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溪倒是没想到朱礼会答应得如此痛快,还有点儿发蒙。不过很快她又听见朱礼说道:“小虫儿眼看着也大了,也是该给她拟封号了。还有阿芥,既是要拟封号,那就一并拟了。而且还有阿石和阿木的大名,也该早日定下来。”

没想到朱礼竟是这样的打算,杨云溪诧异的一挑眉:“哦?怎么的好好的突然想到了他们了?”

“却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朱礼自然是不可能告诉杨云溪自己这是担心若是这个时候不做这些事情,日后只恐怕就来不及我,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他便是只这般说了一句。倒是也听着理所当然。

杨云溪听了这话,只当朱礼是不愿意让秦沁得意,便是干脆来个都有份儿。所以当下也倒是再没迟疑,而后笑道:“如此倒是也不错。不过封号你可得好好拟,若是不好听,我可不同意。”

阿石的大名,她倒是觉得该起了——之前阿石身子弱,怕承受不住,所以一直没起大名。如今阿石身子也差不多了,再迟迟拖着,倒是显得朱礼对这个儿子不看重了。

至于阿木——她倒是不大在意,才出生一个多月的孩子,叫一声他都反应不过来的。不过能沾光有大名,那也是好的。

“我已是思量过了。”朱礼笑着牵住杨云溪的手往回走。宽大的袖子垂下来,将二人交握的手都遮住,倒是也不担心让她受了冻。不过即便是如此,杨云溪的手指也是微微有些凉的,朱礼用力握着,恨不得将自己的温暖都传递过去。

被朱礼这般握着,杨云溪只觉得心头无比安稳,低头浅笑任由朱礼牵着走,嘴上轻声和朱礼有一搭子没一搭子的说话:“都想了些什么?”

“小虫儿是太阳初升的时候出生的,便是叫静阳罢。她底下的妹妹们,便是从静字,阿媛叫静佩,玉佩的佩,阿芥叫静毓罢,毓,钟灵毓秀的那个毓。”朱礼笑着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小虫儿出生那日早晨的漫天晨光。那样绚烂美丽,叫他终生难忘。

“你到底还是偏爱小虫儿的。”杨云溪禁不住摇头:“小虫儿的封号是用心拟的,其他两个,倒像是你随口取的。”尤其是阿媛的,真真就像是随便那么一想,觉得这个字还不错,便是就用了这个字。

朱礼却是不肯承认,只是脸色一板:“胡说,怎么就是随便了。青青子佩,悠悠我心。佩字怎就不好了?而且佩,大带之佩也,阿媛当得起这个字。”

“是是是,那静毓呢?是什么缘故?难不成就是钟灵毓秀这个了?”杨云溪口里应着,可是却还是分明不信的。含着笑意又问朱礼。存心想让朱礼难堪承认。

谁知朱礼却是道:“《周礼》里头,大司徒篇里有一句话,以毓草木。正好暗合了乳名,岂不是妙哉?而且我的阿芥,必是钟灵毓秀于一身的女子。”

朱礼说得头头是道,杨云溪听得忍俊不禁。不过却也倒是没再反驳朱礼,改而又问:“那阿石和阿木的名字呢?你想取什么?”

“阿石身子不好,我唯祈愿他平安顺遂,所以便是叫朱祈罢。”朱礼叹了一声。

杨云溪却是皱了皱眉。

朱礼瞧在眼底,有些纳闷:“怎么瞧着你倒是有些不大喜欢的样子,在么这个字不好?”

“字是好,寓意也好。就是音不好。”杨云溪抿了抿唇,有些不大自然。

朱礼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倒是也陡然反应过来,随后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良久才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而后便是道:“的确是音不大好,便是换一个罢。祈祷祈祷,便是叫朱祷罢。”

杨云溪琢磨了一下,倒是也满意了:“也好,祷里有寿字,只盼着阿石能长寿才好。那阿木呢?”

