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咙焦渴,体内火烧火燎,皮肤却冰冰凉凉,仿佛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贴着身体不停地蠕动。定睛一看,寒毛尽乍,七魂六魄瞬间全都飞散了。

蛇!到处都是蛇!

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蛇,金环蛇、银环蛇、虎蛇、眼镜蛇、白唇竹叶青……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毒蛇,比刚才飞船里的蛇群还多了十倍、百倍。它们不停地翻腾绞扭,滑过我的皮肤,缠绕着我的四肢,随着鼓点的节奏吐芯摇摆。无数条滑溜溜的舌尖不停地舔在我长满蛇鳞的皮肤上,那种感觉简直毛骨悚然,就像在做着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我被树皮搓成的绳子绑在一个木头架上。木头架呈金字塔形,高五六米,竖立在一个巨大的六角形深坑里。坑里堆满了数以万计的毒蛇,密密攒动,沿着木头架子前赴后继地朝我游来。

我拼命挣扎,却被粽子似的捆着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毒蛇汹汹如浪地爬过胸膛,绕过脖子,贴着脸庞游上头顶……左侧头顶突然一麻,附近又是针扎似的一阵刺痛,那些细小如发丝的蠕蛇竟然将尾巴植入我的头皮,疼得我大叫一声。

周围环绕着一堆堆的篝火,成百上千的蛇人正涂着油彩,穿着花草编织的围裙,敲鼓吹号,载歌载舞。

听到我这声大叫,号角、鼓乐立刻顿止,蛇人们纷纷停住舞蹈,无数双眼睛全都聚焦在我身上,鸦雀无声。

这里显然不是我遇见他们时的地方。远处雪山环绕,茂密的森林一直从山脚绵延到不远的坡地上。前方三四里外是一条溪谷,转了个大弯,沿岸矗着一圈四五米高的木栅栏,围城了一个封闭的村寨。

村寨依山傍水,篝火点点,参差错立着上百座高脚楼。这些高脚楼和苗寨等南方少数民族的吊脚楼不同,全是用粗大的木头搭建而成,离地至少有六七米高,底下栖息着不少恐龙,有的懒洋洋地躺着,有的绕着木桩慢悠悠地打转儿。

我所在之处位于村寨的正中央,吊脚楼环绕在圆坑周围,布局有点儿像安徽的八卦村,只是它并非分成八块,而是一个规整的大六角形。

村寨里最高的建筑是一座高近三十米的六层塔楼,就在正前方。塔楼漆着黑墨,窗口又小又窄,透着昏暗的灯光,阴森森的有点儿瘳人。顶上的尖阁里挂着一面巨大的六角青铜镜,尖阁的六个檐角各悬着一只双蛇铜铃,被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凄厉锐响。

一个脸色惨白的瞎眼老太太拄着拐棍站在塔楼的门口,遥遥地“看”着我,眼白翻动,面无表情,突然举起拐棍,尖利地叫了一句什么,周围的蛇人瞬间欢呼如沸,又开始环绕着我啸歌跳舞,擂鼓震天。

我头皮发麻,心想完了,这帮蛮子肯定是拿我当人肉刺身,来祭祀蛇神了。转头瞄了几圈,没看见玄小童的身影,更是紧张得难以呼吸。按照原始部落的习俗,“人祭”通常都选用童男童女,他细皮嫩肉的,难道已经被这帮野蛮人做了牲品?

