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深点了点头,抓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先吃了两块糖醋排骨。

酸酸甜甜的昧道让她胃口大开,精神 也略微恢复过来,转头看见沈暨正快步从 门外走来,便朝他挥了挥筷子,说:“沈 暨,快来吃饭。”

沈暨看了相对而坐的叶深深和顾成殊 —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一包饼干搁到了 门边窗台上,才走进来坐在旁边吃饭。

“对了,时间空出来了吗?”沈暨边 吃边问顾成殊。

顾成殊点了点头,给叶深深舀了半碗 冬瓜火腿汤递过去,说:“我辗转通过几 个熟人,找到了对方谈了谈。其实没什么 大问题,他们这枇衣服是为下个月企业五 十年华诞准备的,只要留有试穿时间,对 方觉得迟一个星期也可以接受。”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这么大的事情,其间的曲折肯定不像所说的这么轻松。

但顾成殊既然只字不提,叶深深也只 对他笑了笑,然后露出恍惚的笑意,说: “按照这样流水线式的定制,两三天就足 够了,一周肯定更没问题。”

沈暨转头看看叶深深,对顾成殊说: “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是否能撑得住始 终盯紧全程。毕竟,这里每一套都是不能 松懈的定制,放过了哪一件都不好。工人 们可以三班倒实行轮休,而深深现在已经 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了,接下来还有两 三天的忙碌,她能承受得住吗?”

顾成殊皱眉看向叶深深。

叶深深捩唇想了想,说:“我还好, 数据基本修改完毕后,应该不会出太大的 差错,我们就可以稍微松懈点了。到时候 我们隔几个小时抽空打个盹,稍微积压几件也没什么,加快速度把它补回来就好。”

沈暨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 了,可惜我们人来得太少,不然要是多几 个人,也可以轮休一下。”

顾成殊略一皱眉,说:“把Bastian的人叫几个过来。”

“对哦,尤其是巴纳阿姨她们,经验 丰富,眼光超级毒,一眼就可以看出衣服 上最细微的瑕疵,并且直接能揪出内里的 问题,说不定比我们还强呢! ”叶深深拍 拍自己迷茫的脑袋,立即联系努曼先生, 向他简单说明了这边的情况,又开了视 频,将第一件样衣详细展示了一遍,让努 曼先生过目。

正在此时,第二件样衣也已经制作完 毕,送到了样衣间。叶深深开视频让努曼先生检査这件样衣的情况,并询问了他的 意见,努曼先生在视频那边看着已经完成的 样衣和叶深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许 久,他才说:“真没想到,中国居然弄出 了像生产均码一样快的定制工艺,这世界 真是发展太快了。”

“科技是个好东西! ”叶深深开心地 笑道,连自己的疲惫都忘记了,“不过努 曼老师,工作室还得派遣几个人过来帮 忙,我这边可能无法支撑连续三天的检验 和修改工作。”

“好,我们立刻过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努曼先生居然亲自 带着工作室的人过来了。

习惯了辉煌的发布会的国际一线品牌 核心成员们,平时只在整洁的工作间里作过样衣,在看到灰扑扑的环境和杂乱的 厂房时,都茫然惊愕到有点不知所措。那 灰尘漫天的水泥路,那塑钢棚的厂房,那 贴着斑驳瓷砖的办公楼,那无人打理而死 得七零八落的绿化带,都在极大地挑战他 们的审美观。

偏偏华厂长还叫人赶制了条大红横 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国际超级大品牌 巴斯蒂安一行莅临我厂交流指导! ”的字 样,挂在生锈的铁门上,那八十年代的气 息扑面而来,就差两排小朋友捧着塑料花 涂着红脸蛋喊欢迎了。

看着惊呆了的一群老外,华琳痛苦地 捂住自己的脸,扭向老爹那边,眼含泪水 说:“爸,我劝过你的…”

“挺好啊,入乡随俗嘛!咱们土是 土,可咱技术这不是冲出亚洲,走向世 界,比肩巴黎,超越大牌了吗?! ”华厂长豪气地挥手,迎向面前一群人,挨个儿 紧紧握手,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各位同 行,欢迎欢迎啊!你们经验丰富,这回咱 们能合作生产,也是我们的荣幸。多谢叶 设计师和沈设计师给我们提出了不少宝贵 的建议,优化了我们的生产,实现了我厂 技术上一个不小的飞跃,相信我们的合作 一定能成为中法服装史上一段佳话,一次 开拓性的创举,一次比肩丝绸之路的东西 方文明交流碰撞佳话! ”

完全不明状况的众人,只能看向到机 场接他们过来的向导兼翻译顾成殊。

顾成殊略一沉吟,用法语说:“厂长 对大家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大家说 ‘你好’就可以。”

于是众人满脸笑容,纷纷用不标准的 语调和厂长道“泥号”。

眼看差不多饭点,厂长按照中国习 俗,先带着客人去食堂用餐。

努曼先生和皮阿诺留了下来,问顾成 殊:“深深呢?”