朱礼倒是笑了:“阿木就用三点水的那个沐字如何?如沐春风。木逢春风,长势绵绵。倒是也是好寓意。”

杨云溪连着念了几次,倒是也的确觉得不错,便是点头:“那便是如此,阿木,阿沐,倒是连改口都不必了。”

“可不是?”朱礼轻笑一声,握住杨云溪的手:“阿沐瞧着性子倒是个调皮的,我几次都看见他和他妹妹抢吃的,倒是有劲儿得厉害。个头也是大了一圈。”

提起这个,杨云溪倒是没好气:“也不知是什么坏习惯,吃奶偏生要凑在一起,分开了还不乐意。凑在一起吧,他还非要去抢,若不是还小听不懂道理不好管教,倒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做哥哥的,也不知爱护妹妹。“

朱礼笑意不减,故意打趣杨云溪:”只怕你却是舍不得教训他的。再说了,才多大点人?你纵是要打,又该往哪里下手?”

“怎的就舍不得了。”杨云溪嗔怪的瞪了朱礼一眼:“你便是个心慈手软的,我若是再不严肃冷厉些,他们也不知长成什么样,还不得翻天了去?”

朱礼被说是“心慈手软”,倒是也不觉得恼,反而振振有词的辩解道:“我爱他们都来不及了,哪里舍得打?再说了,你看小虫儿多懂事?阿木和阿芥将来必也是会和小虫儿一般的。到时候,让你骄傲都来不及,哪里需要打?”

“倒是说得跟什么似的。”杨云溪白了朱礼一眼,却是又细心的提醒他:“前头那树枝伸出来了,你仔细别碰了头。小虫儿懂事时候倒是招人疼,可是不听话的时候,不也是气得人不轻?你又不是没见过。倒是阿石是真真儿的乖巧,叫人忍不住疼他。”

1028.第1028章 算计

朱礼早朝之后便是留了徐逐年喝茶。

徐逐年自然是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更多的却是得意——是的,得意。朱礼留他,在徐逐年看来,自然是因为朱礼准备妥协的缘故。

在徐逐年看来,朱礼虽然是皇帝,可是到底是也不过是刚过弱冠之年罢了,哪里又争得过他们这些老臣?

朱礼将徐逐年的神态看在眼底,心头微微一声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笑容仍是和煦。他拨弄了一下袖子,笑道:“有件事情,朕想问徐大人的意思,所以便是耽误徐大人回去用饭的时辰了。一会儿徐大人便是与朕一同用膳罢。”

朱礼姿态摆得低,而且还有赐膳的意思,当下徐逐年便是越发的断定朱礼只怕是真的要妥协了。

这般想着,徐逐年几乎是要飘起来了。心里洋洋得意的想: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皇上到底年轻了些。此番之后,胡家那边,便是再不足为惧。而且,胡定欣必是后悔死了罢?

想着胡定欣到时候一脸悔意的神色,徐逐年便是越发觉得心里舒泰了。

这份舒泰一直持续到了上茶之后,朱礼开口之前。

朱礼懒怠废话,待到茶上来便是直奔主题:“此番叫徐大人来,是想问问徐大人,宫中惠妃手里的毒药,可是徐家送进宫去的?徐大人知情还是不知情?”

这和想象中的情况差距太大,徐逐年一时之间连冷汗都是吓出来了。登时也是坐不住了,虽说脸上还绷着,看着勉强算是冷静,可是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一刹那他心都是在狂跳的。好半晌,他才算是勉强镇定下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上这话,老臣却是不大明白——什么毒药?”

“看来徐大人却是不知此事儿了。”朱礼笑了一笑,面上的神色虽然看似和煦,事实上眼底却是幽深如海:“那朕再让人仔细的查一查。不过惠妃……徐大人是惠妃的父亲,论理朕却是应该叫徐大人一声岳父的——“

不等朱礼说完,徐逐年便是忙道:“这可不敢,国丈却是只能是皇后娘娘的父亲,惠妃娘娘不过是四妃之一,老臣万万不敢当皇上这一声岳父!”

