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冷笑:“怎么着,又要去我爸面前示威?”

周熠没搭腔,专注开车。

何唯又问:“董事会决议是什么?”

周熠回味了一下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还没到约定时间,董事们基本都到齐了,周熠没急着现身,而是坐在会议室隔壁,悠闲地喝着水,桌上放一台笔记本,画面是隔壁的情形。清一色儿的半百老头子,西装革履,道貌岸然。

顾远钧推门进来,走到近前看一眼,啧一声:“还真是恶趣味啊。”

周熠指下旁边座位:“一起看看。”

视频里,董事们交头接耳,神态各异,有人频频看表,问何董事长怎么还没到,也有人低声抱怨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之类的,作为会议主持人的李董避开前一个问题,只说还有一位董事没到。

周熠身子往椅背一靠,说:“有人还在犹豫。”

他俩都心知肚明,无论是他们的游说,还是田云岚的拉拢,各自给出的条件都会在这些人心中被反复掂量,直至最后投票一刻,一切皆有可能。

顾远钧知道他的心思,熬一熬这些人,是策略,也有一点捉弄心态。

过了一会儿,他扬一扬腕表:“差不多了吧,007该出场了。”

周熠合上电脑:“走吧。”

会议室门推开,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李董立即介绍:“这位就是周熠先生,也是瑞和实业目前的,”他略一停顿,“第一大股东。”

有人发出吸气声,周熠嘴角含笑,微微一点头:“各位董事好。”

明明是谦逊的语气和动作,竟给人一种傲慢感。

一位头发花白的董事眉头一拧,嘴角一撇,不客气地问:“新董事?什么时候选的?什么时候开的股东大会?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这位姓张,是瑞和元老级人物,坚定的“挺何派”。

周熠径直走向空着的那个座位,在众人或讶异或气愤的目光里大方落座后,才气定神闲地答:“这不是都在么,就走个流程呗。我现在手里的股份比在座各位多得多,所以这个董事还是做得吧?”

张董哼一声:“那可未必,董事会成员的选举要看个人品行,能力和资历,可不随便哪里冒出个人都能当的。”老头儿在“人”字前面顿了一下,估计是想说阿猫阿狗,他视线在周熠脸上扫过,“你几岁?”

周熠答:“我二十六。”

有人发出嘘声。

见对方眼里露出轻蔑,周熠不慌不忙道:“无论二十六,还是六十二,不过是个数字而已。出来做生意看的是本事,不是比谁吃过的咸盐多,更不是比谁脸上褶子多肚子更大,对吧?”

这话说的,在座有好几张脸上都不好看了。

周熠略带歉意,“我的意思是,各位想想看,瑞和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主业之一近似于夕阳产业,暮气沉沉,就像咱们这个董事会,平均年龄五十岁以上,未免有点……嗯,正需要我这种新鲜血液,朝气蓬勃的力量。”

以法律顾问身份参加会议的顾远钧坐在后排,低头忍笑。

又有人发难:“你那股份是怎么来的?”

“当然都是合法来的,有人卖,我就买,有人赠予,我就收着。”

周熠说完,见有人又要开口,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各位,先别急着审我,何董事长今天没能出席,大家想必也听到些消息了,估计在短时间内他都没法回来主持工作,所以,”他故意一顿,“我今天准备了些资料,各位不妨先看看再说。”

他略一示意,秘书起身,将手里一摞资料分发给各位董事,已经装订成册,格式清晰,数据醒目,大致浏览后,众人脸色不同程度地变了变。

周熠靠着椅背,视线在长桌两侧扫过一遍后,平静继续:“何天奎董事长在任期间,兢兢业业,功绩有目共睹,然而,这几年的情况,各位都比我有数,到了年底分红多少,你们的钱包更清楚。”

“还有这个转型升级,为此做了不少努力,然而收效甚微,股价一天低过一天。这让人不免怀疑现在的管理层,或者说某个人,是否具备这个能力。总之,事关切身利益,希望各位能慎重考虑。”

实话一出,四下无声。

似乎都在跟自己的钱包对话中。

刚才问“股份哪里来的”那位忽然问:“你姓周?”

周熠看向他,眼神锐利:“是,我姓周。”

那人神色不明地一笑:“这就怪了,我可听说过一些传言,说是当年何老先生其实还有个……”见有不明真相的群众投来视线,他又打住:“既然都不是外人,相煎何太急?”