“她不知道您亲自来了,还盯着那边 的衣服制作呢。”

“我去看看。”努曼先生说着,大步 向着厂房走去。

曰光灯明亮的光线下,巨大的厂房内 一片繁忙景象。五十米宽两百米长的巨大 空间被分隔成各个功能区域,所有人都伴 着机器的杂音投入地工作着。根据前方传 来的数据,他们正为地球另一边那些看不 见的客户定制着最为一丝不苟、妥帖合体 的服装。

十九个数据延伸汇聚出成千上万的要 点,上万个要点被平均分摊到裁剪的每一刀、缝纫的每一条线、甚至钉纽扣的方寸 收放之上。正是饭点时候,从食堂吃了饭 回来的一枇工人们正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 回来,而原来坐在位置上的人陆续做完手 中的工作,将机器和样衣交给已经吃完饭 的人,勾划了自己的工件数量之后,由别 人接续自己的工作。高高的屋顶之下,人 员交接替代有条不紊,如海滩上的潮水一 起一伏一样平静,很快又恢复了忙碌的工 作。

顾成殊在厂子中呆了一天,已经很熟 悉这里的情况,对努曼先生和皮阿诺介绍 说:“这一片是本市轻工基地,大大小小 的服装加工厂有六十多家,大家都是几十 年交情的熟人,所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哪一家遇上紧急的活,就会向其他有空闲 人手的厂子借工人,和其他厂子一样如常 计件,而厂子里机器不够,就实行三班 倒,第一班是凌晨四点到十二点,就是刚刚过去吃饭的这一枇;第二班是十二点到 二十点,因为是正常工作时间,所以三班 中只有他们没有夜班补贴;第三班负责二 十点到四点,他们是最辛苦的,所以补贴 最多,甚至有很多人都希望能在这个时段 上班。”

努曼先生感慨地看着面前这些忙碌的 人群,皮阿诺咋舌皱眉,说:“这…符 合工人权益法么? ”

顾成殊平静地说道:“国家确实不建 议这样做,但我们是中国人,一个睁开眼 睛就需要考虑十四亿人衣食住行的国家。 所以大部分人生下来就要不停奔跑,更没 有办法像欧美人一样懒散生活,挥霍资 源,不然,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屹立于地球 之上。”

努曼先生咀嚼着他话中的意思,默然 拿起他们加工的半成品仔细地审视着,査看着他们的手艺,“不过,这也有好处。正因为如此, 我们才发展出了举世惊叹的中国速度与中 国力量。只有我们这样的国家,为了满足 这么巨大的市场,为了这么多人的生活必 需,才会有这样的动力存在,创造出这样 的世界来。”顾成殊微笑的目光,若有所 思地落在一个个工人的身上,停在一个四 十多岁的女人身上,“努曼先生,您知道 吗,深深就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的。她 的妈妈,一个离婚后无依无靠的女人,凭 着在这样的服装工厂中做缝纫女工,一个 人把女儿养大成人,让深深上了大学。她 们买了房子,有了在这个世界落脚的地 方,而且,还创造了深深现在这样的辉煌 成就。”

努曼先生缓缓点头,放下手中的半成 品,抬头望着灿烂灯光下嘈杂忙碌的一切,感叹道:“是的,这是自以为领导了 世界服装业、时尚业的欧洲人,还尚未知晓的世界在我们以为落后荒芜的中国,隐藏着的、不为人知却令人敬畏、足 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

皮阿诺则还未从外面土气破败的环境 和里面明亮繁忙的情形的落差中反应过 来,他只喃喃地问:“这里真的能做出定 制来吗?真的能…这么迅速地弄出来? 合格吗? ”

