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今天格外精神~”银杏轻手轻脚地过来,取出木梳,伸手去解她的发:“奴婢帮你梳个凌云髻吧,配这身服饰挺漂亮。”

“不用了~”舒沫随手挽了个髻,抽了枝簪子固定:“这样就挺好了~”

“娘娘~”银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词恳切:“就让奴婢服侍你这一回吧。”

舒沫拧了眉,冷冷地盯着她:“什么意思~”

“没什么,”银杏低了头,避开她的视线:“奴婢,只是想把娘娘能打扮得漂漂亮亮……”

虽然,这并不能弥补对她的亏欠,却能让她心中略安几分。

“就这么简单?”舒沫挑起眉毛。

银杏咬了咬牙,缓缓抬起头,眼中竟蕴满了泪:“娘娘不是要走了吗~”

舒沫心中咯噔一响,猛地站了起来。

“娘娘勿惊,”银杏急忙拽了她的腕:“奴婢若想告发,何必等到今日?”

“我怎么信你?”舒沫声音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银杏拔出腰间短剑,轻轻搁在桌上:“娘娘若不信,只管一剑了结了奴婢。”

“我没那么傻!”舒沫轻哼:“杀了你,我自己也跑不掉!”

银杏脸上阵青阵红:“娘娘要如何才肯相信奴婢?”

舒沫沉吟片刻,从抽屉最角落拿出一只瓷瓶,当着她的面挑了点粉末混入茶水之中:“你把这个喝了,我就信你~”

银杏毫不犹豫,端起杯子一口喝干。

舒沫缓了脸色,淡淡地道:“你怎知我今日要走?”

她自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料早落在有心人的眼中。

银杏能看出,难保赫连骏驰没看破。

“王爷千辛万苦才找到娘娘,自然不会轻言放弃。”银杏脸一红,低下头轻轻道:“矿场没动手,想必是放不下少主。娘娘对大王一向不假词色,昨夜大王夜宴时却一反常态,言行暧昧,奴婢便猜娘娘必有所图,便留了个心眼。”

“说下去~”舒沫心中惴惴,面上却不动声色。

“昨夜娘娘回房安歇后,奴婢假装入睡,等了半小时便爬起来潜到隔壁,隐隐听到房里有男子说话之声,便肯定娘娘必是有所行动。”银杏不安地瞥她一眼:“早上进门见了娘娘,就知道所料不差~”

不等舒沫追问,又主动道:“侍候了娘娘这么久,奴婢也知道,每遇大事,娘娘必定早起。”

平日,就算醒了,也要在床上赖上一阵的。

“行了,”舒沫看她一眼,淡声道:“你起来吧,头也不必重梳了。就按平日的妆扮,省得惹人起疑。”

“是~”银杏无奈,只得退到一旁。

逃亡(二)[VIP]

虽是一场虚惊,却让舒沫加了十二万分地小心,本打算训练前再去停放滑翔机的仓库里转一圈,也忍住了。

好容易等到八点,带着银杏到训练场,才发现和五十名学员都已提早到达,就连昨夜喝得烂醉如泥的赫连骏驰到了,只等她一人了。

她不禁哑然失笑,暗嘲谨慎过头。

“今日开始练习负重飞行,会从五十斤开始,慢慢往上增加到二百斤。另外,为适应战时需要,我们不止要在平地起飞,在陡坡,甚至悬崖边也能顺利起飞。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五十名学员热血沸腾,齐声呐喊。

“但是,”舒沫顿了顿,道:“陡坡和悬崖边因为风力较大,起飞时有一定的风险。主要是施救困难,一旦坠机,就有生命危险,大家怕不怕?”

“不怕!”又是一阵山呼海啸地吼声。

“很好~”舒沫微微一笑:“我为大家挑选的训练地点,就是白果崖。”

“白果崖?”赫连骏驰一惊,出声询问:“今天是负重飞行第一天,就从白果崖开始,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你担心什么?”舒沫冷眼斜睨着他:“就算要死,我也是第一个。嗝”

“开什么玩笑?”赫连骏驰蹙着眉,叱道:“他们这一群人的命,也抵不了你一个!”