正胡思乱想,就听见玄小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洛河哥,我在这儿。别担心,这些蛇是在讨好你呢。你戴的这两枚蛇形戒指一阴一阳,叫做‘堕天使之吻’,是蛇人族的圣物……”

我如释重负,原来他被绑在金字塔木架的背面,难怪看不见。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满肚子全是疑团,连环炮似的问他:“既然这戒指是他们的圣物,干吗还要把我们绑在这儿?这些蛇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又怎么会说他们的话?你教我的那两句‘缰尼’、‘揪西欣伊个仰’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小童说:“他们说的话其实是6000年前黄河流域通行的古汉语。除了这帮与世隔绝的蛇人,世界上会说这种古老语言的人,不会超过10个,我姥爷就是其中之一。至于他们是什么来头,说来话就长了……”

“当!当!当!”两个蛇人壮汉推着石槌,敲钟似的,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塔楼上的六角铜镜。周围立即安静下来。

玄小童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尖又细:“丁大哥,现在来不及向你解释这些。如果你相信我,就仔细听好我说的每一句话。从现在开始,我说的话只有你才能听见。待会儿瞎眼老太婆问你话时,我说什么,你就跟着复述什么,千万别说错……”

我心里猛地一沉。那天在西藏雪山的医院里,神秘人也是用这种细小而又清晰的声音和我说话,除了我,周围的人全都听不见。难道这就是武侠小说里所说的“传音入密”?可是这小子怎么也会?

我一直把他当作少不更事的富家小孩,天真任性中带着点儿狡黜霸道,然而相处越久,隐隐越觉得他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

试想,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孩怎么会攀下六十多米高的悬崖,为人缝合枪伤?到了这恐龙遍地的神秘世界,怎么会如此淡定自若?又怎么会视死如归地跳下悬崖,驾驭连我也难以控制的羽蛇神翼龙?只是这一路以来遇见的怪事儿太多,疲于奔命,我即便有点儿怀疑,也是一闪即逝,来不及多想。这时心念一起,许多忽略的疑点全都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一种受骗后的愤怒。

钟声回荡,所有的蛇人都围了过来。瞎眼老太太拄杖走到蛇坑边,用尖利而又嘶哑的嗓子朝着我喊了一大段话,半个字儿也没听懂。

玄小童的声音随之传到我耳朵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他生怕我说错,说得非常慢。

到了这时,我已经确定他绝非一个普通的孩子了。想想我对他诚心诚意,毫无保留,他却对我隐瞒了这么多事情,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但无论如何气恼,先得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于是我定了定神,一字一顿地大声复述。

我每说一句,下面就爆出一片惊呼。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玄小童教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从众蛇人敬畏而又激动的表情来判断,反应似乎不错。

只有那瞎眼老太太始终面无表情,声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唱歌似的,像极了昨晚蛇鳞少女梦话的腔调。如果把这老太太换成那年轻貌美的蛇人姑娘,我或许还能假想成在与她对山歌,平复下紧张的心情,但看着她那张鸡皮蛇鳞的马脸,和不时翻动的眼白,实在放松不下来。

就这么一问一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只有短短十来分钟,又仿佛熬了漫漫几个小时,瞎眼老太太突然顿了顿拐杖,尖声地啸叫起来。

铜镜“当当”直撞,众蛇人也跟着鬼哭狼嚎似的放声啸叫,听得我浑身鸡皮泛起。

缠在我身上的那些毒蛇突然争先恐后地朝下滑去,簌簌掉入坑中,又如潮水似的朝周围分涌开来。

“该死!”玄小童恨恨地咒骂了一句,说,“我告诉这些蛇人,你是蛇族的神灵之子。臭老太婆不相信我们说的话,说只有你制伏‘邪神’,他们才会当你是上天派来……”

“嘭”地一声巨响,蛇坑中央尘土飞扬,露出一片暗绿色的铁板。铁板底下不知藏了什么怪物,传出雷鸣似的咆哮,随着铜钟与蛇人的啸声,一下接一下地朝上猛的撞击,震得整个金字塔木架都在不停地颤动。

远处恐龙惊嘶不绝,蛇群攒集着翻过坑沿,朝村寨周围惊惶四散。那些蛇人也纷纷朝后退去。

白纹脸蛇人灵猿似的高高跃起,扑到木架上,嘴里衔着一把蛇形尖刀飞快地爬了上来,挥刀将我们身上的绳索割断,叽里咕噜地大声说了一串话,将尖刀往我手上一塞;然后拽起玄小童,翻身跃下蛇坑,几个跨步,急速地冲到了二十几米外。