徐逐年倒是也识趣,朱礼轻笑了一声,眸光一闪,出口便是打趣:“徐大人支持朕立惠妃为后,朕以为是徐大人想做朕的老岳丈了。”

徐逐年的冷汗登时掉得更加厉害了。明明都已是初冬,可是他却是觉得身上冷汗几乎是层层的湿透了衣裳,黏黏腻腻的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连连辩解:“皇上误会了,老臣并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为了墩儿罢了。”

朱礼似笑非笑的看着徐逐年,直看得徐逐年心虚不已。

不等朱礼在说话,小太监便是匆匆进来,在朱礼耳边说了几句话。朱礼神色变了一变,而后便是站起身来,刚走了一步,却是又有些犹豫的低头看了一眼桌上,而后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是看了一眼徐逐年,略微解释了一句:“朕去去就来,徐大人坐在这里等等罢。”

说完这话,朱礼便是匆匆的出去了。

徐逐年在朱礼出去后,几乎是立刻便是抬手用袖子按了按额头上的虚汗,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待到心情略略平复了几分,他便是看了一眼朱礼的桌子——他总觉得朱礼临走之前看的那一眼着实有些古怪,多少也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虽说徐逐年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好奇心,可是他到底是克制不住,最后犹豫再三,还是站起身来。

先是心虚的朝着门口看了一眼,听了听动静,觉得朱礼一时半刻也不会回来,随后他便是朝着桌子的方向挪了几步。

徐逐年到底还是知道克制的,没真走近了仔细的端详,只是站在两步开外伸长了脖子去看。

然后徐逐年便是看到了一张被摊在桌上的纸。

纸上的内容徐逐年看得很是清楚。不过正是因为看得清楚,徐逐年才更是在那一瞬间又冒出了汗来。这次,一半是恼的,一半却是吓的。他脸色难看的飞快将那纸看了一遍,一个字也没漏,看完之后,甚至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了椅子上,又如何平静的坐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的。

徐逐年只觉得胸臆里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

这一把火,直到朱礼回来也是没有熄灭。不过在看见朱礼的那一瞬间,徐逐年却是猛然就冷静了下来,面上越发的若无其事,仿佛他什么也没看过,只是坐在那儿一直等着。

朱礼笑着看了一眼徐逐年,也没再多说,只道:“时辰却是不早了,咱们说了正事儿便是去用膳罢。吏部尚书前些日子上了养老折子,朕想着干脆就允了他。他年岁毕竟大了,许多事情便是力不从心了。吏部如何重要?自然要谨慎些才好。”

这话登时便是说得徐逐年的心都有些跳得飞快了,“砰砰砰”的,倒像是踹了一个兔子,不住在那儿蹦着。他几乎是忍不住的屏住了呼吸,而后死死的盯着朱礼明黄色的腰带,几乎是手指都有些发颤。

朱礼将徐逐年的反应看在眼底,而后轻笑一声:“徐大人你觉得,谁来做这个吏部尚书得好?”

吏部管的是天下官员的任免和升迁,算是头等紧要的。而户部管的是钱粮,自然也是重要。一个吏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谁也不服谁,那倒是对朝政有利的。毕竟,若真打成了一片,那却是糟糕了。

而且,徐逐年必定是会盯着胡定欣,胡定欣若是胆敢错上一步,那徐逐年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自是不会。

可是胡定欣同样也能在银钱上拿捏徐逐年。

两人这么互相牵制着,互相敌视着,再互相监督着,便是朱礼的打算了。如此一来,户部和吏部,他都不必再太过花心思,担心这两处的人与自己唱反调。因为这样牵制之下,他们势必都愿意讨好他这个天地下权势最大之人,不是么?

朱礼无声的笑了,眼底的眸光越发的幽深。

1029.第1029章 安心

徐逐年回去的路上,整个人都是有些发飘。

直到进了徐家的大门,见着了他夫人,他这才猛然的清醒过来。脸色也是骤然一变。

徐逐年站在原地沉吟了许久,越是沉吟,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徐夫人看着徐逐年这般,倒是吓了一跳,又不敢贸然的出声打断,好半晌站得脚都有些疼了,便是这才言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徐逐年回过神来,脸色难看的叹了一口气,而后才情绪难辨的苦笑一声:“终日打雁,却是叫雁啄了眼睛。”

