我明白大郎你的心思,无非是想要从别的地方弥补一下罢了。只是大郎你这般一次次的纵容着她,倒是让她觉得但凡是做了对大郎你有利的事情,大郎你都会欣然谅解,并且心存感激。所以,她倒是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杨云溪这话客客气气,再公正诚恳不过。但是要说私心么--多少总归有点。这一次机会难得是朱礼自己都这般说了,她若是再不抓住机会赶紧将熙和踩下去,那倒是有点儿自己对不起自己了。

若是一次就能将熙和踩下去,她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

若是熙和以后再无翻身的余地,她自然也更是欢喜。

再退一步说,她就算是真的做不到让熙和再无翻身的余地,可是让朱礼对熙和反感总是轻而易举的。

杨云溪就这么看着朱礼,神色淡然又坦然。

朱礼苦笑:“所以,却是我的错。此番事情过后,熙和……便是送了她去避暑山庄罢。李家那头也要安抚,母后那头必然也不肯我对熙和如何,所以送得远远的也就罢了。”

杨云溪明白朱礼的意思,但是却是摇摇头:“一开先例,日后总有人效仿为之。大郎你这般,总归是有弊端的。”

朱礼的想法是顾全大局,可是如今她……却是不想。

“熙和一人,如何能够影响大局?”杨云溪唇角一勾,微微露出几分轻蔑讥讽的神色来:“大郎你这般顾全大局,又有什么用?没了熙和,李家最多再送一个人进宫,到时候大郎以高位安抚,效果想来也是不差。再则,大郎你再想想,此番若是追究熙和,倒是可以震摄一回李家。让李家知道,咱们没追究牵连李家,已经是大郎你格外开恩了。”

朱礼听杨云溪这般说,倒是微微一挑眉:“那你的意思--”

(因为停电事件,更新耽搁到了现在。对不起各位亲,不过好在挣扎了一天,最后电总算是搞好了。松了一口大气)

684.第684章 无所畏惧

“纵然是送去避暑山庄那边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是理由却是得叫人知道才是。她这般做,大郎你可想过阿石?阿石本就被传着说是命硬之人。这个时候她对墩儿出手,无非是让阿石这一层坐实了罢了。”杨云溪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最后染上了一丝指责和恼怒来:“还是说,大郎你就愿意眼睁睁看着阿石如此?若真是阿石背上了这样的名声,大郎你将来去了地下,见了青羽会不会心中羞愧?”

杨云溪很久没有如此声色俱厉的跟朱礼说过话了,偶然有过几次,可是总也是她自己很快就软和了下来。可是这一次……

就像是朱礼说的,她是要将以往那个棱角分明的杨云溪找回来的。既是如此,那么真正的杨云溪又如何会退让?这样的事情,杨云溪是绝不会退让的。

“若是我没猜错,闹鬼一事儿怕也是她的手笔吧?”杨云溪讥讽一笑:“大郎你也不必瞒着我。当时那件事情是人动了手脚,我看得分明。仔细想想,若不是她就是你,别人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这话她搁在心底很久了。

起初她是真的怀疑是朱礼。不过仔细想想朱礼当时的神色,她又觉得不是。而当时事情又那般的凑巧,刚好皇帝便是也病了……若说是巧合,谁信?

皇帝一向爱惜性命,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对阿石不心存芥蒂。而皇帝但凡有半点动作,那么朱礼也就有理由了。

这事儿乍一看来像是有点莫名其妙,或者说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可是细细往深处想,其实这样做虽然看似不起眼,可是许多大事儿的缘由起因,也不过是一些细微末节的小事儿罢了。

而且往深处想,这样的事情其实也有些深意的。若是朱礼真这次不计较此事儿,对熙和一如既往。而她当时又将墩儿给了熙和,那么这样一来,将来真到了一定时候,墩儿和阿石之间……光是命格这一点,就让阿石败退了。

而这也是她之所以要如此坚决让朱礼将此事儿公诸于众的缘由:“阿石才多大?大郎你就果真愿意看着他小小年纪就背负这些?”

