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清雅的男音清晰入耳。

舒沫一惊,半蹲着身子,扭过头去看。

窗边一抹修长的身影,尴尬地觑着她,不是夏候熠是谁?

谁晓得这厮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窗外偷窥了多久?

“熠公子?”舒沫心中咚地一跳,忙低了头检视自己身上衣着。

她怕热又贪凉,命立夏把亵衣和亵裤都裁了一截。

不敢太过惊世骇俗,袖子只改到肘部,裤腿勉强盖住小腿。

夏候烨初次见时,只略皱了眉头,斥了句:“成何体统~”便也未再说什么。

他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瞧见了自然不算什么。

落在外人眼里,却是风流浪荡,行为不检了!

“我,”夏候熠脸上微微一热,慌忙转过身去:“我刚来~”

得,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舒沫暗咒一句,胡乱把外裳套了起来,没好气地低叱:“你来做什么?”

给人撞见,就是现成的奸/夫银妇,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说,你挨了打?”夏候熠面上火一样地烧,低声嗫嚅。

他何尝不知道,不应该来看她。

可双脚自有自己的意愿,明明一再告诫自己不该来,等到发现时,已站到了她的窗外。

睿王府禁卫森严,错过今晚,再想会她一面,却是千难万难!

他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就走,绝不停留。

可当那抹熟悉的倩影映入眼帘,他却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看着她碾转反侧,听着她幽幽叹息,想着她在王府艰难度日,倍受折磨,如何挪得开脚步?

舒沫怒了:“你到底收买了几个王八蛋?”

夏候熠尴尬万分:“我,没有恶意~”

“狗屁!没恶意,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舒沫不客气地骂。

“我,我只是关心你~”

舒沫冷冷地道:“我已经嫁了人,就算要关心,也是夏候烨的事,轮不到你。”

夏候熠豁地转身,深遂的眸子里燃着两团怒火:“他不配!”

“配不配,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舒沫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拜托你不要再横加干涉,行不行?”

“你不爱他~”夏候熠深深地看着她,那句盘亘在心里许久的话,忽然就逸出了唇。

“我也不爱你。”舒沫面无表情。

“可是,我……”夏候熠鼓足了勇气。

“你他妈的,半夜三更翻墙而入,总不是来跟我聊天的吧?”舒沫粗鲁地打断了他。

夏候熠脸色变得很是难看,良久,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药瓶,轻轻地抛了进去。

“王府有药,”舒沫看也不看那瓶子一眼:“最好的伤药!”

“你若不想要,扔了就是。”夏候熠受伤地垂了眼,声音轻而飘忽。

舒沫叹了口气,把药瓶抓在手里,恶狠狠地道:“下不为例!”

没办法,她的心不够狠。

面对这个男人,总是狠不下心。

夏候熠笑了:“早晚各涂一次。”

“早就好了~”舒沫低声咕哝:“现在来拍马屁,会不会嫌太迟了些?”

“迟到总比不到好~”夏候熠温柔地睨着她,绽放了个发自内心地愉悦而轻松地笑容,如五月的清风,拂过湖面,令人目眩神迷。

舒沫心中一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嗔道:“药也收了,话也说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她心脏不够强,定力也不够好。

他若再这么笑下去,她怕一个把握不住,跟着他跑了。

“你得罪了凝霜郡主,以后在王府的日子,怕更不好过了。”夏候熠叹了口气,淡声提醒。

舒沫琢磨了一下,惊讶地抬头:“怎么,这件婚事不是取消了吗?”

“睿王跟你说不会娶凝霜?”夏候熠双目灼灼地盯着她,反问:“你信他?”

舒沫想了想,老实地答:“跟信任没关系,而是他没必要骗我。”

他要娶谁,根本不必征询她的意见。

夏候熠不置可否:“就算凝霜不嫁进王府,一样可以为难你。小心提防,总没错。”

小七,你变了[VIP]

夏候熠不置可否:“就算凝霜不嫁进王府,一样可以为难你。小心提防,总没错。”.

他一番好意提醒,不料舒沫竟恼了,沉下脸,淡淡地道:“熠公子若再见着郡主,麻烦帮我代个口讯。”

岂有此理!

她不过是想息事宁人,那些人竟真当她是个软柿子,任意拿捏起来?

“你说~”夏候熠按捺住疑惑。

舒沫淡淡的道:“负她的是林家和睿王,从头到尾我没有对不起她半分。她若有本事,只管找他们算帐,再来惹我,我必不会忍!”

“她的背后有薛家,还有太妃,你拿什么跟她斗?”夏候熠叹一口气。

他本不想打击她,但这种状况下,总不能鼓励她跟凝霜郡主正面冲突吧?

“战争的成败,取决的不仅仅是兵力的多寡,而是将领的谋略和胆识。兵力上郡主无疑占了优势,可惜……”舒沫望着他,指着头部,温柔一笑:“这里不太灵光~”

“敌我悬殊太大,何需动用谋略?”夏候熠苦笑:“她连手指都不必动,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砍”

舒沫微微仰起头看来,清亮的眸子闪闪发光:“你要不要跟我赌?”

