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陆清漪才微微笑了,她清楚嗅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落寞气味:“好,再见。”

易臻回:“嗯,海市仁济医院的林道之医师,他的水平不比老易差。”

“好,”陆清漪格外想哭,她的双眼也迅速漫上了一层湿濡。回国后,她看到奄奄一息的父亲,看到焦灼不安的母亲,都没这么想哭过。

“谢谢。”她说。

“不用谢。”易臻已经在往外打望,他的心早就被牵去了别处。即使她此刻正与他面对面,站得那样近。而绳子的另一端,就在那个女人手上。

“我先出去了。”

陆清漪说完话,就道辞转身,她落荒而逃,带着满心的绝望与释怀,可她透骨的自负和自卑,又绝不允许她成为后走的那个。

外面热得灼人,陆清漪还是紧紧拥抱了米娅,这个填满她内心最空旷缺口的温暖的小女孩,她真的舍不得她,可她还是选择离她而去。

她数载时光和情爱的全部告慰,终究成了指间沙黄粱梦,镜花水月一场空,什么都握不住了。

即将分道扬镳。

米娅狠下了心,没有坐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车,自己乘公交回福利院,咖啡馆门口刚好有个站台,她刚才从这里来,现在也将从这里走。

少女的那种执拗和娇劲能说服全世界,谁都拿她没办法。

易臻冲米娅招了招手,大概要再叮嘱她一点什么。日头正盛,他眉心紧皱,真有几分为人师也为人父的严厉意味。

米娅却回头对他淘气地吐了吐舌头,死死捂住耳朵,偏偏不想听。

易臻和夏琋一并笑了,无奈,又带着宠意。

没等片刻,她要乘的那路公交来了。

米娅上车,刷卡。她急忙地抢占了窗边的位置,回头看他们。

他们依然停在那,在目送她。她发现,易叔和夏姐姐真的好般配,就像命中注定的一对。

真好。

窗外日光炎炎,蝉鸣阵阵,可她的内心却无比平和。

这一天,她早就在期待了。

真的来了,感觉似乎没那么好,但也没一点糟糕。

公交车重新被发动,米娅回头,又望了眼窗外,认认真真地,望了眼站台旁边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

他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米娅这才回过头,靠回椅背,她好像坐进了云朵,周身都那样轻松。

如释重负,她从书包侧袋里取出耳机,戴上,听着歌,她不禁扬起了唇角。

有些感情也许就这样,我知道你注定不会属于我。我也知道,有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能让我面对面仰望,又远隔万水千山。

谢谢你,祝福你,易臻,让我在心里,偷偷唤一声你的全名,这是我永远都不敢对你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情。

易叔,感激你的照顾,我已经长大,就让我踏踏实实,心满意足的离开吧。

我没有遗憾,没有伤感,你能幸福平安,一生顺遂,已是我最大心愿。

再见。

周日,易臻准时来接夏家三个人赴宴。

安排的地点在郊区的一家生态农庄,中式风格,环境雅致,所有的食材都是现摘现宰。

夏琋穿着浅米色过膝连衣裙,中跟鞋,头发挽成了漂亮的髻,妆也清淡大方,俨然大家闺秀派头。

易臻一接到她,唇角便促狭地轻扯,忍不住笑了。

夏琋瞪他:“笑什么笑?”

“凶什么东西哦你!”还没等易臻回话,夏琋就被蒋佩仪狠敲了下后面:“过会到那不准再这样了,腰给我挺起来!”

夏琋丧着脸揉背,不悦嘟囔:“喔……”

到农庄后,夏琋和妈妈并肩而行,紧紧跟在夏父、易臻后面,两个男人负责拎礼品。

“妈,你紧张吗?”夏琋浑身发寒,轻声轻气问。

“不紧张,”蒋佩仪毫不迟疑答:“我怎么会紧张哦。”

“你声音都发抖了。”

“这冷气太足了。”

“谁让你穿旗袍。”

“还不是你选的哦。”

“……”

易臻一家,提前一刻钟就在一间名为清风阁的包厢等候,夏琋跟着他拐进门的时候,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啦。

她半敛着眼,听见易臻唤,爸,妈,外公,接着就得体地给他们作介绍。

夏琋不动声色地吐纳,小幅度抬起眼,刚好撞上了一个短发女人,含笑望着她的眉眼,她正在明目张胆地打量她,很直观。

易臻的妈妈!

他们母子长得好像啊!

其实夏琋一早就提前在各大新闻网站做过准备,把他父母,外公的相貌,职业,把能摄取到的各种信息都牢牢记在心中,比她平时做彩妆护肤功课还认真。

但看到真人,还是紧张到炸裂啊!

心博急剧,夏琋手心都泛出了湿润,她看到自家老爹一一和易臻的外公、父亲握手,妈妈也微笑相迎。

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这么自然啊????

