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她。”

顾远钧解释:“我很久没见到她了,担心有什么意外,她在这边人生地不熟。”

何唯轻声说:“迪奥999”。

他没听清,“什么?”

“她的口红色号。”

顾远钧有些失神,想起刚才那辆车,劳斯莱斯。

上一次是玛莎拉蒂。

他刚才跑了几步,也有点口渴,端起杯子喝一大口。

何唯问:“你喜欢她?”

顾远钧差点呛了,忙道:“没有的事”。

意识到自己否认得太急,反而不自然,不由一笑。

何唯了然地笑了笑。“我总共没见过她几次,每次都不一般。第一次,惊为天人。”她想起那时的评价——就是眼神不大好,真是打脸。

“第二次……”大吃一惊。

“第三次,大打出手。这是第四次,有人芳心暗许。”

她眼里有一抹小小的促狭。

顾远钧没再否认,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此前,连他自己都不能确认,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借口来推翻它。想起她说的第三次,他笑着问:“我听说你那时就一眼看出我这个二五仔?”他竖起大拇指,“火眼金睛。”

何唯并不掩饰得意,又想到什么,“她该不会是误会你和我有什么吧?”

顾远钧摇头,“不会。”

如果她真能误会,说明在意。“从认识她开始,她眼里只有一个人。”

“不过现在我也不确定了,我觉得我要不认识她了。”

何唯说:“我刚才也差点没认出来,着装和妆容风格都变了,最关键的眼睛还被挡住。”被迪奥墨镜。

绣满珠钉的香奈儿外套,红色铂金包……从头到脚算下来数字惊人,但美人就是美人,这些昂贵的单品堆积到身上,不仅装点着她,也被她照亮。

田云岚的穿搭哲学是: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简单分为“贵的”和“对的”,一线大牌,场面需要,日常更喜欢一些二线品牌和熟识的设计师定制款。给女儿选购时从欧美小众牌子里淘,既保持独特又不奢侈,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大手笔,比如生日派对。

顾远钧只知道谢千语变了太多,从头到脚闪着光,而她视而不见的冷漠,更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他有些泄气,也有些烦躁,自语般说:“这些变化说明什么?”

何唯接:“可能是忽然中了大奖。”

“或者得到命运启示,换一种活法。”

听起来像讽刺,可顾远钧却没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嘲讽或轻视。不由有些意外。

何唯笑笑:“我有个朋友,就总说等哪天发财了就要疯狂买买买,从头到脚贴满钞票,体验一下物欲横流的赶脚。”

“就像我,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还跑去做了一个月的前台,还做为工人说话、监督管理层的机构的小头头。”

顾远钧笑,有点理解为何周熠会陷进去。

就在他以为眼前这位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天使时,就听她说:“我恨过她。”

顾远钧挑眉:“现在不恨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要论过错,已婚男方的过错更大。”

何唯现在想一想,觉得爸爸可能是真的动心了。

从她自己近期经历,更是深切体会到,人的感情是不受控的。它不管对错,无视道德礼法,只是一种化学反应,猝不及防,势如猛兽。

区别只在于,你能否压制得住,是否愿意去压制。

她当然知道顾远钧心里想的是什么,可她觉得,能让爸爸动心的对象,不会是个庸俗肤浅的拜金女。如果她真是那样的人,刚才与她对视时,不会那样坦然。

她总觉得墨镜后,有些微妙的情绪。像是通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也说不准,于是低语了一句:“眼睛看到的未必真实。”

顾远钧忽然说:“我想去喝一杯,要不要一起?”

“好啊。”

“那得换个地方。”

他招来侍者埋单,同时问她:“信得过我?”

何唯俏皮一笑,“虽然跟你不太熟,但我相信那两个’他‘。”

***

顾远钧开车到了一间酒吧门口。

边护着何唯往里走,边介绍:“我跟这家的缘分也不一般。这是第三次来,上一次遇见了陈嘉扬。第一次来,是你们动手那天,我送她回家路过这里,她进来喝酒。”

他顿了下,说:“那天我还看见了一个人。”

“你舅舅。”

何唯皱了下眉。她对自己这位亲人的德行太熟悉,想起那次他说“追美女”……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点复杂。

两人找了个安静角落,顾远钧叫了酒。

小酌片刻后,他说:“我的一位老师,从教之前是职业律师,跟你爷爷相熟,还做了他的遗产律师……”

他把那日所听到的简要复述一遍,包括何天奎毁掉真正遗嘱,抹去周熠的继承权,还有匿名信的存在,以及何中瑞的怀疑。

最后说:“除了间接导致他父亲的死亡,他还怀疑母亲的死也与你父亲有关。”

何唯脸色煞白,听到这句下意识摇头,嗫嚅道:“不可能。”

但声音很轻,似乎透着不确定。

顾远钧叹息,“也许,有些事不如不知道。”

“他当初听完这些后,看似没什么反应,但我能感觉到,内心深受震动。”

他还记得那天,周熠离开后,老师如释重负,精神状态好了一点,对他说:“这孩子的反应不太对,别再想不开,你去看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20

