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鬟看梦华小姐的脸色是不太好,不敢再对云澜飞眼,低着头退了出去,鸣玉笑道:“刚刚夫人说有稀罕物儿送来,我替小姐上前院瞧瞧去。”

说罢顺便拉了还在磨蹭着的沉玉走,她倒不担心小姐与云大人独处一室,且不说云大人是皇上下令跟过来的,与小姐一为医者一为病人,屋外那些丫鬟哪舍得走远,都隔着二道门打着帘子候着呢。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阮梦华面色稍霁,歪靠在胖圆松软的元宝枕上病恹恹地胡乱揪着流苏玩。抬头看到他递过来的药碗忍不住道:“又是这苦药,明明吃了也不见效,何苦来哉。”

“若是无效,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与我说话了。”

她仰头甜甜一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站着了?”

云澜暂先将药碗放下,来到她跟前,轻轻说了句:“你要与南华去哪里?”

她豁然睁大眼睛,心生百念,却佯笑开来:“今日南华带了些胭脂露,可惜我这张脸憔悴得用不上,只得分给了那些丫鬟,真是可惜了呢。”

“要去哪里?”他并不放松追问,

她拉下脸,不客气地道:“你如今越来越让人厌烦了。对了,我若是问你在赏景阁母亲未来之前,你神思不属在想些什么,你会说吗?”

云澜一愣,暗暗佩服她机敏,竟能瞧得出他那会儿的不同,他嘿然一笑:“我只是在想,如我这般相貌周正,才质绝佳的男子到哪儿都招人待见,偏你自打见了我,少有露出好脸色来,总也不入你的眼,莫非……你心中还记挂着那个邵之思?”

不等她反驳,又飞快地接着道:“然则他已成婚,新妇还是你的阿姊,你这口气怕是憋得久了,可怜的丫头,只能守着几封信独自掉泪,说到这儿,我记起来了,当初在紫星殿与你相遇,你便是在哭,一脸的不甘不愿,啧,如何,我说中了吧?”

看着她惊气不已地坐起来,云澜心中暗笑,想起那回她神不知鬼不觉点火烧他,心中有些异样,还从来没人这么对他,她一点也不象别人口中和气懦弱的二小姐。左右无人,他笑着逼近些:“如若不是,眼下你将人遣走,单留了我,我明白了……”

她暗自戒备着跟了句:“你明白什么?”

离得近了些,云澜几乎能看到自己在她清雅双目中的双影,近些日子她虽病着,眼睛倒还澄静明亮,只瘦得过了,一张小脸比自己的巴掌大不了多少。他猛然自省,怎地这会儿年纪倒退,非要与一个小丫头抬这种杠,何况她还病着。当下退后少许,极力自然地端起药碗道:“没什么,来把药喝了吧。”

阮梦华疑神疑鬼地接过来,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些郁怒:“我可没在心中记挂谁,你别胡说八道。”

“是,你没有,喝吧。”

她到底还是喝了药,云澜知道她的习惯,立刻递上块点心,说道:“本来这与我无关,只是你如今有病在身,我身负皇命,尽心尽力地为你治病,千万莫要为了一点小事郁结在心中,影响了病情可不好。”

病情?她冷冷地笑了,如今连什么病都瞒着她,又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尽心尽力便是将我治成这般模样?我在杏洲好好的……”

她想到甫一回京便被告知阿姊与邵之思的婚事,后来莫名其妙还得了病,也不知日后是个什么情形,低声喃喃道:“早知如此,我便在杏洲不回来了。”

当什么公主,嫁什么人,她就是孤寡之命,老死在杏洲得了。

云澜见不得她没有生气的模样,道:“你还太小,不太懂男人的心思,邵公子他……”

她头疼不已,打断他的话:“他们二人一个是我阿姊,一个是我姊夫,你好好的总把我扯进去干嘛,莫要再提了。”

他眼光朝门口处瞟了一下,咳了咳又道:“也许他有苦衷呢?”

“什么苦衷?唔,我早想问问清楚,你为了诊病这些日子,总不肯说我得了什么病,难道是个男人都是有苦衷的?”