杨云溪说得坚决:“阿石将来总归要叫我一声母妃,既然是承了他这一声母妃,我却是要护着他的。所以大郎也请你体谅我这点心思才好。”

与其留着后患,倒不如现在就让她将这件事情彻底的解决了。

还是那句话,既然是阿石让她养着,她自然是要全心全意的替阿石考虑。

自然,这般也是为了打压熙和。

熙和心思深沉,又这般的不择手段,她是真的心存忌惮。所以一绝后患,这才是她最该做的也是最想做的。

荣华富贵熙和享受了也就罢了,可是要说再翻身闹腾,她却是决不允许。避暑山庄风景宜人,最是适合养身子的地方不过。熙和去那样的地方,也好。这样一来朱礼心头不亏欠,而熙和也没有再翻腾的机会。

面对杨云溪如此坚决的态度,朱礼倒是有点儿无奈起来。最后他苦笑了一声:“阿梓你为何——”

“若是以往的阿梓,从来都是不会低头的。还是说,大郎你希望我继续做回那个处处贤惠温和的阿梓?”杨云溪微微昂着下巴,就这般一眨不眨的看着朱礼,生生的便是多了几分倔强和失望的味道。

朱礼苦笑摇头:“阿梓,你知我心思的。”顿了顿,到底是沉吟应道:“此事便是按照你的意思来。男主外,女主内,这些事情本就该你决定。你既是如此,我理应支持你。”

杨云溪不给朱礼多说的机会,笑道:“既然是这般,那大郎就将此事儿交给我罢。”

朱礼点点头:“此事儿便是交给你罢。”

杨云溪也没再多说,只是伸出手去:“好了,大郎咱们回去歇着吧。明日你只怕且得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朱礼顺势握住,两人便是如同来时一般慢慢的又走回去。两人这么并肩前行着,不约而同的便是就都是生出了一种就这么走到白头的感觉来。

杨云溪笑叹:”大郎,也不知再过十年,咱们还会不会也这般的继续一起散步?“

朱礼侧头诧异的看了杨云溪一眼:”为何不会?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们也该如此的。”

这话听着倒是再美好不过,杨云溪听着便是浅浅一笑,最后笑道:“那我可信了。若是将来大郎你做不到——”朱礼就算做不到,那又怎么样呢?

朱礼却是自然而然的结果话头去:“若是我做不到,便是叫我****夜夜煎熬折磨。”

朱礼这话算不得多狠绝,可是想想却也是让人动容。

杨云溪手指紧了一紧,随后心头便是叹了一口气。不过偏偏面上却是更加的笑颜如花:“那我便是记着了。”

朱礼笑应了一声。

二人一路回了蔷薇院子,便是沐浴歇息了。

只是想着明日,到底两人一时半会的也都是睡不着,朱礼轻轻翻了个身,觉察到了杨云溪也没睡着的时候,便是轻声出声道:“你说若是明日——”

“明日会尘埃落定,一切都是会好起来。”杨云溪不等朱礼说完,便是语气坚定的如此将朱礼的话打断了。

朱礼微微一顿:”但愿如此。“

”必会如此。”杨云溪断然言道。

朱礼听着杨云溪这样说,便是忍不住唇角一勾:“你倒是有信心。“

杨云溪轻笑:”如何会没有信心?经历这么多,我对大郎你再有信心不过了。而且,既我说那话,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就算到了最差的地步,难道还能比我那个时候刚回京城更糟糕?”

