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同东昌侯往蒙古走私禁榷货物,这是第一条;联络大臣谋立晋王为储君,这是第二条。这些御史的弹劾奏章都已经到了内阁的案上,而且是元辅亲自送往的乾清宫。我刚刚对你们说的这话,就是元辅无意间流露出的意思。”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起了之前和朱氏商量时的情形——不得不说,这最坏的可能竟然已经真的来了。她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三叔陈瑛的手笔,可料想有,也仅仅是添油加醋的一星点,在这样的大手面中,朱氏虽说是被牵进去了,可人家磨刀霍霍根本不在阳宁侯府,而在于没有了罗贵妃的鲁王之后,最有希望入主中宫和东宫的那对母子。况且,那边谋划的也许并不单单是储君之位,还有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

想到这里,她缓缓站起身来对杜微方深深施了一礼,随即低着头说:“杜阁老,多谢您今日这番提醒。”

“提醒两个字,出了这道门,我可不会承认。”杜微方爽朗地一笑,又习惯性地拉扯了几下那稀疏的小胡子,随即淡淡地说,“凭侯府的背景手段,想来你们回去,消息也就到了,我在乎的是你们姐弟于此事的决断态度。至于我,我也可以撂一句明话给你们,身在其位,只能做到秉公两个字。别人要有意抹黑,我决计不会袖手;可别人要存心洗白,我也不会在旁搭手。虽说这个世上并不是处处公允,但也不能没了一丝一毫的公道,你们可明白?”

尽管和杜微方总共才打过两次交道,更多的都是道听途说的传言,但就是这么两回,陈澜便能大致明白这个带着浓重理想主义,执拗坚持却又不乏可爱的老人。于是,她再次默默行了礼,见陈衍亦是一声不吭地长揖起身,她便和他一块告退离去。

有了这桩事情搁在心里,姐弟俩原本是为了杜筝庆生而来的,可到了那边终究是谁都没了兴致和心思。卫夫人自不会瞧不出这一点,纳闷杜微方究竟说了些什么的同时,对于陈澜姐弟没坐多久就提出告辞,她也就体谅了。只没想到身为今日寿星翁的杜筝一路送到了穿堂门口,又拉着陈澜的手笑嘻嘻地说:“澜姐姐,别人都爱诗词歌赋,为什么你偏送我一本《梦溪笔谈》?”

陈澜看着娇小可爱的杜筝,忍不住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随即有些怅惘地说:“我只是觉得,与其伤春悲秋留下才名,其实却什么都做不了影响不了,还不如看看这些有用的东西,兴许将来还能够派得上用场……不喜欢便搁着吧,别怪澜姐姐胡乱给你挑的生辰贺礼。”

“我哪有说不喜欢!”杜筝皱了皱鼻子,随即得意洋洋地说,“以后要是爹娘再让我学做那些诗词歌赋,我就拿你这番话来应付他们!我喜欢写字画画,喜欢看那些好玩的轶事笔记故事,诗词背一背不要紧,才不想一天到晚绞尽脑汁押韵脚呢!”

尽管满心焦虑,但看着这么一个满脸得计状的小丫头,陈澜还是觉得心情稍稍一松,打趣了两句,方才向一旁无可奈何的卫夫人告别。而有些心不在焉陈衍则是眼看着陈澜上马车,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瞧了一眼手上攥的缰绳,他突然一把丢下,又往回走到二门口,对卫夫人和杜筝深深行了一揖。

“伯母,今天对不住了,下次有空我再来拜见。筝儿妹妹,今天我带的那桂花糕是姐姐亲手做的,你趁着新鲜尝尝,我家里老太太是最喜欢的!”

见陈衍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地匆匆上马,和护持着马车的亲随们汇合在了一块缓行出门,卫夫人不禁有些怔怔的,可下一刻就听到旁边传来了杜筝的嘟囔声。

“奇怪了,衍哥哥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糕……”

蓼香院正房东次间,正在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赵妈妈说话的朱氏一听到外头报说陈澜和陈衍回来了,顿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随即就皱起了眉头。要说凭着陈家和杜家的准姻亲关系,怎么也应该是吃了饭午后再回来,这会儿午时还没到,怎么两人就都回来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瞅了一眼面前说是宜兴郡主派来探望自己的赵妈妈,心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妥当。

须臾,陈澜和陈衍就进了屋子。朱氏见两人都还穿着那身见客的大衣裳,见到赵妈妈之后,竟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顿时更觉得心里一突。叫了人上来问了两句杜府情形,见陈衍语焉不详,陈澜则是只笑说了杜微方考核陈衍的事,她就更有些数目了。

“郡主打发了赵妈妈来看我,知道你们不在,她还有心等了这许久,好在你们回来得早!”

陈澜瞥了一眼赵妈妈,见她果然是似乎有话要说,应景地说了几句,就留下陈衍在那儿,先带了赵妈妈出了东次间。到了正厅的隔仗后头,她让绿萼到外头看着,也不坐下,径直和赵妈妈到了角落里,这才低声问道:“可是娘有什么消息要妈妈带给我?”

“钱妈妈死了。”赵妈妈见陈澜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前天晚上郡主派人去晋王府打探消息,结果就得知钱氏压根没回来。昨天还是如此,王妃就命人往顺天府报了一声,今早五城兵马司才发现人‘失足’掉进了东四牌楼那边的一口深井里。”

赵妈妈着重强调了失足两个字,随即又把声音更压低了几分:“今天傍晚,巡城御史于承恩又上了折子,言说了晋王府保母钱氏无端失足落井的事,直指有人暗害。”

陈澜闻言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加上先头杜微方的那两条,这便是第三条了!

第224章 以攻为守,无可不言

送了赵妈妈到二门,陈澜方才回转,但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宜兴郡主让赵妈妈带话,晋王府的事情她没法管,因为从今天开始,这位郡主又被留在了宫中西苑,就连张惠心的三朝回门也被改在了宫中。名义上是参赞御马监亲军事宜,实质上是皇帝让其远离朝堂的纷争,暂时作壁上观。

而赵妈妈还透露,那位皇次子晋王林泰墉,据说竟然是在府中对晋王妃大发雷霆,撂下了自己绝对不管此事的话,意思是既不管到头来韩国公府阳宁侯府如何,也不管朝廷是否会废妃。如此态度,如何不让人心寒?他若是都撂开了手,哪怕皇帝最初并不信这些,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下,结果就很难预料了!尽管厌恶晋王的薄情,可事情还得从他身上入手才行!

