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等他开口,可是等了很久都没回音,她心里一阵失望,沉不住气地问:“您不打算解释吗?”

何天奎叹口气,语气柔和了些,“我现在很累,改天再说好吗?去睡吧。”

***

被最信任的人欺骗,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同时被两个最信任的人欺骗,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或许她应该去网上寻找答案,在别人的遭遇里寻求一点平衡和慰籍。

然而也只是想想,事实上,何唯还是按部就班地上课、去工作室干活,只不过难免把火气撒到泥巴上,手劲史无前例的大。

于是也惊扰专注工作的“宇宙直男”师兄,冲她挑眉瞪眼,管她叫“掷铁饼者”。何唯回赠“江直树”,因为师兄姓江。

两人正忙于人身攻击,老师背着手过来,看着何唯的作品,点点头,“有进步,看到了愤怒。”

何唯:“……”

该老师对她的日常点评是,技巧过关,灵气过人,但总是欠缺一点东西,因为活得太幸福,太顺遂,对生活理解不深刻。何唯对此颇有些不服,认为只有她这种才能不为生活所累,不为五斗米折腰,做真正想做的东西。

“江直树”也凑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一会儿,点头:“我也看到了,铁饼。”

何唯扬手就是一拳,让他变成“歪脖树”,他脖子一缩,丢了句“这么彪悍,当心嫁不出去。”

如果举办个“哪壶不开提哪壶”大赛,这位一定能进前三甲。

***

终于捱到收工,何唯洗手换了衣服,拿过手机,看到五六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一个人,沉寂了几天的陈嘉扬。

下楼后,一眼就看靠着车门低头抽烟的他。他闻声抬头,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下巴一层微青。何唯有一瞬的快意,随即又觉得没劲。

她越过他的车和人,径直往前走。

陈嘉扬索性丢下车,迈开长腿跟上去。

她不搭理,他就自说自话:“骗你是我的错,但我不是存心的,这样的事,实在是没法说出口。当时的情形,我不想具体描述,但也绝不是视频表现出来的‘断章取义’。”

何唯脚步一顿,“你也看过视频了?”

“没有。我不打算再见她。但是能想象出她会怎么在这上面做文章。”

他看着何唯,“小唯,我还是要解释一下前因后果。那天中午我爸有个饭局,但他上午开会发火,血压飙升,就让我代他去应酬,在场的都是长辈,我多喝了几杯,然后接到林曦电话去派出所,接着送她和郭旭去医院,郭旭后脑挫伤,要住院观察,他拜托我送林曦回去……”

“一下午马不停蹄,有点累,她当时半醉,又受了刺激,抱着我不肯放手,哭诉对我的感情,还说什么都可以为我做……”

何唯这才插一句:“是她主动?”

陈嘉扬踢一脚地上的石子,有些丧气道:“总之还是我自己没能把持住,当时脑子都是懵的,但后来还是推开了,并没进行到最后,不管你信不信。”

“小唯,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我保证,没有下次。”

他看着她,眼神和语气都无比的真诚。

可何唯却看不到,因为她根本没有与他对视,她异常平静地接道:“如果不是林曦拿出猛料,你永远不会对我说出真相。”

陈嘉扬想了想,坦白道:“因为不想看到你像现在这样受伤。”

“因为我也不想面对这件事,希望尽快忘掉。”

何唯扯了扯嘴角:“但总有比欺骗更好的做法。”

她又想到什么,问:“她在……事前就知道那天是我生日?”

陈嘉扬还在回味她的上一句,随即回忆说:“送她回去的路上,我看了几次表,她问我是不是晚上还有安排,我提了一句。”

他说完也怔住,原来如此。

何唯点下头:“可以了,我没有别的想说或想听的了。”

陈嘉扬皱眉:“小唯,别这样,这不是你的性格,你心里难受,就骂我几句,或者打我几下,别把自己憋坏了。”

何唯脚下不停。她的性格该如何?

