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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子羽也叹了口气。

“这便是天命么?”万盛帝喃喃地说道,“天命可曾顾及过凡人的悲欢?”

“朕,还是认命了。”孤家寡人的皇帝疲惫地闭上眼睛,“悲愤不已,不就是顺了这老天想要看热闹的意了么?又何必呢?朕本不想争的……”

兰子羽怔怔不言语,天命可曾顾及过凡人的悲欢?

“别人纵看不透,朕却是看得真真的,你们说这天下是朕的,要千方百计地夺了去,可是这天下是谁的?谁说得清楚?朕在这世上已经一无所有,你们确实赢得漂亮,但——久闻了藤先生智名,不知先生可否指点朕一句,你们同朕,有什么差别?今日你们夺朕的江山,他日必定有人惦记着你的江山,你们同朕,又有什么差别呢?”

兰子羽眯了眯眼睛,和他望向同一个方向,面朝南,千里之外,正是那魂牵梦萦的故乡所在,可是故乡又怎么样呢?那个陪着自己走马观花的少女,如今,早就不在了啊:“的确是没什么差别,兴许,将来还不如皇上来得超脱快活。”

万盛帝预言似的说道:“你们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从朕这里拿去的,以及你们日后将要得到的一切东西,都不是你们心中真正渴望的,你们愿意倾尽一切换的,都是注定要不起的——求不得,与那生老病死一样,都是宿命——”我们生而带苦,只因谁也看不透人性的最终,究竟是什么东西。

言罢,也不等兰子羽回话,万盛帝轻轻地挥了挥手:“了藤先生,请先出去吧,让朕自己坐一会儿,坐了这么多年金銮殿,朕也有些乏了。”

兰子羽躬身一礼,退了出去,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忽然顿住脚步,回头,表情在逆光中看不真切,只是那身影有些道不出的凉意:“微臣对不起皇上。”

万盛帝没有答话,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似凝成了一尊雕像,兰子羽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大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一如亘古以来。

鳏寡孤独者,哪能独独一人呢——

《天朝史记》曰:十八年,律之失势,下乏中佐,上乃庸君,海内群起而族之,腊月,八王入京,律四世哀帝,自溢于永和殿。兴亡之势,岂非天哉?

京州破后,八王暂商,立哀帝吴康雄幼侄吴浩为帝,年号改为和乐。而各路诸侯,也仿佛要对得起这个讽刺的年号一般,各自偃旗息鼓,休养生息。九州保持着微妙的局势,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战乱——

溪云初起,山雨欲来。

冉清桓万般无奈回到锦阳,开始他尴尬的纨绔子弟生活。

一个是三天两头的宫里来人,姐姐想了,姐姐新得了什么东西送他,姐姐新做了点心,无论凤瑾做的记忆怎么像是真的,无论九太妃周可晴怎么温柔贤惠春风化雨让人拒绝不了,那对于冉清桓一个有着健康正常成年人心智的男子来说都是陌生而有些尴尬的东西。

再一个就是锦阳王这个同人男,时不时地为他和齐皊卿这两个压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制造机会”,冉清桓一次一次想骂娘,不知道这无聊的王爷那只眼能看出他喜欢男人来,况且齐皊卿给他的感觉总是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丝淡淡的敌意很好地藏在里面,只是偶尔眼神中极隐晦地流露出来,说不清,但是当事人却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冉清桓想破了头也没想出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齐皊卿,也只能归咎成是自己多心。

然后就是尹玉英这个人,在政治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这家伙闲得快要抽筋,自从无意中看到冉清桓写的字以后,叫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冉清桓还是竹箫先生的时候,尹玉英曾经做过他的主顾。

这就要扯到一笔风流账了,尹玉英一直以来有个红颜知己,万红谷的老板娘林素素,他自称是人家的红颜知己,可是人家绝代佳人和这有权有势的大老粗根本就是敷衍,为了讨佳人欢心,豹子将军特意找人去买了冉清桓的几首“酸曲”,写的是什么他看不懂,可是这看似不通文墨的尹玉英居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揣在怀里之前匆匆看了一眼,居然就记住了那个写的“不怎么样的”笔迹。