她对杜微方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什么虚伪矫饰之词,而是真真切切的肺腑之言。如果朱氏还是如同一开始那般对她心存利用,为了能达成自己所愿可以不管她的死活,那么,她在事到临头之际抽身而退,在天理人情上并没有太大的负担。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眼看老太太褪去了那一层看似精明厉害的面纱,露出了内心深处的软弱无助,眼看老太太如寻常祖母一般对她姐弟俩真心关切,甚至一股脑儿把那些财产都拿了出来,她又怎能明哲保身?

付出多少,得到多少,得到多少,便要付出多少,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而且,如今还没到那种地步,并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带着这一层体悟,她原本有些虚浮无力的脚步渐渐变得坚实有力,及至回到蓼香院,她更是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心情,带着一贯的微微笑容进了正房。早就等在那里的绿萼连忙迎上前来,低声说道:“三小姐,老太太打发了咱们出来,留着四少爷在里间说话。”

“知道了,你带人在外头守着。”

陈澜向绿萼点了点头,随即就径直进了东次间。果然,她就看到朱氏正携陈衍坐在炕上。一见她进来,陈衍明显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而朱氏则是眼睛稍稍眯起,嘴唇紧紧抿着,那种凝重的势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老太太,赵妈妈是送口信来的。”陈澜知道朱氏如今受惯了挫折,不至于如前两次那般动辄病发,就一五一十地说道,“晋王府那位钱妈妈今天被五城兵马司发现死在了东四牌楼的一处深井中,而傍晚,巡城御史于承恩便上书,说是钱氏之死大有蹊跷,恳请派人详查。”

“又死了?”

尽管朱氏居高位已久,如其他贵人那般早已习惯了漠视生死,但最近陆陆续续死的人却着实太多了些,多得连她都觉得心悸。此时此刻,她拧紧眉头沉思了一会,就淡淡地说:“也罢,早先也不是没料到这个结局,只没想到会这么快。你不要怪小四,他到底挺不住我的盘问,杜阁老对你们姐弟说的话,他都告诉我了。有你们两个这样的孙儿孙女,我已经知足了,我刚刚已经想好了,打算去请几个宗族长辈,干脆把这家给分了。”

这样破釜沉舟的举动,陈澜如何不明白这深意,见陈衍瞠目结舌,她便一个眼神止住了他,随即到了炕前就着那张脚踏单膝跪了下来:“老太太是想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朱氏被陈澜这话说得一愣,而陈衍则是本能地张了张口,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陈澜才开口说道:“老太太,您想想,我和四弟没了您这个长辈,纵使我有干娘,四弟有韩先生,可终究在别人看来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失了本家亲族。而若是有事,干爹干娘难道就不是韩国公府张家的人?您没了我和四弟,别说这些弹劾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三叔的手段,您难道还没领受够么?老太太,事情尚未到那个地步。而真到了那地步,岂是我们能够轻而易举撇清的?就是干娘那样刚强厉害的人,如今还不是一样被人陷在局中么?”

被陈澜一连三个反问,朱氏顿时沉默了下来。亲长在,不分家,这是长久以来的规矩,她若是急吼吼地分家,给人看了笑话不说,而且也会落下话柄,可这终究是她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可若是没了陈澜和陈衍,徐夫人是自身难保,她就真的只剩下孤家寡人了,如果要那样就能够保住一对孙儿,能够让女儿女婿外孙女脱身出来,她也甘心了,要是到头一场空……

陈衍看看朱氏,又看看陈澜,突然开口问道:“姐,你是不是想出什么办法了?”

见朱氏看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了希冀的光芒,陈澜便开口说道:“办法自然不是没有。之前那会,咱们看不清别人那攻势的方向和来路,所以一直都被动得紧,可至少现在这一波,咱们大略能够明白那目的,自然也就可以应对反击。宣府大同弊案的事,纵使再派人详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可以搁下不论。但那么多人上书立储君,难道幕后之人还能够将他们一起统统灭口?只是这一层还在其次,如今要紧的是,不能让淑妃和晋王丢卒保车。”

说到这里,陈澜顿了一顿,又加重了语气说:“钱氏莫名死了,晋王殿下若要归罪晋王妃,就算王府官如先头那个邓典簿一样都是别有用心,难道晋王往来的那么多清客幕僚,就没一个人看出背后的深意?这些人和晋王殿下往来,绝不止图自己的名声,更多的是为了博一个未来天子师友的名分,我就不信他们全是鼠目寸光!”

“好!”朱氏重重点了点头,“这一层你说得对,明日你打着我的名义去探一探晋王妃,求取一件信物,也请她放宽心些。至于晋王往来最多的那些人,我立时让郑妈妈去打听。”

“其实本该是韩国公府的人出面,但姑父韩国公位尊,刚刚赵妈妈说,已经有令让他坐镇步军营不得擅离了,而世子又不是善言辞的人,让爹娘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头,反而会让局面更错综复杂。阳宁侯府这边,我这个女子也不好出面,所以……”陈澜倏然转过头看着陈衍,微微一笑道,“那些清客幕僚之类的人物,这时候便要四弟你出面了。你是韩翰林的弟子,杜阁老的准女婿,虽年少,却至少到得了他们跟前。”

“我?”

陈衍一下子呆住了。他这些时日比以往十几年加在一块都忙,天天累得七死八活,可那种充实感和倒头就睡的踏实感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然而,被人寄予期望他习惯了,被人压上这样沉重的担子,他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少不得迟疑了起来。

“那些人少说也是大我三四倍,全都是老谋深算,我就怕万一出错……”

“四弟,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年纪,就该知道倘若是你出面,这出错才是正当的!”

看到陈衍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陈澜只觉得朱氏轻轻拉了自己一把,这才察觉到自己在脚踏上跪了好一阵子,旋即便支撑着炕沿起身,也顾不上酸疼的膝盖,只上前轻轻摸了摸陈衍的脑袋:“你年纪小,所以我也不要你去和人家那些老夫子之类的名士辩论,只让你装作冲动的样子寻上门去。那些人中间,总会有一两个明事理的……对了,也不用一个个去找他们,挑一个他们的文会,最好是有那个之前挑唆晋王废妃的邓典簿在时,你直接找上门去。至于说什么,回头我对你说。”

朱氏已经是听得连点头都忘了,见陈衍亦是目瞪口呆,她不禁宠溺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又笑道:“你姐姐这主意不错,你年纪小,在这种事情上头,就是皇上也绝不会怪罪于你。皇上能一直敬重膝下并无子女的皇后,必定最讨厌那些挑拨夫妻人伦的家伙!”

“至于老太太所说的晋王妃信物……我想问老太太一声,咱们府里和淑妃娘娘的娘家可有什么往来么?”

