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也没用,我心里只有何唯。”

候小玮环顾四周,遗憾地说:“早知道带几个花篮过来了,太寒酸。”

“再来两排穿旗袍的美女呗,以为是你们家大酒店开业呢?”

“有你一个就够了,德艺双馨的倪老师。”

“……哈比人。”

“人妖。”

观展的人陆续走进来。何唯也跟师兄师姐一样,在有人对自己作品感兴趣时,上前略作解说。不知不觉快到晌午,转悠了一圈的倪佳佳跑过来,两眼放光地说:“重大发现,刚来了个暴帅的男淫。”

何唯被她拖着走了几步,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看见一个穿黑色大衣的背影。

站姿闲适,背着手,握着一个纸筒,看颜色是门口分发的宣传小册子。纸筒在他手里漫不经心又有节奏地晃着,耳边传来好友的声音:“帅不帅?”

何唯有一瞬的惊讶,又有几分意料之中。

她定了定神,抬腿走过去。走到那人左后方,却拍了下他右肩。

周熠回头,从左侧,眼里没有半点讶异。

“居然没上当。”何唯很遗憾。

“幼稚。”

“你怎么来了?”

“路过,进来看一眼。”周熠说完就回过头继续看墙上的作品。

那是一幅青石浮雕。

一尺见方,内容是一颗圆形巨石,停在一道约四十五度的半山坡,巨石下方一个小小的人,正费力支撑巨石。乍一看平平无奇,再看巨石,粗粝硕大,给人压迫感,那人虽小,但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贲起,全力对抗,让画面张力十足。

“你也喜欢这个?”

“这是什么?”他问。

“这是西西弗斯。”何唯轻声解释。

“希腊神话里的人物,据说他很聪明,还绑架过死神,让世间一度没有死亡,因为得罪了诸神,被惩罚把巨石推到山顶,每当石头接近山顶时,就会从他手中滑落,滚到山底,他只好走下去,重新推。”

周熠问:“无限循环?”

“嗯。”

他嗤笑,“真操蛋。”

何唯没计较他的用词,也可能是习惯了,她有些感触地说:“惩罚嘛。给人机会,但又一次次失败,永无休止,消磨的是人的精神和意志。相比之下,孙悟空被压在山下五百年,限制的只是肉~体的自由。这个故事挺有意思的,有多种解读,我个人喜欢加缪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推荐你看一部电影,《恐怖游轮》,特别考验智商。”

他立即接:“那你看懂了吗?”

“……”

见他转身欲走,何唯跟过去:“这是我们系一个很厉害的师兄的作品,收了的话,以后肯定能增值。”她笑:“他对西西弗斯情有独钟,还做过一个装置作品,动态呈现这个过程。”

看周熠似乎不为所动,何唯不解:“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周熠在一件石雕人像前停下,那是个穿长袍的女性,衣衫半掩,袖口和衣摆打着一层层褶皱,像水波纹一样荡漾到脚下,脸上覆一层薄纱,神情安详,怀里抱一个婴儿。

何唯给他科普,“这个是模仿贝尼尼,他的厉害之处是能把大理石雕刻出柔软透明的感觉,不过这个就有点匠气了,建议你直接去看贝尼尼作品,我个人喜欢的是《阿波罗与达芙妮》。”

见身边人看得专注,她好奇:“你看出什么了?”

“地心引力。”

周熠还点下头,“看来也不是越大越好。”

他说完背着手晃去看下一作品,何唯低声爆了句:“靠。”

比对牛弹琴更糟糕的,就是这种——跟流氓谈艺术。

何唯一转身,差点跟人撞上。

倪佳佳抓着她胳膊,一脸激动地说:“我刚才前后左右,远景近景各个角度辨认了一遍,原来他就是那个肾……”她打住,“看起来也不像啊,气色那么好,头发虽然短了点,但是那么浓密,怎么可能虚呢。”

“谣言果然害人不浅。”

何唯反应过来,不客气地笑出声。

身后一道平静的声音问:“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倪佳佳双眼发射粉红色小心心,抢先开口:“说您玉树临风、俊美无俦、高大威猛,气色好得可以去代言肾宝,咳咳……男神,能加个微信吗?”