“我不会跟你赌~”夏候熠摇头:“小七,听我一句劝。离她远点,以策安全~”

“哼!”舒沫被他激出潜藏在心底的傲气,冷冷一笑:“她不来惹我便罢,否则,我必将她踢到十万八千里外,一辈子都别想回大夏!”

说这话时,舒沫的眼里闪着前所未有的狠辣和戾气,夏候熠在瞬间,连呼吸都骤停了,黑暗中的轮廊显得很是僵硬。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地道:“小七,你变了。”

近墨者黑,嫁给睿王短短数月,她竟染上了他的阴狠之气玩。

舒沫不以为然:“也许,这才是真实的我。”

这就是她无法爱上他的理由。

他只凭自己的想象,给她贴上各种标签,并且不断将它们扩大,却从未试着真正地了解过她。

她,从来都不是个天真无知,一味忍让的纯良女子。

她掩盖一切,隐忍退让,只不过是想拥有一份相对安逸的生活。

如果连生存都无法保障,她何必再忍?

夏候熠眼里闪过痛苦,缓缓地道:“我不知道睿王给了你什么承诺……”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诺。”舒沫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

她不是菟丝花,必需依附男人才可生存。

“我只想提醒你,他或许护得你一时,但当你与他的利益发生冲突时,最先被舍弃的一定是你。”夏候熠神情凝重。

舒沫心中一动,心跳瞬间飚到一百八:“你,何出此言?”

夏候熠苦笑:“你只要记住,我不是虚言恫吓就行了。”

既然不是凭空猜测,那便是有前车之鉴了。

是什么?他舍弃了谁?

舒沫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可有证据?”

夏候熠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化为一声长叹:“什么也别问,相信我,不行吗?”

舒沫难掩失望,淡淡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男人用女人换取权力,本不稀奇。”

她与夏候烨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与爱无关。

真到紧要关头,他舍了她,也无可厚非。

因为换了她,也会这么做。

“小七~”夏候熠又焦又气:“你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向来拿得起放得下,行事果断!怎么嫁了人,竟这般糊涂了起来?”

舒沫笑了:“怎样才算果断?是不是要舍了夏候烨,投奔你的怀抱?”

夏候熠被她大胆直白的话,噎得哑口无言,狼狈万分。

舒沫却恍如未觉,径自勾唇冷笑:“熠公子会不会为区区一名女子,舍了到手的荣华富贵,跟我携隐山林呢?”

“小七,你……”夏候熠面红耳赤。

舒沫神情不屑,淡淡地道:“当然不会!就算你能舍了富贵权力,也舍不下家族亲人。你可以让世人唾骂,却不能令家族蒙羞。到时走投无路的人,是我。我们成不了佳话,只会成为笑话!”

“小七~”夏候熠被她夹枪带棍一阵损,面上阵青阵红,只觉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头,却象被一块尖锐的刺卡着喉管,鲜血淋漓,涨得胸口都发疼,才艰难地挤出一句:“我,是真心喜欢你~”

舒沫轻叹,隔着窗子,向他伸出纤纤玉手:“我知道你对我好,是真心的。可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办法回头。我们,做朋友,不好吗?”

“小七~”夏候熠双目赤红,瞪着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良久无法动弹。

那双曾在梦中,无数次温柔抚触过的柔胰,迟在咫尺,他却不敢去碰。

这一握,意味着从此要绝了心中的爱恋,埋葬掉对她的感情。

一辈子,默默相望,无法相守。

他,做不到。

“看来,熠公子是不肯折节下交了~”舒沫万分遗憾地耸了耸肩,收回手:“其实,男女间何必一定要做情侣呢?我个人倒认为,友情从来都比爱情更长久。”

“你,”夏候熠咬了咬唇,到了嘴边的话,却改成:“多保重,我以后再来看你。”

“保重是肯定的,再来就不必了~”舒沫摇头,敬谢不敏。

“我会再来~”夏候熠深深地看着她,固执地道。

舒沫看一眼窗外的月亮:“你不会打算为这事,与我彻夜长谈吧?”

夏候熠苦笑一声,轻轻一跃,消失在屋檐上。

珍惜眼前人[VIP]

天不亮,舒沫就起来了.

胡乱用过早饭,就带着人从舒府辞了出来。

马车走了一段路,银杏感觉不对头,趴到车窗边,掀了帘子往外瞧:“娘娘,王府在东大街,这可是往南了~”

“谁说要回王府?”舒沫淡淡一句,把她说得闭了嘴。

“那,咱们这是去哪呀?”银瓶在一边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砍。

“到了不就知道了?”绿柳不耐烦地道。

立夏没吭声,只担心地拿眼偷觑舒沫。

小姐的情绪明显不好,她却不知为了什么事玩?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到了千树庄。

大虎在山上作坊里赶着制镜子,二牛铺子里没了货,也跟着帮忙去了。

陈管事急急接了舒沫,把她往大堂里让。

几个略体面些的婆子,媳妇都被舒沫挑到王府里做事去了,倒弄得连个烧水倒茶的人都没了,把陈管事窘得手忙脚乱。

立夏瞧不过眼,打发了银杏,银瓶去帮忙。

舒沫心神不宁,只略坐了一会,便要寻宋婶说话。

“天气炎热,宋婶乘着这会子凉快,照管那些花草去了。”陈管事忙垂了手道:“奴才这就着人去请。”