“自然是有,她家里不曾封爵,但早年她那公公是内阁大学士,算是京都有名的。如今她母亲尚在,封的是一品夫人,只很少见客,但常常去护国寺礼佛。”

“如果能打听到她礼佛的日子,那我倒是可以在护国寺候一候……如今之际,只有让他们知道,这算计的不单单是咱们,还有淑妃和晋王那一对母子。”

陈澜眼神闪烁,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想来,一切的因缘都始自护国寺,没想到如今的她又要往那儿去么?

驱除了脑海中的杂乱思绪,见陈衍满脸崇敬地看着她,就差没双掌合十惊叹了,她不禁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这才淡淡地说:“至于那些上书的人,老太太既然说当年承过咱们家的恩,想来也有的是把柄在咱们家手上的。兴许查不出是谁指使的他们,但总比一丝线索都没有的好。至于其他的……小四,演好你的冲动弟弟之后,你去见一见你杨大哥。”

这会儿,不但陈衍吃了一惊,就连朱氏也瞧了过来,面对这四道目光,陈澜轻轻低下了头,随即淡淡地说:“赐婚之前,和咱们府里有关的那些风波都已经过去了,别人瞧着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如今之际,与其让流言蜚语先到了他耳里,还不如先让他心中有数。毕竟,他是我未来的丈夫,老太太将来的孙女婿,小四将来的姐夫,家中之事无可不对他言。”

第225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深秋的天暗得渐渐早了,千步廊内的一众官署除了留着必要的官员值夜,大多数人都已经散去了,而寥寥几个设在皇城乃至于宫城中的官署,也只留下了当班的,其余陆陆续续从长安左右门和东安门出了来。此时此刻,身穿青色官袍的罗旭从长安左门出来,却没有理会那个牵着马急匆匆上来的亲随,而是先揉了揉僵硬的胳膊,随即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少爷,是回府还是……”

“去脂粉胡同。”见那小厮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罗旭便没好气地说道,“朵云轩新进了一批好纸,我这是去买些送给韩先生,不是买脂粉送给相好,这下你好对夫人交待了吧!”

那小厮连忙陪笑道:“少爷您说笑了,小的哪敢这么想!”

此时尚未到夜禁,阳宁街旁边的脂粉胡同还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客人,多半是附近勋贵府邸的媳妇妈妈来采买胭脂水粉,亦或是寄居权门的清客们来淘澄那些文房四宝,因而倒是还有些热闹。罗旭熟门熟路地进了朵云轩,才挑中了一刀好纸和一方端砚,让小厮提着东西出门时,却正好撞上了迎面进来的几个人。一认出为首的,他顿时神色微微一变。

“罗……罗贤弟?今天可真是巧!”晋王林泰墉堪堪把到了嘴边的世子二字换成了贤弟,见罗旭拱手行了礼,却仿佛有些踌躇该怎么称呼,原本心情极其糟糕的他突然计上心来,遂热络地说道,“我正好想寻你说话,可你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我几乎一直找不到空儿。今天正好遇见便是有缘,我知道这脂粉胡同里有一家藏得极深的酒肆,一块坐坐如何?这里距离宜园和我那宅子也近,就算晚了些许也不打紧,如何?”

罗旭哪有兴致陪着晋王虚耗,当即就要婉拒,可没料想晋王竟是直接嘱咐他身边的小厮回去报信,随即就一个眼色让那几个亲随上来,硬是簇拥着他往外走。待到出了店面,心头恼火的他三两下就甩脱了那几个亲随,又冷冷地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罗贤弟,我只是有几句心里话对你说。”晋王摆摆手让几个亲随往四下里撤远些,以防有认识自己的人经过,这才用推心置腹的口气说道,“我知道,宫中如今流言极多,说我和母妃什么话的都有,可你不是那等不明是非黑白的人。就占用你一丁点时间……要是你觉得我诓骗你,陪我喝几杯,这总成了吧?一醉解千愁,我也就剩下这点消遣了!再说,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初某些事情是谁使得坏?”

此话一出,罗旭顿时想起了阳宁侯陈瑛前次派人送信给自己的那些挑拨,脸色立时更阴沉了。只这会儿天色晦暗,晋王完全没瞧见,反而又自顾自地说:“我那些兄弟,就没一个是省心的。当初要不是淮王在御前告了你一状,你未必不能心想事成……”

自打赐婚之后,罗旭虽心头苦痛,但在老师韩明益的劝说下,仍是狠狠心撂开了手,甚至因为陈瑛的挑拨离间而竭力不去打探某些情形。可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忖度良久,他便淡淡地说:“殿下不是说要喝酒么?站在这路当中,哪是说话的地方!”

此话一出,晋王顿时大喜。自以为说动了陈瑛的他连忙召回了那几个亲随,又和罗旭一块并肩往前走。这一回,他却绝口不提刚刚的事,只是说些近来书铺里头新出的文章典籍。他在文事上头确实是深有造诣,这一路说过去,谈吐风雅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就连心存提防如罗旭也不得不承认,尽管他中了进士,可要说博览群书,还真是比不上人家。

晋王所说的酒肆确实隐藏在脂粉胡同深处,就连罗旭这个最喜欢在外头闲逛的都从不知道。穿过张生记和雅诗兰黛馆中间的那条漆黑巷子,深处一座民居似的屋子竟然是一座小酒肆。只这儿明显没有什么生意,只有门前挂着一面不显眼的酒旗。直到跨过院门进去,他才闻到了那股刚刚被脂粉香水气息完全盖住了的浓烈酒香。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我家有个好酒的清客,是他先找到的地方,再加上我那儿距离这近,所以常来。今天我已经把地方包下了,更不怕有什么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打扰,来,咱们去后头,那边满塘残荷,再加上空中残月,却是别有几分意境!”

罗旭虽说是正儿八经的二甲传胪,骨子里却不是什么喜欢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的书生。因而,和晋王在荷塘旁边那个造得颇为精巧的水榭中对坐小酌了几杯,眼见晋王诗兴大发一连做了两首,他就有些不耐烦地干咳了两声,随即煞风景地说:“刚刚殿下的话还没说完吧?”

“看我这记性!”晋王又满饮了一杯,这才讥嘲地说,“那次你和杨进周从杜府护送了陈澜回去,结果正好被淮王瞧见了,于是他就到父皇面前告了你们三个一状。你是不是觉得这很莫名其妙?要说这缘由简单得很,老五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得知父皇对陈澜颇为嘉许,所以一早就心存不轨,可后来得知他自己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这气急败坏之下,就做出了这等没头没脑的事情。”

罗旭原以为自己听到这真相会雷霆大怒,可是,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时隔多日,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滑稽,随即才是嗤之以鼻的蔑视。

那一回出城在路上遇着淮王挡道时,他就觉得对方似有所图,没想到所图的竟然是婚事。这家伙难道以为威胁了陈澜答应,就能把这桩婚事顺顺利利定下来……话说回来,晋王怎么就知道是淮王坏了他的事,他那时候倾心于陈澜就那么显眼么?