***

周熠走了没多久,陈嘉扬就到了。

倪佳佳认领了男神,虽然男神以没有微信这个拙劣的借口婉拒了她,但眼睛吃够冰淇淋,可以含笑回家了。临走前又跟陈嘉扬打了个照面,她一阵唏嘘,在何唯耳边酸酸地丢了句:“朱门酒肉臭,路边有冻死的单身狗。”

何唯陪陈嘉扬走了一圈,他受她影响,大学时选修过艺术鉴赏课,平时也经常逛个艺术展接受熏陶。走到何唯那几件展品前,他说要买下收藏,她却不肯,要卖就卖给“野生”买家。

这时一位师兄跑过来,兴冲冲地告诉她,她有一件作品被人定下了。钱都交了,全款,一万元。

作为一名专业课还没学全的低年级学生,作品能卖出这个价已经相当不错。只是……稍后何唯看到定金票据,一眼就认出签名位置飞扬跋扈的两个字。

而被定下的作品名为《wildness》,野蛮。

一抬眼,陈嘉扬也看着票据若有所思。

何唯再看向师兄时有些不满:“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卖了?”

师兄语重心长:“等跟你说完我怕人家改主意啊,非理性购买行为都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懂吗,小师妹,说实话那个手你做的还真欠些火候,也就是遇到这种不懂艺术的人,居然问我值多少,我就随口说了个一万……”

何唯不乐意:“就值一万?可真够随口的。”

陈嘉扬拍下她肩膀:“另外两样我要了。”

一件五万,共十万。何唯有点莫名的心虚,也不跟他争了。

继续看其他作品时,何唯忍不住说了句:“我这个师兄啊,哪哪都挺好,就是一直没有女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嘉扬说:“因为他喜欢男的?”

何唯摇头,“纯直男,尤其是那一张嘴。”

何天奎也来给女儿捧场,他是真的捧场,随意打量一圈,小声说:“这都什么古里古怪的,看不懂,还是你的最好。”

何唯会心一笑。

田云岚一天都开会,展览期间肯定也会来,只有她才是真正喜欢这些,还能发表些独特的见解。

***

大半天过后,何唯的新奇感也消退了一大半。而且用那位直男师兄的话说,她也就是个打酱油的,借机露露脸,露完脸就可以走人了。

出了剧院,走向路口叫车时,何唯看到一伙人从某间酒店旋转门出来,一眼看见其中的熟面孔,因为鹤立鸡群。他和那几人握手,道别,然后看到了她。

周熠今天自己开车,小跟班据说是当老板去了。

何唯脑补了一下,一头卷毛没个正调儿的小老板,挺好玩的。

刚才周熠说了,今天刚好在这边有饭局,所以,她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买她的作品也只是客气客气吧,毕竟候小玮也嚷嚷要三件全包了呢,毕竟上次他也随手给她一万的零花钱……

车厢空旷,但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酒气,她担心:“你行吗?”

周熠看了她一眼,隔了会儿才丢出一句:“记住了,别问男人这种话。”

何唯气结,跟这种人已经没法交流。

他却笑了笑:“上都上来了,还担心这个。”

何唯撇嘴:“我要下车,行吗?”

“不行。”

何唯小声嘀咕:“这回可是你自己说的。”

周熠咳嗽一声,然后说:“这种事不能光用说的,没有调查就没发言权。”

何唯对着车窗眨眼睛,假装听不懂。

还好他没继续探讨下去,专心开车。何唯也给他个后脑勺,手撑下巴漫无目的看向窗外。等红灯时,她忽然“咦”了声,完全忘了刚才的决定,冲身后一挥手,“快看,那不是你女朋友吗?”

他漫不经心地问:“哪个女朋友?”

何唯无语,敢情你还有十个八个的?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谢千语,依然很惊艳。今天是白领打扮,这附近有许多高档写字楼,她站在路边,一手挽包,一手捋着被风扬起的发丝,自成一道风景。

然后就见一辆私家车停在她身旁。

何唯脸色微变。

那辆黑色奔驰越过他们时,何唯清楚看到车牌号,很吉利的数字。几个小时前,车里的人还小声说“还是你的最好”。她问下午忙什么,他说要去见一个重要客户,她还叮嘱少喝酒,早点回家。

奔驰在前方路口拐弯,转瞬就从视野中消失。何唯这才木然回头,看到周熠的侧脸,没有表情,但下颌骨微动,泄露了情绪。

随即听到刺耳的喇叭声,前方已经绿灯。

周熠握住方向盘,手指紧了又紧。

何唯目光落在那双手上,看着那浮起的青筋,忽然升起一丝惧意。

后面又按喇叭,这次还夹杂着一声谩骂:“前面那个傻×,会不会开车?”

何唯皱了下眉扭过头,就见后面车司机脑袋探出窗外,头发短的看得见头皮,戴着墨镜,骂咧同时,一只手还配合地比划着。

接着就听到车门响,何唯预感不妙,果然周熠身影一闪,人就下去了。

周熠大步嚯嚯,走到后面那辆车前,隔着车窗一把揪住那人领子:“你再说一遍。”

那位也是个横的,一把抓住周熠手腕:“艹,怎么着?想打架啊?”