他话音刚落,就听“啪”一声响。

响声极重,众人皆是一惊。

周熠面色阴冷,足足数秒过后,他视线下滑,落到被他摔到桌上的资料册上,脸上现出一层歉意,说:“不好意思,手滑。”

再看向刚才那人,他和气道:“您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对,传言,可是各位董事时间都这么珍贵,而且还正在讨论企业命运攸关的内容时,您说起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陈年八卦,这么不着四六的,不太合适吧?”

那人脸上挂不住,周熠也不给他还嘴机会,手指叩击下桌面,把众人关注点召集回来:“眼下就有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银行贷款到期,十几个亿,就算何董事长立马从病床上爬起来,恐怕也想不出对策。”

有人不觉点了下头,沉默了许久的张董沉声接道:“他没对策,你有?”

周熠等的就是这句,他笑一下:“如果我有呢?”

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议,回味起来也不过三十秒钟。

周熠还出示了何天奎的主治医生开具的诊断书,在众人间传阅一遍后,会议室沉默良久,最后,全体董事过半数通过,周熠代为履行董事长职责。

***

周熠说:“像你想的那样,我得逞了。”

他语气平静,似乎还带了几分自嘲。

虽然刚才就已猜到个大概,可从他口中得到确认,何唯还是受到重重一击,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反应,侧过脸冲向窗外。

周熠又说:“谢千语怎么会在公司里,我也不清楚,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何唯一怔,随即嗤笑:“现在谁还关心这个,没底线的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要怪就怪我爸当初不该收留一只白眼狼。”

她说完这句,脑中闪过最初的那一眼。

如精芒掠过,如刀片划过,那不就是动物般的警觉吗?虚弱至极,仍然警醒,眼里带着那种仿佛能决定人生死的狠戾,像是一头受了重伤的狼,仍不忘用最凶狠的样子威慑对手……

那时她就对他有种抵触。

那是一种对潜在危险的直觉,也许从他喷了她一脸血那一刻,就隐隐预感到了这个人会在她的世界掀起血雨腥风。她还特意提醒爸爸,可后来怎么自己就先卸下防范了呢?是因为他提起布丁,唤醒共同的一段记忆,又一次次地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营造暧~昧氛围吗……她立即打住,说:“我要下车。”

周熠平静道:“这里不能停。”

何唯往窗外一看,正要说那就下个路段停,总之她不会让他再踏进医院半步,不会让他再去刺激爸爸,然后就听周熠问:“你恨我?”

她以为自己听错,又几乎失笑,不掩讥讽道:“难道还要感激你吗,害得我家破人……”最后一字被她咽回去,并有些懊恼急不择言。

周熠看着前方,自语般接道:“家破人亡吗?”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家破人亡。”

他语气里听不出一点起伏,何唯不由一怔,扭头看他。

他却不再继续,目视前方,专注开车,何唯视线一偏,又注意到一个问题,这车,不是在高速上撞坏了吗?

他像是听到她心声,说:“新的。”

何唯闻言一滞,随即想起宁小宇提过,周熠之前就开过悍马,所以他是坏了一辆,就再买一辆一模一样的吗?为什么她觉出一丝偏执得可怕的味道来。还有,这车不是停产了吗,还那么容易买到?

上次是“偷”的,这次是抢来的吗?

接着就听他问:“知道上次车祸是谁做的手脚吗?”

他顿一顿,“还有那次警察来搜人是谁报的警?”

“同一个人。”

他侧过脸,看着她说:“你爸。”

何唯表情一僵,本能地反驳:“你胡说。”

报警的事她问过,爸爸当时没承认,也没否认,作为试探方法可也说得通。

但是车祸,怎么可能?那是谋杀。

周熠只是笑一笑,也不争辩,前方是个路口,他看了眼后视镜,并线,减速,右打方向盘,何唯往外看一眼,立即叫道:“这不是去医院的路。”

周熠淡定解释:“近路。”

何唯哪里肯信,眼见着这条路比之前的要窄、要僻静许多,行人都没几个,路边商铺有的居然还放着卷帘门,她心里一慌:“停车,我要下去。”

说着手就去摸车门,总不能强行跳车,她又去看方向盘,周熠像是看出她的意图,面上没变化,脚下踩住刹车。

一阵刺耳摩擦声,车子歪着停靠路边。

何唯去开车门,没反应,被他锁上了。

她愤然回头,周熠却不看她,也不说话,而是掏了烟,慢条斯理点上,车厢空间有限,没抽几口,就飘满了呛人味道。何唯厌恶地皱了下眉,同时右手伸进外套口袋。

周熠沉默着抽了大半支,才淡淡地说了句:“怕了?”

他看向她,问:“怕什么?”

