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从前就对脾气暴躁的陈衍有些发怵,这会儿立时有些踌躇。反倒是芸儿机敏些,她赶紧代替沁芳低声开口说:“四少爷要知道,除了晋王周王之外,其余诸位皇子封王的,也有三四位已经十七八了,到了选妃的年纪。之前各家就都在打听消息,如今再和皇后千秋节连在一块,有那种想法也不奇怪。”

这当口,瑞雪偷觑了一眼沁芳,也讷讷说道:“二夫人这几天成日都带着二小姐在外头,很少有在家里呆着的时候,罗姨娘也是一样,三天两头出去,听说竟不是去威国公府。五小姐一回来就被关在屋子里禁了足,听说翠柳居还大闹了一场,后来不知道怎得就消停了。至于四小姐,则是一直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安分得很。”

陈滟的安分陈澜自然明白缘由。身为庶女,嫡母不赐,长姊不仁,陈滟自来便是在夹缝中度日,早先还曾经在罗姨娘刚回来的时候上门巴结过,如今转向朱氏也不奇怪。侯府不比安园,陈滟身边的丫头又全都换了一个遍,隐忍等待便是最好的结果。而陈冰跟着马夫人出去四方拜客,无非也是为了未来的婚事。可是,陈汐分明是三房最金贵的小姐,以三叔陈瑛和罗姨娘的心计,必定知道她是被陈滟陷害,犯得着为此吵闹么?

思来想去,陈澜隐约感觉到,这中间必然有自己没想出来的什么要紧处。只想想这事情应当与自己关系不大,她也就暂时揭过了这个,又问沁芳家里头可还有别的事情。沁芳自然是事无巨细说了,但都是些鸡毛蒜皮,人事上头倒是动过几个人,但都不是十分显眼的,陈澜想了想,便觉得大约是陈瑛知道朱氏这一走对自己风评不利,因而有意隐忍的缘故。

这一番问话便是小半个时辰,陈衍在旁边一面听一面琢磨,等到告一段落,他就急不可耐地拉着陈澜的手说:“姐,我有话和你说!”

这几天在安园里,陈澜虽是忙,可毕竟姐弟俩同在西厢房,相处的时候多了,渐渐更摸透了这个弟弟的习性。人是急躁了些,性子也说不得很好,但好在心地却良善,做事肯上心,只文事上头虽从小上学堂,却困于天赋和基础,要走科举这一条道实是艰难。而在武事上头也因为起步晚了,难以真的成就大器。可尽管如此,她也并没有气馁。

并不是只有做出一番惊天动地事业的人,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因而,见陈衍这般情急,她略一思忖就点了点头。当下红螺和沁芳都出了屋子去,只芸儿临走前,还不忘沏了两杯茶放在炕桌上,这才悄悄退走。等人都走了,陈衍连忙坐到了陈澜身侧,低声说:“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想做王妃?”

陈澜没料想陈衍竟一张口就是问这个,顿时愣住了。若她真是土生土长的侯门千金,这会儿不是该闹个红脸,就是该没好气地啐了回去,可她毕竟两世为人,一瞬间就回过了神。见小家伙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表情看着自己,她不禁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不管姐你想不想当王妃,这消息都传开了,咱们就得说说那几位皇子亲王的事。我毕竟在学堂里念过书,有时候也能出门的,这些事情比你知道得多些。”

尽管年纪不大,但说这话的时候,陈衍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了几分小大人的感觉:“周王和晋王暂且撇开不提,周王殿下人是好的,只可惜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又有贤妃娘娘的话在前,断然不会娶妃,至于晋王殿下……虽说人人都觉得他最有希望,可他是有王妃的,外头传言的什么次妃毕竟低人一等。再说,大表姐不是好相与的!”

此时此刻,陈澜看着面前低头掰着手指头的弟弟,心中不禁生出了深深的欣慰和高兴,见他停顿了一下,又歪着头冥思苦想,却也不去打断他。

“剩下的还有三位皇子。皇三子吴王殿下生母是纪昭仪,出阁读书选的是东昌侯家的世子伴读,可他生性暴躁,听说皇上对他平平,而且听说身边开了脸的女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虽说皇子纳妃前都有先收宫女暖席的规矩,可好色再加上那脾气,谁嫁了他谁倒霉……”

“皇四子荆王生母早逝,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都是平平,性情倒是随和,但也没什么大优点。可外头却有他喜好男风的传言,单单这一点,这王妃就不好当……”

“皇五子淮王生母是李淑媛,他是个大胖子,小小年纪据说就不爱动,读书时甚至连最坚实的椅子都给他坐散架过,为人出了名的阴刻,又是死要钱,听说李淑媛的娘家人就是打着他的名义做生意,孝敬了他四成的干股。这样的人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

说着说着,陈衍仿佛意犹未尽,又把年纪还小的几个皇子也拎出来说道了一通。虽都是些大众化的消息,但也说得头头是道,轮到七岁的鲁王时,他歪着头想了想,随即耸了耸肩说:“鲁王才七岁,可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至少原本没人注意他。可如今威国公成了中军都督府都督,他的日子恐怕就不太好过了。上回外头传言说,贵妃娘娘是从婕妤直接晋升贵妃的,为了这个,内宫闹腾过好一阵子……”

好容易把这些都说完了,陈衍舔了舔嘴唇,一扭头看见陈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顿时心里有些发毛,忙陪笑道:“姐,这些都是小厮们打听回来的,我听了就记在心上,就是添油加醋随便说说,你只当听着好玩就罢了。”

“打听?你要是没心思,会打听这些?”见陈衍尴尬地低下了头,陈澜便笑吟吟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是不是早就有这心思,想劝我要嫁谁也别嫁这些殿下?”

陈衍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斩钉截铁地说:“除了晋王至少看着还算是好的,其他人都不成!姐,我不用你结一门显贵的亲事,以后好照应我,我只想你嫁得好,以后和姐夫和和美美地过日子!那些什么王什么皇子的,听着名头好听,可那说到底其实还不如咱们这些世袭勋贵,至少咱们是不减等的,他们却是代代降爵,一旦不能……那就是空有个名头!”

尽管陈衍略过了某个名词,但陈澜怎么会听不明白。于是,沉着地点了点头之后,她就索性敞开说道:“四弟,你既然说了,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晋王已经有了大表姐为王妃,想必老太太对于其他皇子也没太大的惦记,毕竟那算是脚踏两只船。所以,无论这次皇后千秋节是为了选妃还是其他,只要咱们不要轻举妄动,总不至于太显眼的。”

“那就好!”