徐夫人自是纳闷,一脸糊涂的看着徐逐年,完全不明白徐逐年是在说什么。

徐逐年却也是不打算解释,只是苦笑着大步往书房去了。而后叫了清客们过来,将今日宫中的事儿一字不漏的说了。最后他才问道:“只怕立后的事儿,却是不容咱们再折腾下去了。”

清客们都是沉默了。良久才有一人轻轻出声:“那纸,只怕也是皇上故意让大人看的罢。”

徐逐年点了点头,无奈的承认了这个他并不太想承认的事儿:“只恐怕真是如此。”

屋里又是死寂一样的沉默,最后终于有人打破这种沉凝的气氛:“大人以为,皇上的意思是——”

“徐家和胡家的交情已是破了,如今胡家不肯支持惠妃娘娘为后,我们两家便是已经不可能再联手。只是却是没想到胡家做得如此决绝——皇上给我看这个,只怕也就是想要让让我和胡家彻底的决裂罢了。”徐逐年心头想通透了之后,便是如同明镜一般。

“让我做这个吏部尚书,只怕也是为了牵制胡家。”顿了顿了,徐逐年大胆猜测道:“或许给了我这么一个吏部尚书的位置,胡定欣那头也是要升迁。而且,只怕还是能牵制我的位置。“

清客们各自沉吟一阵子,有个叫做许芝甲的年轻人蓦然开口:”或许,大人可以试试支持杨贵妃为后。以此来重获帝心。否则,只怕有惠妃娘娘在宫中,又有太子殿下的干系,皇上也不愿意再信任徐家。”

徐逐年意外的看了一眼许芝甲,仔细的在心头沉吟了一番这个事儿,最后却是摇摇头,“只怕却是来不及了。而且若是杨贵妃为后,墩儿将来——”

“将来如何,谁又能知?”许芝甲徐徐言道,虽然年轻可是说起话来却是颇为老成:“若是眼下便是失却了帝心,只怕也就没有将来了。惠妃娘娘于宫中并不得宠,而且又并非太子殿下生母……”就算有朝一日,真将太子还给了胡家去抚养,那也不是不可能。

顿了顿,许芝甲看着徐逐年面上的犹豫之色,便是笑了一笑又添上一句:”大人想想,到底是杨家需要防备,还是胡家需要防备?“

徐逐年顿时变了脸色。沉吟了片刻之后,纵然是不甘心,到底还是道:“罢了罢了,这件事情我们徐家便是不参合便是。”

许芝甲见徐逐年听了这番话之后仍只是决定不参合,而不是支持,便是心头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胡家连那样的东西都给了皇帝了,可是徐家这头才只是不参合……孰胜孰负,一眼便知。

许芝甲便是认真的考虑起自己是不是该换个人效力了:他在徐家做清客,也是想要有出头之日,能得前途。可是若是徐家自顾不暇,他又何必停留?

这头徐逐年还在不痛快。那头朱礼却是笑盈盈的去了翔鸾宫。

看着朱礼这般神色,杨云溪便是不由得笑了:“看来皇上是遇到了喜事儿了。兰笙,你快去跟皇上道贺,说不得皇上就有赏赐给你呢。”

兰笙闻言便是忙上来凑趣:“奴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朱礼看了一眼兰笙,而后又看一眼杨云溪,无奈摇头:“闹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要贺,你也该贺你家主子才是,让她给你赏赐。”

杨云溪纳闷的看一眼朱礼:“怎的倒是扯上我了?”

朱礼便是让人都退下去了,而后笑着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来,“诺,这个如今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杨云溪接过来,随后一挑眉:“怎么,给徐逐年看过了?”

朱礼点点头:“你是没瞧见徐逐年当时那脸色,他倒是以为自己没露出异样,可是实际上,他那脸色简直是黑得跟朕欠了他银子似的。”

朱礼这个比喻让杨云溪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你可不是欠了他银子么?若是徐熏做了皇后,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国丈,你可不是要给银子做聘礼?”