见罗旭不说话,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变幻不定,晋王便殷勤地执壶为他满斟了一杯,这才又叹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其实以罗贤弟你的出身才具,何愁没有名门淑媛相配?而且,如今陈家的架势你可瞧见了,分明是触犯众怒,随时就可能遭了灭顶之灾!”

身在内阁,晋王都知道的事,罗旭又怎么会不知道,当下便仍是自顾自地喝酒,并不言语。而晋王却仿佛体谅罗旭的无精打采,等到多喝了几杯,又唉声叹气地摇摇头说:“要说陈家,论本事不过寻常,论人才也只是寻常,可就喜欢惹事生事!好端端的请父皇立储君……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哪家皇子的外家有这样不安分这样好蹦跶的?”

“还有我那王妃!成日里装贤惠,可结果呢,我府里那么多人,一直到现在也只有一子一女,那个儿子还成日里病恹恹的。她还特意打着我的名义从阳宁侯府要来了一个丫头,可到最后人是硬生生给她迫死了,我也是许久才知道,分明是阳宁侯太夫人恶了那丫头背主,于是就索性送到了我身边来……须知我那王府不是他侯府处理人的垃圾桶!”

“这还不算,她还打着我的名义支使了钱妈妈去做事,事情败露了便……所以,罗贤弟我告诉你,阳宁侯府养不出贤惠女人来,那都是蛇鼠一窝!早知道我就不该娶她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进门,之中尽有知书达理的贤良女子,不会给我惹那么多麻烦,还能辅助我做事……我现在一想到当初,便恨得咬牙切齿!”

带着醉意的晋王突然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又发泄了一通对王妃的怨恨,甚至又说出了废妃二字,结果却没等到旁边的回应。醉眼朦胧的他抬眼一瞧,恰好看见了罗旭那满是阴霾的脸,就突然咧嘴笑了笑。

“罗贤弟,宫中贵妃娘娘的丧子之痛谁都能体谅,可有些流言实在是没意思。鲁王是我最小的弟弟,贵妃娘娘捧在手心里爱着护着,有心思的人固然会有,可有那本事的人绝对没有。而且,他长大之后是什么样子还未必可知,母妃和我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思?所以,如今人都没了,与其咱们互相疑忌,结果两败俱伤让人有机可趁,还不如携起手来……”

“殿下,你喝醉了!”罗旭忍无可忍,终于站起身来,随即淡淡地说,“今日多谢殿下招待了,我明日还要上朝会,不便久留,告辞了!”

撂下满脸错愕的晋王,罗旭便转身扬长而去。待到重新站在了已经全数打烊下了门板的脂粉胡同中,他方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更是对晋王生出了无穷鄙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无论怎么样,那都是明媒正娶的发妻,一有事情就全数推到王妃身上,那还算什么男人?至于事涉阳宁侯府亦或是韩国公府,这都是别人的臆测,写在弹章里头上奏不过是别有用心,所谓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如果不是为了晋王,别人何必那么麻烦往那两家身上泼脏水?

一路疾驰到家,罗旭才跳下马,那留门等着的门房就急匆匆上来牵过了缰绳,随即低声说道:“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夫人今天强打精神进了一趟宫,回来之后人就很不好,大夫刚刚才走。老爷又不在,上上下下担心得不得了!”

闻听此言,罗旭顿时大吃一惊,二话不说丢下缰绳就急匆匆地往里头冲去,心中悔之不迭。然而,等到匆匆进了屋子,林夫人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姑姑说,如今外头那一波来得正好可以给她和鲁王殿下报仇,也可以雪了你的恨。”

罗旭一时间只觉得又惊又怒:“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后头也有她的推波助澜?”

第226章 反击的开始

晋王府的银心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启用了。

平日里,晋王妃张惠蘅只是在水梦阁中起居,甚至连夫人侍妾们的晨昏请安以及平常立规矩都全部免了。最初是因为怀着身孕,而那美梦犹如泡影一般破灭之后,可她却放不下原本天天拿在手上的小孩衣裳等等针线活,直到前几日御医给出了那个残酷的诊断,她才彻底灰了心。等到这几天连番惊讯传来,她就连惊愕愤怒的力气都没有,甚至也没在意晋王封了院子,更是根本没在她面前露面。

此时此刻,她斜倚在湘妃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袷纱被,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屋顶横梁上已经有些陈旧的宫灯,却瞧也不瞧一旁小几上的银耳莲子羹。直到有人在耳边唤了好几声,她才僵硬地转过了头来。

“王妃,海宁县主来瞧您了。”

晋王妃微微一愣,似乎一时想不起这海宁县主指的是谁。旁边的京妈妈见着她这副表情,只得又解释道:“就是阳宁侯府三小姐,应了太夫人之命,带着郑妈妈特意来探望您。”

“原来是三妹妹。”晋王妃面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斟酌片刻才开口说,“这当口,也只有她这个封了海宁县主的才进得了王府,换做别人早就被挡住了。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不把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料想也不敢不把宜兴郡主放在眼里……你也不用出去迎了,这水梦阁外头一层层一道道把守的都是人,想必也不会放你出去。”

听了这话,京妈妈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她是从韩国公府跟过来的陪房,眼看着这位从小受父母娇宠的嫡长女在成了王妃后过的那些日子。别人看着是金尊玉贵的王妃,可在这王府里却得贤惠大度,甚至还要因为多年只有一个女儿而受人冷嘲热讽,实质上的婆婆淑妃又丝毫不体恤,晋王更是那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王妃都是如此,那个死得无声无息的平夫人又算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终于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前头的葱绿色撒花夹门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晋王妃淡淡地抬头一瞧,见前头的少女一身素淡的藕荷色衣裙,虽只是耳垂上戴着珍珠耳坠,瞧着却有一股凛然的气息,而后头的郑妈妈则是死死咬着嘴唇,仿佛在外头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心中有数的她看到陈澜上前行礼,连忙命京妈妈搀扶自己起来,又稍稍坐直了身子,随即让小丫头端过了锦杌来。

尽管上一回陈澜在韩国公府庆生辰时,晋王妃还打发京妈妈送了贺礼去,但毕竟是自从王府的赏梅盛会之后再未见过陈澜。此时此刻,打量着面前犹如出水芙蓉一般动人的表妹,再想想自己在镜子中的那张蜡黄苍老的脸,她不禁觉得悲从心来。

“好久不见,三妹妹如今真真是大姑娘了。”她支撑着旁边的引枕,又示意京妈妈在身后垫高了,这才轻轻叹道,“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出嫁的那一天。”