松了一口大气的陈衍使劲点了点头,拽着陈澜又说道了一阵闲话,顺便表达了一下对未来姐夫的无限期望和憧憬,这才高高兴兴回头走了。而等到小家伙这么一走,陈澜方才皱了皱眉。虽说弟弟能长进懂事很好,可是,陈衍毕竟过了年才刚十二岁,又不像她已是两世为人,说出那么头头是道的话实在有些蹊跷。思量片刻,她便唤了红螺进来。

“你抽空去见见楚平,问问他在安园那些天,他们四个都带四弟去过哪些地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人。你当初对他的娘毕竟有恩,一定要让他说实话。”

陈衍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极力表现竟然让自个在姐姐面前露了馅,带着露珠和檀香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芳菲馆。进了屋子之后,他就径直进了套间暖阁,一踢鞋子就径直倒在了暖炕上,又抱着引枕舒舒服服滚了两下,这才躺在那儿伸了个懒腰。

“我不在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新奇事么?”

春雨这次没能跟去,留在家里一直是战战兢兢,眼看陈澜和陈衍一块平安回来,自然是如释重负。此时她蹲下身把鞋子摆放整齐,这才坐在炕沿边上笑道:“婆婆妈妈的事倒是不少,料想少爷也未必有兴趣,倒是有一桩奇闻。皇上赐了威国公世子举人出身,让他下场参加三月初一的会试,为了这个,内阁和六部险些闹翻了天,前两日才消停了下来。”

“威国公世子?”

陈衍这才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一闪念就想到了那回在田垄上闲逛撞见罗旭主仆几个的情景。因为罗旭赠画的缘故,他对其也有些好奇,再加上罗旭丝毫没有架子,又是带着他熟门熟路地在潮白河两岸兜了一大圈,处着处着便熟络了起来。那几个皇子的情形便是罗旭告诉他的,只没想到,这位威国公世子还能御赐举人出身去考会试!

第094章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差不多就在朱氏和陈澜姐弟一行回到阳宁侯府的时候,三五骑人也停在了鼓楼下大街的宜园大门口。由于威国公罗明远如今已经走马上任有一阵子了,出了名的不受请托,原本常常被人堵得严严实实的胡同也就冷清了下来。这会儿又是午后,两个门房原本在有一搭没一搭闲磕牙,看见有一行人拐进胡同还没在意。可等人到了面前停下,他们立时撒腿迎了出去。

“大少爷回来了!”

两个门房上前,一个牵马一个执镫,可没料想罗旭根本看也不看马镫,一松手就利落地跳了下来,又随手将马鞭丢给了后头跟上来的亲随。拍了拍双手的他抬头看了看大门口的宜园两个字,不禁满意地一笑。那牵着缰绳的门房见他要往里头走,忙追上前几步问道:“大少爷,您的书箱和其他行李呢?”

“那些笨重家伙都在后头的车上,我不耐烦等那老牛破车,就先带着几个人回来了。对了,老爷和夫人可在?”

知道大少爷和老爷不大对盘,那门房答话时便存了几分小心,当即陪笑道:“老爷奉命和内阁张阁老一块去巡视京营了,说是晚上未必能回来。夫人正好拜客回来,眼下正在房里。”偷觑了一眼罗旭的脸色,料想这位大少爷也不关心,他终究没敢提那些其他的少爷小姐。

罗旭也确实不在乎其他人究竟怎样,毕竟,自从父亲封伯,他就跟着母亲千里迢迢从云南到了京师,一住就是好些年,和父亲后来得的那些庶子庶女们有着天生的隔阂。他虽也不会有意留难,可让他要兄友弟恭事事关心,他也没那么大度。稳稳重重进了二门,那些跟着的亲随小厮都退下了,他便褪去了在外头的那般稳重面孔,一溜烟地朝正房香茗馆冲去。

“哎哟,我的大少爷,您跑慢点!”

香茗馆前的穿堂门口,瞧见罗旭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方妈妈不禁大吃一惊,叫了一声后见人冲自己一笑就过去了,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脸上就露出了骄傲的表情。大少爷七岁就封了世子,后来学堂读过,武学厮混过,甚至还借着游学的名义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她从前还建言夫人不该这般放纵,可谁能想到,少爷竟是不声不响寻了个名头在外头参加科举,县试府试院试小三元,只在考举人的时候方才屈居第二。要不是这回皇上突然下了那道赐举人出身的圣旨,朝中上下为之大哗,她们这些家里人恐怕还得被蒙在鼓里。

“娘,我回来了!”

林夫人闻声抬头,见罗旭挑开门帘笑吟吟地进来,立时放下了手中的那绣架,站起身嗔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回来就回来了,还嚷嚷地仿佛要每个人都知道了似的!”话虽如此,她仍是拉着罗旭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会,又埋怨道,“既然三月初一就要下场,就该好好在家里温习,偏要到什么田庄上去蹲着,如今才二十三就紧巴巴地赶了回来,一来一回多耽误工夫?还有,要回来也不先让人送个信,你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

罗旭早习惯了母亲的唠叨,当下只是赔笑并不说话,总算等到了个空子,他这才将母亲扶着坐了下来,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小盒子神秘兮兮地递了过去。林夫人早见惯了他的神神鬼鬼,白了一眼方才打开,见里头是一串木雕的手串,虽不是什么贵重的香木,一颗颗却雕琢得滚圆,每一颗珠子上都绘着惟妙惟肖的佛像。

“外头都说皇后娘娘信道不信佛,哪里知道坤宁宫就有一个小佛堂。”林夫人翻来覆去瞧了一会,就笑了起来,“既然是黄杨木做的,也确实不值钱,而要说费工夫,对你的那几个狐朋狗友来说,想必也不难,只亏你们用心了。你爹刚出任中军都督府都督,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瞧着,既不能太奢侈,也不能太俭省,这东西敬上去正好。”

母亲满意了,罗旭自然放下了一桩心事,当下又陪着说了会话,从乡间风情到温书的书斋,再到自己两次去浙江会馆和江苏会馆会文,愣是没人认出来。说到精彩处,林夫人不禁笑骂道:“横竖你这不是第一次胡闹了,传扬出去也不打紧。不过……”

顿了一顿之后,林夫人就正色说道:“可你毕竟是威国公世子,就算这次金榜题名能得一个状元,也得数十年打熬,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究竟如何?”

说到正事,罗旭也就收起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见几个丫头蹑手蹑脚退出了屋子,他沉吟片刻,这才叹了口气说:“娘,这事不是我怎么想的,而是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也知道,父亲当初因军功封伯的时候,咱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师,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人人排挤,勋贵子弟瞧不起我,文官子弟更是不屑理会我,要不是在外头遇上几个合脾胃的友人,我也没有今天。而且,娘你也太高看我了,就算我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也未必一定金榜题名。”

“怎么不能?夏公公来传旨的时候,还说你县试府试院试乡试的四篇策论都做得精彩,还说皇上全都看过……”

林夫人没说完,罗旭就摇了摇头:“母亲,我是在山西设法入的籍考试,虽说太祖爷立下的是南五五北四五的取士规矩,但要真正说起来,北人在文华上头还是逊一筹,你看看内阁和大小九卿衙门的堂官有多少南多少北就知道了。除此之外,我这一回是破例参加会试,从主考官到读卷官难免都不高兴,说不定还会抗颜将我黜落了。再者,读卷总共才三天,每一次会试都会刷下不少腹有经纶的才子,更何况我这个半吊子?”