那时候的她,真真是孤立无援,真真是被逼上了绝境。当时但凡运气差一点,她早就堕入深渊了。

想想当初,再想想那个时候在船上,她豁出去的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所以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既然是没什么可怕的,那自然是应该一往无前,再无顾虑。

685.第685章 一触即发

第二日,杨云溪亲自帮着朱礼穿衣梳头。

杨云溪以前也是做过这样的事情的,如今再捡起来。自然也是依旧熟练,三下两下便是将朱礼的头发绾得稳稳当当。捧起白玉发冠轻轻的给朱礼戴上,杨云溪又后退了一步打量了一下,见戴得正了,这才笑了笑收了手:”好了。接下来便是该穿衣了。“

朱礼站起身来,双臂展开让杨云溪帮着他穿衣。

杨云溪从架子上将朱礼的太子服取了下来,而后又细致的帮着朱礼穿上整理了一回,待到没有丝毫不妥了,这才又取过玉佩和香囊替朱礼佩上。

“要不要用点早膳?“都收拾妥帖了,杨云溪这才问了一句。不过心里却是想着应该朱礼也不会用早膳才是。

果不其然朱礼却是摇头:”还是算了吧。饿着脑子更清醒些。“

杨云溪应了一声:”那我等着你回来用午膳。”

朱礼:“好。“

杨云溪便是送了朱礼出了门去。朱礼走后许久,杨云溪这才收回了目光,看着一旁同样巴巴的看着的兰笙道:”成败便是在今日一回了。成了,咱们便是平步青云,若是败了……“

兰笙自然是早就清楚这个的,只是这个时候杨云溪说出这话来,便是让人总觉得是更加的压抑和胆战心惊。

杨云溪其实自己也觉得是如此。

可是偏偏却是什么也不能做,最后只能是干巴巴的就这么等着。

同样等着的还有太子宫的一干人等。

秦沁是在用过了早膳之后过来的。不过杨云溪却是没用早膳,兰笙提了几次,她也只是摆摆手:“不必了,就这么着罢,这般人也更清醒一些。”

所以秦沁过来的时候,岁梅正在劝着杨云溪去用膳。秦沁听着,便是笑了了一笑:“如今侧妃没心思用膳也是有的。”

杨云溪也不多说,只是看着秦沁笑了笑:”秦良娣这会子过来是——“

话还没说完,徐熏倒是又过来了。

徐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倒像是一夜没睡。

杨云溪只看了一眼,便是皱了皱眉头:”你这是一夜没睡?怎么的这般憔悴?“

徐熏没回答这话,只是看了一眼杨云溪,动了动嘴唇道:”昨儿晚上熙和过来了一趟,给我了一包药粉,让我兑了水给墩儿喂下去。“

杨云溪听了这话,便是微微一挑眉,搁下手里的东西问徐熏道:”那你给墩儿喂了没有?墩儿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徐熏嘴唇有些干涩,连带着声音也似乎是有些干涩起来:“我让安经帮着看了看,安经说可以喂了了试试看,我便是喂了。昨儿后半夜墩儿便是已经退了烧了。睡了一夜之后,倒是看不出还有病着的痕迹了。“

也就是说,那药是真真儿的有效。而这样也是证明了另一个问题:这件事情的确是熙和做的。再无半点冤枉了她的。

徐熏的眼底全是愤怒,以至于说话声音都是拔高了几分:“她凭什么——”只是后面的到底是没骂出口来。

而秦沁在一旁听着,倒是微微有些诧异:“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儿叫人惊讶了。墩儿这回难道是——”后面的话秦沁倒是有点儿迟疑,好半晌也是没能将话说全了。

对于秦沁的疑惑,杨云溪和徐熏都没吱声。不过即便是如此的沉默,却也还是让秦沁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果真如此?殿下他——”

“好了,这事儿先都别提了。这件事情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如今这般局势,倒是不适合说这些。等到这件事情过后,我总归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杨云溪笑了笑,断然出声将秦沁的话打断了。

杨云溪这语气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这样的语气,在秦沁和徐熏听来却是有些说不出的味道。秦沁和徐熏对视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些情绪来。

最后秦沁率先开了口:“听侧妃的。”