夏琋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心绪,也微微扬起唇角,带出一个她对着镜子锻炼了两个小时的娴雅微笑,礼貌地唤人。

长幼有序,她先从外公唤起。

“外公好。”

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人,却很是健气矍铄的样子。

“伯父好。”

壮胖的中年男人,但鼻梁高耸,足以瞧出年轻时俊朗的五官影子。

“伯母好。”

易臻的妈妈,不用说了,和易臻一个模子,眉眼深刻硬朗,几近欧化,一身女强人的气质。

她笑着应了夏琋,转头就和蒋佩仪说:“你们坐啊,怎么这么客气,还带这么多东西。”

“应该的。”蒋佩仪回道。

丁雁君冲在一旁挑饮料开瓶的易臻怨道:“榛果儿,你也不说说,我们不是说了不用带礼物的诶。”

榛、榛果儿?

易臻的小名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琋在心里捶地笑尿。

等几位长辈均入席,夏琋才选了个靠门口的座位坐下。

外公敲了敲桌子,远远地和她讲:“小夏啊,怎么坐那边哦,往里面做,让榛果儿坐那边。”

“嗯?”夏琋装愣,而后才恍然一笑:“没关系的,我就坐这里。”

“这哪能?”丁雁君拍拍自己身边椅子:“坐这边来。”

“那边上菜口,易臻坐这,肯定要吃不安呢。”夏琋温声解释道。

丁雁君笑意更甚:“他是大男人,应该坐那个地方,怎么好意思让女孩子坐在上菜口。”

夏琋迟疑地望向蒋佩仪,得到她的小小颔首,才坐去了丁雁君身畔。

“你们女儿养得好啊,贴心,”易岐转头和夏父感慨:“哪像我家儿子,自大得很,平时都不跟我多讲话的。”

夏父回:“哪有,我倒觉得易臻很沉稳,是个好孩子。”

夏琋耳尖,哎呦哎呦你们就互相吹捧吧。

易臻绕着全桌,甘当酒水小弟,除了外公喝点白酒,其余人都是普通饮料。

等他做完一切,他才回到夏琋,坐定,举杯,宣布宴席开始。

有个良好的开场,又是同城人。几位长辈共同话题不少,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渐渐的,夏琋发现,易臻家里人虽然都是……很厉害的大干部,但都非常和气的样子诶。

很是平易近人,私底下和寻常百姓并无区别。

丁雁君还给她夹了两次菜,夏琋完全受宠若惊,不断道谢。

易臻见状,挑眼:“你跟老丁客气什么,夹到你碗里,直接吃就是。”

丁雁君呵然:“人家小夏礼貌还不许?”

“你再给她夹几次,她饭都不用吃了,全用来点头哈腰。”

夏琋不敢分神地听着,咦……?易臻跟他妈妈感情似乎很好啊,这么没大没小地打着趣。

“那你给她夹菜好了,本来就男人该做的事情,还要妈妈来帮忙。”丁雁君不甘示弱。

“对,教训的是,应该我来。”易臻端起夏琋的碗,利落地就堆出一座珍馐佳肴的小山,全是她喜欢吃的。

夏琋也和易臻虚伪地说了句谢谢,闷头小口吃起来。

丁雁君放低声音,突然叫她:“小夏。”

“嗯?”夏琋不敢怠慢。

“你受得了我们家榛果儿这脾气吗?”

夏琋:“……”

她斟酌着用词:“……他蛮好的啊。”

“是嘛……”丁雁君的口气听起来匪夷所思。

夏琋蹙眉,易臻这家伙,以前在家是多无法无天的小祖宗啊……

丁雁君轻轻叹息:“你们早点生个小孩,男孩女孩都好,最主要是个性要随你,和和气气的,我们就不用操心,我头上一半白头发,都是因为易臻这个小泡子愁的。”

夏琋:“……”喏喏应允:“好……”

像她,像她也不得了。丁妈妈,其实我和你儿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鸟……

可能是平常都混在男人堆里,虚与委蛇,没个能实在八卦的人。

丁雁君一吐槽,就吐槽上了瘾。

一顿饭下来,时不时要来跟夏琋控诉几句易臻的不是。

“你们成家后,要多回来。”

“好的……”

看来他家里人真的和易臻说得一样,已经完全接受了他们要结婚的设定了吗?

“他上学之后就这个样子,动不动个气死个人。”

“其实他就是面冷心热的人啦。”

“不听话啊,你要好好管住他。”

“……好……”

其实我也管不住他啊,他不管我都算好的啦TAT

“小夏,我看过你微博。”

“……伯母,我也看过您的新闻。”

丁雁君笑出了声:“哈哈,你和微博上面一样幽默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