朱礼却是搂住了杨云溪的肩膀,凑在她耳边轻声笑道:“聘礼朕倒是早就准备好了,就是不知是给你呢,还是给杨家呢?”说这话的时候,朱礼的鼻息尽数喷在了杨云溪的脖颈上。

杨云溪避了一避,有些不满的瞪了朱礼一眼,而后才道:“却也不知皇上准备了多少聘礼?若是少了,那可是不够的。”

朱礼一愣,随后轻笑:“哦?却也不知是要准备多少聘礼才够?”

杨云溪眼波一转,便是有了潋滟之光,随后又添上几许狡黠,最后便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那就要个与我登高的金人罢。”

朱礼挑眉:“这样简单?那好,阿梓你便是等着。”

杨云溪自然也是没当真,随口应了一句,而后又问起了刘恩来:“刘恩那头还是没消息吗?“

朱礼笑道:“有消息,说是很顺利。”

乍然一听这话,杨云溪倒是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来,只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也是说不上来,所以最后便是只能蹙眉看着朱礼,轻声道:“大郎,这件事情你可不许瞒我,哄我。若是有什么事儿,你可一定要告诉我才是。”

朱礼笑容不改:“这有什么可瞒你的?我上次不都说了?这事儿不会有问题,你便是将心放回自己的肚子里去便是。也不必多想什么。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真真是叫人无奈得很。”

说完这话,似乎是为了安慰杨云溪,他甚至是拍了拍杨云溪的背脊。动作虽然是如同哄小孩子一般,可是却也是叫杨云溪安心了不少。

1030.第1030章 腐败

杨云溪看着朱礼,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皇上可要记住这话,莫要忘了才是。”

朱礼含笑:“你就会瞎担心。”

这事儿便是暂且告一段落,杨云溪倒是也没再关注此事儿。横竖立后的这个事情,在她看来却是急不得的。

她现在担心的却是李太后的身子。

李太后病得不轻,整个人都是瘦得脱了形了。太医也说是不大好了,只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杨云溪这日便是抽空过去了一趟。去的时候,李太后刚服了药,躺着在闭目养神。服侍李太后的却是陈氏——虽说陈氏如今是安王妃了,可是却也并不曾搬出宫去,而是一直在李太后跟前服侍。

素缕也是一直在李太后跟前。

杨云溪没还没看见李太后,倒是先看见了素缕。

素缕正在抄佛经,肚子已是很大了。素缕也是瘦了许多,已然是没了昔日的风采和形状,也越发的不像古青羽了。

杨云溪看了一眼,倒是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个时候素缕还像古青羽,只怕她心里也是觉得不舒服的。毕竟顶着古青羽的脸,却是受着这样的罪过,她到底难民心里会觉得于心不忍。

杨云溪看见了素缕,素缕自然也是看见了杨云溪。

素缕微微一颤,笔尖便是无力的偏了一下,好好的一竖便是如同扭曲的蛇一般,登时就多了个弧度。

素缕定了定神,而后搁下了笔,朝着杨云溪微微一福:“贱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你身子重,便是别这般了。”杨云溪看了一眼素缕的肚子,想着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便是更加的心头复杂了。也不知素缕是怎么想的?当时又是怎么样一种感受?而她又可曾后悔过?

想来是有过的吧。

或许是杨云溪盯着她肚子看的神色太过复杂,所以素缕便是有些怯懦的缩了缩身子,又用手挡在了肚子前头,似乎有些难为情,又或许是有些惶恐和心虚。

杨云溪看着素缕那样子,心头越发的复杂,却也是收回了目光,笑了笑:“你便是好好养着胎。你太瘦了,生产时候哪里有力气?”

素缕倒是没想到杨云溪会说这话,还愣了一下神,而后嗫嚅的应了一声,却是声音小得如同蚊呐一般。

杨云溪撩开帘子进了内室。刚一进屋,就闻见了一股子药味,当下便是被熏得皱了皱眉,胃里也有些翻滚。

有些药闻着虽然知道那是药,可是却也算不得难闻,甚至算是药香,可是李太后如今服用的,闻着却是叫人觉得不大好受。

“怎的也不拿了药出去熬?”杨云溪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小炉子,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又看一眼紧闭着的窗,便是更加的蹙紧了眉头:“怎的也不开窗?”

