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心中早有定论,摆事实,讲道理,说得有条不紊。虽未敢流露骄傲之色,眼里已满是自得。

“张辰,”夏候熠不置可否,忽然换了个问题:“你知道世人如何评价睿王?”

“阴鸷狠毒,性情诡谲,喜怒无常。”张辰张口就答,显见对夏候烨印象极差。

夏候熠忍不住轻笑起来:“你说的都是性格。”

张辰正自不解,张准已笑着接话:“除此之外,睿王骁勇善战,却绝非莽夫,他足智多谋,惯于谋定而后动。”

夏候熠忽然敛了笑容,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澜:“那么,你们不觉得这一回,睿王留下的证据太多了吗?”

“呃?”张辰愣住。

张准若有所悟:“公子的意思,睿王是在演戏,目的根本不是劫走世子,而是要声东击西?”

夏候熠没有说话,眼中却流露出赞许之色。

“可,”张辰不服气了:“京中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他冒着抗旨的风险入京,演这样一场戏,到底想要击谁呢?”

夏候熠倏然一笑,声音清冷如冰:“本公子也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对呀,”张辰百思不解:“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无召入京已是事实。”

这种情况下,他就算有理也变得无理,还能跟谁斗?

夏候熠勾唇冷笑,清雅的俊容上布满阴霾:“你怎知他有召无召?”

君心难测,世人都说夏候宇是皇上牵制睿王的一颗棋。

谁又能断定,这不是皇上施的障眼法呢?

此时劫走夏候宇,有百害而无一利。

“啊?”张辰彻底呆住。

“公子,”张准想了想,问:“那咱们的人,要不要从永安候府撤出来?”

“不可,”夏候熠摇头:“且静观其变,以防万一。”

贺寿(一)

初八这天,随着远嫁济南的舒婳带着夫婿从山东回到娘家,舒家大房二房的所有子孙算是全部到齐了。

到中午,二个儿子,二个媳妇,六个孙子,九个孙女,再加孙女婿二名,孙媳妇一个,加起来二十几口人,全挤在老太太屋子里。

晚辈们便送上各自的寿礼。舒家大老爷是尊在普济寺开过光的玉佛;舒家二老爷送的是串千年寒玉制的佛珠。

舒潼亲手做了件大红织龟背如意团花的锦开氅。

斜眼一瞧,见舒沣送的是副双面绣的寿字屏风面,脸上便有些得色;

再一瞅,舒沫送的,竟然是一本手抄的佛经,简直就想笑了。

这么抠门,老太太能喜欢才是笑话!

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的一一收下,各个都夸了一遍,每人赏个荷包,里面装满了金瓜子。

晚饭就在老太太屋里,摆了三桌,老太太和两个儿子一桌,其他孙子辈男女各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李氏,柳氏,外加长孙媳妇孟氏,三个在老太太后面立规矩。

姨娘们连立规矩的资格都没有,各自安静地呆在自己房里,隔绝在这片热闹之外。

李氏,柳氏,孟氏替老太太和两位老爷布了菜,老太太便开了口:“今儿大喜,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你们也坐下吃吧。”

李氏,柳氏,孟氏才敢入席。

用过午饭,管家就不断来报,那些远房的亲戚陆续进门。

男客送到前院,由舒家大二两位老爷接待;女宾则送到后宅,李氏,柳氏分别招呼。

因明日就是正日子,大老爷请了长生班的过来唱戏,晌午刚过畅春园里就忙碌起来。

杂役,工匠穿梭往来。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便是芳菲阁里也没一刻安生,各处都拨了粗使婆子过来,归宋婶统一调配。