何唯没答,尽量挺直脊背,余光瞥见他降下车窗扔了烟头,然后说:“亲爹在医院里半死不活,亲妈又不知所踪,忽然间没了依靠,是不是特别慌?”

他身体倾过来一点,轻声道:“如果你求求我,我可以考虑罩着你。”

何唯心头一凛,一抬眼,撞上他的目光,他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欲~望,却又没有多么热烈,似乎还带了一丝嘲弄,似是而非,真假难辨。

她定了定神,反问:“怎么罩着我?”

“叔叔对侄女的那种罩着吗?”

周熠眼里闪过一丝戾气,面颊微动,像是在咬牙,从齿缝迸出俩字:“你信?”

何唯坚定道:“我信。”

他却笑了:“我不信。”

何唯觉得他其实介意这个,上次提起他也是变了脸。

这一招可能有效,但也可能起反作用。果然,周熠再次欺近,她本能往后躲,却无处可躲,后背已紧贴车门。周熠握住她右手腕,把她的手从衣兜里拉出来,她手里捏着手机,屏幕是亮的。他抽出,轻蔑一笑,往后一扬。

“啪嗒”一声重响,何唯眼皮一跳。

他再说话时烟草味扑在她脸上,听起来带了分邪气:“你信?那每次亲你时你那么陶醉,是在享受叔叔的吻?”

何唯血往脸上涌,骂道:“恶心!”

她伸手推他,他纹丝不动,捏起她下巴,强迫她仰头,还往左右摆动两下,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何唯受不了这种羞辱,刚要抬手掰开他的钳制,就听他带了些警告语气说:“事不过三。”

话音一落,唇就压过来。

何唯哪里肯从,拼命躲闪,伸手推拒,推不动,抓他脸,他毫不在意。

唇~舌~纠缠间,很快就有血腥味蔓延开。

分不清是谁先咬了谁,却成功地刺激到他,凶猛中又多了分癫狂。

何唯后脑被他压在窗玻璃上,被桎梏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手脚不得动弹。感觉到他另一只手也开始不安分,她怒气翻涌,手往他眼睛抓去。

却被捉住腕子,三两下双手都被他制住,单手反扣到她头顶上方,周熠动作间带了些微喘:“还打上瘾了,把我当那两个战五渣呢?”

这个屈辱的姿势让何唯的怒火更盛,来不及发作,肋骨处一疼,被他狠掐了一把,像是惩罚。正是皮薄肉少处,隔着衣服也疼得她闷哼出声,音没发全就被他用舌尖压下。

又因为双手被举高过头顶,外套连同毛衣下摆也跟着提起,何唯只觉腰间一凉,随即又是一热,整个人不由打了个激灵。

周熠则是想起少年时在武侠小说里看到的一个词,盈盈一握。

当时就觉得这个词儿真好听。

挣扎无用,何唯索性放弃。

她今天倒是要看看,这只畜生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感觉出她的放弃和渐渐僵硬,周熠放开她的唇,离开一点,看她表情。

四目相对。一冷淡如冰,一痴缠似火。

就在目光胶着、呼吸~纠缠时,车厢里响起音乐声。

来自周熠身后。

节奏感很强,清亮的女声合唱:“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是何唯的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21

第29章 雪上加霜

女生组合清纯甜美的声线和眼下剑拔弩张的情形反差太大。

两人皆是一怔,周熠反应大一些,因为这歌词听起来像是小女孩那种理直气壮又有些无奈的心声,脑海里随之浮现出一张小小的脸孔……再看眼前的这张脸,依稀可见那时的样子。

见他看着自己出神,何唯别开脸。

这歌词……如今听来,只有软弱。

电话还在响,周熠身体坐直,手也收了回去。捡起落在车门边的手机,一眼瞥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陈嘉扬。

他手一顿,果断点了拒接。

铃音戛然而止,他手往旁边一扬,手机被何唯接过去。

指尖相碰,感觉到她微微颤抖,周熠忍着没去看她,直接开了门锁。

何唯没敢耽搁半秒,立即推门,下车。

人还没站稳,车子疾驰而去。

***

天色已暗。

周熠摇下车窗,冷风呼呼灌进来,来个简单粗暴式的降温。

又觉得领子紧,一把扯下领带扔到副驾座位上,解了衬衣最上两颗扣子,方才觉得好受了些,随后按开了音响。

还是伍佰大叔那一把粗犷中透着沧桑的声音,在唱那首《白鸽》。

这是他的战歌。

一曲完毕,换了旋律。

熟悉的前奏过后,另一种味道的粗哑男声开唱:“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这回是罗大佑,你的样子。

宁小宇曾经吐槽:“你这听的怎么都是些老头子的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