徐熏似有些不甘,但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侧妃这样说,那我且等着侧妃的处置。”

而秦沁和徐熏都明白,杨云溪既然是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自然是有底气的。那一句”我总归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本身就说明了一些什么东西。要知道,杨云溪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给一个交代?细细想想,要么是朱礼授意,要么就是杨云溪的地位……

秦沁低下头去,眼底神色有些复杂,心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不过这样的情绪,秦沁却也是没让别人看出什么来。

徐熏倒是也不大在意这样的事情,在徐熏看来,杨云溪做了太子妃又如何?对她来说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横竖杨云溪上了位,却是比其他人上了位好太多了。

斜睨了一眼秦沁,徐熏甚至笑了一笑,最后才又问起了朱礼的事儿来:“殿下今日——”

杨云溪应了一声:”殿下今日早朝去了,折腾了这么久,这件事情倒是也该有个结果了。“

这话虽说得隐晦,不过想来众人也都是明白。一时之间倒是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也微微有些凝重。

偏偏这样的气氛下,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壶茶喝到了乏味后,杨云溪看了一眼徐熏:”昨儿既是一晚没睡,这会子你人指不定多难受呢,要不你先回去睡罢。”

徐熏摇头:“哪里睡得着呢?叫他们泡一壶提神醒脑的薄荷茶来,横竖想来也等不了多久了,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蔷薇院里众人面上平静实则心急火燎的等着,朝堂之上的气氛却也是一触即发。

皇帝想来也是对赈灾银子着实太过着急上火了一些,倒是直接在朝堂上问了银子的事儿:”如今赈灾迫在眉睫,你们怎么看?国库的银子怕是吃紧,谁有法子?“

皇帝说这话,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无非就是旁敲侧击的等着薛家主动说捐银子。

薛治心知肚明,却是一声不吭。

朱礼则是看了一眼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只能是硬着头皮站出来:”皇上,户部的账都摆在那儿,倒不是户部不肯拿钱出来。只是着实拿不出钱来,原本皇商们都是答应捐银子,却是要户部拿出一本账来,让人都明白国库银子去了哪儿。皇上当初用国库银子修建道观——“

686.第686章 孽障

户部尚书一提起这个事情,皇帝的脸色就黑了一大半。

当初拿国库银子修建道观的事儿,皇帝如今想来也是后悔得不行。但是皇帝的金库不比朱礼的,皇帝当初做太子的时候便是战战兢兢,银子自然是没敢乱往私库里塞。再加上做了皇帝后赏赐妃嫔,打赏大臣,又是炼丹修道观的,皇帝的私库更是干瘪了。

而朱礼则是不同。做皇太孙这么些年,皇帝素来又疼爱他这个孙子,所以历来赏赐不少。再加上各处孝敬,日积月累下来,自然是数目可观。

皇帝动用了国库的银子,本就不应该。如今再被大臣这么一质问,便是更脸上挂不住。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若是皇帝能补上银子也就罢了,还不至于如此。可偏偏……

朱礼看着皇帝的脸色,又看了一眼年迈的景亲王。

景亲王是皇帝的叔叔,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也是最得先帝信赖的兄弟。景亲王身子虽然不好,身上没什么实权,可是却也是极其有威望的。

景亲王得了朱礼的眼色,便是出了声:”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再怎么清楚景亲王不可能向着他说话,却也是只能给景亲王面子:”皇叔请说。“

景亲王看着皇帝,一双眼皮都快耷拉下来的眼睛却是灼灼凌厉:”昔日先帝驾崩之时,是如何嘱咐皇上您的?皇上莫不是都忘记了?先皇驾崩之时,国库有多少银子?而如今竟是到了这般捉襟见肘的地步。皇上您就真不觉得愧对先帝?”

