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倏地红了双颊,讷讷地答不出话。

她虽说是个丫头,平日里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会做这种事?

“立夏,”舒沫转头吩咐:“你去找旺财媳妇,让她赶紧找两个有经验的婆子来,给秦姨娘净身。”

“是。”立夏领命去了。

舒沫缓缓走过去,见秦姨娘圆睁双目,满眼尽是不甘,面色青紫,嘴唇乌黑向外翻卷着,唇边起了一溜水样泡疹,看起来很是吓人。

“啊!”绿柳只觉胃里翻涌,尖叫一声,冲到外面呕得惊天动地。

舒沫不但不俱,反而靠近了,仔细去检查她覆在被面上的玉手。

只见她十指尖尖,隐隐透着青色,显然是砒霜中毒无疑了。

漱玉和寒玉瞠大了眼睛,看着她大胆的行为,吓得呆了。

“秦姨娘是怎么死的?”舒沫回过头来问。

寒玉只是摇头。

漱玉大了胆子道:“姨娘与王爷吃早膳,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这么说,王爷来时,她还活着?”舒沫很是惊讶。

“是。”漱玉点头。

“王爷几时来的?”舒沫又问。

“约摸是八点左右~”漱玉想了想,答:“平时姨娘要起得早些,因前夜……”

说到这里,她尴尬地笑了笑,含糊地带过:“就起得比平日稍晚了一些,王爷过来,正赶上早饭。”

舒沫心中暗忖:这么说,他前夜竟是先去找的祝姨娘。

面上却不动声色,问:“早膳都吃了些什么?”

“东西还在偏厅摆着呢,也没来得及撤。”漱玉察言观色,殷勤地过去替她打起帘子:“娘娘要不要亲自过去看一眼?”

舒沫出了正房,进了偏厅,果然见桌上杯盘狼藉无人收拾,地上横倒着一张椅子也没人去扶。

正暗自感叹,树倒猢狲散,秦姨娘一死,这帮奴才也成了一盘散沙。

对着满桌的残羹剩饭,舒沫只觉无从下手,想了想,问:“你可还记得,王爷吃了什么?”

“王爷没动筷,只喝了一杯茶。”漱玉答。

“哦?”舒沫在身上找了找,没有戴着银饰,正要问她要一双银筷,漱玉已经抢先道:“王爷已命人验过了,茶水,饭菜里都没有毒。”

“哦~”舒沫点了点头,又问:“王爷来之前,姨娘可吃过什么东西没有?”

漱玉摇头:“这话,林医正也问过。当时姨娘刚起来,只喝了一杯水,别的什么也没吃。”

“那么,前天晚上呢?”舒沫不死心,又问。

一直默不吭声的寒玉忽地道:“我想起来了,婉荷阁出事时,姨娘让奴婢给她拿了碟点心,只吃了一块,说味道有些苦,赌气骂了奴婢一顿……”

一箭三雕[VIP]

舒沫一喜,忙追问:“吃的什么点心,可还留着?”.

“是豌豆黄,”漱玉抢着答话:“是那日姨娘在碧云庵上香时,顺路在福瑞楼买的……”

“秦姨娘去碧云庵上香?”舒沫心中一动,打断她:“几时的事?”

“元宵节~”漱玉道:“上午十点去的,下午四点多回的府。”

“吃剩的点心还在吗?”舒沫又问。

寒玉摇了摇头,怯生生地道:“姨娘很生气,连碟子都摔了,还嚷嚷着要拆了福瑞楼……刻”

“你可还记得元宵那日,除了碧云庵,秦姨娘还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舒沫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漱玉也是个水晶心肝的人,舒沫弯来绕去目的何在,她心知肚明。

若是秦姨娘在,自然不敢泄半句口风。

但秦姨娘即已命赴黄泉,她也成了无主之仆,在王府里无依无靠。

再加上,王爷把丧事交给舒沫料理,虽未明说以后由她当家,也已充分彰显了她在睿王府的地位。

此时不在舒沫面前立功表现,更待何时噱?