如林夫人这般的慈母眼中,自己的儿子总是最棒的,因而,听到这么一番话未免有些刺耳。可是,他们母女俩住在京城这许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内务自己料理,外事交给儿子,因而虽眉头紧蹙,仍是没有开口反驳,最后就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坐观其变吧。父亲回来之后,做事情毕竟周正,而且总算没有大车小车张扬着回来,除了此次跟回来的几位姨娘,多半人都是就地发银子遣散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罗旭的讥诮地耸了耸肩,随即才笑道,“娘,你就放心好了,我什么时候给你丢过脸闯过祸?”

“是,想来你又打算说,有你这个儿子是我的福分?”林夫人没好气地在抓了炕桌上的两个核桃扔了上去,见罗旭一手一个抄了,这才笑道,“好了,从通州赶回来一路疾驰,想来也累了,回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再过来陪我用晚饭!”

闻听此言,罗旭起身打了个躬,随即便径直出了门。尽管如今的宜园极大,但他和母亲的住处还是依着从前住那四进院子时的习惯,中间用夹道和游廊打通,因而从西边的门出去,他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畅心居。见几个丫头上来行礼,他就说了一声要沐浴,当即上上下下就忙碌备办了起来。等到整个人浸没在了木桶中的热水里,他又把两个要上来服侍的丫头赶了出去。眼看再没了外人,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陈衍那个小家伙倒是挺好对付的,只要是对他姐姐有利,听得甭提多仔细了,此时那些提醒怕是应该转到了她的耳朵里。只不过,从前的她心善归心善,却应该不会用出如今这样的手段,此次天安庄的事情沸沸扬扬,要不是他从陈衍口中套出了话,还不知道陈澜免租等等的内情。至于陈衍不知道的锦衣卫等事,他则是略知一二,因此事情始末也有个拼图。

皇帝不会真的把她选作皇子妃吧?然而,努力揣测了一下皇帝的心思,罗旭最后的结果却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即就往下又蹭了蹭,只留下脑袋在木桶外头。

不得不说,和前几代天子相比,当今皇帝实在是人君的楷模,不贪图美色,不好方术炼丹,不爱征伐,用人唯贤……倘若不算上日益庞大的文官,拿着高额俸禄和庄田日益骄奢的勋贵,这治世可谓是完美无缺。可哪一朝的盛世不是这样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如今还不是朱门绮户里头的一块臭肉,就别想那么多了。皇上都一把年纪了,总不会想什么出格的勾当!话说回来,要真是能够上了金殿策士,兴许能求个恩典回来,不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吗……算了算了,哪那么轻易,那样就算成了,我被人指着脊梁骨不提,她就更为难了!”

嘟囔了几句之后,罗旭却仍是有些憧憬,可想起之前院试乡试时贡院那潮湿阴暗的号房,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对于这次的贡院之行未免有些悲观。就在他唉声叹气搓着身上的老泥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丫头轻轻的呼唤声。

“少爷,少爷,宫中曲公公来了。说是明日皇后千秋,因而准了诸位娘娘所请,各家贵戚夫人在坤宁宫朝贺之后,可至各宫院拜见诸位娘娘。所以,夫人会顺道去看贵妃。另外,曲公公说是要见见少爷。”

罗旭眉头一皱,随即一下子从木桶中站了起来。

第095章 两府邀约

朱氏回府的这一天傍晚,陈瑛却并没有回家。据奉命送口信回来的家人说,五城兵马司从前几日锦衣卫指挥使卢逸云罢职之后,就开始满城搜捕,已经查封了多处店铺和赌场私窝,因而五军都督府今日会揖定下章程,五府每夜各留一都督值宿。而左军都督府的掌印大都督张铭因偶感风寒,因而从即日起,陈瑛得宿在衙门多日。听到这个消息,阳宁侯府松了一口大气的人不在少数。

不随附老太太,便奉承三老爷,这是如今府中上下人的宗旨。可即便是站了边的人,也并不希望两边立时三刻掐了起来,毕竟这火头一旦烧起来,必定是底下人先倒霉。而对此大失所望的人也不是没有,至少,马夫人听到这话立马就在屋子里大发了一阵脾气。要不是庶女陈滟手头正有老太太嘱咐的活计,她少不得把人叫到跟前骂上一顿出气。

而陈澜得知这个消息时,恰是在蓼香院正房。结束小憩之后的她就去了蓼香院,结果被朱氏留下来,说是待会一块陪着用晚饭,结果才说了几桩《世说新语》上看来的名人轶事,外间就传来这通禀报,她自是心头不无警醒。

朱氏占据的是孝悌大义,在庄子上静心养气数日,如今这一趟回来自然是打着以退为进不再针锋相对的主意。而陈瑛一反前两次咄咄逼人的架势,索性借着公务避到了衙门不想见,无疑也是明白了自己的短处在哪里。只给了这么一个台阶的左军都督府都督张铭,究竟又是怎么个想头?

“罢了,公务为重家事为轻,要尽孝也不看这么些时候。”朱氏也在心里揣测着女婿张铭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在安园那几日,韩国公府派了人过来探望,也说张铭确实小病一场,她也就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事有凑巧,随即意兴阑珊地喝了一口茶。见那报事的媳妇没挪动步子,她不禁皱着眉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回禀老太太,刚刚韩国公府和威国公府还各派了人来送帖子。韩国公府来的是先前来过一回的赵妈妈,她奉宜兴郡主之命,说三月初三是上巳节,恰好是二小姐的生辰,又是及笄之礼,请咱们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到时候务必赏光。威国公府来的是蓝妈妈,说是三月十八正好是宜园新造的正堂落成,威国公和咱们三老爷是袍泽,又沾着亲戚,所以置下酒席,请咱们家的人过去游园赏玩。”

不说张惠心是宜兴郡主的独女,就凭韩国公府的千金及笄大礼,朱氏也必然会带着家里人前去凑个热闹,但威国公府的这道帖子便来得微妙了。什么袍泽,什么沾亲,要知道之前威国公夫人和世子在京城,逢年过节连礼尚往来都只是平平,怎会如今想起游园赏玩?话虽如此,朱氏只是蹙了蹙眉,随即就问道:“那两位妈妈可走了?”