景亲王作为臣子这般说话是有些大逆不道了。可是作为叔叔,这样训斥皇帝却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皇帝被这么一训,便是脸色直接就黑了。只是皇帝心头恼怒,偏偏却还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这般的听着——平心而论,景亲王这番话却是真真的有道理的。

先帝在的时候,世道是个什么样儿?如今又是个什么样儿?这般一对比,不少人都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来。

景亲王不给皇帝说话的机会,便是又缓和了语气道:“天灾连年,说起来也不是皇上您愿意的。只是在这个时候,您却是还修道炼丹,如此大肆的挥霍银子……以往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做帝王的,早就下了罪己诏了。皇上如今身子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倒是着实不适合操心这些的,所以想想——”

景亲王的话适可而止,倒是没再多说半点。

不过皇帝却是微微眯着眼睛追问道:“所以想想该如何?皇叔这般话里有话——”

朝堂之上没一人敢多言。都是紧绷得厉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是景亲王那样有资格这般跟皇帝说话的。

景亲王既然开这个口,那也不可能就这么住口了。当即便是也直接道:”昔日先帝便是觉得皇上不适合做帝君,如今看来,老臣倒是觉得先帝这话再正确不过了。“

这话一出,登时一片哗然。景亲王这话不亚于是要造反了。

皇帝当即便是拍了桌子:”大胆!朕乃真命天子,你如此大逆不道,莫非是起了谋逆之心?“

景亲王倒是也不惧皇帝,当即将外衣一脱,露出里头的金丝软甲来。这是先帝当初御赐之物,犹如免死金牌一般好用。景亲王冷笑一声:”本王十三岁跟着先帝出征,征战三十年,最后若不是腿上中了箭再骑不得马,如今本王都还在戍守边关!皇上一句谋逆,是要逼死本王?“

景亲王的确是为朝廷做出了不少贡献的。这一点谁也不可能否认。

朱礼适时候开口:“景亲王莫要着急,父皇也并不是那个意思。景亲王跟随皇祖父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这一点谁也不敢否认。况且景亲王您并无谋逆之心,自然是谁也不敢给您扣上这个帽子。“

景亲王看了一眼朱礼:”昔日先帝在时,曾与本王说过一句话,说是若有一****那不争气的儿子靠不住的时候,便是让我看着一些。如今朝廷成了这般乌烟瘴气的样子。我想若是先帝看见了,只怕是能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景亲王这简直是是开骂了。这样的事情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皇帝自也是气得不轻,不过景亲王征战这么多年,哪里又会怕一个被酒色掏空的皇帝色厉内荏的指责和训斥?当下景亲王干脆起身,拖着那只有老伤的腿。站在了王座之下,神色凛冽,依稀仿佛竟是回了了战马嘶鸣的战场之上,纵然景亲王老迈,可是这么往那儿一站,气势倒是有点儿骇人。

“既然皇上想要修道炼丹,那么不如就将这些琐碎的朝务交给旁人罢。”景亲王声如洪钟,几乎是吼出来的一般。这一声,简直是震耳发聩,叫人心神都是一震。

朝堂之上的人就这么看着景亲王,不少人都是被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皇帝猛的一拍桌子:“大胆!”

这一么一拍,皇帝便是猛然一顿,后面的话也没来得及骂出口便是失了力一般一下子的跌坐在了龙椅之上。

众人一惊,都是紧紧的盯住了皇帝。心头那一根弦紧紧的绷住了。

朱礼也是悚然一惊,忙不迭的上前去扶皇帝。

皇帝却是一把挥开了朱礼的手,紧紧的盯着朱礼:“孽障!”这两个字,像是从皇帝的牙缝中生生挤出来的。气息微弱,却是又带着巨大的愤怒。

皇帝在这一刻,是真真的后悔的。后悔没在朱礼刚出生的时候就一把将他掐死在襁褓里。

朱礼被这么一拍开手,倒是僵在了原地。良久朱礼缓过神来:”父皇何必恼?”