其实冉清桓的字写的还是拿得出手的,凤瑾自己就不大爱用硬笔,只不过没有什么耐心练,到也说不上有多好看。

尹玉英本身是豪爽型的,只要心里承认了这个人,那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叫见外的,两个人从京州回来,居然已经像是多年的损友,勾肩搭背互相拆台无所不为——这个认知导致豹子将军三天两头地往他这边跑,挖空了心思想弄点东西讨好心上人。

冉清桓同志本身文学功底也不是很深厚,被他整天追着问,简直快要黔驴技穷了,逼得紧了他,小曲戏词甚至泡妞十八法,有什么招什么,无奈大将军的求知欲还是太旺盛了些,最后一景就是冉清桓一听到尹玉英的风声就脚下抹油,郑越一脸暧昧地拍着齐皊卿的肩膀,语重心长:“爱卿勉乎矣。”

当然锦阳的高层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空闲,就在二月份太傅兰子羽正式回归了锦阳以后,又一件大事开始忙碌起来了——锦阳王与北蜀联姻。

冉清桓借花献佛地用四个字把战国时期秦王的外交政策传达给了如今的锦阳王——远交近攻。南蜀已经得罪的差不多了,闵州让姚夜琪夺了权,差不多和南蜀穿一条裤子了,京州没有什么兵权,只有个傀儡的儿皇帝,忽略不计,差不多也就剩下了北蜀和洪州,洪州的吕延年那个老头一看就不是个好想与的,还是北蜀离得又远,也比较好搞定,再说刚好有一女适龄。

锦阳王大婚,这件事可让好久没事情做的礼部风光了一把,这帮老头子终于有事干了,一个个激动得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而另一个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一样的人是锦阳王郑越,这人压榨员工的程度简直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抓着冉清桓,像挤海绵一样能挤出多少东西算多少,跟他比起来,尹玉英的见缝插针段位要低得太多了。

冉清桓根据现有燕祁的弊端提出一连串的方案,而郑越和兰子羽这两个老牌政治家会权衡利弊一番,综合出最为合适的,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颇有些一拍即合相见恨晚的感觉。

“禁军是个毒瘤。”冉清桓敲了敲自己手上的茶杯,指尖因为热气而有些泛红,“不——应该说,燕祁的世家,才是那个最大的毒瘤。”这是一间石室,墙壁上镶嵌了不少夜明珠,只把里面照的灯火通明,大概也只有财大气粗的锦阳王能造出这样的地方来。

起因是冉清桓这个绝世大鸵鸟到了现在都要秉承着低调做人的原则,坚决不肯站出来当出头鸟,郑越于是把三个人议事的地方定在了这个密室里面,冉清桓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书房和郑越的锦阳王宫是通过这样一条密道连着的,貌似是前朝的历史遗留产物,在冉清桓抗议隐私权得不到保证无效后,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毕竟是他的书房连着郑越的卧室,而不是反过来,说起来锦阳王本人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兰子羽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你想借整顿禁军来整顿燕祁的世家?”

“我缺少机会。”冉清桓说道,“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已经积重难返,如果贸然对禁军下手的话,首先受到牵连和波及的就是若蓠那丫头。”

冉清桓一直致力于扮演他的纨绔子弟,这些日子和方若蓠手下的禁军少爷们混了个脸熟,却和那个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精明得很的方若蓠意外的投缘:“眼下没有这样的机会啊……也罢,且先放放吧,你们一点一点地改革税法和田亩制度,世家的势力迟早有一天会被削弱。”

兰子羽点点头:“也罢,小冉,你今天也实在是太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郑越被礼部拖去商定大婚的事情了,密室里空空荡荡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冉清桓乱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见没?这眼圈黑的,都能当印章用了——我缺觉缺得都不想活了。”

兰子羽笑笑,刚想说什么,目光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冉清桓手腕上露出的一串络子,打得极其精细,终了绑了一个小小的桃木片,上面秀秀气气地一个“安”字,明显就是出自女子之手,冷静稳重的太傅突然就看得失了神,呆呆地望着那个仿佛能发出香味一样的“安”字。

“太傅?兰太傅?”冉清桓一愣,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一直叫你小冉……我都快忘了,你是她的弟弟……”兰子羽恍恍惚惚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抬起头,仔细看着冉清桓的脸,“你不像她。”

“?”冉清桓眨眨眼,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

“她找了你很多年了,总算能得成心愿了,”兰子羽笑得像哭一样,“这么多年了,她心里很苦,你要好好待她,你要……”