“三夫人亲自见的,两位妈妈都说,是得知老太太回来之后方才急急忙忙来送帖子的。只是不知道老太太身体如何,不敢贸然请见。”

朱氏想想自己放出去的风声是到通州休养,略一思忖,也就决定不见了,当即就看着陈澜说:“这样吧,之前是你和衍儿陪着我去通州休养的,眼下你去水镜厅见一见那两位妈妈,也代我向她们家里的主人带个好儿。三月初三是韩国公府二小姐的生辰,又是及笄,家里人必定会去的。至于三月十八……三月十八……”朱氏本想说不去,可突然想到三月十八便是殿试发榜,顿时改变了主意,因笑道,“就说回头若有空,我必让几个孙子孙女去凑个热闹。”

陈澜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到了外间,自有丫头去唤了红螺。主仆俩随着那媳妇出了蓼香院前头的穿堂,陈澜便有意问起两边国公府来人的情形。那媳妇从前是徐夫人的丫头,嫁人之后熬了多年也不过二等的管事媳妇,如今虽说自家老爷袭了阳宁侯,可眼看罗姨娘竟是封了诰命,她自然知道自家夫人只有老太太才是靠得住的,因而竟是唯恐言之不尽。

“韩国公府的那位赵妈妈先头来过一回,究竟是皇家出来的,哪怕打扮得朴素,可一举一动都是极其有章法,让人不敢小觑了去。威国公府的蓝妈妈穿得倒是奢华,可说话和善归和善,总有些小家子气,毕竟是底蕴不足……”

哪怕没有这媳妇的一番话,由于对宜兴郡主和张惠心母女的观感极好,再加上前一次赵妈妈奉命提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加上韩国公府毕竟和侯府是姻亲,陈澜也必定会先去见赵妈妈,如今就更不必说了。到了水镜厅,得知徐夫人正在见蓝妈妈,她让人知会了一声,便由那媳妇引着先去了一边耳房。

赵妈妈仍是一如上回那般,厮见过后,先是关切地向陈澜询问朱氏的身体如何,随即才把话题转到了此来的正事上。说着说着,赵妈妈就笑道:“按照郡主的意思,原本只是请些往来密切的亲朋,自家热闹热闹就完了,我家老爷也觉得这样好,偏是韩国公觉得十五岁生辰比那些整寿更要紧,及笄对于姑娘家来说也是大事,执意不肯,定要大操大办,郡主拗不过,只得应了。我家小姐还唉声叹气地说,要不是三小姐比她年少,郡主必定会请您来做司者或是赞者。”

这还真像是张惠心姐姐说的话!陈澜闻言莞尔,随即就笑道,“还请赵妈妈回去之后禀告郡主,老太太已经允了,不但是我,家里其他人也会道贺。”

“好,好。”赵妈妈虽知道这一趟必定不会白走,但得到这等肯定的答复,仍然是高兴得很,突然又一拍大腿说,“看小的这记性,竟然把要紧事忘了。明年就是三小姐您的及笄礼了,到时候总得操办一回。郡主说,到时候请贵府不要四处找人了,这正宾就包在她身上了,我家小姐也在那说,虽然三小姐姊妹多,可到时候不管是司者还是赞者,千万给她留一个。等到我家小姐的及笄礼上,郡主便会向贵府老太太把此事定下来。”

饶是陈澜一直对宜兴郡主和张惠心心存亲近,但实在是没料到母女俩竟会说这样的话。她说是侯府嫡女,但父母双亡,祖母又并非嫡亲,幼弟还小,放眼四顾没什么真正可以倚靠的人,宜兴郡主主动提出要在她及笄时为正宾,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支持。

“郡主如此厚待,惠心姐姐如此盛情,我实在是感激涕零,赵妈妈回去之后请替我多多拜谢!”

“我家小姐性子大大咧咧,论理该和人都相处得好,偏她实际上却是个仔细人,别人若是心中藏奸,她很快就会疏远了人家,所以往往和那些世家千金处不来。能够和年纪相仿的三小姐亲厚,郡主一直高兴得很,更何况,如今郡主还知道,三小姐不单单是性子好,而且更有男子都难及的聪慧机敏。所以,若是能在三小姐及笄时为正宾,这也是她的幸事。”赵妈妈见陈澜脸色一变,连忙解说道,“这不是小的胡乱传话,真是郡主原原本本这么说的。”

陈澜心中苦笑,暗想她在安园配合杨进周做的那件事,这位郡主已经都知道了——当然,以宜兴郡主的圣眷,知道这个也不奇怪,只这番话背后的深意就值得琢磨了。陪着赵妈妈又说了一会话,她便起身将人送到了屋子门口,吩咐早就守候在那的媳妇送人出门,随即就带着红螺来到了水镜厅的后间。

如果可以,徐夫人恨不得不要见到任何与罗家有关的人。所以,得知老太太派了陈澜过来,又是必定要先见赵妈妈的,她仍是找事情磨蹭了许久,这才见了蓝妈妈。好在蓝妈妈虽说不如赵妈妈那般滴水不漏,待她却是恭恭敬敬,话里话外甚至有些暗示。她毕竟是广宁伯府的千金,联想到原本传言中威国公世子和陈汐有婚约,后来却是突然风向大变,丈夫甚至冒出了另一种说法,她隐隐约约就生出了一个念头。

那位威国公夫人和罗姨娘真的是不对盘?

“夫人,三小姐来了。”

有些怔忡的徐夫人抬头一看,瞧见真是陈澜进了门,就笑道:“澜儿来了。”

徐夫人抬头的同时,座上的蓝妈妈也已经扭头看了过去。看到当先的那个少女一身素净淡雅的藕荷色衫裙,微丰的瓜子脸,又听着那称呼,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来的人是谁。厮见之后,坐下说了一会话,等到把事情办好起身离开时,她心里不禁暗自赞叹了一声。

怪不得人道是如今阳宁侯太夫人极其宠爱这位三小姐,却原来是这样的品格。只瞧这形貌举止为人处事,比罗姨娘那个说是清高冷傲的女儿强多了!想当初大少爷在老爷刚回来那会儿闻听婚约时,情急之下曾经说,阳宁侯府陈家好几位小姐,他宁可另外娶一个,也不愿意娶罗姨娘的女儿。只如今这桩婚事是搁了,也不知道夫人和大少爷究竟什么主意。

第096章 千秋节的召见

二月二十四这一日天气极好,前一日才傍晚下了一场小雨,但须臾就停了,反而是添了几分湿润。五更刚过,天色还暗时,京城中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员家中就忙碌了起来。往日就得早起备洒扫的下人们比平常至少早起了半个时辰,从洒扫准备车马的杂役,到伺候主子的丫头,再到跟车出去的小厮亲随,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职司上赔足了十万分小心。

到了五更三点夜禁解除的时候,上朝的男人们乘车的乘车,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全都是出了家门去,而按品级大妆的女人们则是在最后检查自己的服饰行头,随即才在早饭送上来的时候匆匆扒拉上几口。不管怎么说,这一日厨房的厨娘厨子们是最好当差的,心中有事的主子们尝不出什么珍馐美味,自然也吃不出饭菜里头有什么不足。

陈澜亦是卯时不到就起了床,在蓼香院帮着朱氏打理了好一会儿,又陪着用了早饭,等到徐夫人马夫人罗姨娘亦是妆扮好了过来请安会合,她和其余几个姊妹们送到二门,眼看着三乘大轿起轿出发,这才困倦上来。还没等她打呵欠,旁边就响起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呵欠声。

“好了,老太太她们都走了,咱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回去该补觉的补觉!”陈冰懒洋洋地斜睨了陈澜一眼,便冷冷地看着陈滟说,“还不走?打算在这儿一直等到人回来不成?”