第一次在家里见着晋王妃时,陈澜记得那是一位端庄高贵的美人;第二次在晋王府时,她也记得那时候被人簇拥在当中的晋王妃是何等的神采飞扬,面对诸多诰命夫人小姐时又是怎样的长袖善舞。时隔大半年,看到眼前这个苍白消瘦的人,哪怕谈不上太多感情,她也觉得心里猛地一揪,而晋王妃的这番话更是让她没法强挤出笑容来。

“王妃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来的时候,老太太还说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但有些事情若是认命了,到头来便必然是最糟糕的结局,还不如打起精神好好设法。”

昨晚上把赵妈妈的那个消息转告了朱氏,看到老太太的震惊悲伤之后,陈澜自然而然答应了往王府走一趟探望晋王妃。然而,即便她想到以晋王的薄情寡义,十之八九又打起了撇清的主意,可她万万没料到门上竟是以王妃身体不好为由直接挡驾。若不是她之前封了海宁县主,仗了宜兴郡主的势,今日就是用尽解数也未必能进府。

“设法?设什么法……三妹妹今天进来大约也不容易吧?若不是殿下默许,这些下人敢这般怠慢贵客,而且到现在茶房连烧好的玉泉水都不曾送上来给客人沏茶?”

晋王妃右手握拳砸在了湘妃榻的边缘,可终究是虚弱没力气,人险些一歪栽下榻来,还是陈澜急忙上前搀扶了一把,再加上郑妈妈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背,这才总算是没出什么事情。而本该在旁边伺候照应的京妈妈则是脚下一软,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失仪,甚至都没来得及爬起来,直接挣扎着直起腰膝行了两步,到了陈澜面前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头,随即带着哭腔说:“三小姐,自从外头都察院上本弹劾,晋王殿下就一次都没来过王妃房里,上上下下闲话不断,就连府中的家务也都是李夫人管了,咱们这些王妃的亲近家人连府里大门都出不得。昨天钱妈妈死了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情形就更糟了,咱们院门前都守了人,王妃连用一碗银耳莲子羹,还是我舍下面子苦苦去求的……”

“别说了!”

陈澜见晋王妃面色越来越白,郑妈妈的表情死板,仿佛在死命藏下那股愤怒,立时喝止了京妈妈。紧跟着,她就坐到了床沿边上,放缓了口气说:“王妃,我有几句体己话要对您说,请郑妈妈京妈妈先带着丫头们到外头避一避如何?”

晋王妃愣了一愣,随即就冲京妈妈使了个眼色,见其面色黯然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又看向了有些僵硬的郑妈妈,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这两位年长的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冲着屋子里几个丫头做了个手势,几个人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直到这时候,晋王妃才叹了一口气:“现在人都走了,三妹妹有话就直说吧。”

看着形销骨立的晋王妃,陈澜伸手为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这才抬起头来,直截了当地问道:“王妃可疼爱小郡主么?”

晋王妃原是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是,陈澜一说小郡主,她顿时愣住了,旋即,刚刚一直死死忍住的她只觉得眼泪夺眶而出,声线更是异常颤抖:“我只有这个唯一的女儿……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看开了,可只有嬛儿……只有嬛儿我放不下……”

没等晋王妃说完,陈澜就打断了她说:“王妃放不下小郡主,当是知道,若小郡主没了娘亲,失了凭仗,将来在王府中的日子会何等艰难!既如此,我再斗胆问您一句,小郡主和晋王殿下,您更愿意信赖倚靠哪一个?”

对于这个过分直接的问题,晋王妃顿时沉默了。她并不习惯对别人吐露自己的心声,可是,一想到陈澜是待自己最亲厚的外祖母派来,又深得宜兴郡主喜爱,她终于还是选择了信任。良久,她才一字一句地说:“御医那天就撂了明话,我这辈子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就算没有这次的事,殿下也会有更多的妃妾,我这个王妃不过摆设而已。嬛儿是我的女儿,我能倚靠的只有她。”

“王妃既然看透了,那有些话我就不用说了。”

陈澜闻言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不无苦涩——一个做妻子的对丈夫完全心灰意冷,这却是从当局者迷到旁观者清的契机?斟酌了一下语句,她便继续说道:“先前王府之中王妃和平夫人先后被人构陷的时候,殿下就曾经把废妃的题本递到了皇后那儿,事后此事却是无果,殿下自以为被人构陷,真相大白就没事了,可皇上和皇后多年伉俪,却从不曾嫌弃皇后无出,晋王这般所为,和自己在士林中的清明大相径庭。如今事情未明,若是他又因别人弹劾阳宁侯府,还有钱妈妈的死怪罪王妃,皇上又怎么会高兴?”

想到自己身体亏虚巨大的时候,皇宫里不时有御医派过来,补品送过来,吴王落网之后,皇帝甚至还派人抚慰,晋王妃不禁觉得陈澜这番话在情在理。她虽不管外务,可终究是权门之女,仔仔细细一思量便隐隐约约有了念头。

“三妹妹你的意思是,让我以皇上这入手,设法规劝殿下?”

“殿下会听王妃的话么?”陈澜见晋王妃闻言哑然,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便压低了声音说,“上一回劝殿下废妃的是王府典簿,足可见王府官多半是不可靠了。王妃掌内院多年,也总该知道殿下最亲近的有那些名士抑或清客,有谁是殿下信得过,而且又对他有影响力的。只要晓以利害,不信这些视殿下为明主的人看不透。只要他们劝了,纵使能让殿下稍有回圜,也可避免最糟的结局。单单如此毕竟还不够,我还会设法见一见淑妃娘娘的母亲秦太夫人。但如今更要紧的是那些上书请立储君的人,若王妃信得过我,不妨与我一件信物。”

盯着表情镇定的陈澜,晋王妃终于点了点头,随即一把抓住了陈澜的手:“好妹妹,要是真能度过今天这一关,你便是我母女最大的恩人!”