漱玉毫不隐瞒,如实禀道:“世人都传碧云庵的主持妙慧师太精通岐黄之术,尤擅为妇人调经。姨娘去碧云庵,便是去求调经活血的偏方。上午听经,打坐,吃过斋饭后与主持妙慧大师说了一会话,拿着偏方回来,中途只在福瑞楼停了片刻,并未去过别处。”

舒沫在京城住了几年,对这位妙慧师太的大名,也隐约有过耳闻。

京里许多上流贵妇都喜欢找她,一则她是得道高尼;二则同为女人,一些不好对大夫说的症状,对着她便少了许多顾忌。

按说,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医术高明的佛门弟子,开出的药应该没有问题。

“姨娘,其实并不想要福妃的命,她只是没想到那药性会如此厉害……”漱玉壮着胆子,本想替秦姨娘说句公道话。

话说了一半,想着人都已经死了,再来讨论是蓄意谋杀还是错手杀人,已没有多大意义,便讪讪地住了口。

“药,是什么时候到福妃手上的?”虽已大概猜到,舒沫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十六的早上,姨娘带了药过去婉荷阁,与娘娘一番密谈,之后再没单独见过娘娘。”漱玉答得很是谨慎。

当天晚上,福妃毒发身亡,显然药是秦姨娘在那时劝着福妃吃下,再无疑虑。

舒沫默不吭声,低了头暗自思忖。

秦姨娘若真想毒死福妃,大可直接命人购买砒霜,而不必亲自跑到碧云庵借烧香的名义求药。

妙慧师太与福妃无怨无仇,自然也没必要因她坏了一世清名。

必定是有人,暗中把妙慧师太的药调了包,同时在秦姨娘的点心里下了砒霜。

如果夏侯烨对她的信任少上一分,出事之后封了出云阁,不许她任意走动;又或者她脑子没那么灵活,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查清事实真相,洗脱自己的嫌疑……

那么现在,她必定饱受质疑。

那人好毒辣的计策!

轻松地利用秦姨娘的妒意,除掉了福妃和秦姨娘,再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

真可谓是一箭三雕,妙计连环。

表面看起来,若这条计策真的完全落实,得益最大的,就是祝姨娘了。

事实,果真如此简单吗?

正想得出神,忽听外面喧闹声起,伴着哀哀的哭声。

寒玉急忙跑到窗边察看:“娘娘,祝姨娘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她呢,她就来了~”舒沫嘀咕一句,举步出了偏厅。

祝姨娘站在院子里对着空棺哀哀泣诉:“姐姐生前百般要强,不料死后竟如此清冷……”

忽地眼角余光瞥到舒沫出来,忙忙地抬起袖子拭了泪,侧过身施了一礼:“慧妃也在呢?”

舒沫立在廊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祝姨娘来送秦姨娘?”

俗话说,若要俏,三分孝。

祝姨娘披了件貂鼠皮的斗篷,一身素衣素裙,在风雪里哭得梨花带雨,越发的娇怯温柔,我见犹怜。

“怎么说也是姐妹一场。”祝姨娘眼中微有不忿,话中绵里藏针:“我来送送她,总不为过吧?”

舒沫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祝姨娘隔了整整一天才来灵前祭拜,的确好情谊。”

祝姨娘神色不变,眼神却慢慢变得凌厉起来,冷冷一笑:“有人心狠手辣,奴婢不得不万分谨慎,以免死得不明不白。”

“你说谁呢?”绿柳本来吐得头昏眼花,软软地蹲在墙角,听了这话,气得跳起来。

“谁心狠手辣,我便说谁。”祝姨娘哪里怕她,不紧不慢地反击。

“我们小姐清清白白,那日当着太妃的面,如梅已说得清清楚楚,秦姨娘和福妃害人不成反害己,活该送了性命!”绿柳掐了腰,尖嚷。

祝姨娘眼泛冷笑,语气温柔:“这世上,贼喊捉贼的人,比比皆是。通敌卖—国都做得出来,收买一个丫头,又有何难?”

“你!”绿柳气得发抖。

“若没做亏心事,又何必心虚?”祝姨娘轻笑,居然有些愉悦。

舒沫丝毫不为所动,微微一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没有做过,何需在乎那些是非之人,在背后恶意中伤,蜚短流长?”