陈滟面色一变,见陈澜正在看她,而陈汐则是一脸的心不在焉,连忙答应了一声,转头一瞧却发现陈冰已经自顾自带着几个丫头走了老远,慌忙匆匆赶上。陈澜自不会在乎陈冰的态度,想到昨晚上朱氏和徐夫人交托她代管内务,却不提陈汐,不禁若有所思看了过去。这细细一打量,她就发现陈汐不仅仅是心不在焉,而是有些失魂落魄。

“五妹妹?”

陈澜连叫了两声,陈汐这才回过神,正要开口说话,旁边一个面貌端庄的年轻丫头却抢在了前头:“小姐,您这几日身体不好,还是回去多歇歇吧,夫人和罗姨娘走之前都吩咐过,说是务必要好好照看您。老爷又不在,您千万多体恤体恤奴婢几个。”

闻听此言,陈汐面色苍白,二话不说扭头就走。见此情景,陈澜心中一动,又发现那几个面目陌生的丫头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而陈清则是一把拉住了满脸不忿的陈汉,兄弟俩闷声不响往外去了学堂,心头更生疑窦。思量片刻,她便招招手把陈衍叫了过来。

“四弟,回头到了学堂,设法向二哥和你五弟打听打听,看看五妹妹回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得巧妙些,只让人觉得你是打抱不平就行了。”

陈衍人小鬼大,早瞧出了不对劲来,因而满口答应了。等到他也出门上学,陈澜方才在几个管事妈妈和媳妇的簇拥下往水镜厅那边走去。尽管一路上她们阿谀奉承不断,可她只管听着,心里却明白得很。有些事情可以指望从她们口中套出来,但诸如陈汐变成如今这模样的缘由,却是别指望这些老油子透露半点。

尽管府中的内务从马夫人换成陈澜姊妹三个,又换成了徐夫人,如今又是陈澜代管,但大约是因为瞧不出这风向最后究竟会变成怎个光景的缘故,往日最会拣软柿子捏的媳妇妈妈们都不敢在风口浪尖上跳出来蹦跶。不过个把时辰,陈澜就在绿萼的帮衬下,把该处置的事情料理完了。就在她坐着喝茶吃点心的时候,早上没跟着她出来的红螺却匆匆进了屋子。

“小姐。”

陈澜见红螺的脸色有些微妙,情知她是趁着今早陈衍去上学,楚平那四个伴当并非书童,不能带去学堂的机会,从他们那儿问出了什么,便冲屋子里的瑞雪使了个眼色。瑞雪自然心领神会,连忙一闪身到了门外守着。这时候,红螺方才上前低声说道:“小姐,之前在安园的时候,四少爷出去过几天,其中头一次正好遇着了威国公世子。”

威国公世子罗旭?

如果是别的缘故就算了,可听到那个名字,陈澜实在是没法不留心。算起来总共和威国公世子罗旭见过两次,头一次他在护国寺送了陈衍一把圣手刘的扇子,又折回来见了他们姐弟,说是这扇子是自己的仿作;第二次在晋王府,他主动上来搭讪,结果被陈汐缠住的时候,还向她下了邀约。不得不说,她虽觉得此人举止唐突性子不羁,却更觉得看不透。

红螺起了个头,接着就详详细细地说:“遇着四少爷之后,那位威国公世子就领着四少爷在潮白河附近的各家田庄上转了一圈。他大约是常来常往的,各处的人情地理都熟,四少爷觉得他合脾胃,所以第二次第三次出去的时候就有意寻他一块。据楚平说,威国公世子常常对四少爷说些朝堂中的人事,四少爷听得很仔细。只他毕竟不懂这些,所以不大明白。”

思量了许久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陈澜便决定等陈衍从学堂回来,再好好盘问一下小弟——不管威国公世子罗旭是好意还是恶意,她总不能放任别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形下对陈衍灌输些有的没的。可转念一想陈衍昨日的说辞,足可见罗旭甚至对罗贵妃和鲁王也有评头论足,甚至没说多大好话,她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除了已经有了王妃的晋王和天生痴呆的周王,其他皇子全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可容忍处,罗旭难道是不想让她嫁入皇家?可这关他一个外人什么事?她可不记得自己和这位威国公世子有什么交集……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皇后千秋节是给皇子选妃,只怕是铁板钉钉了。

“也罢,你出去对楚平他们四个说。我也不用他们时时刻刻把四少爷的行踪报给我,只是他们随侍左右的时候,一定要多长个心眼,该记下的记下,以备日后问的时候,他们不会成了哑巴。还有,该规劝的时候就规劝,不要一味什么事情都由着他。”

侯府中很少有男女主人全都外出,只留着小姐们在家的情形;也很少有下人们在能够偷懒摸鱼的时候兢兢业业,不敢擅离岗位的时候。然而,如今看着那一乘青幔小轿在大大小小的地方巡视了一个遍,哪怕是最刁滑的下人,也只敢在肚子里暗自骂上一句,却是不敢有别的什么举动。而明知道这般做作也只能是稍加震慑,反而会让不少人认为自己严苛,陈澜也丝毫没有作罢的打算。

与其让朱氏觉得自己笼络人心,不若让其觉得自己只是一味仔细谨慎的人。横竖她那些叔叔婶婶们都是心眼多多,她犯不着在这种勾当上做得太留痕迹。

又一个时辰的时间须臾就过去了。就当她回到水镜厅用了两块点心,预备再坐上一会儿就回房去的时候,赖妈妈突然风风火火冲了进来,还不及站稳就张口嚷嚷道:“三小姐,刘管家差小的来禀报,外头宫里来人了!是坤宁宫的一位公公,还有十几个锦衣卫,说是奉皇后懿旨宣您和五小姐入宫。”

此时此刻,饶是陈澜一贯能够保持镇定,也忍不住倏地站起身来。见赖妈妈满脸的惶恐惊惧,其余妈妈媳妇也俱是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使劲捏紧拳头又迅速松开,如是重复了好几回,这才恢复了过来,当即开口说道:“既如此,还请赖妈妈立刻派人去知会五妹。还有,那位公公可曾吩咐其他的话?或者说,皇后娘娘除了咱们家两位,还召见了其他人?”

赖妈妈本想着郑妈妈陪着老太太进宫,总能显出自己的能干来,谁知道这还没显摆就又碰见了和先头在安园那回一个性质的事,一想起在老太太面前满口应承帮衬三小姐,她差点没把肠子给悔青了。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外头管家刘青让她转达的消息,她就摇了摇头,又讷讷说道:“要不,小的再去打听?”

“不用了。”

自从上回在安园之内见识了赖妈妈的应变能力,陈澜对她已经没有多大指望,因而此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说:“赖妈妈出去知会刘管家,就说我等换了大衣裳立时就出来,请他陪着那位公公在前厅奉茶。”

突然到来的坤宁宫来使让阳宁侯府上下一片忙乱,自然,有高兴的就有恼怒的,陈澜出了锦绣阁,和陈汐会合之后一同往外走,结果却在角门处被满脸怒火的陈冰拦住了。在她后头,陈滟正在拼命劝说阻拦,可那柔弱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无能为力。

“是不是皇后也召见了我,你却让她们有意不提!”