“太傅,你和……嗯……可晴姐姐……”冉清桓想了想,“认识的?”说完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居然问出这么蠢的话来,他偷偷地看了兰子羽一眼,太傅已经过了中年,翩翩的儒雅,带着特别的沉稳和平和,去了那刻意为之的邪佞气息,透出一丝丝的忧郁气质来,此时出神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沧桑怀想意味,不知道通过了那一片小小的桃木看到了哪般的光景——只是,都是过去的事了。

兰子羽抬起头来,仿佛才回过神来,疲惫地弯弯嘴角:“是我失态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牌,“这是城外慧娘的信物,她不常应人活的,我也是托人好不容易求她做了件衣服,说好了今日去拿,眼看着也没什么功夫,不知道可否……”

“没问题没问题。”冉清桓觉得刚刚的话题有点尴尬,忙不迭地接过来。

只听兰子羽又嘱咐道:“那慧娘脾气古怪,委屈你忍她一忍了,唉,本来这事我该自己去的,相托也实在是失礼,只是……”他顿了一顿,“若是你带给她,也便不算是不合礼法了,莫要提我就是。”

“啊,这是给……”

兰子羽不愿再看他,双手打了个揖:“拜托了。”

冉清桓看着他沉在灯影下的一张脸,只觉得说不出的灰败,叹了口气,揣起木牌走了出去。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避免九太妃谈起当年的事情,也一直拒绝追问当年周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幼子会失散。他自己一从来都不肯相信自己真的是周家的人,或者说,真的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没有起码的好奇心,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都是他不愿意多想不愿意追究的,不想,就不会在意,也就再不会找到什么自己不愿面对的真相。

冉清桓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他自嘲一笑,吩咐车夫去了城外。

慧娘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在锦阳却无人不知,因为慧娘的手艺——慧娘是个绣娘,据说有双天下无双的巧手,不单是燕祁的人,便是整个天下的人,都以拥有一件慧娘手工的衣服或者她绣的布料为傲。可是这慧娘不单手艺好,规矩更是大得出奇。第一,来者必须五官端正,还要她看了顺眼的,第二,拿来的衣服料子必须是上好的,第三,她自己必须心情还过得去,第四,她不让进,任何人不得乱闯。

说也怪,慧娘的庄子至今仍然没人敢闯,因为传说她那里,是有神仙镇着的,那些胆敢挑战神威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了踪。

冉清桓到了一看才知道,所谓的神仙,其实就是慧娘养的那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狐狸看上去已经修炼了数百年了,它替她镇宅,她给它庇护以度天劫。

狐狸一见了冉清桓立刻毛了爪,活像老鼠见了猫,它和冉清桓的关系其实很简单,一个是妖,一个是兼职斩妖除魔的,可怜这狐狸法力稍微低微了一些,看不出冉清桓现在法力尽失的窘境。

狐狸从慧娘怀里露出个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冉清桓:“尊者……吱吱,小妖不敢了……”

慧娘抱着狐狸,也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大仙紧张兮兮地看着冉清桓:“仙人,这小妖自打到了我这里就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饶了它吧。”

冉清桓看着战战兢兢的狐狸无奈道:“在下真的不是没事找事的牛鼻子老道士,偶尔管个闲事也是业余的,狐狸兄不用这么败坏我的形象吧?”他举起手里的木牌,“我是来替个朋友拿东西的。”

狐狸有点不敢相信:“尊者,不是来拿我的?”

“我吃饱了撑得。”冉清桓半真半假地瞪了它一眼,“自己的事还折腾不过来呢,我还有功夫管你?你只要别杀人防火抛尸抛到我家门口去就行,随便你折腾吧,唔,留神雷雨天气。”

狐狸几乎喜极而泣,慧娘这边也松了口气,毕竟自己的名气生意多半要归功于这狐狸的,临走的时候非要送给冉清桓一个玉牌子,说是以后凭玉牌可以免费来拿合适的衣服,冉清桓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出了慧娘的绣庄已经很晚了,冉清桓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忽然有了走一走的兴致,打发了车夫,便一个人走在郊外寂静得几近荒凉的小路上,狐狸修仙自然不能选在太闹的地方,慧娘身上也是良多的秘密,况且找她的人又实在是太多,所以这绣庄不是一般的偏僻,附近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走了一会,暮色便四合了下来,天光渺茫得几乎看不清楚,昏星升入当空,冉清桓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阴气扑面而来,然而也只是阴气,还没有血腥气,他不禁顿住了脚步,低声喝道:“出来!”