第227章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

德胜桥边上的镜园紧挨着积水潭,相比什刹海边上的其他豪宅园林,它有些小巧玲珑,可在引水上头却因为请了江南水乡园林的行家,从前院到后宅处处可见活水,更显赏心悦目。而对江氏来说,这里虽原是汝宁伯府的东西,可自己在时从未来过,也就少了几分不舒服,更难得的是搬进来之前一切都已经收拾好了,她要做的只是安排人手。

然而,住着这偌大的园子,她却不得不习惯性地考虑量入为出的问题。杨进周之前因兴和战功升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皇帝赏赐了不少财帛,此次落马河大捷斩首八百级,除却升官之外,又赏了这座园子和千亩庄田。再加上她在宣府那些年开绣庄积攒下的一两千银子,过日子绰绰有余,可要维持如今的开销和迎娶,却不是那般容易的。

于是,一连几日,江氏都带着庄妈妈在园子里转悠,一项一项罗列成单子,又把一样样的事务分派给阳宁侯府韩国公府举荐的那四房家人,随着人手的充裕,各式小用器的添置,规矩等等立了起来,家中内外也渐渐有了些齐整的气象。可这天上午,汝宁伯夫人郑氏却是带着好些人不请自来。

郑氏进门的时候,江氏那时候还是长媳,只一个是公公婆婆谁都不待见,一个却是能说会道深受偏爱。如今这一照面,尽管郑氏还能安慰自己她是汝宁伯夫人,位居超品,比江氏这太夫人高一截不止,可从镜园门外一路进来,看到这庭院深深小桥流水的景象,她这心里却和猫爪挠着似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因而厮见之后一坐下,她便干笑了一声。

“大嫂真是好福气,想当年老伯爷在时满心盼望着镜园落成,可终究没看到这一天。”

“什么福气……除了享儿子的福,更要紧的是天恩浩荡,明察秋毫。”

江氏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砸回来,郑氏顿时又是一僵,随即才不自然地附和点头。干巴巴寒暄了两句,见江氏始终淡然坐着,她便只得开口道出了今天的来意:“大嫂和全哥如今得了这御赐镜园,本是天大的喜事,你们不愿意开宴庆祝,一味低调,这原本是谦逊臣子应当的。可这园子毕竟大,你们从前也没用多少人,所以太夫人吩咐我从家里调派几房精明的人来,也好帮衬帮衬。”

端着茶盏的江氏这才抬头看了郑氏一眼,见其身后站着两个头脸整齐绮年玉貌的丫头,想起刚刚庄妈妈报说前院还有好几房家人等着,她的嘴角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当即点点头道:“家里也确实缺人,太夫人既如此费心,回头我就让庄妈妈领着分派了差事。只有一件事,先头宜兴郡主和阳宁侯太夫人也先后荐了几房人过来,又送了他们的身契,不知道太夫人送来的这些人归在何处?毕竟,家里除了原先那些人,新收的人也都是有靠身文书的。”

“既是荐来的人,身契当然是交给嫂子的。”

早有预备的郑氏冲身后的大丫头做了个手势,见其捧着一个雕漆红木匣子送到了江氏面前,她不禁得意地一笑——这一趟送人自然是趁着这边百废待兴人手紧缺,先楔入几颗钉子,既如此,总不能留下口实。挑的这几房家人都是拖儿带口亲属众多的,他们的身契送了过来,可他们那些亲戚的身契却还捏在自己手里,不愁他们不听使唤!

眼看江氏点了头,又吩咐把外头那四房家人都叫到院子里,她知道此事已定,心头顿时松乏了不少。及至新进的下人们都磕了头,庄妈妈把人带下去安置,她这才寻个由头把自己带来的那两个丫头派到了外头看着,又摆出了推心置腹的模样。

“除了这一桩,今天我来,其实还为了另外一件要紧事。”她也顾不得江氏仍是那副冷淡疏离的表情,又朝炕桌靠近了些,“这几日外头的风声,大嫂可知道了?那位阳宁侯太夫人早年揽事生事,之前侥幸没被前头东昌侯连累,可终究是涉得深了,更何况这一回还居然连结大臣请立储君,皇上虽还没发作,可心头哪里会不怒,说不定转眼间就会发作出来!全哥的这门婚事虽然是皇上亲自赐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她一个小姑娘不懂事,不知道自家祖母做的那些事情,只知道一味愚孝,可这样一来,将来嫁过来许要连累了全哥!”

见江氏似乎是浑然不以为意,郑氏不禁心里发急,索性把宫中齐太妃也搬了出来佐证:“大嫂可别不当一回事,君恩雷霆雨露,前时还觉得好,兴许这会儿风头一转,立时就觉得人可恶了!全哥正是前途好的时候,难道你能看着他被无端连累?不若派个人过去,对她好好说说,让她明白利害取舍。而另一边,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得给全哥添两个颜色好的人,免得将来媳妇过门时受了挟制……”

郑氏说得正起劲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老太太,大人回来了!”

“这还是上午,怎么就回来了?别在这里守着了,先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闻听杨进周回来了,江氏脸上那冷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无比的关切。而郑氏见状,自然只能讪讪地停下这个话题,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及至一身官袍的杨进周进了门来,她觑着人那健硕结实的模样,再对比自己先后没养住的两个儿子和都已经娶了妻仍是身体不见好的杨艾,她更是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娘。”杨进周进来之后,先给母亲行了礼,随即扫了一眼郑氏,淡淡地叫了一声二婶。但见郑氏笑着要说话,他就抢在前头说,“二婶见谅,我有些要紧事要和娘商量。待会隆佑长公主那儿还约请了娘过去听戏,实在没法留您用饭。”

隆佑长公主是下了帖子请听戏,但那时辰是午后,离着现在还远,江氏甚至原本没打算去,此时实是没想到儿子竟拿这当成了挡箭牌。见郑氏有些尴尬地说不打紧之类的话,又起身告辞,她少不得做出姿态和杨进周一同把人送到了二门。眼见这一行上轿车走了,她方才转身看着儿子,似笑非笑地说:“你倒是会寻借口,我不耐烦那些人多的场合,若是她也应邀了去那儿如何?”

“隆佑长公主素来是有脾气的,她不像之前和东昌侯府定了亲事,后来那婚事却落了空的安吉长公主那般一团和气,只看她和宜兴郡主交情最好就知道,她下帖子决计不是什么人都请。再说,娘你也该走动走动,家里的事情一步一步慢慢来没关系……”

一路搀扶着母亲往里走,杨进周口中说着这些,脸色却并不那么自然。直到回了阳春馆,他又把丫头撵了出去,这才挨着江氏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开口说:“今天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刚刚在阜成门被陈四公子给截住了。是阳宁侯太夫人和他姐姐让他来的,说了好些我还不知道的事。娘,事情是这样……”

尽管郑氏刚刚已经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但江氏毕竟不信,可这会儿杨进周说的详尽,又说是陈衍派人送来的消息,她不禁就有些不安了。等到杨进周说完,她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就抬头说道:“那衍哥儿找你说了这些,可有提让你帮什么忙?”

“不是让我帮忙。”杨进周摇了摇头,想起陈衍那仿佛突然之间又长大了一截的模样,他略一失神,随即又回过神来,“他姐姐让他带话说,这些事情我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与其等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还不如早早有个心理预备,咱们两家之间,不应该藏着掖着。事情她会设法料理,我们只要知道这一回事就成了。”

“她竟然这么说!”江氏先是大讶,随即立时大摇其头,“皇上都赐婚了,两家也一直是当成姻亲走动,事到临头怎么能撂开手不管?那丫头也实在是倔脾气,她一个女孩子,为了祖母着想固然没错,可这种事情一个人怎么挑的起来……全哥,你有什么打算?”