看着依旧盛气凌人的陈冰,陈澜实在不明白,马夫人有没有对其解释过二房如今的境况。因而,见陈冰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冲上来理论的样子,她便冷淡地说道:“二姐以为懿旨也是寻常人想阻拦就阻拦,想篡改就篡改的?你如果不信,大可跟着咱们出去见那位公公,只到时候别怪别人得知了此事,当成笑话到处传扬!那时候,被笑话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你……”

陈冰气得额头青筋毕露,可旁边的陈滟被陈澜刀子一般的目光一看,终究是心中一悸,想起了事情闹大的后果,慌忙上前苦苦相劝。趁着那些心下惊惧的丫头们上前阻拦的光景,陈澜拉着陈汐便快速过去了,等走过这一段时,她方才对身边的沁芳吩咐道:“我和五妹走了之后,家里没人主持不行,你速去学堂把三位少爷都请回来!”

第097章 帝,后,妃,主

宝殿光辉晴天映。

悬玉钩、珍珠帘栊。

瑶觞举时箫韶动。

庆大筵、来仪凤。

昭阳玉帛齐朝贡。

赞孝慈贤助仁风。

歌谣正在升平中、谨献上齐天颂。

一曲《天香凤韶》由教坊司的一百零五位乐工用箫笙笛鼓等徐徐奏来,自是尽显肃穆高华。而此时此刻,下首俯伏朝拜的一众命妇穿着全副的诰命行头,放眼望去一片珠翠锦绣,好不辉煌。座上的皇后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深青绘翟的祎衣和同色蔽膝,玉色纱中单,红领褾襈裾,再加上佩绶玉珠等等,几乎难以看清那华贵礼服后头藏着的人。

由于皇后一直身体不好,多年来无论是正旦冬至还是千秋令节,命妇前往坤宁宫的朝贺次数素来极少。早先还有人觉得皇后不受朝贺,兼且膝下没有儿女,必定是宠衰爱弛,因而也上书提到过别选名门淑媛为后。结果,奏疏一上便激起龙颜大怒,那位御史也被打发到了琼州府数星星看大海。于是,尽管皇后鲜少在人前露面,再也没人敢小觑了她。

说是朝谒,其实不过是皇后在丹墀香案后升座,众命妇在女官导引下下拜磕头而已,最是繁复不过的礼仪。而除了班首的超品命妇之外,其余人甚至连皇后的玉颜都未必能看得清。这一日也是如此,表笺上过,一番繁复的礼制,又唱了宣笺之后,班首的韩国公夫人陈氏便带头称贺。

“兹遇千秋令节,韩国夫人妾陈氏等敬诣皇后殿下称贺。”

等到一应礼仪行完,尚仪跪奏礼毕,众人方才被导引着一一出宫,明面上的礼仪就算是完了。而相比那些领到一顿赐宴就得回家去的低品诰命来说,昨日得了信的贵妇们却早已有太监和女官接着去各宫院叙话。而皇后从正殿出来,回到东暖阁后立时在宫女伺候下脱了那一身厚厚的礼服,又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直到两个宫女替自己揉捏着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她自个喝了一盏沏得滚滚的热茶,这才缓过气来。

“亏得好几年都免了朝贺,要是年年这么折腾,还真是消受不起!”

由于身体向来不好,皇后很少离开坤宁宫,脸色自然而然便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此刻在烧着地龙暖炕的屋子里,她的脸上也不过露出微微的红润。在屋子里两盏双凤翊龙垂翠玉流苏宫灯的明亮灯光下,她发间的那些银丝清晰可辨,眼角额上也有难以掩饰的皱纹。此时此刻她这么一开口,旁边便有女官端着蜜饯捧盒上前。

“皇后娘娘那是体恤诸位夫人,您这千秋节恰逢大冷天,今日若不是您请礼部减了一半的礼仪,只怕这寒风中便有年纪大的吃不消了。”

皇后微微一笑,正要说话时,外间便传来了一声大嗓门的通传:“皇后娘娘,武贤妃偕周王殿下求见!宜兴郡主和惠心姑娘求见!”

原本只是流露出微微笑容的皇后一下子笑开了,连忙出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出去把人都请进来。又不是别人,哪用得着求见来求见去的那一套!”

屋子里顿时有人答应着去了。须臾,一群太监宫女便簇拥着几个人进了屋子来。武贤妃和宜兴郡主都已经换下了之前内外命妇朝见时所穿的礼服。一个是蜜合色的大袖圆领衫,配着玉色褙子和同色绫裙,一个是元青色右衽小袄,蜜合色褙子,松花色百褶裙,全都是朴素颜色。只有张惠心一身大红,一进屋子就放下了周王的手,笑吟吟地先跑上前来向皇后行礼。

“皇后娘娘!”

“贤妃和宝宝是早就说了要来,可没想到连阿蘅和你也一块来了!”

皇后笑着把张惠心一把拉了起来,又把人按在右边坐了,见武贤妃拉着周王要上前行礼,她就摆了摆手说:“罢了吧,这又不是起头朝贺的时候,连免礼都不成,二拜六叩拜了又拜,你们行礼辛苦,我这受礼的也辛苦?来,宝宝上前给我瞧瞧,是瘦了还是胖了?”

周王这才放开武贤妃的手,上前之后却先跪下磕了个头,笑嘻嘻地说:“母后千秋!”

“好,好!”皇后喜出望外,把周王也拉到左边坐了,见他穿戴得整整齐齐,脸上头上干干净净,看上去比前几天见到时更添了几分喜气,便冲着上前行礼的那个身穿浅红大袖衫的少妇点点头道,“季氏,你伺候得周王很好,贤妃果然是没挑错人。”

“不敢当皇后娘娘夸奖,是殿下如今渐渐聪慧了,奴婢不过尽本分。”

此时早有内侍请武贤妃和宜兴郡主坐了,武贤妃就笑道:“泰堪这孩子就是贪玩,有人陪着,反而渐渐收了些性子。再说宜兴郡主和惠心又都回来了,臣妾那儿也热闹了些,他便不像从前那样胡闹了,臣妾也松了一口大气。”

“可惜我这身体时好时坏的,否则你也能多带泰堪过来走动走动,不用每月只能守着日子过来三回……不过这也没法子,你要是常来,别人那儿闲话也就多了。”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转头看着周王,又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鬓角和头发,黯然说道,“要不是当年……他也未必……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一转眼咱们也已经是一把年纪,倒是惠心她们长大了,也该到了披着红盖头嫁人的年纪。”

张惠心没料到这话题突然就转到了自己身上,顿时脸色一红。可还没等到她张口要辩解什么,外间就有宫女匆匆打起帘子进来,屈膝一礼说:“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尽管这一日是皇后千秋节,但皇帝素来勤政,因而内外命妇朝贺归朝贺,朝会诸事仍然是一如往常。因而此刻听见皇帝竟是来了,东暖阁中的一众人不禁都有些吃惊,还是皇后摆手止住了要告退的武贤妃等人,因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避来避去的,皇上来了看到我这一屋子热热闹闹,必定只会高兴不会怪罪!”