周熠却松了手,笑一下,声音和气:“下车,有话好好说。”

墨镜男脑袋缩回去,车门推开,人刚迈出一条腿,周熠一拳捣向他小腹。对方生生挨了,暴怒,人还没站稳就开始反击。

周熠就怕他不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7

第14章 扑朔迷离

身后有人喊:“别打了。”

何唯也下车了。

她担心周熠。不是怕他吃亏,而是怕这个打惯了沙袋的把别人当成沙袋打。

那人起先还挺凶,也是个练家子,但今天显然是出门没看黄历,遇到个更凶的。他很快便只有挨打的份,捂着肚子腰都挺不起来。

何唯怕周熠把人打死,喊他根本听不进。她上去抱他手臂,被他用力一甩,力道太大,她后退两步,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还没感觉到疼,鼻子却一酸,哭了出来。先是小声呜咽,很快就放声哭开。

周熠闻声回头,眉心一拧,恨铁不成钢地吼:“哭什么哭?起来。”

墨镜男——墨镜早被打掉了,变成猪头男——趁机反扑,周熠脸上挨了一下,回手一拳,那人依着车身倒下去。

周熠过来拉何唯,拉不动,他两手伸到她腋下,半抱着将人拽起来,忽然明白她为什么哭了。余光捕捉到什么,他把何唯的头按在胸口,借着动作往后瞄了眼,猪头男后面那辆车的司机,正冲这边举着手机。

他用手拨开何唯的头发,挡住脸,护着她走向悍马,拉开副驾座车门:“进去坐好,等我会儿。”又越过她从储物盒里拿出一只厚实的信封。

甩上车门,周熠走向地上蜷着嚎的那位,又朝屁股补了一脚,然后越过他。后面那位拍得正来劲,刚意识到不妙,眼前一暗,手就空了。周熠下意识就要往地上砸,但忍住,抠出SIM卡,把手机往自己衣兜一揣。

再把卡和信封递过去,晃一晃:“再去买个新的。”

那人脸上表情从惊悸到错愕再到恼怒,刚要开腔,周熠竖起食指挡在唇上,低声问:“你想跟那人一样?”

那人迅速权衡了一下,伸手接过信封。

往回走时,注意到人行路上有几个人正往这边看,后面有稀疏的喇叭声远远传来,近处大概是没人敢按了。回到车里,何唯已经不哭了,抬头看他一眼,眼圈微红,眼里还有一丝埋怨。

他去握她放在腿上的手,她的手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带着迟疑,是那种怕他,但又怕激怒他的小心思。

他改了方向,把手放在她头顶,揉一揉,低声说:“没事了。”

刚才就听到隐隐的警笛声了,这会儿越来越大,转眼间前方警示灯闪烁,一辆巡逻摩托打着横挡住去路。身穿反光背心的交警下了车往这边走时,周熠感觉到旁边那道气息变得急促,又紧张起来了,是怕他再动手么。

他无声笑了一下。

***

何唯独自回家。

天已擦黑,家里灯火通明,缺少人气。

她浑浑噩噩地上楼回房,什么都没心思做,索性躺到床上瞪天花板。青姨喊吃饭,她只说不饿,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头。看她眼睛红红的,关切的问,是不是跟小陈闹别扭了,她拿起枕头盖住脸。

躺了会儿,手机响,是陈嘉扬。

他说他在大门口。

何唯穿上外套,出了大门,看到陈嘉扬的车停在暗影里,见她出来车灯闪了闪。上车后闻见烟味儿,她惊讶:“你抽烟了?”

他笑一下,“我一直都抽啊。”

只是烟瘾不大,只有熬夜工作或者应酬时才会抽。知道她不喜欢烟味儿,在她面前几乎没碰过,所以她大概忘了这个事实。

他把车窗全部摇下,让烟味儿快些消散,随口问:“周熠不在?”

“提那个神经病干嘛?”

陈嘉扬一愣:“他做什么了?”

“简直就是个野蛮人,一言不合就跟人动手,下手还特重,脾气来的莫名其妙。”也不是完全莫名,何唯住口。

陈嘉扬想到那个wildness,只说:“他是跟我们不太一样。”

他从手套箱拿出一盒口香糖,问:“要吗?”

“什么味儿的?”

“好几种,遇见哪个是哪个。”

何唯一听来了兴趣,摊开手心:“来一颗。”

入口咀嚼,水果香甜味儿弥漫开来,心情也跟着甜了起来,她喜滋滋地说:“真幸运,我最喜欢水蜜桃了,你的呢?”

“没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