号角长吹,鼓声又密集地响了起来。玄小童被白纹脸蛇人紧紧抓住双臂,挣扎着大声叫道:“洛河哥,你快走,别管我了……”

话音未落,下方的铁板突然被掀得飞了起来,露出一个直径约六米的圆洞,我什么也来不及看见,就听见“轰”地一声,狂风飙卷,金字塔木架不知被什么击中,瞬间坍塌。

众人惊呼迭起,我重重地摔落在坑底,翻身向中央的圆洞滚去。“叮”地一声,白纹脸蛇人给我的尖刀坠入黑漆漆的洞里,白光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我反应灵敏,双手死死地扣住洞沿,己经随着那把刀一起掉下去了。

洞壁全是金属制成,冰凉光滑,我十指紧扣洞沿的凹槽,双脚悬空,听着下方粗重如闷雷的呼吸,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上方鼓点狂擂,夹杂着号角与蛇人的长啸,嘈杂的声浪一浪盖过一浪。我强抑住满心的恐惧,慢慢低头往下望去,脑子里嗡的一响,汗毛根根竖起。

一张巨大的惨白人脸渐渐浮现在黑暗中。

※※※

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景象。

那张惨白的人脸至少有集装箱卡车的轮胎那么大,眼睛斜长,眼白上只有两点碧绿的眼珠,凶光毕露,嘴角一直开裂到耳根,獠牙森森,狞笑着瞪着我,喷出的热气臭不可闻。

它没有手脚,身子就像一条粗壮的巨蟒,以我的双手都未必抱得过来,长长的蛇身一圈圈地盘蜷在一根直径约两米的青铜柱上,除了尾巴,周身都被柱子上的环锁紧紧扣住,绿色的鳞甲在黑暗里泛着点点碧光。

我在一些壁画和陶器上见过这种人头蛇身的画像,最有名的当属马王堆出土的汉墓帛画上的伏羲与女娲。这些画大多设色鲜艳,线条流畅,看起来神秘而又极具美感,给人一种莫名的震撼与冲击。

但是艺术总得和生活隔着点儿距离才美丽。当人头蛇身的怪物活生生地出现在眼这种震感就变成了让你浑身酥麻的恐惧了。

洞底设置了某种机关,操纵着青铜柱缓缓地朝上升起。人头蛇身的怪物被锁定在青铜柱上,除了长达四五米的尾巴外,蛇身的其他部位都无法动弹。洞口那块厚达半米的铁板,就是被它这段可以自由活动的尾巴掀飞起来的,力量之强猛,难以想象。

我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蛇尾已经“噌”地从我腰上滑了过去,然后穿过我的肩膀、缠住我的手臂,猛地将我凌空拽起,越勒越紧。

鼓声越来越密集,夹杂着众蛇人排山倒海的啸叫。我看见满天黑云里露出的几颗星星,看见崔巍连绵的雪山,看见塔楼上摇曳的铜镜,看见玄小童挣扎着甩开蛇人,想要朝我冲来,火光映照在他通红的脸上,泪光晶莹……

我呼吸窒堵,身体就像要爆炸开来了。就在濒临死亡的瞬间,突然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嘶哑而凄厉的怒吼,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掰住缠紧的蛇尾,一点一点地向外拉开。

号角长吹,众蛇人爆发出一片欢呼,似乎都在为我鼓劲儿。人头怪蛇张开血盆大口,狞笑着盯着我,将我卷起,慢慢地朝嘴里送去。

它和我的力量实在太过悬殊了,我奋起全身力气,却始终无法从寸寸收缩的蛇尾里挣脱出来,眼看着距离那两排白森森的獠牙越来越近,惊怒沮丧,心就像要从嗓子眼里被它挤出来了。

这时天上乌云离散,露出了昏黄的月亮。塔楼上的铜镜突然闪起一道亮光,晃得我难以睁眼。

蛇人突然一阵惊呼,号角、鼓声全都停了下来。死寂中,突然响起一个尖利清越的声音,高亢入云。我心里一跳,是昨晚的蛇鳞少女!