陈氏给李太后掖了掖被子,而后才轻声解释:“太后怕冷,不许开窗,这药也是太后让在这里熬的。说闻着药味,倒是觉得好受些。“

杨云溪诧异的挑眉,却是闹不清楚李太后这是什么怪癖了。不过很快她便是不去关注这个,只是压低声音问:“太后情况如何了?”

陈氏摇摇头:“昏睡时候居多,醒来的时候少。偶尔醒来,却也是有些迷糊。上次将我认成了昭平公主,倒是说了好些话。还将一个小太监认成了那个人。”

那个人,指的自然是朱启了。

杨云溪听了这话便是默然了许久,心道:如此看来的话,只怕太后是真连人都糊涂了。太医说的话,只怕也是真的……

“我去看看。”杨云溪走近了几步,去仔细看李太后的情况。

李太后的发丝都是都是白了,几乎看不出黑色来。面上因为瘦得脱了形,所以便是觉得肌肤格外的松弛,简直就像是一张皮蒙在了骨头上,那种感觉,简直看着都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起来。再加上肌肤上大块的黑褐色的斑,更是让人觉得似乎有一种腐败的气息铺面而来。仿佛是躺在床上这个人,根本其实就从内部已经开始在腐烂了。只是如今只皮囊还看着完好罢了。

看着李太后这般模样,杨云溪却是猛然想起了当初才进宫的时候,李太后是那样的风华无双——纵然是她进了太孙宫时,李太后的容貌也是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的,再加上气势,便是只让人仰视。

记忆中的人,和眼前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人,完全就对不上号。

杨云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如此罢?

许是听见了她的叹气声,李太后本来闭着的眼睛吃力的睁开了。只是却是仿佛一时之间根本就没看清楚,无神的转了几转,而后才落在了杨云溪身上。

杨云溪和李太后对视了一眼,却是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完全就是浑浊,半点神采也是没了。不由得微微一怔,不过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就听见李太后气息微弱,却是又带着几分惊喜:“昭平?是昭平吗?”

杨云溪看了一眼陈氏。

陈氏苦笑着点点头。

杨云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便是沉默了好一阵子。

李太后久久没得到回应,便是有些急了,伸出手朝着她探了过来,而后道:“昭平,昭平,到娘跟前来。你是不是还在怄气?”

李太后的声音听着倒是让人有些心酸。良久,杨云溪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开了口:“太后,我是杨云溪。”或许李太后是会失望,可是她却也是总不能够去骗李太后,冒充昭平公主吧?

“杨云溪?”李太后重复了一遍,迷茫的语气让人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还记得这么一个人。不过好歹最后她还是想起来了,手微微一顿,语气便是冷了下去:“你来做什么?看哀家的笑话么?”

杨云溪摇头:“不是。不过是来给太后请安罢了。”

李太后定定的看着杨云溪一眼,唇角动了动,似乎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神色来,不过奈何她的面皮太过松弛,反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了,只让人觉得有些吓人和阴沉。

“昭平呢?她为什么不来见哀家?”李太后最后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1031.第1031章 捷足先登

面对李太后近乎急切的问话,杨云溪沉默了一瞬,而后还是如实相告:“阿姐已经是搬出宫去了。最近这些时日都是没再进宫过。“

李太后闻言也是沉默了良久,最后才轻声的,似乎有些惧怕心虚般的问道:”难道她竟是不知我病了——“

这件事情昭平公主自然是知道的,太后病得这样厉害,她自然不可能不跟昭平公主说一声。毕竟是亲亲的母女,若真不说,只怕李太后有个三长两短,昭平公主心里必然也不好受。

只是,昭平公主知道了,却是并不曾打算进宫。这个事情,杨云溪并不打算跟李太后说,所以她便是故意岔开了话题,只是道:“太后您感觉如何?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

不等她说完,便是听见了李太后猛然道:“我什么也不缺!”