舒沫不理他,缓缓扫了众人一遍:“大家只要牢牢记住平时做的各种训练,遇到强风千万不要心慌,按着程序操作,就能把危险降到最低。”

白果崖位于基地的东面,崖高百余丈,深不见底。

一轮红日挂在山颠,远山层层叠叠,群山苍茫,从山间,崖底漫涌而上的云朵,被数十里外的博格达峰上的冰雪反射着,染上了五彩斑澜的颜色。

简短的几句开场白之后,舒沫按惯例先上机给众人做示范。

她先仔细地检察了滑翔机的各个部位,确认这的确是她惯用的那架,而且操纵杆也换上了龚千均为她特别制做的那一根闸。

她将滑翔机架在肩上,轻轻掂了掂,调整了一下机翼的角度,使机头迎着风。

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了一眼夏侯宇,毅然对着悬崖跑过去,到了崖边凌空一跃,轻盈地飞翔了起来。

“好!”众人摒息看着这一幕,直到她安全升空,这才轰然叫好。

舒沫熟练地操纵着滑翔机,迎着上升的气流越飞越高。

强劲的山风将机翼吹得猎猎做响,她如一片落叶,在气流中灵活地穿梭,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见她越飞越高,赫连骏驰开始不安,提气长啸:“舒沫,够了,可以下来了~”

舒沫清润的声音被风刮得七零八落:“风太……不能……降……啊~”

忽然一声尖叫,滑翔机被山风吹得翻转过来,在空中急速地翻滚着,如同天外飞落的殒石,笔直地掉到崖底!

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现场数十人吓得目瞪口呆,竟然连惊呼都没有。

“舒沫~”夏侯宇两腿一软,往后跌坐在地,额上冷汗涔涔。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她说的往下飞,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是要在空中操纵滑翔机往下俯冲,眼见要撞毁的一瞬间,再拉杆上升,贴着树林上空低飞,避过崖上众人视线。

怪不得她信心满满,说赫连骏驰短时间不会察觉她已逃走。

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以为她是意外坠机,谁想得到,她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用这么极端玩命的法子从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赫连骏驰反应过来,狂呼:“不,不!!!!”

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全世界的悲痛,都集中在她的喉间。

在场所有人全体不知所措。

只能呆呆地站在他身后,任那疯狂激越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响。

“舒沫,舒沫!”赫连骏驰发了疯似地往崖边冲:“我来了,你不要害怕~”

崔老三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这铁一般刚强的硬汉,此时也禁不住虎目蕴泪:“大王,事已至此,还请节哀顺便……”

“谁说舒沫死了?”赫连骏驰蓦地回过头,神情狂乱,双目赤红:“她那么聪明,怎么这么容易死?给我下去找,找不到她,通通别回来!立刻,马上,快!!”

“快快快~”一群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分头去找绳索。

“把滑翔机给我~”夏侯宇忽地站起来,抢了一部滑翔机就走。

“这可不成,”贴身侍卫凌风骇了一跳,急忙阻止:“慧妃那么高明的技术,都难幸免,少主千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

一言惊醒梦中人,赫连骏驰握紧了拳头,大声喝叱:“对,驾机下去找!”

要想在最短的时间里下到崖底,用滑翔机降落,显然是最快捷的方法。

军令如山,众学员纵然心有余悸,也不敢违拗,只得架了滑翔机朝着悬崖冲。

第一个安全起飞,平稳升空,当他试图改变方向,盘旋着向下降落时,操纵杆忽然滑出控制槽,机翼瞬间翻转,急速朝崖底坠落!

众人只见他疾如流星划过,崖边只余一声惨厉的叫声。

“愣着做什么,继续!”赫连骏驰双目暴突:“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五十个人,一个也不能降下去?”

一架接一架,连续坠了三架之后,崔老三再忍不住,跪地死谏:“大王,不能再试了!难道真要让苦心经营的心血,尽数毁于一旦么?”

“我不管!”赫连骏驰怒吼:“不把舒沫找出来,我让你们通通陪葬!”

逃亡(三)[VIP]

天启十五年七月十九。

矿场的规矩,每日六点掌灯,吃晚餐,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

龚千均和李胜凡,吴楚三人负着手,迈着悠闲的步子,一边闲聊着,沿着蜿蜒的山路朝林中走去嗝。

值守的暗卫听到脚步声,探出头来:“三位,又散步呢?”