“我让陈衍捎话给她姐姐,我一个武夫,在京城人脉也有限,别的帮不上忙,但也不会坐视不理。娘,她是我未来的妻子,那是她的母家,但有使得上力的地方,我便不能坐视。”

江氏尽管心中担心,但仍是点点头说:“你说的是。那你预备怎么做?”

“别的我帮不上,但夏公公那里我可以留心一二。”

“夏公公?”江氏想起带着自己和杨进周看过镜园的夏太监,不禁却有些奇怪。

“临安县主出嫁时的那桩事情,应当还没传开,钱妈妈死了,季夫人那种老实人,又没什么深厚背景,人又在长乐宫,想来别人未必会往她下手,既如此,看如今这架势,我总觉得夏公公那儿有些疑难……”

江氏起初还没明白意思,待发现杨进周的面色有些晦暗,她猛地想起了一个可能性,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也许有人……也许有人打算朝他……”

“这只是也许……夏公公毕竟是在宫外有宅子的!”

第228章 千金为说客(上)

顶着敕建护国寺这个名头,智永和尚又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主儿,因而执掌这座大寺十几年,香火鼎盛自不必说,就连寺庙的田产和邸店也在他手上有了些增长。然而,此时此刻站在那里,这位主持大和尚那油光可鉴的光头上却隐约有些汗渍,脸上更是写满了为难。

“县主这要求,实在是……”

陈澜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智永和尚,良久才微微笑道:“大师执掌护国寺已经有些年头了吧?不说阳宁侯府多年来的香火供奉,就凭着您曾经为我家老太太办事牵线搭桥,咱们家里也是一直感念的。佛门虽是清静之地,可终究也免不了是非,大师您说是不是?”

智永原本就是额头冒汗,这会儿就更不自然了。左思右想左右为难,到最后他觑了一眼陈澜,见这位阳宁侯府三小姐仍然坐着一动不动,那种异常笃定的架势分明是胸有成竹,他不得不再次斟酌了一番。到最后,他只得把心一横点点头道:“既如此,老衲也只能行个方便了。只请县主到时候说话行事稍稍缓转些,留个余地给老衲回圜。”

“那是自然。”

欣然答应之后,陈澜和智永又言语了几句,就见其脚下匆匆地转身离去。等到人一走,她方才往靠背上挪了挪,又接过了一旁郑妈妈亲自捧上来的茶盏。不等郑妈妈开口询问,她就主动解释道:“他是这护国寺的主持,和那些因佛法闻名的高僧不同,原本就进项极多,威权极重,觊觎他这位子的人决计不少。他怕被咱们连累,可更怕有些把柄落到对头手上,所以此时把话说清楚了,他与其去思量到时候是否会因今天的事受到牵累,还不如去想,若是这一次咱们府里安然度过,他有什么好处。”

之前在晋王府时,郑妈妈就眼看着晋王妃因为陈澜的那一番话重新打起了精神,此时又见识了智永和尚的不得不屈从,心里已经是百感交集。这大半年来家中的事情就没断过,而以往从来显不出来的三小姐陈澜,就仿佛一把钝刀经过了磨刀石反复打磨似的,逐渐焕发出了越来越显眼的光彩,实在是怨不得老太太这般倚重疼爱!

如今陈澜所在的竹林精舍,并不是从前她和陈衍到这里拜祭亡母时呆过的这一间,而是从前智永招待过晋王的地方。屋子并不算很大,布置得却整洁,小沙弥又早早烧好了寺中特产的泉水送上,因而这会儿她品茗看书,倒也自在。只是,眼睛看的是书,她的心思却根本不在书本上,早就把此前想好的那些话温习了一遍又一遍。

淑妃的母亲秦太夫人并不是特别高调的人,每次前来只是提早一天和寺里打个招呼,甚至不拘初一十五,仿佛更重在散心而不在礼佛。能正巧赶上这一天,也多亏了郑管事长年在外交游广阔。由于其他权门的女眷家人并不在事先净寺的行列,她大可在大雄宝殿等等地方装作和那位太夫人偶遇,可无论是哪家女眷出来,都是仆婢环绕妈妈紧随,甫一见面要说道那些话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智永和尚把人带过来。

等待之中,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极慢,只陈澜饮过两三杯茶之后,就再也没有多饮,倒是旁边的郑妈妈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当满屋子的人几乎觉得时间停滞了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三声轻轻的击掌,赫然是早就约定好的。郑妈妈看了一眼陈澜,三两步到了门边上,将门打开一条缝之后,恰好看见一个小沙弥闪身离开的背影,这才慌忙扭过头来。

“你们到泉水那边去。”

撂下这话之后,陈澜便丢下手中的书看着身后的芸儿,见她招呼了宜兴郡主昨日才命人送来的长镝和红缨,两人一个捧着瓦罐,一个提着风炉出去,她就轻轻吁了一口气。

等到出了屋子,早就勘察好地形的几个丫头直奔这精舍西边的泉水处,依着石桌石凳忙碌了起来。有的在石凳上铺设布垫子,有的摆好了风炉现烧水,至于芸儿则是不停地往来路那边瞧看,直到发现有人影过来,这才赶紧收回了目光,跟着两个丫头一块瞎忙一气。

那边厢智永陪着秦太夫人一路过来,远远地早就瞧见了泉水这边的动静。尽管心里有数,可他还是尽量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慈和自然,一面陪秦太夫人说佛理,一面留心陪侍在侧的那几个妈妈和丫头。果然,立时就有人发现了那边的不对劲来。

其中一位较为老成的妈妈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师,今天这儿还有外人么?”

看到秦太夫人往那边看了一眼,智永和尚便笑着答道:“都是太夫人从前说了,不要打扰了其他人家上香礼佛,所以每逢这时候,只是阻着山门不让那些男客进来,女客都是不禁的。更何况,那是海宁县主的丫头,上了早香之后想着咱们这儿的泉水好,所以特意多留了一会,老衲就更不敢拦了,还请太夫人见谅。”

海宁县主?