第十二章 林花谢了春红

正前方偏东几步的草丛中似乎有点动静。

冉清桓想了想,仔细辨认,真的没有闻到血腥气,他微微挑了下眉——这倒是稀奇:“出来吧,你没伤过人是不是?我没什么恶意。”

这下连点动静都欠奉了,冉清桓自我检讨,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点像拍花子的坏人,摸摸鼻子,他又说道:“行了,不就是个孤魂野鬼么,出来,小爷没准有法子送你去投胎呢,别说你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是做过了,这里不是我的地盘,也不归我管。小爷我难得发发善心,过期不候……”

不远的草丛里缓缓升起一道幽幽的鬼火,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面貌,鬼火迟疑了一下,靠近冉清桓,已经快要涣散的透明身体居然清楚了些,仿佛他身上有什么味道让它安心一样,冉清桓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普通的灵体,不是怀着执念无法投胎的怨灵地缚灵,当然更不是什么厉鬼,究竟是什么东西,却为难住了他:“嗯,你原来是人么?”

“……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了回答,冉清桓皱皱眉,灵体如果不是靠怨念之类特别强大的精神力的话是不能存在在阳世三间的,除非杀人饮血,他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吸人血才会像现在这样的?”

“吾……不屑为之……”

冉清桓扁扁嘴:“那你还在阳间游荡什么?”

“……”灵体淡淡地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冉清桓感到了一丝鄙视的意味,他忽然想起是自己一句有办法助人家投胎才把这幽灵调出来的。

此时已是月上柳稍了,冉清桓自己也有点饿,他犹豫了一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伸出去:“给你三滴,虽然没本事送你投胎轮回,不过也能让你继续活在人间,要么你十年后再来找我吧,如果我还活着,说不定成了个阴阳大家呢。”

灵体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要不要?”

灵体顿了顿,然后凑上去,吸食他指尖的血珠,吸完了血,样子明显清晰了一些,说话也不再结结巴巴:“要吾做什么?”

“还没想好,会有用的。”冉清桓从他身边走过去,“你先慢慢游荡着吧,说不定哪天我就用的上你帮忙了呢。”

“你是谁?”身后的声音有些缥缈的意蕴。

“我么?”他的声音不大,不似真心想回答一般,低声说道,“我叫冉清桓。”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不想到头来却救了他自己一命——这是后话。

等他溜达回他自己的小宅子的时候,已经是皓月当空了,街上空荡荡的,过不多久就该打更了,他怀里抱着绸缎的衣服包,手指上缠着把慧娘给的玉牌一圈一圈地晃荡,哼着不知道哪里的歌。

“怎么这么晚?”冉清桓正把衣服包裹夹在腋下,十分不方便地点着自家大门旁边悬挂的一盏灯,许是夜里风稍微大了些,他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点着,心里升起一股无力的感觉,叹息还没有出口,却听到这么一声问。

他回过头来,郑越给他安排的“芳邻”齐皊卿一身便服地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没有带家丁,脸色淡淡的,却也稍微柔和了些。

“齐将军啊。”冉清桓点点头,顺手把衣服包递过去,“劳驾,替我拿一会儿。”

齐皊卿上前接过去:“没有家丁么?怎连个应门的都没有?”

这人平时不怎么多管闲事的,冉清桓愣了一下,倒也没怎么当回事,应道:“没有,自己住的地方清静惯了,有外人我觉得不方便。”

齐皊卿没再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清霜一般的月色,有些出神。

好一会,冉清桓才点着了门上那盏灯,漆黑的夜色中发出乳白色的荧光,让人感到莫明的心安、温暖,他的半边脸都被灯光应得愈加柔和起来,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分明是笑意,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凄凉。

齐皊卿不经意地瞥见,不禁心头一跳,想起竹贤城外的那少年含糊不清的一句“我不气你了,别不要我”,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酸涩。不禁多问了一句:“你在家门口点灯干什么?”