云澜为之一滞,小丫头倒会往他身上扯,他嘿然一笑在桌边坐下,重拾之前的话题:“不如丫头你再说说,打算跟南华往哪儿去?”

仿佛她做什么云澜都知道,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既然他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她,看来只是知道她与南华的初步打算而已。

“要听实话,得先说些实话才行,大叔,你说呢?”

她倒够精的,云澜不在意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受人之……”

正在此时,暖阁内门的帘子一掀,进来一个人,正是二人才正说着的邵之思。

那能得计访情亲(二)

云澜面上波澜不兴,倒是阮梦华吃了一惊,不知邵之思如何会到府里,他是怎么进的东暖阁,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他为二人解惑道:“前头夫人那边发赏,那几个丫鬟看赏去了。”

她愣愣地“哦”了一声,这群没良心的,只要鸣玉与沉玉不在,做什么都不上心。

三人一室却均无话,她暗自回想刚刚与云澜说了什么,好像不曾说过不中听的,即使有,那也是义正言辞,极为妥当的话。本来就是啊,他已然是她的姊夫,就这么着进了小姨子的房,该有愧的人也是他,她心虚什么?

邵之思深深地看了云澜一眼,他本来只是想隔窗看她一眼,谁知竟听到云澜的声音,还提到了自己,若他不及时制止,谁知云澜会说出什么?

可面对他眼中微微的怨责,云澜却只是了然一笑,站起来拍拍袍子对阮梦华道:“药已喝完,我要回去了。”

他想留二人独处,这如何使得?邵之思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云澜了,刚刚有意与梦华提到自己,还差些说起他所拜托之事,究竟想干什么?

他心里想口中道:“留步!”

阮梦华可不愿与邵之思单独面对,急急叫道:“别走!”

二人同时发声,又同时住口,如此巧合不由得对视一眼,又都移开目光。云澜长眉一挑:“梦华小姐有客来访,在下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先告辞了。”

邵之思赶紧道:“我过府给岳母送些年货,知梦华身体有恙,便来看望一下,正要离去,我与云大人同走。”

可风华夫人府什么没有呢?皇上赏赐从未断过,要他操的什么心?云澜微笑道:“既然来了,又何必匆忙。”

邵之思低眼苦笑,只不过三两个月,他们之间不复当初那种少年喜悦,已隔上了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人怅然。刚想问声好,阮梦华已硬着声道:“劳姊夫费心,梦华好得很,倒是听说阿姊有喜,可真要恭喜姊夫了。”

她将“姊夫”二字咬着重音,话语谈不上苦涩,但却冷淡意味十足,直听得他心头微酸,所答非问道:“你怎地……瘦成这般模样了。”

她要是知道,就不会成天提心掉胆地过活,计算自己还能活多久了,

“请姊夫替阿姊带去问候,就说梦华身染重病,不能亲自前去道喜,还请她多多原谅。”

何喜之有?邵之思心中更是难过,满目怜惜地看着她孱弱的身子不再言语。

阮梦华被他看得心中怪异,不明白他眼中哀痛是打哪儿来的,明明是她凄惨惨地病倒在床,人家倒好,成亲生子过得热热闹闹的,老天着实太不公平,给阿姊美貌,给她母亲的宠爱,还把自己的未婚夫也给了她,仿佛阮梦华生来便是送给阮如月陪衬的。她真想加上一句,说自己不知有没有机会见到小外甥出世,可这话味儿不太对,说得象在诅咒孩子面不了世似的,想了想只得作罢。

忽又想到自己还有样东西要还给邵之思。可桌上床头都不见那个墨玉盒子,猛然发觉已有好久未曾见过,该是鸣玉将它收拾起来,看来得再找机会再还给他了。

云澜不再提要走,站在一旁眯着眼看二人面上的反应,毫不理会阮梦华抽空给他使的眼色,气得她差点跳起来。恰好门外丫鬟来禀,道是夫人请云大人和邵姑爷到前厅去。

原来母亲竟是知道邵之思来了东暖阁。

阮梦华皱着眉送二人离去,心中有些忐忑,母亲该不会以为她与邵之思二人还有什么吧?