“是啊,”龚千均笑道:“在火炉边烤了一天,有空在山里转转,呼吸一下林中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别走太远,这种老林,怕是有大虫出没~”侍卫照例叮嘱一句。

“我就在林子边上转转,马上回去~”龚千均说着,果然停了脚步,三个人转身做势朝山下走去。

侍卫见他们折返,这才放心,正欲缩回藏身的大树。

巴欢从身后悄悄接近,一手掩住他的口鼻,另一手执刀迅速一抹闸。

侍卫一声没吭,无声地软倒在地。

巴欢迅速朝三人挥手,示意赶紧通过。

龚千均等人,急急走了过来:“巴将军~”

“快走,顺着山路往前,有人接应~”

“那将军呢?”龚千均迟疑一下,问。

“我去一线天埋炸药,你们不必等我,只管先走。”巴欢说着,利索地把人拖到密林深处。

“走吧~”吴楚见他还在犹豫,及忙拽了他往林中走去:“巴将军轻功高妙,我们走得越快越远,越不会给他拖后腿。”

“也,只好如此了~”龚千均咬牙,弯腰钻进了密林。

走了约摸三里路,果然出来个侍卫打扮的人,给了三套侍卫的衣服:“快,赶紧把衣服换了~”

三个人急匆匆换了侍卫服饰,跟着他一路往前。

“记住,遇到有人询问,什么都不要说,我来对付。”他压低了声音交待。

三个人自是忙不迭地应了,跟着他往前闯。

每过几道岗,便会有人接应,队伍也就陆续壮大,等行出五十里之后,已扩大到二十多人,却再没有人增加了。

“天亮前必需赶到石桥,那是人精神最松懈的时候,我们乘机夺取哨卡,抓紧时间把炸药埋下~”领头的名唤赤古特,是第一批假扮工匠,奉夏侯烨之命前来矿场查探之人。

龚千均年纪最大,走了三个多小时山路,体力已明显不支,渐渐跟不上队,扶着树干直喘气。

“龚师傅,还能走吗?”李胜凡关切地靠过去:“不行的话,我和小吴扶着你走。”

“我喘口气,”龚千均摇手:“你们先走,我一会赶上来~”

“赵民,”赤古特看他一眼:“你背龚师傅到前面哨卡前,放他下来~”

“是!”从队伍里应声出来个壮小伙,不由分说背起龚千均大步前行。

“这怎么行,”龚千均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挣扎着不肯让人背:“我一把年纪,何苦还要拖累大伙~”

“王爷千交万待,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把三位师傅安全带出矿场,带到察哈拉隘口去!”赤古特道:“你们三个的命,比我们所有人都值钱,你不要再推了,浪费时间~”

“这……”龚千均抖着唇,感动得老泪纵横。

“走~”一行人复又匆匆没入密林。

巴欢解决了一个暗哨,抄近路赶往一线天附近的山头,与等在那里接应的李维一道,起出暗藏的炸药包,潜到一线天。

“现在没人~”李维机警地四处观察,轻声禀报:“可以行动了。”

他是矿场所有士兵中,轻功最高妙的一个,因此被选出来,跟巴欢一起殿后。

“再等等~”巴欢低头看了一眼怀表:“龚师傅他们刚走半小时,等他们再走远些,再放炸药也不迟。”

“已经七点半了,”李维探头过来瞄了一眼,悄声道:“再等下去,会不会太晚?”

“不会~”巴欢一边警觉地观察周围情况,一边解释:“慧妃大约在明早九点行动,炸药必需在那之后才引爆。否则,万一引起赫连狗警觉,慧妃就走不成了~”

“有道理~”李维连连称是。

“整个矿场,只剩咱们两个人没撤走了,你怕不怕?”巴欢含笑轻问。

“不怕!”李维挺起胸膛:“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样的!”巴欢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一个小时,你先眯会。时间到了,我再叫你~”

“好~”李维也不跟他争辩,背靠大树闭着眼养精蓄锐。

终于,时针指向九点,巴欢推了推李维,从藏身处一跃而出:“走!”

两个人乘着夜色,飞快地跑到事先堪定的爆炸点,取出随身携带的工具,一个人望风,另一个努力挖坑。

两个坑很快挖好,巴欢小心翼翼地将炸药包放进去,再从怀里取出火石,小心翼翼地放在托架之上,洒上硫磺粉,又在炸药上面,用竹片隔出一个架空层,搁上防水的油纸。

这些动作,这个月里,两个人已模拟了无数遍,早已烂熟于胸,做起来格外熟练。

一个完成,很快如法炮制,把另一个炸药包也埋好。

最后复查一遍,确认程序无误,这才轻轻按下机芯。

寂静的山林,秒针走动发出的嘀答声,显得格外的清脆悦耳。

两人相视而笑,手脚轻快地在坑上覆盖瓦片,再把泥土堆填上去,又洒了一层腐叶,这才闪人。

赤古特带着人,在凌晨五点半赶到了石桥,按照原订计划,偷龚了哨卡。

那些守卫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时间在自己的地盘,会遇袭,几乎没有反抗,在睡梦中全部被杀。