那天,她在酒店自欺欺人地想,睡一觉就好了。可是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真的”。继而是失望,疲惫,像是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老师说的没错,她的确太顺遂,没真正体味过人间冷暖。可她宁愿平庸,无所建树,也不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成长”。

一辆电动车从斜刺里开过来,陈嘉扬一把拉住她。

何唯挣了挣,他手里抓得更紧,另一只手握住她另一侧肩膀,仗着力量优势,强迫她面对自己,只是语气带了乞求:“别不看我,别不跟我说话。”

何唯一抬眼,正好看到他的喉结,男性化的象征,脑子里有不和谐的画面一闪而过……熟悉的心痛感随之而来,她冷声说:“放开我。”

“我不放。”

何唯用力挣脱,奈何男女力气对比悬殊,她被成功激怒,得了个空子,一巴掌甩在陈嘉扬脸上。

很响。两个人都愣住。

陈嘉扬手下微松,何唯却没反应过来,以为还在他桎梏之中,她干脆摘下斜挎的包往对方身上抡去。

陈嘉扬生生受着,一动不动。

何唯却很快脱力,扔了包虚弱地喘气,脸上像是冷笑又像是哭,眼里却没泪,陈嘉扬趁机抱住她,她立即挣扎。刚挣开,又被他从身后抱住,在她耳边哀求:“小唯,难受就哭出来吧。”

何唯气道:“你不配听我哭,你们都不配。”

“都是骗子,我恨你们!”

一对年轻男女在大街上搂~抱撕扯,难免引人侧目。可当事人却顾不得这些,直到听见一声喇叭响,近得就在身侧。

何唯抬头,看见熟悉的车身。

驾驶位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戴了墨镜的脸。

他似乎朝她做了个口型:上来。

陈嘉扬看清来人面目时,不由一怔,何唯趁机挣脱。等他去追时,何唯已经拉开后门,他抓到她的胳膊,怕伤到她,松了手,车门“啪”地在眼前关上。

悍马立即呼啸离去。

***

周熠朝后视镜瞟了一眼。

后座的人头发凌乱,白着一张脸,没精打采地靠着椅背。

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嗯,是小母鸡。

他闲闲地说了句:“今天真开眼。”隔会儿又说:“姓陈的脾气够好的,大庭广众下让你扇耳光,这要是换了我……”

何唯没想到他居然看到这么多,凉凉地接:“你怎么?”

周熠一笑:“就是惯的,要是我,就吊起来打。”

就知道没好话。

何唯哼都懒得哼一声,视线继续投向车窗外。

没多久,前面的人又开口,带了些幸灾乐祸:“人不大,脾气可不小,这么大的火气,他是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该不会是跟别的女人搞上了吧?”

何唯正用手捋顺头发,听到最后一句,手一顿,一抬眼,在后视镜里对上那个人的目光。准确说,看不到目光,因为他戴着墨镜。

何唯心里一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选择也许并不明智。

她看了眼窗外,声音平静地说:“前面路口停一下,我要下车。”

没得到任何回应。

到了路口,车子匀速开过去,没停。

何唯坐直,大声喊:“我要下车。”

周熠不紧不慢地回:“想上就上,想下就下,我的车是旅馆么。”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11

双十一快乐!我也要在结束前去买个护手霜啥的。

第19章 面具之下

既来之,则安之。

何唯自我安慰,总不能强行跳车吧?

出乎她意料的是,周熠没有再说风凉话,而是开了音响。

放的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歌,摇滚曲风,男歌手用一把沙哑的嗓音唱:“前方啊没有方向,身上啊没有了衣裳,鲜血啊渗出了翅膀,我的眼泪湿透了胸膛……”

旋律单调得略显随意,声音里带了些沧桑,“我不会害怕,也无须懦弱,流浪的路我自己走,那是种骄傲,阳光的洒脱,白云从我脚下掠过……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何唯听完一遍歌词,问:“这是什么歌?”

“白鸽。”

“……”

“伍佰的。”

她还以为唱的是鹰,再一想这位歌手的年龄,低声评价了句:“够老的。”

周熠平静地接:“老歌有味道。”

单曲循环了几遍后,车子停下,何唯往外看了一眼,看到路边一家汽车配件店,门面很大,装潢和招牌都崭新,门口停着一溜车,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周熠刚一下车,里面就有人迎出来。大冷天只穿一件牛仔衬衣,配宽松的工装裤,脏兮兮的印着油污,凌乱的卷发似乎又长了些,耳朵上卡着一根烟。

周熠问:“我车呢?”

宁小宇脚步一顿,挑理道:“知道奔你那宝贝车来的,先跟我这大活人打个招呼不行么?”换来周熠重重一巴掌,拍得他身子一晃,烟就掉了。

周熠往店里走,宁小宇弯腰捡起烟,吹了吹,又夹到耳朵上,然后朝车这边晃过来。

显然是看到车里还有一位,他走近敲下车窗,车窗降下,露出何唯的脸,他弯下腰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小刺猬,我一猜就是你。”

何唯回他一句:“宁老板。”

宁小宇立即笑开花,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你是第一个叫我宁老板的,他们都叫我小老板。”

何唯不解:“为什么?”