抬头望去,呼吸猛地顿住了。那蛇鳞少女站在塔楼的铜镜旁,穿着白衣,全身就像笼着一重七彩的光晕,仰着头,双手朝着天空举起,歌声飘摇跌宕。在她头顶上空,浮现出海市蜃楼般的梦幻奇景。

一个希腊式的壮丽神殿巍巍矗立在空中翻腾的黑云里,四周玉柱环绕,雕着十二尊男女战士的雕像。神殿中立着一个金字塔式的石台,石台下摆着七具金银铜棺。石台的顶端放着一个纯净透明的水晶头骨,焕发出层层叠叠绚丽的光彩,和我在“魔屋”

幻景中看见的那颗头骨一模一样!

蛇鳞少女的歌声悠扬婉转,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崇高与静穆,让人听了莫名地想哭。那些蛇人如痴如醉地仰头观望,就连洞里的人脸蛇妖也仿佛被她的歌声感染,长尾高悬,将我勒在空中,一动不动。

一曲既毕,余音袅袅,过了好一会儿,蛇人们才捶胸长啸,欢腾如沸。

瞎眼老太太顿了顿拐杖,不知尖声啸叫了一句什么,众蛇人纷纷连跨带跃地冲过来,长箭纵横飞舞,“砰砰”连撞在人脸蛇妖的尾巴上。人脸蛇妖发出痛苦的狂吼,猛地一甩,将我抛飞到了坑外。

我翻了几个滚,差点撞到篝火堆,疼得缩成一团。圆洞内隆隆作响,人脸蛇妖被青铜柱拉着往下降落,盖上铁板,咆哮声很快就听不见了。

蛇人们潮水似的从四面涌来。玄小童第一个冲到边上,将我紧紧抱住,泪水雨声似的滴落。我心里一软,对他的气恼消减了大半,叹了口气,说:“小子,你能不能轻点儿?哥的骨头没被蛇妖勒折,反倒折在你手里了。”

玄小童破涕而笑,悲喜交加地凝视着我,欲言又止,扑簌簌地掉出了更多泪珠。

看着那帮蛇人满脸喜悦地在周围啸歌起舞,我满头雾水,不知道为何情势突然反转,问玄小童究竟怎么回事儿,玄小童抹了抹眼泪,嫣然一笑:“恭喜你,谪落凡尘的神之子,就要和亲过嘴儿的姑娘结婚啦!”

第十三幕 鲧

不任汨鸿,师何以尚之?

金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屈原《天问》

塔楼里阴冷昏暗,檐角的双蛇铜铃彻夜发出呜呜的锐响,我裹着兽皮毯,蜷在木床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睡了几觉,噩梦不断。将近黎明时,风越来越大,冷得浑身发抖,索性起来绕着房间跑了几圈,搓着双手,呵气跺脚。

窗外天色渐亮,满天都是滚滚翻腾的火山云,几缕霞光从东边乌黑的云层里透射出来,镶染出层层叠叠、妖艳诡谲的红紫色。村寨笼罩在淡淡的晨雾里,未熄灭的篝火星星点点,迎风摇曳。

十几个早起的蛇人朝着塔楼顶礼膜拜,低声唱着祷语,歌声沉肃哀婉,不知道说些什么,在这混沌迷离的晨光里,让人听了心生惆怅。

塔楼似乎是他们的圣地,整个村寨只有此处是大块的石头垒砌而成的,高高在上,固若金汤,唯有巫祝和贵宾才能入住。我“下榻”的这间房位于第四层东侧,楼上就是蛇鳞少女的香闺。

按照玄小童昨晚的说法,蛇鳞少女是蛇人族的神女,地位还在瞎眼老太太之上,我之所以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宾,就是因为她奉天承运即将与我成亲。