果然,晚间的时候风华夫人来见她,左敲右击地说了一堆话儿,大多是讲一家人要和睦相处,姐妹之间更该友爱,尤其如今如月还有了身孕。她提起往事,对邵之思曾与阮梦华有过婚约一事后悔万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答应邵皇后那个莫名其妙的请求。她虽未明言,但阮梦华心里跟明镜似的,往后邵之思与她之间只能是姊夫与小姨子的关系,避嫌为上。

天知道她半分也不愿同邵之思有来往,今日明明是他找到她房中去的!

邵家以往逢年节之时,门前总是热闹非凡,不为其他,只因邵府的女儿争气,竟出了一位皇后,邵家的男儿也有才气,邵皇后的哥哥官至内阁,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因邵皇后去世一事意志消沉,邵家也逐渐没落沉寂,门前冷清了许多。

冷风在暗夜中呼啸,雪夜处处上了冻,路滑难行,邵府的守门人给晚归的三少爷开了门,重又落了锁继续睡大觉,临入睡前还在想三少奶奶不知会给三少爷生个小少爷还是小小姐。

邵府入夜之后少有灯火,只因老太君不喜喧闹,更不喜太多亮光,他一回来就先去了老太君屋里,祖孙二人关起门也不知在商量什么大事,很长时间也未出来。

邵之思成亲后便搬到了后园一处新落成的院子里,因三少奶奶颇有些来头,故邵家虽是先前不太情愿与阮家结亲,面子上却样样做足,处处表现得重视这门亲事。得知夫君回府,阮如月急急往外走:“佩玉,快随我来!”

佩玉连忙上前掺扶着自家小姐,另外几个丫头也不也怠慢,一下子跟出来一串人,全都站在门口候着。

“少奶奶,您慢着点儿,三少爷先去了老太君那里,还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谁都知道三少爷自小便得老太君的眼缘,是极受宠的,老太君万事都交给三少爷做。

“这……”阮如月站定了身子,想到邵老太君阴沉的脸,不由得心中发怵,打了个颤:“佩玉,去西厢房把我今日做的活计拿来。”

佩玉不情愿地道:“小姐,大晚上的拿那东西做什么,别再扎了手。”

“没用的东西,叫你拿便拿,啰嗦什么?”

佩玉连忙打着灯去了,阮如月站在廊下,看着昏昏灯火照着一小片被白雪覆着的花草,她嫁过来时这一园子花草还未败尽,如今不是枯死便是被雪压死,真是枯荣天定。想到这儿陡然间鼻尖一酸,原本有了身孕是喜事,可她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邵之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身后的丫鬟都是邵府的人,对这位三少奶奶的举动很不理解,却也不劝,还是佩玉拿了东西回来,上前劝道:“少奶奶进屋里等着,外头天寒地冻,你如今可得小心了。”

阮如月低声吩咐道:“我没事,你找人去前头问问今日跟着三少爷出门的人,看他去了什么地方。”

待知道今日邵之思去了自己娘家,还在邵府逗留了好大会儿功夫,她不禁脸色发白,头嗡地一声响,“哎哟”一声便人事不知。

邵之思与祖母叙话完毕,回到自己的院子才知阮如月晕了过去,问众人只知是少奶奶心忧他晚归在外头呆久了才出的事,不由心中有丝愧意。召来的大夫看过后只说无事,开了安胎的药,嘱咐这头几个月要万分小心,再不可惊着气着,否则动了胎气便不好。

大夫来的时候阮如月已经醒来,她泪水涟涟的望着夫君,有太多话要问却问不出口。其实他去风华夫人府原本没什么,可是阿妹如今就在府中,他会不会是去看望阿妹?便是这个念头使得她心神受激,竟晕了过去。

她向来看不起阮梦华,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可却做出了抢阿妹夫婿这种事,实在是情难自已。不知为何,自嫁入邵家,她却胆怯起来,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夫君被阿妹抢回去,更何况,阮梦华如今回了上京,就要被册封公主,不再是那个被她冷待的小丫头,若是有心与她做对,那她会有几成胜算?