“我们去看看完成品吧。”顾成殊转 身带着他们往后面走。穿过一台台正在飞 针走线的缝纫机,走过一个个蒸汽喷涌的 烫衣台,经过一个个埋头工作的工人身 边,后面是门窗紧闭的样衣间。

顾成殊走到门口,侧耳轻轻听了听里 面的声音,然后把门打开。

他们站在门口,看见寂静的样衣室 内,叶深深正坐在样衣架前,一寸一寸地 审视着样衣的走线。

昏黄的斜阳从窗外照进来,空气中散 乱地飞舞着淡淡的棉毛纤维,让阳光变得 更加浓稠。叶深深胡乱挽起的头发已经散 乱,眼下浓重的青色眼圈被夕阳抹淡了不 少,但她疲惫而专注的神情,却使人一看 便知道她已经奋战了多久。

她的手顺着衣门襟滑下去,用手指去 测量那条笔直的缝线,她的头俯得离衣服 很近,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滑出细弱的光 线,准确地显示出她目光所及的方向。

她屏住呼吸,将缝线从头至尾地检査 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瑕疵之后,才轻轻地 松了一口气,抓起笔在旁边的记录本上划 了个勾,然后才抬起头,转而看向门口进 来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呆了呆后, 顿时跳起来扑向他们,不顾自己踉跄的脚步,露出兴奋的笑容:“老师,您也过来了! ”

等奔到努曼先生面前时,她不由自主 地双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顾成殊赶紧 抱住她,她靠在顾成殊身上,揉着脚苦 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好像坐太久 了,脚一下子抽筋了。”

努曼先生看着她憔悴面容上的笑容, —时感慨万千,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说:“你休息一下吧,我来看看样衣。”

顾成殊扶着叶深深在旁边坐下,叶深 深靠在窗边,充满期待地看着努曼先生。

努曼先生检验了样衣一遍,皮阿诺也 第一时间将所有样衣都翻了一遍,尤其是 腋下、领口、袖口、口袋等各个容易出现十字交叉形成花纹的地方,等发现居然真 的实现了完美规避,没有一处出现十字时,才松了一口气。

努曼先生将叶深深放在旁边的记录本拿起来,一页页翻看。上面是密密麻麻几百件衣服的所有审査标记,除了具体瑕疵之外,她还将每一件衣服都对照着详细的量衣记录做了对比与返工修改方案。顾成殊过去看了看,随便挑了其中几点念绐努曼先生听,包括“袖窿多放半寸”、“领口需收紧二分”、“肩袖花纹未对齐”等各类繁琐的细节,甚至连“袖口纽扣缝线方向不一致”这样的细节都被标注出来, 简直比Bastian自己的定制还要苛刻。

努曼先生默然放下记录本,望向坐在窗口的叶深深,叶深深有点紧张地站起身,走过来询问:“是否还有疏漏的地方,老师要补上? ”

努曼先生摇了摇头,那双湛蓝的眼睛中,几不可见地蒙上了一层薄薄光芒:“深深,你做得很好,衣服也很好,让你着它们来中国赶工,我们是做对了…”

叶深深这才放心,将手按在胸口轻轻吁了一 口气,笑道:“老师满意就好,您 现在来了,我也有主心骨了,一切局势有老师把握,我就不害怕了。”

“害怕吗? ”努曼先生也笑了,说, “别担心,老师创建的品牌,不会这么一次风浪就倒下来的。”

“嗯,其实也不怕,就是有点紧张…”叶深深几日来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明明想笑一笑的,可过度劳累后一下子脱离了困境,总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连笑起来都有点难看,说话也飘忽忽的。

努曼老师和皮阿诺都看出了她已经到 了极限,顾成殊扶着她,轻声说:“深深,你吃点东西后就休息吧,努曼先生已经带人来接替你了。”

“嗯,好…”

叶深深睡醒时,窗外是点点繁星。

她的头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但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东西,让她再也睡不着了,只能扶着头侧过身子,看向窗外。

这是夸特服装厂临时绐她腾的一个员工宿舍,被子是华琳刚从家里抱来的。她透过窗口看向厂房,那边灯火通明,依旧在赶工之中。

她下了床想去看看现在的进展,有人“啊”了 一声,问:“深深,你才睡了四个小时,不多睡一会儿啊?”