从晌午开始,就往各处搬运鲜花,盆栽,把舒府装点得春意盎然,热闹喜庆。

畅春园连着老太太的屋子,与其他各处隔了院墙,到底也是内宅。

突然多了这许多陌生男人走动,内宅里又住着这么多的娇客,年轻媳妇,防卫上自然更要隔外小心谨慎。

舒家大老爷特地从庄子里抽了二十几个粗壮的婆子过来,守住了畅春园通往内宅的角门,又排了班,在墙根下来回巡视。

谁要是敢探头探脑,也不必问理由,立刻绑了去见官。

这些,自然有舒家大老爷操心,各位小姐少爷自是不管。

只管乘了这个机会,结了伴到处玩耍,嬉闹。

舒沫却不与他们一起,吃过午饭就早早地回了房。

吩咐关了院门,拘了众人在院子里呆着,不许乱跑,就怕惹出什么事来。

贺寿(二)

五点钟,天还没亮,立夏就服侍着舒沫梳洗,穿上簇新的衣裳出门。半路上遇着舒沣,结伴往老太太房里去。

舒潼和舒沁到得最早,几个人见了面,也不敢大声喧哗,只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紧接着,舒浅和舒淅都来了。大家只在院子外面静静地候着。

再过一会,舒嫱,舒婳携着各自的夫婿也来了。

婆子开了门,把一众小姐姑爷迎进门,在抄手游廊下候着。

六点差一刻,几位少爷也陆续到来,院子里看着便热闹了起来。

六点,舒元玮带着柳氏,舒元琛带着李氏都来了。

锦屏在一旁亲自递垫子,舒元玮先跪下去叩头:“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接着是舒无琛,再就是柳氏和李氏;再接着是嫡长孙舒涛开始,领着一帮孙字辈的给老太太叩首。一直到九姑娘舒淅叩完三个响头,从垫子上站起来,这一轮仪式才算折腾完。

到七点在花厅开席,加上昨日早到的远房亲戚,摆了五桌。

八点半,老太太被侍候着净的手脸,换了簇新的朱红色的五福捧寿小袄,暗红色六幅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珠环翠绕,端坐在正堂,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团喜气。

少爷和两位姑爷被打发到前厅帮着接待宾客,学着交际往来。

小姐们在偏厅聚着,因今日宾客众多,也不能乱跑,摆了瓜子点心,捧着茶,叽叽喳喳聊天。

谈的不外乎是针线,女红,诗词,字画这些言不及义的东西。

舒婳,舒嫱,舒沁这三个成了亲,自然不好与未出阁的妹妹们混在一起,说话的内容也大不一样。

因李氏和柳氏索来面和心不和,舒婳和舒嫱便也一直在暗中较劲。

大到夫家条件,小到衣服首饰都要拿出来说叨说叨,每回见了面,都要闹得不欢而散。

“大姐,听说大姐夫又进了一阶?”舒沁只拣好听的说。

“嗯~”舒嫱轻轻睨了舒婳一眼,故做矜持:“上个月刚升了给事中,只是个七品,也不是什么大官。”

舒嫱嫁的是内阁大学士龚士元的嫡长子,任职礼部。

谁都知道,六科给事中品级虽低,权力却极大,可以直接上达天听。

龚成东年纪轻轻,能坐到这样的要职,其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舒婳面上带笑,并不接她的茬,句句话不离自己的宝贝儿子:怎样聪明,怎样活泼,公婆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非得满了七岁才肯带出门等等。

末了,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一句:“大姐,怎么也不把外甥女带回来给外祖母贺寿?”

谁都晓得,舒嫱成亲七年,接连生了三个都是闺女。

这话就象刀子似地直戳到她心里,当下手帕都差点绞碎。

PS:家里的事告一段落,明天开始双更。

贺寿(三)

众小姐们不知何时都停了谈笑,竖起耳朵听大小姐和二小姐互掐。

这时见舒嫱面色阵青阵红,越发连呼吸都停了,一时间,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外面,知客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和激昂:“京城四公子及睿王府小公爷贺~~~~”

天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会相信,名振京师的四公子,竟然会连袂到永安候府给老太太祝寿?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屋子的小姐们在面面相觑了五秒钟之后,也不知谁先领头,呼啦一声冲过来。

再也顾不上矜持和羞涩,挤在偏厅的门前争睹名噪京城的四公子风采。

舒沫远远地坐着,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

这群情绪亢奋,几近疯狂地趴在门缝里,人头叠着人头,踮着脚尖向外张望的女人,完全是现代追星族的翻版!