心慌之下她用力抓住邵之思的手,仿佛怕他消失一般,呼吸也急了起来:“要夫君担心了。”

邵之思魂不守舍,正在想祖母的话:“她竟然还没死?看来云澜此人不可信,竟是在救那个小丫头!我倒要看他有多大本事,不信他能化解得了那丫头的危难!”

老太君上了年纪,头脑却很清醒,尤其对阮家之事格外的执着,邵之思没有接话,他习惯了在祖母面前隐忍、沉默,无力劝阻这一切的发生,一切早已在他知晓前便已发生。

他只顾着沉思,倒忘了手中还握着刚有身孕的如月的手,佩玉看自家小姐心碎一般地等着三少爷说话,不由地高声叫道:“三少爷,少奶奶醒了!”

他的目光重又注视在她身上,柔声道:“如月,往后我会早些回来。”

邵府的三少奶奶因为心系夫君,在冰天雪地里站着等了大半时辰,导致受寒晕厥的消息,霎时间传回了风华夫人府,风华夫人急得一宿没睡好觉,直到清晨确定无恙才又睡下。

那能得计访情亲(三)

邵府的三少奶奶因为心系夫君,在冰天雪地里站着等了大半时辰,导致受寒晕厥的消息,霎时间传回了风华夫人府,风华夫人急得一宿没睡好觉,直到清晨确定无恙才又睡下,过没多时还是放心不下,想到云澜现下恰好在府中,便请他一同到邵府去, 。

这一夜阮梦华睡得也极不安稳,翻来覆去梦见一个蓝衫少年目光忧郁地望着她,而她却象个傻丫头一样,没心没肺地嘻笑游玩,睡到天光大亮才醒过来,今日竟是初晴。

她睁眼想了好大会儿才想起那个蓝衫少年可不正是邵之思嘛。

那一年他们才都是半大的孩子,被人告知皇上一句戏言给二人订了亲,阮梦华在外头养得野些,向来不知轻重,一把拉住入宫来见邵皇后的邵之思用脆脆的童音问道:“你就是我的小郎君?”

小郎君当场面红耳赤,而阮梦华已松开他跑去瞧别的新鲜。

阮梦华一年回一次上京,他们真正见面的次数,十根指头便数得完,哪里谈得上情深若海,只能说是明白了事理,知道婚约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再也不敢胡言乱语提什么“小郎君”了。此番回京二女易夫,要她心伤难耐是万万不可能的,更多的是羞恼,可为何昨日邵之思的目光象是多出些什么,让她心生不自在,以至于晚上梦到了八百年前的旧事。

按说她白日里见得最多的人是云澜,那人时不时便要逗弄她两句,若以此论亲疏远近,她昨夜该梦到云澜才是。再或者南华、慕容毅……

她这边懒懒地想着有的没有的,寻思着是否自己大限将至,否则竟想起这种事,眼角余光扫到沉玉进了房,没精打彩地叹了一声:“云大人今儿是怎么了,现在还没端药过来。”

阮梦华日常喝的药都是云澜所熬,一日三次,从未少过一顿,今日这种情形确实有些不寻常。

鸣玉知道一点小姐的心思,戳着她额头道:“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小姐护着你夫人才当没看到你的不是,你倒好,胆子愈发大了,先伺候好小姐再说,把不该有的心给我收收。”

“唉哟,鸣玉姑奶奶,你轻点儿,我是替小姐着急,耽误了用药可如何是好?”沉玉捂着头呼痛不已。

鸣玉拿她没法,打发人去,还是派人去过问,才知道云大人与母亲一早去了邵府看望大小姐,说是一会儿就回来,交待了话要阮梦华等着他回来再喝药。他不在,没有人知道该用哪味药,沉玉借着催药又往云澜的住处跑了几回,都是失望而回,竟然入了夜还没见他回来。

阮梦华却不在意,反正吃了也不见好,耽误一两顿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邵府那边如何了,难道是阿姊有什么事?