叶深深转头一看,宋宋正坐在床尾玩手机呢。

她诧异地扶着额头:“宋宋,你怎么在这儿啊? ”

“你不是向我打听这边的情况嘛,后来手机就关机了,我打不通就联系了沈暨,知道你们已经搞定这边在赶工了,所以就买车票赶过来啦。”宋宋说着,把旁边的包包拿出来丟在她面前,“哪,沈暨说你啥都没带,连牙刷还是他去外面小卖部买的,唉真是小可怜,所以我临走前跑去你家,绐你收拾了些东西过来。”

叶深深简直感激不尽,赶紧去洗了个澡,漱洗完毕后,翻出宿舍中的一个吹风机,想吹干头发。谁知手腕手肘都酸痛一 片,简直连吹风机都拿不动了,宋宋无奈地接过吹风机,帮她吹着头发。

叶深深揉着自己的手说:“可能是这两天一直悬着检査样衣,肌肉拉伤了。”

“你这个白痴,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啊! ”宋宋简直都无语了,一边吹着一边数落她,“这是Bastian的事情,你现在是Element.c的总裁了,它们出问题关你什么事啊?你这么拼命干嘛? ”

叶深深拍拍她盘在自己身边的大腿,说:“哎,我有今天都是努曼老师成全我,不然怎么走到现在?这个品牌是老师一生的心血,我当然有义务帮他。”

“所以说你笨啊!帮就帮嘛,你划点水摸点鱼行不行?这奋不顾身的模样…”宋宋翻着白眼,感觉她的头发差不多了,便拿起梳子帮她梳直,又左右端详了一下,说,“发型不错,哪儿做的, 这么久了型还这么好。”

“是吗?我想剪短了。”叶深深抓了抓,有点烦恼,“太长了,打理起来浪费时间,有这个时间我都可以画半张图了…”

“不许! ”宋宋一巴掌打开她的手,蛮横地说,“要时刻记得你男朋友可是个渣男啊,前女友一个两个三个的顾成殊!以前分手了倒还好,结果几天不见你居然和他又复合了,我一到这边就看见他正扶着你睡下,你知道我有多崩溃吗?所以你赶紧的倒饬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然的话渣男分分钟变心的! ”

才不会吧,顾成殊见过她所有狼狈不堪的丑模样呢,从初见时青肿的脸到大闹机场时的泼妇样,他什么没见识过啊。叶深深无语地笑着,抓过旁边的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我休息好了,去厂里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宋宋念念叨叨跟在她身后往外走,又想了想,终于把手机递到她面前,用郁闷的口气说:“喏,送绐你的礼物。”

叶深深看了一下她的手机屏幕,顿时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们的网店——宋叶的年华,如今已经改了名字,叫做“深叶”。

一直都舍不得这个日进斗金的网店,嚷嚷着绝对不让顾成殊和叶深深染指自己网店的宋宋,此时忽然将这个店改为了深叶,成为了深叶品牌的一部分。

叶深深错愕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缓缓上移到宋宋的脸上,有点不敢置信:

“这个店…”

不是当初怎么都不愿意把网店整合进品牌,说不愿意为了顾成殊那个渣男把心血押上去吗?

宋宋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心疼死了,这可是我一手拉扯大的网店啊,每天营业额都让我幸福得小心肝儿发颤。 所以,你说要将它并入深叶,作为你的品牌基础之一,我真的是心都在滴血!可是…宋宋咬了咬下唇,撅着嘴忿忿地说:“可是我刚刚坐在旁边,看着你因为劳累而睡得那么死的脸时,我又觉得,这个世界上吧,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比钱更重要。比如说,你,叶深深,我最好最好的闺蜜,胸怀着一个伟大的梦想,要创建一个了不起的世界大品牌‘深叶’。那…那好吧,虽然我没有梦想,可我闺蜜有这么伟大的梦,那也就等于是我的成就。如果我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微薄力量,那就更了不起了! ”

叶深深胸口一热,不由得抬起双臂将宋宋紧紧地搂住。

宋宋抬手一揽,和叶深深紧紧抱在一起,满怀豪情壮志地说:“虽然吧,深叶这个品牌还不知道能不能起来,可失败就失败嘛,大不了从头再来!再说了,反正一开始这就是你的店,如果没有你的话, 我现在说不定还在摆地摊呢!怎么算我也还是赚啊!”