“你~”这下,换祝姨娘噎着哑口无言,柔美的脸宠,愤怒地扭曲起来。

停了许久,恨声道:“别以为仗着一点聪明机巧,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想赶尽杀绝,独霸王爷的宠爱。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果然,好威风呀[VIP]

祝姨娘扔下一句场面话,转身就走,恰好在院门前与立夏迎面相遇.

立夏见了,堆了笑:“祝姨娘……”

不料,祝姨娘将头一昂,重重地“哼”一声,理也不理她,径自扬长而去刻。

立夏深感莫名,带着两名婆子跨进内院:“小姐,装殓的婆子带来了~”

舒沫吩咐:“叫进来~”

两名婆子进来,远远地停在廊下,给舒沫见礼:“奴才参见慧妃娘娘~”

“你们要好生服侍秦姨娘,不得怠慢,失了体面。”舒沫道。

“是~”两人躬身称是。

“谢娘娘~”寒玉称了谢,把两人领进上房噱。

“我刚刚在门口碰到祝姨娘,叫她也不理,发生什么事了吗?”立夏过去压低了声音问绿柳。

“疯狗乱咬人罢了,不必理会。”绿柳冷笑一声。

“她怀疑我,这很正常。”舒沫看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怀疑?”绿柳一愣,追出来:“凭什么!”

舒沫心情抑郁,闷不吭声,低头疾走。

目前的情况,福妃和秦姨娘之死,表面看起来,得益最大的人是她。

就凭这一点,就值得很多人怀疑了。

有如梅的证词又如何?正如祝姨娘所说,收买一个丫头有何难?

她是个家生子,老子娘兄弟姐妹,一大家子的命都捏在主子的手心里,若是王爷心存偏坦,她哪敢违抗?

不止祝姨娘,绝大多数人肯定都是这样想的。

“凭什么呀?”绿柳勿自不服,气呼呼地道:“有太妃在场,如梅的证词,还证明不了小姐的清白?”

立夏见她情绪不好,忙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嚷嚷了。

“小婶~”忽听一道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舒沫回头,颜若雪一脸惊喜地从花园小径上转了出来:“我正想着你呢~”

“太子妃来了?”舒沫停下来,笑着打招呼。

颜若雪走过来,停在她身前几步,上下打量:“小婶,你没事吧?”

舒沫讶然反问:“我有什么事?”

颜若雪这才惊觉唐突,颊上飞了红晕,不好意思地垂了头:“大家都很担心,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舒沫挑眉:“大家?”

“我们,事先也没约定,只是刚好遇上了……”颜若雪说着,缓缓转身。

舒沫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夏侯熠,夏侯玺,邵惟明等都站在花园小径上,朝她微笑。

沈素心紧紧地站在夏侯熠的身侧,冷淡而防备地盯着舒沫,眼里浮着讥诮。

“你们是去见太妃的吧?”舒沫不以为然,转了头不再看她。

“他们怎么想,我不知道。”颜若雪微笑着,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道:“我,是专程来看小婶的。”

舒沫心中一暖,伸手拥住了她的肩:“谢谢~”

颜若雪显然不习惯这种亲密的接触,瞬间红透了耳根,粉颈低垂,捏着衣带,小小声地道:“只有小婶,真心把我当朋友。”

那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她正面对自己的情郎。

舒沫略感好笑,不着痕迹地放开她的肩:“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小婶不跟我们一起去吗?”颜若雪微感失望。

“我还有事。”舒沫婉转拒绝。

颜若雪也隐约听过她跟沈素心的那段公案,倒也不敢勉强,只得很是遗憾地放开她:“那,我们只能等葬礼后再见了?”

“这倒不然,”舒沫莞尔一笑,慢吞吞地道:“若你看完太妃还有时间,又有兴趣,可以来出云阁小坐片刻。”

“有有有!”颜若雪眼睛一亮,猛地点头:“时间有的是,小婶可一定要等我。”

“嗯~”舒沫点头。

颜若雪便离了她,回到夏候玺身边。

“慧妃不陪大家一起去?”夏侯玺微感诧异。

颜若雪仰了脸看他,笑道:“人太多也说不了几句话,我跟小婶另约了时间单独会面。”

“算她有自知之明!”沈素心轻哼一声。

夏侯熠眉心微蹙,淡淡地喝止:“素心!”