“小姐,好像出事了。”

阮梦华精神不济,等不及二人回来便要睡下,一向沉稳的鸣玉慌张地进来禀告:“还不知何事,我才刚去找常管事问夫人可曾回来,他急匆匆地连理我也顾不上,只是点点头,还吩咐了厨房熬压惊汤,想来是夫人受了惊。”

难道邵府真的出了事?阮梦华刚要强撑着起身,鸣玉又小声地道:“我不方便问太多,又到夫人那里探了一下,奇怪的是夫人好像是从宫中回来的,脸色不太好,有人说她今日与陛下有争执,闹了好一场。”

即使是两人不和,这么多年下来,毕竟要有些感情,阮梦华几乎没有想过一向专宠的母亲会与仁帝起争执,她独自在杏洲之时,曾怨过一双父母,只顾着做神仙眷侣,尽冷落她这个当女儿的。

“咦?不是去看阿姊的嘛,怎地又进了宫?”阮梦华沉吟了思量了一会儿已觉乏力,刚想丢开不想,却忽闻宫中有人进府,无缘无故赏给阮梦华一匹宫缎,大晚上地郑重其事让人过来,弄得她满头雾水。好在仁帝体恤她身子不好,并不要她接旨,而是风华夫人代她接旨。

等宫里的人离开,府里安静下来,阮梦华早已入梦,浑不知有人潜进来替她把了半天的脉。

自风华夫人与仁帝两情相悦,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在一起之后,阮家诸多受益者。虽不敢说鸡犬升天,但在上京城中却是新贵一族。好在阮家人尚知分寸,十八年来行事并不张扬,也从没有谁打着风华夫人的名号在外作恶多端,故大家相安无事,抖起来的阮氏家庭多盼将这有些尴尬的荣华富贵一世世地传下去。所以风华夫人荣,他们便荣,风华夫人损,他们便损,平日里就差没烧香拜佛求神明保佑仁帝继续对风华夫人痴迷下去。如今日这般若皇上生气,对阮家人来说,这可不得了,相信只要第二天传出消息,府里便不用想消停,那些亲戚保准上门来劝慰。

鸣玉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和沉玉一起讨论什么帝王妃子,阮梦华无奈地敲打二人一顿,末了道:“别把时日都浪费在这上面,沉玉,你去催药,鸣玉扶我去见母亲。”

沉玉先是一喜,又觉得可惜了,小姐定是去问风华夫人到底出了何事,她若是去见云澜便听不到宫闱趣事,想到底还是云澜重要些。

半个园子还没走完,避雪的回廊拐角处有个婆子和丫头嗑着瓜子聊天,婆子边不停地咬瓜子皮,瓜子皮飘洒下来,话音也随之传来。

“我看皇上不会怪咱们夫人,否则也不会连夜又赏下来。”老婆子经验丰富,世间男子多会这一手,打了骂了之后再哄一下,不愁你不回心转意。

丫鬟纠正道:“说是赏给梦华小姐的。”

“你懂什么,难道要皇上开口向夫人赔不是?说是给小姐,其实就是给夫人的,这是给夫人面子呢。”

这些年,皇上明里暗里进府多次,有时事先打招呼,有时突然而至,对夫人的情意让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了直羡慕。身为阮家的仆人,许多人觉得夫人行事不甚名誉,连大小姐都不高兴,常与夫人闹着要搬出去住。还有许多是后来进府的,并不觉得不好,反倒觉得夫人是替女子们出了口气,那些宫里的娘娘贵人们命好,可她们都比不上咱们夫人啊。

小丫头继续问:“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只是一匹布?君恩难测吗?”

阮梦华也想知道,为何只是一匹布?她竖起耳朵听,只听那婆子突然压低了声音,哑着声道:“这其中的情趣你我如何晓得?再说了,宫缎能叫布吗?圣物啊!”