望穿秋水,终于在八点钟,盼来了殿后的巴欢和李维。

逃亡(四)[VIP]

九点一刻,随着两声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一股浓浓的黑烟冲上云霄,斗大的碎石如暴雨般哗啦啦地下个不停。

“成功了!”众人欢呼跳跃,在滚滚黑烟中击掌相庆。

“撤!”巴欢看一眼炸得粉碎的石桥,挥手带着人退进密林。

矿场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炸陷入一片混乱,赫连骏驰正声嘶力竭地冲着跪地劝谏的崔老三怒吼:“不把舒沫找出来,我让你们通通陪葬!”

崔老三进言:“属下倒是有个法子,不如以长绳结索,垂降下去……”

“报~~”一骑快马飞奔而至,马上传令兵远远地翻身滚落马背,单膝跪地,声音里夹着不可错辩的慌乱:“矿山发生爆炸,一线天和石桥被炸毁,通往基地和山外的道路被切断!嗝”

夏侯宇一喜,忙低头掩饰情绪。

做到了,舒沫真的做到了!计划得如此周密,相信她一定能成功脱险!

赫连骏驰猛地转身:“什么时候的事?”

“九点一刻~”传令兵小声道。

赫连骏驰低头看一眼怀表,见时针指向十,厉声喝道:“为什么现在才来报?”

传令兵垂着头,讷讷不敢言闸。

“从爆炸到查清事态,也需要一点时间~”崔老三轻声道。

“哼!”赫连骏驰斜睨他一眼:“你倒好心!谁都想救!”

崔老垂着头,默默挨训。

变故迭起,赫连骏驰反而冷静下来。他抚着下巴,在崖边来回踱步。

唯恐打乱他的思绪,众人皆摒息凝神,悬崖上鸦雀无声,唯余山风拂过树梢之声。

来回踱了十几次,赫连骏驰忽地停下脚步,纵声狂笑:“好个心思狠毒,狡猾奸诈的女子,使得好高明的手段!差点被你骗过!”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笑,弄糊涂了,面面相觑。

崔老三壮了胆子:“大王,你笑什么?”

“舒沫没死!”赫连骏驰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一个一个往外迸:“想用特技手段瞒天过海?我,偏不让你如愿!来人,速点五千人马,撒开大网,给我仔细搜!”

“没死?”崔老三张大了嘴巴,一脸疑惑:“这怎么可能?”

这么多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舒沫的滑翔机被山风刮翻,连翻了好几个斤斗,以惊人的速度朝崖下坠去,怎么可能是假?

若真是舒沫故意而为,她的胆子和技巧,也太过骇人听闻了!

“是不是真,问问他就知道~”赫连骏驰轻哼一声,大踏步走到夏候宇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大王,”护卫凌风骇了一跳,急忙上前阻止:“有话好说,且勿动手。”

“碰他又怎样?”赫连骏驰两眼一翻,凶光毕露:“有胆子,你把本王抓起来!”

“这……”凌风看着凶神恶煞的他,讷讷不成语:“大王说笑了,属下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抓大王……”

“滚!”赫连骏驰懒得跟他罗嗦,一脚将他踹开:“再多说一句,拖出去砍了!”

“赫连骏驰,你想造反不成?”夏侯宇并不畏惧,胸膛一挺,冷冷地盯着他。

“哼!”赫连骏驰残酷地勾起嘴角,握着他的衣襟,将他举高过头项:“随便找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就想让本王尊你一声少主?不想死的话,最好乖乖合作,告诉我舒沫的下落!”

“呸!”夏侯宇轻蔑地啐了他一口:“莫说小爷不知道她去哪,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这杂碎!”

“你有种!”赫连骏驰抹了把脸上的唾沫,不怒反笑:“本王现在没功夫跟你废话,等把舒沫这贱人找到,一起算总帐!来人,把他关起来!”

“是!”应声上来两个人,按着夏侯宇的双臂,就要反剪到背后。

“我看你们谁敢碰小爷?”夏侯宇将眼一横,不怒而威。

那两个侍卫,没来由打个寒颤,讪讪地放开他:“少主,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不必你们押,小爷自己会走!”夏侯宇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