冉清桓的笑容扩大了些:“给一个很久没回来的人,我怕他找不到路。”依稀是种等待,在等待中兑现那个承诺,是不是把你说的事情都做到了,你就会回来呢?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只是,我们都需要活下去的理由和牵挂呢,那么,兑现了承诺履行了契约,这无趣的一切,是不是就走到了地老天荒呢?

如果你能看到璀璨夜空中的光辉,也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可是,你人都已葬在了——

婵娟之外啊。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泪江山,浑是新愁。

齐皊卿眼神忽然剧烈地收缩起来,望着那盏仿佛能指引魂灵的惨淡灯光,一时怔住,好像恍惚间百世百劫都走马灯似的流过,一身的爱憎情仇,压在肩膀上,沉得像是座亘古积累下来的山。

冉清桓笑笑,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东西,道声“失陪”便进了屋子里,打更的声音干巴巴地从巷子里传来,一声一声地砸在人心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留神到拐角处屈尊下贵的锦阳王和他身边神鬼莫测的少女,郑越因为田亩制度上有了一点问题,本是连夜来找冉清桓商量,密室里通着的书房又不见人,这才在他家转悠到他家门口,却刚好看见他点灯、低笑、自语,忽然有了一种闷闷的钝痛,那个军务和政务都得心应手的人,那个满眼吸谑贫嘴滑舌没心没肺的人,那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人,在这一刻,竟似浑身沾满落英般的寂灭,于荒野了无人烟处兀自踽踽般的孤绝。

他低声对樱飔说道:“走吧,不虚此行了,孤终于找到了这个人的弱点。”

然而安稳的日子,马上就到了头。

几天后,六百里加急,燕祁和北蜀的送亲使队在西戎境内遭袭,伤亡过半。

没有人知道六百里加急到达的那天晚上郑越和冉清桓说了什么,第二天,这个传奇一般的年轻人正式走到了前台,锦阳王力排众议,他成了燕祁历史上最年轻的国相。

燕祁五大上将除了齐皊卿之外有三个公开站出来支持冉清桓,而前者一如既往地默不作声,这个结果倒是有些出了冉清桓的意料之外,方若蓠和尹玉英不用说,但是莫名地是与他未曾谋面的余彻居然也表明了态度,素来没什么交情的儒将莫舜华照样当他的老好人,随大流。

京州一战中,其实冉清桓已经算是在军中立了不小的威名,这一路的故事直到之后很长时间都在被人传说,虽然早就夸夸其谈地面目全非——关键的是朝中,即使一方面有郑越做靠山,一方面有太傅兰子羽保驾护航,但是他自己本人实在是年轻了些,而这位又实在是太高了些。

冉清桓自信自己没有历史遗留问题,那么其实那些人能给出的下马威也就是那么几种形式,他想了想,决定不多废话,直接去找郑越,自己在这个世界是没有形成什么势力的,那怎么办?

——找始作俑者郑越要!

“我说郑……”冉清桓大大咧咧地走进郑越的王府花园,听说这大尾巴狼在这喝茶,还以为他忙里偷闲地跑来放松,谁知道才人家这正听着九太妃也就是冉清桓的便宜姐姐训话呢,他一句卡在嘴里,噎得肺疼,只得不尴不尬地傻笑了下,“那什么,王爷,太妃,您二位继续聊,我……那个微臣走错地方了。”

郑越幼年丧母,少年时候就被先王交给比他大不到十岁的九王妃教导,周可晴自己没有子女,对他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其他的一些个妃子不是早逝的就是夺嫡的时候成了炮灰,反正现在整个燕祁里面比郑越辈分还大的就这么一位。

“清桓,”周可晴把他叫住,“过来。”

冉清桓硬着头皮走过去,这姐姐可是古板的可以,就差跟他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了,他一直觉得,燕祁这么个民风开放的地方,出了这么个封建女子,也挺不容易的。

其实天地良心,周可晴可是一点都不封建,就算人家再怎么开放,也没有哪个臣子张口就直呼王爷名讳的道理不是。

郑越的嘴角不厚道地抽了抽,低头抿了口茶水,偷眼看着冉清桓被这不敢得罪的姐姐“语重心长”地唠叨了整整一个时辰,从君臣之礼说到了居家生活,从他不该大大咧咧地直呼郑越名讳到他连个家丁都不找显然是没有什么安家的诚意,直把冉清桓说的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终于,周可晴一句:“行了,也不早了,你找王爷别是有正事吧,本宫就不多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