“因为大老板,哎,大老板他……”

后半句话被一阵引擎轰鸣声掩盖,他立即转身,何唯也循声看去,只见有人骑着一台摩托车从店里出来。速度不快,能看出车技娴熟,在门口空地绕了大半圈,停在悍马车前。

何唯有点傻眼。

周熠今天穿的是黑色皮夹克,立领机车款,跟这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座驾十分般配,摩托车左右把手各挂着一个头盔,一黑一粉。

他冲这边一扬下巴,宁小宇立即会意,伸手拉开车门,见何唯仍端坐不动,宁小宇夸张地一伸手:“下车吧,大小姐。”

何唯刚一下来,周熠就摘了那只粉色头盔抛过来,扔得十分精准,力道不大地砸在何唯肚子上,她伸手抱住。周熠摘下另一只,问她:“坐过吗?”

何唯淡定地答:“当然。”

周熠戴上头盔,勾唇一笑:“肯定没坐过这种。”

见何唯拿着头盔挑剔地看了看,然后自觉戴上去,他伸手帮她扣上下巴下的搭扣。她穿黑色短款羽绒服,烟灰牛仔裤紧裹着一双长腿,粉色马丁靴和头盔颜色刚好呼应。头盔里露出半张小脸,眼里闪着好奇,又故作随意地问:“要带我去兜风吗?”

他没答,把她的面罩往下一拉,然后拍一下后座。

车身还挺高,好在何唯腿够长,跨上去坐稳,一扭头,看见站在一旁的人搓着手一副眼馋状。

宁小宇幽怨道:“这就走了啊,好不容易来一回也不唠唠嗑儿。”

戴上头盔的周熠冷峻得跟个赛车手似的,身下坐骑呼呼喷着气儿,宁小宇眼睛忽然一亮,手一伸:“等等,小刺猬好像有话跟我说。”

周熠果然等了,身后何唯把面罩推上去,看着宁小宇一本正经道:“你那个头发,该去剪了,看着像一朵菜花。”

宁小宇脸色一垮。

何唯得意一笑,接着右手被人捉住,往前一带,环住男人精壮腰身,同时听见他低沉一句:“抱紧了。”

周熠说完脚下狠狠一踩,油门轰一声响。何唯另一只手也本能地抱上去。

周熠说的对。

她真的是没坐过这种,开始还好,一旦出了市区,速度快得像要飞起来。她的两只胳膊跟长在他身上一样,一秒都不敢放松,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两种声音,风声,引擎声。

她脑袋隔着头盔靠在他后背上,闭了眼。想起上一次坐在摩托车后,是五年前。那时陈嘉扬还是个有闲暇爱热闹的大学生,班级组织烧烤,可以带家属,他介绍说这是他表妹,大家都哄笑。

又想到很多年前,她看电视剧里小孩儿坐在大人自行车横梁上,美滋滋地悠荡着小腿儿,就央求爸爸,爸爸二话不说就抽了时间带她玩个痛快。

脸颊忽然麻酥酥,像是有小虫子爬过,何唯反应过来,是眼泪。

她忽然不再担心这个人将要把她带去哪里,她也不再去留意沿途风景和标志牌。这个从重逢那一刻便让她觉得神秘和危险的男人,此刻竟让她异常心安。她心想,就这样一直一直下去吧,像亡命天涯一样。

然而,任何一条道路都会有终点。

摩托车停下时,何唯如梦方醒,手臂发僵,被周熠搀扶着下了车,踩在地面上时两腿还有虚浮感。她茫然四顾,发现置身于一个类似林场的地方,四面都是山,应该郊区某个县城。

周熠停好车,也不解释,沿着小路往前走,走到一排木屋处,推门进去。

不多时出来,手里多了东西。

两杆长~枪。

再往前走就见一片空地,中央竖起一溜靶牌,原来是个射~击场。

周熠问:“玩过吗?”

何唯老实摇头。

“我教你。”

他拿起一把给她科普,说这是突击步~枪,叫什么AUG,又说了一系列参数,何唯听不懂,只有在听到美国海豹部队也用时才有了点概念,不过倒是觉得这人一本正经说专业性话题时跟平时很不同,还挺帅的。

周熠介绍完,给她做示范,拉保险,举枪,上膛,透过瞄准镜定位,扣压扳机,他刻意放慢动作,配解说,然后食指勾动,射击。

何唯看过去,激动地喊了声:“十环。”

再一看他,一脸平静,就跟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一样自然。她撇了下嘴,就不信他心里一点雀跃都没有。

他把枪交给她,她双手接过,还有点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

“嗯。”周熠语气平淡:“说多了你也记不住。”

“打不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