瓜子嗑完了,闲话也说完了,等二人离去的声音渐行渐远,阮梦华扶着鸣玉的胳膊走出来,颤巍巍地身子发软,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嗡着声道:“可算了走了,我差点没忍住。”

到这时她才相信云澜的药还是有效的,只是一天没吃药,她便觉得身子更虚弱了些。

风华夫人住的暖阁离东暖阁不远,此时她正对着昨天夜里宫中送来的赏赐发愣,一袭墨绿色宫制裙装,愈发趁得肌肤赛雪,想是这两日有些劳累,略见憔悴,便仍是位标致的美人儿。

只是可惜她已日渐苍老,容颜难复青春,留不住那个人的心了。

昨日宫中一名女官突然死去,临死前挣扎着说出四个字:风华夫人……

女官不比宫女,地位身份要高上少许,可行走御书房等地,也不乏有女官被皇帝瞧上纳为妃嫔的。这些年仁帝的心思连后宫的贵妃也未能留得住,何况是名女官。偏偏这名女官前几日刚在皇上面前露过脸,颇有文采,仁帝多看了两眼,没两天就丢了小命,谁最有可能下手,不言而喻。

故而仁帝急召风华夫人入宫查问此事,风华夫人当时正在邵家,但觉此事甚是荒谬,一肚子气进了宫矢口否认自已是那种人。

究竟那个猝死的女官为何要说她的名字?竟是想栽她一个赃,说她因妒成性,见一个杀一个,若真如此,那么幕后定是有人了。

“母亲,出了何事?”

她回头看到阮梦华,伸手揽过,道:“梦华怎地不在房中歇息,别看天放了晴,消雪天更冷,你好好养身子就成,别乱跑。”

阮梦华不依地问:“母亲,出了何事?”

风华夫人心烦意乱,胡乱答道:“没什么,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皇上……他为何动怒?”她始终叫不出父皇,又或者爹爹。

良久,风华夫人才不确定地道:“君心难测,或者皇上对阮家的恩宠已经到了头了。”

她不说仁帝对自己的恩宠到头,实是不想在女儿面前讨论此事。

阮梦华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风华夫人手从那匹宫缎上掠过,沉吟不语:“别想太多,无论如何,他对你还是不错的。”

那能得计访情亲(四)

阮梦华无言以对,这都算什么事,父母亲大人太不平凡并非是件好事。

还记得从前她不懂事,冲着那个应该是她父亲的皇上大呼小叫,要什么有什么,那会儿真觉得皇上才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等明白他为何会宠着自己,难免为了自己的身份感到不自在,原来她是个私生女,怪不得阿姊宁可触怒母亲,被禁足也不肯进宫,怪不得阿姊回回把火气撒到她身上,一切都是错。

早已想通的事,如今想起还是有些不适,她身子微微发抖,手心开始出汗,眼前阵阵晕眩,该是早起未曾喝药的缘故,她强自镇定地问:“昨日母亲去了邵家,阿姊她没事吧?”

“还好,我就是怕她有事,一早请了云澜去邵家,说起来邵家也真是的,如月的吃穿用度比在这中差得远了,亏邵家还是皇后的娘家呢。”

不知是否想起皇后已被她气死,风华夫人提到邵皇后时突然住了声。

传说邵皇后当年是仁帝自己选的,为此还翻过宫墙偷溜至邵府,就为了瞧邵家小姐一眼,那容貌和性情自然入得了少年人的眼,毫无悬念当了太子妃,皇后。阮梦华幼年曾见过她不止一次,那是与自家母亲完全不同的女子,端庄雅致,气度雍容,常年穿着皇后朝服,似在云端雾峰中。

她失神不语,风华夫人却误会了,烦乱地道:“伴在君王侧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祸事,明明与咱们不相干,可是有心人却总能将罪名安插在咱们身上,这些年你在杏洲反而是最好的,莫要看你阿姊在上京城,其实是跟着我受了十几年众人非议,故而我总觉愧对了她,如今她有了身孕,你我都要对她好一些。”

祸事?罪名?阮梦华咬着唇努力想要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却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忍着难受站起来,恭敬地回道:“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