虽然身子羸弱得连睁眼都费力,可是这一句话,却是急促又凌厉。仿佛是从胸臆中逼出来的一般。

杨云溪蓦然住了口。她知道李太后到底在恼什么,又到底缺什么。可是她无能为力——走到今日这一步,她不知该说李太后咎由自取,还是该说李太后可怜,但是同样的,她也无法指责昭平公主。

昭平公主不肯进宫,是因为心中存着怨气和怒气。倘若李太后一开始就不是这般偏心,或许今日怎么也不可能这样。

但是再往深处想,李太后偏爱自己的亲儿子,又有什么错?或许做得最错的,就是一开始将朱礼调换给李太后那件事情。错的是先帝。

杨云溪微微叹了一口气,垂眸不言语了。

李太后急促的喘息了几声,最终却是又慢慢的平复下来,合上眼睛,无力道:“陈氏,以后除非是昭平过来,其他人一律不许放进来。”

李太后这是不愿意见她们。

杨云溪挑了挑眉,也没再留,淡淡道:“既是太后这样说,那么我就不多留了。一面打扰了太后您的清净。阿姐那头,我也会再去说的。”

李太后却是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杨云溪出了屋子,略等了一等后,果然陈氏也是出来了。

陈氏歉然的朝着她笑了一笑:“太后最近脾气不怎么好。”

杨云溪倒是也不怎么恼,只是笑了一笑,表示理解:“身子不舒服,难免脾气就焦躁些。你尽心服侍太后,将来自然我和皇上也都不会亏待了你。”

陈氏多少明白杨云溪的意思,微微有些松了一口气:“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太后的。只是太后这身子……”

“能走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吧。倒是也不必想得太多了。”杨云溪看向远处,见天上几乎是灰蒙蒙的一片,便是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要下雪了。虽说太后怕冷,可是也要通风透气,那般憋闷,没病也要憋出病了。还有素缕……她怎么瘦成了那样?眼瞧着离生产也没多久了。我倒是真怕她熬不住。”

陈氏苦笑一声:“她那是害怕。”

至于到底是怕什么,陈氏不说,杨云溪自然也是明白。说白了却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当即她叹了一口气,只能是道:“你便是多安慰她一些才是。”

陈氏低声应了。

杨云溪也就没久留,径直去了。只是却心里忍不住的想,李太后倘若熬不过冬天,那么丧事却是要早早的准备起来了。寿材倒是不必担心,好料子早就是准备好的。关键是丧服,这个却是要早些筹备。

这般想着,她便是嘱咐了兰笙,叫宫中私底下悄悄的准备着。

而后又看一眼天色,拢紧了自己的披风,轻叹一声:“今年落雪恐怕也比昨年早,这样冷的天,也不知宫外的百姓们如何。千万莫要有地方遭灾才好。”

雪灾不比别的,最怕就是压塌了房子,或是冻死了庄稼。

“都说瑞雪兆丰年,主子何必担心?”岁梅轻声劝慰,又提醒杨云溪:“外头这样冷,主子还是快些回去吧,别冻着了。最近宫中好些宫人都受了凉,都告了病不敢在主子跟前服侍。”

“既是这样,那就吩咐御膳房每日熬几大桶姜汤,分派到各处,让宫人们都喝一碗。”杨云溪笑着打趣:“我也顺带博个好名声。”

横竖多熬姜汤也花费不了几个银子,不说真要借此博名声,让宫人们别受了凉生了病,却也算是做了好事儿了。

岁梅轻笑一声:“既是这样,主子不如自己出了这个银子。”

拿出一二百两的银子来,买上许多姜,一个冬天也尽够用了。

“横竖你和兰笙管着银子,你们两商议就完了。”杨云溪也不缺这点银子,自然也不甚在意,但是又深恨那些中饱私囊的:“只是叫人盯紧了,别叫人在中间装神弄鬼的。”

说起这个,兰笙登时笑出声来:“如今谁还敢有这样的心思?那些个大管事们,一个个倒是攀咬出来好些的人。如今人人自危,哪里还敢再做那样的事儿?主子这一招,倒是省去了好些调查的功夫。”

杨云溪被兰笙拍着马屁,倒是半点也不觉得骄傲自豪,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你们且看着吧,好处在后头呢。如今这算是什么?”

兰笙和岁梅都是不明就里,只糊涂的看着杨云溪。不过看着杨云溪不愿说,倒是也就没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