众人才刚迎出去,皇帝就到了。正如皇后所说,见着这儿人多,皇帝果然是满面笑容。等回屋里坐下说了一会话,他就问道:“各府敬献的寿礼可让人查看过了?”

皇帝不提寿礼二字还好,一提这两字,皇后顿时摇了摇头,又嗔道:“皇上还说呢,要不是你放出消息去,说是妾要看看那些勋贵千金的手艺,他们也未必会费那么多心思。幸好有言在先免去了四品以下官的寿礼,否则即便是吩咐不许过奢,却仍是难阻他们这‘心意’。王尚宫和叶尚仪正在清点呢,那许多东西,哪里能看出什么端倪。”

“六宫局那几个头头脑脑的女官都是当初你一手选拔上来的精明人,她们要是看不出端倪,就没有其他人能担当这些了。”皇帝微微一笑,却是岔开了这个话题,又对宜兴郡主问道,“听说张铨这监试最近没事就往外城那些会馆钻?”

“谁让皇上点了他这个出了名死要钱却不善正事的去做本科监试?他那回接了旨意就对我自嘲说,让他赚钱,他想得出一千个一万个办法,但让他去贡院做什么监试,他就一窍不通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去各省会馆好好摸摸底。”宜兴郡主说着就把张惠心拉了过来,脸色不善地说道,“皇上,惠心他爹这次回来可是休养,您别使唤的他团团转!要知道,再过大半年,惠心就要成亲了!”

“好好好,朕答应你,等这次事情完了之后,就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皇帝打了个哈哈,见周王站在武贤妃旁边,眼睛眨巴着瞧他,面色就更加柔软了下来。招手叫了人上来,轻声问了几句,他便抬起头看着皇后说:“她们既然向你求了懿旨,把家里的至亲都请到了各宫院去,想必也都在计较着婚事。你的身体不能太耗费精神,让贤妃帮你一把,尽快把几个皇子的亲事定下来。”

皇后自己没有儿子,除了周王之外,看待其他皇子也都差不多,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她还是皱着眉头问道:“按理这皇子选妃的事情,不应该是礼部管么?”

“礼部?那些个好好先生哪里招架得住别人的游说,只怕列出来的名单要多长有多长,总还得你来斟酌。历来皇子选妃,有从民间选的,也有从勋贵人家选的,没有定数。你不用忙着点头,这些天来请见你的应该不少,你一律推给贤妃。”说到这里,皇帝便转头看着武贤妃,又说道,“皇后毕竟不能太劳神,就要偏劳你一个个见了。”

武贤妃出自民间,家中父兄早年逃荒途中相继去世,她孤零零一个人投入了王府,皇帝登基,因她是皇长子之母,又深得信赖,便封了妃,只是却没有家族奥援。只不过她个性恬淡,带着周王倒也怡然自乐,如今听得皇帝分派了这么一桩任务,她不禁苦笑道:“皇上这消息放出去,妾那儿恐怕立马就得被人踏破门槛了。”

“她们总得先去求了人家的亲娘,然后才会找到你这儿来。”皇帝微微一笑,那面对皇后的笑容中却带出了几许关切,“再说,别看一样都是皇子,在有些人眼中就会分出轻重来……对了,你且吩咐叶尚仪她们一声,留心一下阳宁侯府、东昌侯府、汝宁伯府三家此次献的是什么寿礼。朕刚刚借了你的名义宣了几家的千金进宫,待会你们几个不妨仔细瞧瞧。”

宜兴郡主看到女儿张惠心瞪大了眼睛瞧自己,忙冲她使了个眼色,心底却暗自沉吟。

第098章 初入坤宁宫

平日的朝会和朔望日的大朝,文武百官走的是长安左右门和午门。而王公贵戚奉旨入见和诰命夫人们每逢大节的朝贺,则是走东安门和东华门。但不管是哪个门,对于陈澜来说,都是平生头一回——尽管她后世曾经参观过故宫,但失去主人的宫殿便好似无根之木,纵然巍峨壮伟,毕竟缺了几分气势,可如今却不一样。

这是真真正正口含天宪的时代。

由于阳宁侯府在西城,而东安门则是在外皇城的西边,因而她与陈汐随着那位坤宁宫来的太监出门上轿之后,便是沿着皇墙北大街转火道半边街,透过轿帘缝隙,恰好能看到那高高的围墙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卫。等到进了东安门,换上早就停在这里的青幔小轿,过了绕皇城的玉河,再过东安里门、东上中门和东华门,这方才是内宫城。

陈澜从前倒是听说过紫禁城骑马乘舆都是了不得的恩典,刚刚进了东安门之后因那青幔小轿乃是特制,便不能如此前路途上悄悄张望,但刚刚在东华门前下轿,她便发现外皇城之中骑马的官员并不少见,只如今一进东华门,光景便大不相同了。

除了原本那个坤宁宫前来传旨的那个太监,以及他带来的四个小内侍之外,还添了坤宁宫的一位女官,八个宫女,太监内侍十余人,其中一个的服色甚至比此前那传旨太监更加华贵。见那传旨太监瞧见这一行人脸色陡然一变,陈澜隐隐感到这必然另有玄机。可没等她多瞧上两眼多揣测片刻,那位女官就带着八位宫女上了前来行礼。

“奴婢坤宁宫叶尚仪,见过诸位小姐。”

六宫局立于太祖之初,虽说曾经一度取代宦官掌管宫中大小职司,但毕竟因为是女身多有不便,这些年来,权力自然是渐渐萎缩。比起其余四局,尚宫局和尚仪局因为一直直隶于坤宁宫,因而分量自然大为不同。这位叶尚仪大约四十出头,头戴帽额缀团珠的乌纱帽,垂珠耳饰,身穿遍绣折枝小葵花的金边紫色团领窄袖衫,珠络缝金带红裙,眉眼端庄薄施脂粉,看人的目光中流露出几许审视。

虽是对方自称奴婢,陈澜和陈汐姊妹两个也丝毫不敢小觑,忙还礼不迭。厮见过后略说了几句话,听叶尚仪客客气气地请她们到左边院子里稍待片刻,陈澜答应的同时,又悄悄瞥了一眼那边还在说话的两个大太监,这才和陈汐在两位宫女的引导下往那边走去。

许是因为从前这里就是诰命入宫时稍事歇息的地方,屋子里的陈设乍一看倒算不得十分华丽,只是坐下之后,陈澜方才发现这些半旧不新的东西却都是绣工异常精美,只颜色有些黯淡。矮几上的花瓶,大案上的青铜小鼎,多宝格上的各色摆设,以她的眼力还看不出究竟有多大价值,可料想宫中总不能摆设赝品。用眼角余光打量了好一会儿,陈澜方才瞥了一眼陈汐,却发现其仍是此前的失魂落魄,不禁越发狐疑。

陈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外头便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抬起头来的陈澜见门帘一动,当先走进来的却表示叶尚仪,而是一个一身大红打扮得异常华丽的少女,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宫人。两相一打照面,她隐约觉得人有些眼熟,待见对方同样是面露讶色,她一下子就惊觉了过来。

是传闻中颇得宫中某位太妃喜爱的汝宁伯家四小姐杨芊!