哪里还是她认识的笑不露齿,坐不摇裙,任何事情都必需保持仪态的大家闺秀?

“公子熠!”

“公子明!”

“公子业!”

“公子竣!”

尖叫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穿过薄薄的门板,一字不落地传进正通过穿堂前往正厅的一行人耳中。

“熠公子,请~”舒元玮尴尬之极,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掏出帕子轻拭额上细汗。

“候爷,请~”夏候熠嘴角微微上扬,牵了个不冷不热的微笑出来,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且恬静。

邵惟明攥着夏候宇的手,走在队列的最末。

经过偏厅时,忽尔偏头,勾起唇扯出一抹笑容,似是诱huò,又象是在挑衅。

“啊~”意料之中,此大胆行为,立刻惹来一片抽气声和惊呼声。

“想卖弄风*骚自己去,别拉上我!”夏候宇厌恶地摔开他的手,蹬蹬几步冲到夏候熠身边。

祁兴业眼里滑过一丝揶揄的浅笑,郑竣则直接毫不客气地喷笑出声。

里面早得了信,柳氏和李氏已站在垂花门外亲自迎候。

尤其是柳氏,嘴巴更是翘到耳后,不知多么的骄傲和自豪:“熠儿来了,姐姐和姐夫最近身体可好?”

夏候熠微微欠身,含笑:“托姨母的福,家父家母都还硬朗。”

柳氏看一眼站在他身边,满眼不耐的小男孩,弯了腰讨好的摸他的头,笑:“哟,这位漂亮的小公子,想必就是睿王府小公爷了?”

“哼!”谁知夏候宇把脸扭一旁,竟是理也不理。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

舒无玮对小霸王的性子早已如雷贯耳,深知他不是个容易讨好的主。

生恐弄得他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场面不好收拾,轻声提醒:“好啦,客人还站着呢,闲话以后再叙。”

“瞧我这精神,一高兴差点忘了正事~”柳氏笑着自嘲一句,顺势下了台阶:“各位公子,请~”

贺寿(四)

几个人给老夫人行了大礼,贺过寿词,便从内堂出来。

“前院略备了几杯薄酒,望几位公子不嫌简陋……”

舒无玮的话未说完,祁兴业已拉长了脸:“同那些老头子喝酒?我们可没有兴趣~”

邵怀明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舒大人,实话跟你说吧,贺寿只是个幌子。我们哥几个,其实是冲着舒府那座闻名遐尔的玻璃暖房来的。”

“晚辈听说,”郑竣笑着插言:“贵府的芳菲阁里,藏着许多稀世珍品,甚至连皇上的御花园都稍逊一二?”

舒元玮吓了一跳,抬起袖子抹汗,连道:“不敢,不敢~”

他小小一个永安候府,哪里敢跟御花园比?

这轻飘飘一句话若是传扬出去,足可以被御史**!

“传言而已~”舒元琛心中亦是七上八下,偷偷拿眼去瞧夏候熠,面朝皇宫方向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只因母亲寿辰,花确实是多种了几盆,都是极寻常的,哪里敢与御花园相比?”

夏候宇被拘着给老太太贺寿已一肚子不高兴,这时见几人站在游廊下,弯来绕去的说着废话,哪里还耐得住性子?

当下黑着小脸,瞪着圆圆的眼睛,大声嚷:“喂!你们有完没完?”

“宇儿,不得无礼~”夏候熠面上带着笑容,淡淡地训斥。

“不管!”夏候宇把脸拉得老长:“我要去找那凶丫头,你快带我去!”

舒元玮和舒元琛对看一眼,两人皆是莫名。

谁吃了豹子胆,敢在这几个大爷面前欺侮这小霸王不成?

邵怀明莞尔一笑,好心解释:“小公爷似乎是为上次普济寺之事,专程答谢七小姐的。”

“啊~”舒元琛恍然,随即脸现尴尬之色:“区区小事,小公爷不必挂怀。”

看这架式,赏花贺寿云云全是幌子,来看舒沫才是本意。

只是,他好歹也是个五品守品,哪里有让女儿出来见陌生男子的道理?