皇帝却是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也是没有回头的可能了。景亲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那么傲然的站在那儿。

薛治此时也不再沉默,直接便是跪下朗声道:“皇上年迈,精力有限。臣建议皇上退为太上皇,将朝政交予太子殿下!“

薛治这一出声,接着便是李家,古家,秦家这些的大家族接二连三的也跟着出声附议。

687.第687章 震山河

什么事儿都讲究一个气势,这般几个大家族都是一带头,登时不少原本立场还不那么坚定的人也是都动摇了。紧跟着也是附议。

退位让贤这个事情看起来,倒是成了理所当然一般。

朱礼直起身来,嘴唇微动:”若非父皇一步步相逼,我又何至于如此?父皇可曾想过,我身后也有我妻儿,我可以不要命,可是不能不要他们的命。“

为了妻儿,他自然也是要奋力一搏的。

”父皇放心,只要父皇肯应,儿臣绝不敢亏待父皇半分。儿臣依旧会孝顺父皇。”朱礼的声音平静,倒是完全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情了。其实到了这一步,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了。毕竟就算是再怎么歉然后悔,也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再说别的,也是没有任何的意义。

不过这话朱礼是诚心诚意的,可是对于皇帝来说,却是不亚于是火上浇油。

皇帝自然是不会同意这件事情。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皇帝同意与否,却是已经不重要了。大臣们如此的异口同声,意见一致,皇帝计算不同意又能如何?

不过皇帝就算是说了不管用,却也不代表皇帝就愿意这么放弃。

皇帝狠狠的瞪着朱礼,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仇人。父子之间到了这一步,只是叫人看着就让人觉得无比的可笑。

朱礼后退一步,对着皇帝跪下,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的对着皇帝言道:”请父皇落印罢。“

随着朱礼说这话,刘恩便是低着头将早就拟好的圣旨摆在了皇帝的桌案上。这圣旨自然是朱礼拟定好的,事实上,这圣旨却是在早朝之前才拟定好的。这么一看倒是有些草率,不过内容却是半点也不草率的。

这一份正儿八经的退位诏书。一如先帝当时拟的那一份。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先帝当初是自己做出决定并自己拟的圣旨,可是现在么……

这份退位诏书对于皇帝来说,完全极是讽刺。

皇帝纹丝不动。

朱礼再度重复:”请父皇用印吧。“

过了这么一阵子,皇帝似乎也是缓过劲儿来了。当下讥讽一笑:“既是连圣旨都准备好了,何不干脆连印也一并用了?”

朱礼抬起头来,沉默了许久。父子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最终朱礼一声轻叹后站起身来:“父皇既是这样说,那么儿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礼看了一眼刘恩,刘恩便是捧出了一个盒子来。盒子打开,一颗寿山石雕刻成的印章便是躺在里头。只看了一眼这个印章,皇帝的面色就变了。

“这是皇祖父的印章。”朱礼出声替皇帝解释了一句:“父皇想来是以为这个印章已经随着皇祖父进了陵寝,可是事实上,皇祖父将这枚印章留给了儿臣。”

众人都是微微色变,先帝用的印章,其意义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在这样的情况,朱礼又将这枚印章拿出来,其中的意思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这一枚印章盖下去,纵然不是皇帝自己那一枚,可是作用却也是一样。只是对于皇帝来说,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皇帝来说,这件事情若是盖自己的印章。那么还可以说是主动退位,至于理由么,大家也不会去深究。可若是盖的是先帝的印章,那纵然现在没人深究。可是以后的话,再说起来便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这件事情只会成为笑谈,而皇帝的名声——

皇帝盯着朱礼看了许久,眼神最后便是成了怨毒:”你怕是早就决定了要如此逼迫我罢?“

朱礼神色不变:”若是儿臣早就决定如此,又何至于到了这一步才将这一枚印章拿出来?“这一枚印章先帝留给他,自然是不可能真叫他和皇帝做对的。先帝这般,其实防的也就是皇帝对朱礼出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