第57章 执迷不悔

周熠是打车来的,但这个地方不太好叫车。

顾远钧开车很快就追上,还开过了一点,从后视镜看见他的背影。他站在路边树丛里,双腿微分,两手在身前,男人们都熟悉的姿势。

顾远钧停了车,把头扭过去。

周熠走回柏油路上,步态懒散,带一点万事无所谓的调调,跟来时一样,没有遭受打击的样子。见到停着的车,也没在意。

直到他按喇叭,问要不要搭一程。

周熠说不用,右手插进裤袋。

顾远钧推开车门,说这不好打车。

他没再推辞,上了车,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

一时无话,有些尴尬。

他掏出烟,抽出一根,问要不要。

顾远钧虽然不是洁癖,但也摇一摇头,说开车时不抽烟。

他自己叼上烟,点火的时候,顾远钧注意到,他右手手背血肉模糊。

不知砸了多少下。

他也发现被发现,无所谓地伸了下手,展示了一下伤口,自嘲般一笑。

顾远钧翻出纸巾,他接过随便按了按,把被血浸透的纸巾揉成一团,揣进口袋,看着都疼,可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顾远钧轻咳一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比如,我知道这种事,一时难以接受,但也要看开。

后视镜里,那人看着窗外,侧脸平静,视线没焦点,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讽刺。顾远钧觉得自己这话的确太苍白,也就住了嘴。

到了方便打车的路段,周熠要求下车,道谢。

顾远钧递出一张名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

周熠笑了下:“打继承权官司吗?”

“追诉期还没过,我可以推荐你一个同行。”

周熠摇了摇头。收了名片,揣进兜里。

他没急着拦车,走在路边,还是那副姿态,却在璀璨夜景衬托下,多了几分寂寥。车水马龙从他身边掠过,他看起来像是游走在世界的边缘。

顾远钧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莫名心酸。

他入行后,见过太多人落魄,但成年人的规则就是如此,愿赌就要服输。只有这一个,完全无辜,在还没有选择机会的时候,被别人轻易改写了命运。

他想起老师说,今天过后,你可能得看不起我。但我希望给你最后上一课,关于做人的底线。

如果没有当年这段公案,这个年轻人,会不会是另一种人生轨迹?

就算是为了替老师赎罪,他希望能做点什么。

***

顾远钧说完,何唯已经泪流满面。

她边擦泪,边带了点颤音问:“后来他打给你了?”

“没有。有一次我接了个官司,打赢了,但败诉一方威胁要让我好看,这不是第一次遇到,我也没在意,直到有一天晚上,开车路过一个偏僻路段,撞了个人,我当时没多想就下去查看,突然窜出两个人,蒙着脸,手里有家伙。”

“三对一,我很快就招架不住,倒在地上,抱着头,心说就算瘸了也不能傻了,我可是靠脑子吃饭的,然后他出现了。”

“后来他承认,跟踪我一礼拜了,因为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远钧摊手,“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何唯问:“你是因为这个,答应帮他?”

“算是吧。”

顾远钧挪开酒杯,“今天喝的够了,我送你回去。”

往出走时,他开玩笑说:“每次来这里,我都是充当监护人,真希望下次再来,有个人监护我。”

何唯想到那个转身而去的身影。

虽然顾远钧明显不愿再说,她还是问出,“你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做什么的?”

“只说是打工,具体我不清楚,这是别人私事,我不会过问。”

“那他的收入情况……”

顾远钧顿一下,答:“他一直都在做投资,炒股,炒期货。在瑞和,他手下有几个人,专门做这些,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就是模型杠杆之类的。”

他履行承诺,打车把何唯送到家门口。

临别前他说:“给你一点建议。”

“要接受他这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秘密。他这个人心防很重,如果有人能让他打开心扉,那个人也只能是你,但要有点耐心。”

他忽然一笑,“还有就像你说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何唯转过身,苦笑,她愿意用一辈子陪伴他,温暖他。

可她缺的就是时间啊。

何唯不等回房,就在院子里打了个电话给舅舅。

田云峯人在外地,他舌头有点打结:“谢千语?不认识。”

“哦,前几天舅妈还给我发微信……”

“小丫头,就知道拿你舅妈威胁我,好像我怕她似的,我真正怕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你妈。”

何唯道:“那行,我问我妈。”

“你妈知道了也得感谢我,我帮她清除了障碍,捍卫了婚姻。”

他说得前后矛盾,何唯听得心惊,只听那边得意道:“要说最早还是我发现的苗头,及时给你妈通风报信,可她呢,在你爸打击报复我的时候,一点都不帮我,哎,谁让咱是血浓于水呢,我不计较。”

何唯心说,我妈要是没帮你,你还能喝花酒?喝西北风吧。

“那女的,就是个假正经,对我不理不睬,一转身,就傍上一个更有钱的。”

何唯问:“那个更有钱的是谁?”

电话里有人喊:“峯哥,就等你了。”

声音娇嗲,被喊的人立即丢了魂,语气也敷衍起来:“这我哪知道,她爱跟谁跟谁,不跟你爸不就行了。”

何唯还要问,那边就要挂了,还不忘交代,“今晚的事,别跟你妈说,也别跟你舅妈说。”

***

何唯又翻了半晚的旧物。

这次是周熠母亲的遗物。

所剩不多,听青姨说,大部分在她去世后都烧给她了,只留了一些给儿子做个念想。可是看这结结实实的封条,儿子似乎并没打算睹物思人。

也对,这的确有点残忍。

所以,还是让她来吧。她总觉得,能找到些真相。

可是让她失望了,没有日记书信之类,只有些衣物和相册等物品。

倒是有一套小衣服,婴儿的,而且还是粉色的。

她想起妈妈说过,在她还不知道性别时,索性都买两套,蓝色粉色。当然蓝色也可以给女孩穿用,但是粉色嘛,就不好给男孩子穿了。

她的那些小衣服都被妥善保管,多年后翻出来,仍有淡淡橙花香。还有很多崭新的,她童言无忌时,扬言要留给自己的孩子。

何唯笑了笑,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手中这一套,嗯,一股樟脑球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