秦太夫人只觉得这称呼有些印象,见几个仆妇丫头也是皱眉的皱眉,茫然的茫然,她索性就看向了智永和尚:“大师,我这人老了,记性也实在是不管用了,这海宁县主是……”

“就是宜兴郡主先头认下的女儿,阳宁侯府的三小姐。”

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微微点了点头就再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然而,当远远路过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那几个丫头正在哼唱一首歌,那歌声婉转动听也就罢了,毕竟不是她曾经听过的,只那其中隐隐约约流露出的一个词,让她颇有些动容。

茉莉花……女儿曾经提到过,当初皇后去世的时候,阳宁侯府那位三小姐似乎就曾在坤宁宫西暖阁里唱过那么一首歌,这才因此让皇帝爱屋及乌。

于是,她便冲身边的一个仆妇打了个眼色,见其蹑手蹑脚往那边泉水去了,她才跟着智永进了另一头的精舍。落座之后,她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向智永探问了几句,智永就少不得说起了从前晋王罗旭杨进周三人来这儿的那一次,晋王得知陈澜姐弟在此执意要会会,结果只有一个陈衍出来,陈澜却避而不见,她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说是亲戚,可终究不是正经的娘家亲戚,这位县主倒是知道避嫌,不像别人那般轻狂,也难怪先皇后喜爱,皇上也爱屋及乌。”

智永又说道了几句别的,刚刚离开的那位妈妈就进了屋子来,当着智永的面笑道:“老太太,我原本还以为那几个小丫头在忙活什么,却原来是在现烧水沏茶。说是从福建捎带来的茉莉花茶,那位县主特意吩咐她们亲自烧水炮制的。看到我过去了,那个小丫头还炫耀似的拿了那罐花茶给我瞧……咳,真是没见识,谁不知道您是福建人,家里其他茶叶也就罢了,唯独这茉莉花茶是从来不缺的!”

秦太夫人闻言莞尔。相比那些传了数千年的名茶,起自南宋的花茶从来算不得茶中上品,她也是因为生在福州,这才喜好茉莉花茶,于是和那些喜喝龙井毛峰六安瓜片的贵妇们格格不入。尽管由于这两日好些官员请立中宫和储君的事,她心下不是没有警惕,可最后终究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那位能入帝后法眼,又让宜兴郡主收为义女的阳宁侯府三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

“既然是正好在这儿遇见,便是有缘,难得又是个喜好茉莉花茶的,你们去那边瞧瞧,请她过来叙叙话。”见两个妈妈答应一声去了,及至门帘落下,秦太夫人才仿佛是记起什么似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遮掩似的对智永笑道,“这些年也多亏了大师一直往我家里送泉水,否则那些茉莉花茶也沏不出好滋味来。”

“举手之劳,太夫人倒是记在了心上……谁不知道晋王殿下异常孝心,这玉泉水也常常往您府里送?”

两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门前的门帘再次一动,紧跟着,秦太夫人就看到一个少女随着自己带的两位妈妈进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举止得体的妈妈。那少女一身秋香色的衣裙,头上不见多少珠翠,耳垂只有两颗丁香大小的玉塞儿,面色沉静,那眼眸中更是清澈见底。见其上前行礼拜见,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回神,只受了半礼就慌忙把人搀扶了起来。

“我刚刚还觉得自己托大了,我年纪虽大,可终究不是县主的正经长辈,可偏偏人都派出去了,派人追回来也来不及了,我又不好意思。”

陈澜只听说秦太夫人出身福建,后来嫁给了时任福建布政使的丈夫,丈夫调回京又跟着上任,结果那位秦老大人一路仕宦至太仆寺卿,再无寸进,而淑妃选入宫中则是因为先头太后答应选文官之女充实后宫。此时此刻,第一次见到秦太夫人的她不敢凭那些道听途说判断这位老妇的性情,只这句打趣却不得不答。

“就算不论年纪辈分,太夫人在茶道上也比我早了几十年,这以茶会友,也该是晚辈拜会长辈吧?”

第229章 千金为说客(下)

有道是先入为主,秦太夫人虽由于淑妃的话心存警惕,可终究因为好奇心见了人,此时从此刻陈澜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心情畅快,于是就笑了起来:“县主这恭维我这老婆子可受不起。京师之中,爱龙井毛峰老君眉六安瓜片的比比皆是,却少有风雅人说自己爱花茶的,我是难脱乡俗,可你这年轻姑娘若是不合群,那就麻烦了。”

“我也不是单单爱茉莉花茶,只是不惯茶叶的苦涩而已,带了花香,入口甘润,喝着更清口些。”陈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解释道,“从前不敢太讲究,但娘知道了之后,便一股脑儿送来了好些花茶。有茉莉、玫瑰、蔷薇、栀子、梅花……林林总总大约七八样,这大多是江南和福建那边炮制的上品。因权贵大多不爱,娘也不喜欢,如今给了我,她是物尽其用,我则是求之不得,正是皆大欢喜。”

京师并不流行花茶,秦太夫人深知自己这点爱好要不是有个身为宫妃的女儿和身为晋王的外孙,也未必能让福建过来的海船特意捎带上那些茉莉花茶,因而原以为陈澜只是有心做了预备,专门在这儿趋奉自个。然而,此时陈澜说自己爱的是花茶,而不单单是茉莉花茶,她心里就不禁一松,却仍是开口问道:“那今天到护国寺来,你莫非还带了其他品种?”

“红螺,你回去把那几罐都取来。”

陈澜吩咐了身后的红螺,又看着秦太夫人说,“护国寺这儿的泉水满京师都是有名的,好茶也需好水来泡,所以我就带了桔花、木香、兰蕙和这茉莉花四种花茶,也想看看这儿的泉水泡哪种茶叶最合适。”

等到红螺真的把那些花茶罐子都拿了来,秦太夫人一一看过,心里那丝念想也就淡了,渐渐的甚至便依着陈澜的话,不再是一口一个县主。接下来闲聊之中,听陈澜说起花茶头头是道,并不涉及国事家事,她就更觉得人投缘,心念一转便有心考较道:“你既是喜欢这花茶的芬芳口感,可知道这制茶有什么诀窍么?”

“只是在书上看过。我记得《茶谱》上记着,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桔花、栀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之香气全者,量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三停茶叶,一停花始称。”看到秦太夫人讶异地看着自己,陈澜这才从容笑道,“太夫人别笑话我,我在诗词歌赋上全不在行,就是喜欢看些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之类的文人笔记和杂书,也幸亏家里老太太放纵不管。”

秦太夫人跟着丈夫从福建到京师,相比那些在京师大宅门中从未挪动过的夫人们,自是见识不同,此时更是觉得陈澜直爽,不似别的千金只显摆优势藏着缺点,当即就连连点头:“女人又用不着考科举,闺阁诗词难道还能留出去给外人窥视不曾?还是你这般自娱自乐的好,眼界宽阔了,心胸就宽阔了,怪不得也不怕人笑话喜欢花茶。”

“太夫人说的是,其实,我也知道这些窨制花茶的茶叶往往都不是上品,若没了那股花香便要跌落好几层,这就是各有所爱罢了。其实,旁人以为这花香盖住了茶韵,于是失了品茗真道,可在咱们这些喜欢的人这儿,却觉得有了这花香,原本苦涩的茶水入口时却更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