我被这接踵而来的怪事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来不及向玄小童问个究竟,便被欢呼的蛇人们架到了塔楼的房里,强行沐浴、焚香、更衣,就连之前被掳走的背包也原封不动地还到了我的手中。

玄小童不知道被关押在了哪里,我满腹疑团无从问起。想起这小子一路上的可疑行迹,以及他对我的种种关切照料,我一会儿恼恨得牙根痒痒,一会儿又忍不住惦念他的安危。我吸了一口气,摸着手指上的那枚“堕天使之吻”,正想重新捋清思路,召然听见楼道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白纹脸蛇人“吱呀”推开门,朝我拱手说了一连串夷语,然后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家伙的表情有点儿奇怪,昨天见我亮出蛇戒时,惊喜骇异,敬若神明,这时虽然恭敬依旧,但眼神里又透出一股掩抑不住的怨憎戾怒,让我心里暗犯嘀咕。

塔楼的石阶回旋斜陡,光线昏暗。随着他走到楼底,才发现塔楼西侧已经站了一列恐龙,共有二十几只,全是身形庞大的特暴龙。每只特暴龙上骑着两个蛇辫兽衣的彪形大汉,脸涂油彩,背弓佩刀,整装待发。

玄小童坐在中间的一只特暴龙背上,身底下是一个粗圆的木头与藤绳搭建的座轿。

他脸色雪白,眼圈有点儿发黑,显然也没睡好,冲着我嫣然一笑。见他没事,我顿时舒了口长气,但看他那副若无其事、天真无邪的表情,无名火又被勾了起来。

蛇鳞少女脸上蒙着绿纱,骑在他身旁青紫色的特暴龙上,双眼灼灼地凝视着我,带着羞涩、喜悦与几丝淡淡的哀愁。和昨天飞船内初遇时相比,少了几分野性,添了不少娇媚。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没好气地瞪着玄小童。这小子也不帮我翻译,噙着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蛇人们纷纷朝我屈身行礼,就连那些特暴龙也跟着低头呜鸣。白纹脸蛇人拉住特暴龙腹部的藤绳,示意我踩着他的肩膀坐到玄小童身边的空座上。

我不知他们要带我上哪儿,心一横,暗想哥哥我都差点儿死了好几回了,还有什么没见识过?船到桥头自然直,管它的。于是拽紧藤绳,脚下一蹬,麻利地攀上了木架。

玄小童抓住我的手腕,微笑着压低声音:“呀,新郎倌儿要上轿啦。”我又好气又好笑,甩开手,板着脸地回了一句:“又不是你当新郎倌,酸溜溜的吃什么干醋?”

他“嗤”地一笑:“新娘还没抱上床呢,就把媒人丢过墙了。”这时朝阳从乌云里钻出来了,晨光映染在他莹白的脸上,泛着晕红,不知为什么,那情景让我心里怦然一动。

特暴龙低吼一声,朝前迈了几步。骑队缓缓出发了。

我第一次坐在这么高大的食肉恐龙的颈背上,左摇右摆,仿佛能感觉到它咆哮时所带来的震动。好在座轿上铺着厚厚的枝叶,藤绳交错,既安全又舒适,过不多会儿就适应了。

雾气缭绕,周围的吊脚楼在阳光里若隐若现,蛇人们全都悄无声息地出来了,高高地举起右手,神情肃穆地望着我们,有点儿像纳粹式敬礼。瞎眼老太太拄着杖立在人群里,灰白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天空,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祷告些什么。

骑队徐徐地穿过村寨,沿着溪谷,朝北边巍峨的雪山走去。一直走出了十几里地,才听见后方传来一阵阵苍凉悲壮的祷歌,伴着呼啸的林涛与湍急的河水,就像是在为荆轲送行。蛇人们吹着号角,前呼后应,穿行在茫茫大雾里。

大风吹来,玄小童发丝飞舞,好闻的气味儿一阵阵钻入鼻息。我板着脸一言不发,他笑着说:“新郎倌儿,人喜的日子别生气啦,包公似的,待会儿怎么拍婚纱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