随着进来的那位宫人指了指右手的第一把椅子,躬身说道:“请四小姐在这儿稍等片刻。”

杨芊随意扫了陈家姊妹一眼,见那宫女转身要走,忙叫道:“这位姐姐请留步!”

陈澜看到杨芊追上前几步,随即低声对那宫女言语了什么,又有意背对着她们俩,仿佛是有什么悄悄的小动作,心底略一思忖,脸上便露出了微笑。果然,不一会儿,杨芊就转回来气定神闲地坐下,那宫女则是和之前带她们俩进来的两个宫女一样出了屋子。

尽管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在此前晋王府的赏梅会上见过,但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打算,因而这偌大的地方竟是比此前更是安静。不多时,又有两人被引着进来。此次照面,陈澜比先头那一回更快地认出那是东昌侯府的两位千金。毕竟,阳宁侯府东昌侯府本是世交,她从前的仗义救弟便是在东昌侯府上演,又曾经听到陈冰和这两位在背后奚落自个,怎会忘了她们。

这一回随着她们俩进来的,还有此前那位叶尚仪和那位身穿大红的大太监,只其他宫女和内侍却不见进来。见着她进来,陈澜和陈汐杨芊都站起身来。叶尚仪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就微微颔首道:“人既来齐了,请诸位随奴婢和贾公公去坤宁宫吧。”

由东华门至坤宁宫,先得由御药房之后过盛庆门,往前一直走到高墙阻路处,方才往西拐进隆宗门。尽管沿途得经过三大殿旁边的高墙,但左右不是内侍便是宫女,陈澜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就干脆只顾低头走自己的路,只眼角余光却看见陈汐面色极其不安,而杨芊大约由于进宫次数多,常有左顾右盼。至于东昌侯家的那两位,则是因为太过专心看脚底下,明明是嫡亲的姊妹两个,却连一个眼色交换都没有。

坤宁宫在乾清宫的北面,坐北朝南,大门三座,左右分别是永祥门和增瑞门,中门则是坤宁门。也不知道中门那蓝底金字的匾额是哪一朝的皇帝所题,陈澜在进去之前极快的扫了一眼,只见那三个字端秀挺拔,但仿佛是过于中规中矩了一些,于是少了几分风骨。入了坤宁门,迎面就是坐落在白玉基石上的一座大殿,只引路的叶尚仪却并没有带着她们往正殿,而是径直引她们来到了正殿的东披檐。

“这是清暇居,请诸位在这儿等候传见。”

清暇居既是东披檐,自然是紧接坤宁宫正殿,到了这儿,就连起头神采飞扬的杨芊也安分了下来。落座之后虽有宫女奉茶,但只见众人捧茶做慢饮状,却是连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发出,料想也是没人有心思去品这坤宁宫的好茶,就连陈澜也是一样。

这单单从东华门一趟进来就是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再接见一趟加上出去,耗在这儿的时间就海了去了,一喝水的下场可想而知。她即便不想出彩,但也绝不想出丑。

时间就在仿佛是对众人耐心的考验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杨芊沉不住气,突然放下茶盏的时候,那一道厚厚的门帘终于动了,进来的除了叶尚仪之外,还有一个探头探脑的少女。一认出那个和杨芊一样一身大红,却拥有其所没有爽利的人儿,陈澜顿时愣住了。

“叶姑姑……”

叶尚仪被张惠心这么一拽一拉,顿时露出了苦笑,随即就张口温言说道:“皇后宣见东昌侯府大小姐三小姐,汝宁伯府四小姐,阳宁侯府五小姐。”

看到叶尚仪那个表情,陈澜就知道,这唯独漏掉自己一个,并不是什么皇后另有安排,而是多半张惠心在背后使了什么花招。果然,被叫到的其他人根本没人顾得上她,就连陈汐也是神情一凛,随即就跟着叶尚仪出了门去,而张惠心则是留在原地没动。等到她们都走了,屋子里伺候的宫女也都蹑手蹑脚出了屋子,张惠心就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上来。

“哎呀,我可真是急死了,幸好皇上走了,我又死活磨了我娘和贤妃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撒了个娇,这才总算是溜出来见你!”

张惠心一把拉住了陈澜的手,不等她说话就把食指放在了嘴上:“你先别说,听我把话说完。原本前些天就要下帖子请你到家里来玩的,偏生你家里多事,我爹又点了今科监试,所以我自己都被拘在家里动弹不得,只听我娘说你这次立了不小的功劳……好妹妹,皇后娘娘性子很好,待会如果问你话,你只实话实说就是,别藏着掖着。还有,你家太夫人去见德妃娘娘了。我娘让我对你说,你家太夫人虽说也有自己的算盘,但那也算不得什么。”

张惠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陈澜一面听一面琢磨,待她说完,大概意思也就差不多领悟了。特意跑到清暇居这种地方来面授机宜,她怎会不知道这不是张惠心自己的主意,而是宜兴郡主的默许,因而诚恳谢了一声,又说自己已经接到了她及笄大礼的邀请,下月一定会去。

“正宾大约是隆佑长公主,至于赞者则是晋王妃,司者是我家三妹妹,要不是……唉,不说这个了,及笄便是嫁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幸好一切都有我娘。”说到嫁人的时候,纵使是张惠心的大大咧咧,脸上也是微微一红,随即就轻轻握了握陈澜的手说,“我娘和贤妃娘娘都陪着皇后娘娘,有她们在,不会有什么事,待会还会有人来宣见你,你只管放心和我一块进去。”

哪怕是最初还有些忐忑,但是,有这么个爽朗的朋友特地跑出来叮嘱,陈澜只觉得心里多了底气和把握,便笑着点了点头,又抽出手来握住了张惠心的手。

第099章 只道淑媛好,堪与帝王家

坤宁宫除了东披檐的清暇居和北回廊的游艺斋之外,还有一东一西两座配殿,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两者一直不曾取名。而正殿的东西尽头各两间屋子则是按惯例辟作了暖阁。东暖阁起居,西暖阁则是寝室。

平日里皇后养病,为此这几年甚至免除了一众嫔妃的坤宁宫问安,因而身体稍好的时候,多数时候就在东暖阁中看看书写写字,皇帝在朝政余暇则是常常来此探望说话,也只有在这儿伺候的亲近女官和宫女太监才知道,帝后之间并不是旁人以为的相敬如宾,而是更多几分相知相得的融洽。除却皇帝之外,来这儿次数较多的就是武贤妃和周王了,宜兴郡主回京之后也来过几回,但顾虑皇后身体,都是少坐片刻就走,不敢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