沈素心自觉下不来台,脸上阵青阵红,连退了两步,不甘心地反驳:“她连福妃腹中的胎儿都不放过,如此心狠手辣,丧尽天良!你竟然还护着她?”

“闭嘴!”夏候熠怒了,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低声怒吼:“你怎知是她害死福妃?是亲眼所见,还是有证据证明,又或者是有人指证?”

沈素心不料他竟当众发怒,美眸中珠泪盈盈,摇摇欲坠:“要什么证据?明眼人一眼即知,就是她做的!”

邵惟明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不冷不热地道:“高贵的世子妃娘娘,你现在正当众指认慧妃犯下杀人大罪。几条人命,竟然连证据都不需要,随便判处。果然,好威风呀!”

沈素心被他捉了话柄,俏脸由白转红:“我没跟你说话~”

夏侯熠俊脸一沉:“你是来吊唁的,还是来闹事的?要吵,回去再吵,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骂完,不再理她,摔开众人大步离开。

沈素心几曾受过这种羞辱,当场呆若木鸡。

“幸亏那番话没给睿王听到,不然……”邵惟明摇了摇头,提步追了上去:“熠,等等我。”

“听到又怎样,我说的是事实!”沈素心又羞又恼,泪水滚滚而落,嚷道:“大不了,他把我杀了!左右,他杀人如麻,不少我一个!”

夏侯玺很是尴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颜若雪轻叹一声,劝:“素心,你何苦非要跟小婶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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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是我非要与她做对?”沈素心凄然道:“是她一直阴魂不散,挤在我和熠之间!”.

自从有了舒沫,她的生活全乱套了,夫妻感情更是一落千丈。

夏侯熠虽绝口不提她的名字,却无时无刻不在思慕着她。

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舒沫的影子,无所不在,如水遇隙,无孔不入地侵扰着她的生活。

世上有哪个女人,可以忍受这样的变化?

颜若雪眼带同情,小小声地道:“那,也不该怪小婶。她,也不想的~刻”

沈素心家世优渥,又有京城第一美人,第一才女之称,从小到大不知被多少人捧在手心,听着各种逢迎奉承的话长大,养成心高气傲的性子。

她如何甘心,被另一个女子比下去?

更何况,舒沫不论是从家境,身世,外貌,脾气……哪一个方面来讲,都逊她不止一筹。

“是呀,”夏侯玺小心地劝了一句:“在我看来,七叔跟小婶的感情,很好~”

别的不说,福妃一尸两命,秦姨娘也离奇暴毙——虽说,睿王府对外宣称是得了急病,但个中内情,谁也说不清。

且不论事实真相如何,至少表面看来,目前最大嫌疑的是慧妃噱。

以夏侯烨多疑的性子,竟然在此时委以慧妃重任,个中缘由耐人寻味。

“若非她存心勾—引,熠也不至于此!”沈素心固执地道。

“照你这么说,”颜若雪心中不快,忍不住刺她一句:“小偷窃了花瓶,不能怪小偷无德,倒是花瓶不该如此名贵美丽,招人觊觎了?”

“那是自然!”沈素心羞恼成怒,脱口反驳:“你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

这话一出,连夏侯玺也不禁皱起了眉。

颜若雪却按不住愤怒之情,冷笑道:“那,睿王是否应该效法虞叔割爱,把花瓶献出来,以保平安呢?”

若果真如此,她怕比现在痛苦一百倍,更加生不如死吧?

沈素心一时语塞,默了片刻,涨红了脸,怒冲冲地道:“谁不知你与她是一伙的?我,我懒得跟你说!”

颜若雪凝着她的背影连连摇头:“妒忌,真的可以让女人变得面目全非。”

这哪里还是京中人人交口称赞的那个有着绝世风姿,知书达礼,如空谷幽兰的清雅女子?

夏侯玺不赞同地道:“她在气头上,你何必拿话激她?”

“就是因为大家都纵着她,这才惯出她不可一世的性子。”颜若雪不以为然,淡淡地道:“也是时候,有人出面给她当头棒喝,令她迷途知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