叶深深吸了吸鼻子,忍住想要流下来的眼泪,低声叫她:“宋宋,多谢你…”

“别谢我,绐点实惠的。”宋宋压低声音,搭着她一起往厂房里走去,“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要替我在‘深叶’里多搞点股份,千万不能让顾成殊亏待我!你自己当然更要狠狠捞钱了,知道不?谁叫顾成殊劣迹斑斑呢? ”

叶深深无奈地笑着,说:“是是是, 我知道了,宋女王。”

最终,他们用了五天时间,把所有的定制都赶了出来。

对所有衣服进行了清点检验,在确保万无一失后,皮阿诺护送着衣服,直飞意大利。

精疲力尽的众人个个疲惫不堪,这一刻也顾不上什么世界顶级服装设计品牌核心成员的面子了,一群人饭都不顾上吃, 跌跌撞撞地扶墙走到宿舍内,倒头就睡。

叶深深这一次睡了足有十七八个小时,才总算把前几天的睡眠绐补足了,醒了过来。

宿舍里没有独立卫生间,叶深深摇摇晃晃地起身,拿着宋宋绐她带的毛巾和漱口杯去洗漱。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靠在走廊栏杆上的一个人,花白的头发和深蓝的眼睛,配上清痩的身材,正是努曼先生。

叶深深按着有点水肿的脸顿,向他打招呼:“老师,早。”

再一想,不由得吐舌头笑了笑,这哪是早,太阳明晃晃地挂在西面昵,明明是大下午的。

努曼先生朝她点头一笑,并没有追究她,只轻声说:“刚刚接到皮阿诺的电话,他已经到西西里了,也交付了那批衣服。虽然很多人都不敢相信我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制好这么多定制服装,但他们确实都收到了符合尺寸的衣服,顶多有几件需要随行的几个工人在衣服上身后, 略微修整一两处而已。”

叶深深如释重负,多日来压在心上的重负终于放下,她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兴奋地说:“太好了!这回的危机我们是安然过度了吧? ”

“嗯,目前来看没有太大的问题了。”努曼先生说着,靠在栏杆上,望着下方杂乱的厂房,目光悠远。

叶深深觉得自己刚刚起床这么披头散发的挺不好意思的,但努曼先生的样子,好像就是在等她醒来和她说话似的,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先去洗漱一下。正在迟疑间,她忽然又听到努曼先生说:“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创造了奇迹的中国工厂。”

叶深深“啊” 了一声,把东西放在窗台上,走过来和努曼先生一起靠在栏杆上,向下看了看。

灰扑扑的厂房棚顶,歪七扭八地顺着水泥路一直衍生到远郊,旁边的空地上,被热爱种地的人们开了荒,种上了一畦畦的菜苗,偶尔几辆货车经过,灰尘滚滚,浓烟全都喷在绿化带和菜苗上,把一切都弄得灰不溜秋。

叶深深觉得让努曼先生这样一个国际友人看见这么落后的一面有点不好意思, 但想想又觉得这就是中国人民的本来模样嘛,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笑道:“是的,虽然有点土土的,但我们的土下面埋藏着深厚的力量。”

努曼先生笑着看她一眼,点点头,又若有所思地说:“我也会记得,在我最绝望的时刻,那些平时拉拢我站在同一阵营的人,是如何漠视甚至幸灾乐祸看好戏的。”

叶深深在心里想,努曼先生说的,是安诺特吗?不…感觉应该是加比尼卡那一群人吧?努曼先生肯定是第一时间去向自己的好友加比尼卡求援的,毕竟他也做定制,那边的工人绝对也有几个的。但最终努曼先生却只能选择以辞职担下所有责任,因为现在是时装周后不久,正是各家服装接定制单的高峰期,那些人都选择了把定制的工人留给自己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了Bastian这个品牌而出借——借口当然是一瓢水救不了满屋火,干脆连一滴也不给了。

“而我更会永远记住的,是你,我的弟子叶深深。”努曼先生回头望着她,声音低缓,“不仅仅是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还是因为,你让我看到了这个世上的另一股力量。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认为老牌时尚界抗拒你是个太不明智的选择。中国必定是未来世界时尚业最大的推动力之一,欧洲世界是完全不可能将它摒弃在外的,如果一力抗拒,只可能被历史的洪流吞没。”

叶深深没想到努曼先生会忽然对她说这样的话,错愕又惊喜地望着他:“努曼老师…”