“谁要谢她?”夏候宇把头一扬,恶狠狠地纠正:“小爷是要找她算帐!”

舒元琛见他蛮不讲理,只好朝夏候熠看去,希望他能解围。

夏候熠却神态悠闲地站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微笑,让人琢磨不透。

舒元玮狡猾地把球踢给舒元琛:“不知二弟意外如何?”

舒元琛心中生气,偏又发作不得,只好苦笑:“此事……只怕多有不便。”

“舒大人,”邵怀明笑得狡诈:“让七小姐出来确实太过唐突。不如我们去逛芳菲阁,让小公爷去内院单独跟七小姐说几句,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舒元琛松了口气:“就怕委屈了小公爷~”

“阿福,快带小公爷去找七小姐。”舒元玮立刻发话。

贺寿(五)

夏候宇在皇宫大内都横冲直撞,小小一个永安候府岂会放在他眼里?

“小爷自己去找!”撒腿就跑,转眼跑得不见人影。

“小公爷~”舒元玮一怔。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夏候熠俊颜一沉。

“是!”高山领命而去。

夏候熠转头,冲舒元玮微微一笑:“宇儿骄纵,失礼之处还望候爷海函。”

“公子言重了~”舒元玮忙道:“率直活泼,正是小公爷可爱之处。”

“詹事府少詹事,李大人到~”

“候爷,舒大人,有客人来了,你们且去忙,不必招呼我们。”邵惟明微微一笑,抬起下巴朝外面轻轻一扬。

“几位请自便。”舒元玮道了声歉,两兄弟急匆匆走了。

他二人一走,郑竣便弯着唇,不屑地道:“这只狐狸,啥时跟李瞬臣勾搭上了?”

“你不知道?”邵惟明伸出二根手指比划,嘻嘻笑:“永安候可是不惜血本,搭了二个庶女进去,好不容易才催成好事。”

“哦,此话怎讲?”郑竣在外经商,刚回京城,消息不甚灵通,大感兴趣。

“得!”祁兴业很是不耐,冷声嘲讽:“又不是娘们,管这些八卦闲事,好生无聊!”

郑竣不理他,撞了邵惟明一肘,催促:“快说。”

邵惟明嘿嘿一笑,快步跟上前面二人:“先去赏花,以后再说~”

舒沫被围在一堆小姐中间,追问普济寺与夏候熠相识的经过,正头疼万分,忽听“咣当”一声巨响,偏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啊!”众小姐转头,冷不丁看到偏厅门前,杵着一名腰佩长剑的陌生男子,不禁尖叫着纷纷走避。

“舒沫,滚出来!”一声大喝,夏候宇从高山的身后走了出来。

舒沫转头,那位穿着大红团花锦缎,露出一截月白色绸裤,脚穿鹿皮小靴,唇红齿白,目露凶光的小公子,不是夏候宇这小霸王还有谁?

依她的脾气,见了他这副目中无人的蛮横模样,登时就要揪了他的耳朵一顿训斥。

可惜,当着满屋子的人,终究只能低眉敛目,乖巧恭顺地曲膝行了一礼:“民女舒沫,见过小公爷。”

“呀!”夏候宇蹬蹬蹬几步走到她跟前,小手往上一摊,凶巴巴地吼:“东西呢,还来!”

舒沫眨巴眨巴眼睛:“请恕民女愚钝。”

这小家伙,要找茬,也该找个好理由才对。

她好象,没拿过他任何东西吧?

“你这村姑,不会连盒子一起吃了吧?”夏候宇斜起眼睛,一脸鄙夷。

见舒沫仍是一脸迷糊,高山只好悄悄比了个食盒的样子。

舒沫恍然,强忍住笑:“啊,请小公爷稍候,民女这就叫人取来……”

青梅竹马

“谁耐烦等?”夏候宇把脸一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