“不用了,”舒沫起身往外走:“我认识路,顺便也想去看看我的花。”

立夏便撑了纸伞,一路陪着她往前走。

到了山边,远远看到宋婶坐在傍山的大石头上休息,身后是棵相思树,背对着她们,也不知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宋……”立夏瞧着有点距离,又嫌天气炎热,花草浓密处蚊虫必多,怕咬坏了舒沫的皮肤,便想唤了她过来。

“嘘~”舒沫摇头:“你在这里等,我去跟她说会话。”

“伞~”立夏忙把手里的纸伞往前递。

舒沫头也不回,早去得远了。

“这么大的日头,回头晒黑了,王爷又该骂我们不用心伺候~”立夏小声嘀咕一句,无奈地找了块阴凉的地方坐了。

在阡陌间穿行,闻着浓馥的花香,放眼望去,遍野的鲜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更有无数彩蝶穿飞,翩翩起舞,舒沫原本一直低沉的情绪,慢慢变得愉悦起来。

她步履轻盈地跃过一道小小的沟坎,跳到宋婶背后,在她肩上轻拍一掌:“嗨!”

宋婶明显受了惊吓,惊叫一声,往后就倒。

有样东西从手中滑落,掉在石头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随即滚落到草丛中,消失不见。

舒沫反应迅速,一把捞住她的臂膀:“是我呀,宋婶~”

“原来是娘娘~”待看清眼前人,宋婶定了定神,略有些不自在地行了一礼。

舒沫抿着嘴笑,弯着腰在草丛里去寻:“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宋婶急忙拦着她:“我自己捡,别脏了娘娘的手~”

说完,她便跪在草地上,双手在石缝里四处摸索,却是遍寻不着。

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急的,宋婶的鼻尖凝满了汗,一滴滴往下坠。

“很重要吗?一起找吧~”舒沫见她如此,心里很是不安,顺着山坡往下,朝水沟走去:“我刚瞧着,好象往这边滚过……”

“不用,我自己找~”话没落音,宋婶已越过她,奔到了沟边。

她跑得又快,语速又急,舒沫不禁一怔,看着她近乎慌乱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了~”很快,宋婶直起腰来,手里捏着块绿色的东西,只把下面坠着的那条红绳冲舒沫扬了扬,如释重负的笑了。

舒沫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差点闯了祸。”

“故人的旧物,留个念想,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宋婶笑了笑,极快地把东西收到怀里。

舒沫瞧她的表情,已知她不愿意多谈,识趣地转了话题:“这些花,开得真好。”

“嗯,”宋婶也是妙人,微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眼下是金莲花盛开之际,引了许多兰尾凤蝶来。”

舒沫好奇地问:“宋婶除了花,对蝴蝶也有研究?”

宋婶呵呵笑道:“哪有什么研究,只是因为它形似兰花,这才胡乱叫着玩的。”

舒沫转了头,看着花丛里翩翩起舞的蝴蝶,再瞧一眼停在花枝间,静默不动的蝴蝶,不禁笑了:“宋婶若不说,我还真以为是兰花呢~”

宋婶微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再晚半个月,可瞧不见这般盛况。”

舒沫奇道:“怎么说?”

“这种蝴蝶只有一个月的寿命,金莲花开时才破茧成蝶,产下卵就死了。”宋婶淡淡地道。

舒沫愣住。

于极美极艳的时刻,生命嘎然而止,何等的壮烈和哀婉?

宋婶又笑,笑容恍惚而凄凉:“闻到没有?雄蝶身上散发着一种极淡雅的香气,以此吸引雌蝶。它们拼了命地飞来,却只得一昔缠绵,从此一生孤独。”

“把一生的情,在一夜间焚烧。”舒沫若有所思,轻轻地道:“总好过有些人一生相随,却半点真心也无。”

宋婶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渐转清明,慢慢地笑了:“你说得对,倒是我偏激了~”

舒沫望着她,笑得意味深长:“我很好奇,那个让你一昔燃烧,而又数十年念念不忘的神秘男人,是谁呀?”

所以,她不是偏激,只是身陷局中而已。

她怎么能忘了,宋婶,也有过大好的青春年华呀~

宋婶面上一红,嗔道:“娘娘这是要拿奴婢开涮么?”

舒沫哧地一笑:“不敢,只是想听八卦而已~”

说着,她轻轻眨了眨眼睛,低声调侃:“方才那块玉,是他送的,对不对?”

所以,宋婶才会那么紧张?宝贝得连让她看一眼都不许!

“不是~”宋婶显然不擅长这种谈话,窘得手脚都没地方放。

“切~”舒沫哪里肯信:“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