“所以深深,我很庆幸当初把你带到法国的决定,我还觉得,目前我所能做的最好选择,应该就是扶助你,帮你的feuillage以最令人惊喜的姿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面前。”努曼先生俯头望着面前的叶深深,又微笑道,“我还想给你的品牌取一个法国名字, feuillage,希望它不仅仅是中国的骄傲,也能给巴黎带来荣光。”

第128章 深叶诞生

“巴斯蒂安携手叶深深自创品牌‘深叶,feuillage,推出BS纪念版联名设计! ”

这个消息如一枚重磅炸弹,顿时让设计界炸开了。

关注的焦点有二,一是以黑马之姿在设计界大放异彩的叶深深的自主品牌“深叶”终于面世。这个品牌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塞西莉亚王妃口中时,大家便翘首以待,一直期盼着它的正式创建,可说是全球无数人期盼已久。二是“大帝”巴斯蒂安先生已经许久没有亲自上阵操刀设计了,连他在Bastian品牌最后一次主设计,还是前年年初的两场秀了。而这一回经证实,应该是他最后一次亲笔设计,可以说是最后的绝响,居然不是留给自己的品牌,而是给了他的弟子叶深深。这一个老师收山、一个弟子创建品牌的新旧交替,自然成为了无限关注的焦点。

“这回深深的关注度果然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我敢保证,‘深叶’,必定能一炮打响,跻身名牌行列! ”

沈暨看着顾成殊拿到的数据分析,兴奋不已。

“是,成功的几率非常大。”顾成殊也难得地露出赞许的表情,抬手拿起叶深深的设计稿看了看,说,“有了这组设计,成功率就更大了。”

沈暨将设计稿拿过来,露出诧异的表情:“深深,这不是你在青年设计师大赛夺冠时的香根鸢尾同组设计吗?我还觉得是完美的作品,你居然又修改过了?”

叶深深点点头,示意他看后面的几幅同组设计。

沈暨将设计稿一幅幅看过,露出吸凉气的表情:“这可…真令人难以置信。”

叶深深坐在他对面,托腮看着他笑:“怎么样? ”

“当初你的香根鸢尾夺冠时,我觉得已经是值得写入设计史的杰作了,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更进一步,将它发展到这样的境界!我…只能说你已经进入了我所未能想见的世界了! ”

“真的假的! ”叶深深笑道,“我真的已经突破自我了吗? ”

“嗯,我现在,还有点庆幸当初自己的设计之路被艾戈中断了…”沈暨将目光从叶深深的设计稿上移开,叹了口气,低声说,“如果我现在还是设计师的话,看到你的设计,一定会被打击得彻底放弃这个梦想的。”

“不会啊,其实你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天才。”叶深深听着他的话,也有点伤感起来。

沈暨勉强笑了笑,抿唇不说话。

顾成殊问叶深深:“那么,这回的发布会,也是‘深叶’面世的第一次大秀, 你们有什么策划? ”

叶深深说:“这回的衣服风格绚丽,现场简单点就好。”

沈暨则说:“但还是要精心布置,基调和风格一定要能衬托出服装的韵味来。”

“我有个想法。”叶深深略一思忖,说道,“这回既然是以花朵为主要元素,临水照花,交相辉映,不如我们就按照这个风格来搭建现场。”

沈暨眼前一亮,连声赞成:“可以可以,我们绝对要布置得美到天上去,令所有观众永生难忘! ”

顾成殊也点头道:“那么你尽快弄个初稿和布置要求出来,我们得尽快找设计室商议,敲定方案细节。另外,我有个想法是,这一回的阵仗,我们要弄得越大越好,所以,要同时设互联网直播,到时候向全球直播我们的深叶诞生大秀。”

沈暨拍手叫好,说:“之前阿玛尼大秀的互联网直播反响就很好,只是尚未引起太大的热潮,这回我们把宣传做到位,肯定能引爆眼球,成为一场盛事!说不定还能开创新局面呢。”

叶深深点头,在记事本上又添了一桩事情。她的手指顺着一排排马上就要做的事情滑下来,看着这么多等待她尽快完成的事情,简直好想钻到哪个深山老林去隐居一下。

可是,顾成殊看到她的脸色后,瞥了一眼笔记本说:“还好,待办事项没超过两页嘛。”

叶深深看了一眼他手中展示的长达十来页的备忘,震撼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即心甘情愿地投入了忙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