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棋眯着眼哈哈一笑,说:“胡公子何来此意?”

胡悦折了一支梅花枝,把头发盘了起来,白梅红发,即使在如此狼狈至极,依然舒朗风流,他理了理衣领作揖而拜道:“这一拜是谢谢老友救在下一命呐。”

左一棋也略微有些差异,胡悦直起腰说:“那我现在是叫您左师爷呢?还是叫您残梅主人呢?还是称呼你为楚兄?还是叫你故弄玄虚的混账东西?”

左一棋更是一愣,最后哈哈哈大笑,笑累了这才停下说:“贤弟怎么发现的?”

胡悦却没有笑,他依然原地不动说:“啧啧,这张脸摆出这幅表情,我实在不太习惯。当初我就应该想到残梅之局时间之长,就算以玄冥子的能力也无法做到,而之后玄冥子对残梅之主的身份却颇为回避,也是因为如果多问他这个假冒者便会穿帮,所以见好就收的他自然不会多谈残梅之局的由来。所以我想最早的残梅之主应该另有其人。玄冥子只是桃僵李代,借着这个机会接近我而已。所以你问我为何之后不再参加,真正的理由就是我发现这个残梅之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81章 残梅主人(二)

楚珏说:“但你当初也不也是认为是玄冥子乃是真正的残梅主人?”

胡悦撇了撇嘴,这个小动作让楚珏分外亲近,刚才剑拔弩张之势有所缓和。胡悦说:“自然是怀疑玄冥子背后之人,原本我认为他背后的合作者乃是柳姬,但是没想到他根本没有见过柳姬,柳姬设计他入局,由他再来设计我。所以柳姬也不是残梅之主,而现在所有的在场者都出现了。所以如果不是你就是左一棋,但是进入此地的是你。再加上当初为何你能如此迅速只通过两个蹊跷就指出玄冥子就是残梅的缘故,就是你顺理成章地让他桃僵李代。目的乃是彻底把玄冥子掌握其中,静观其变。”

楚珏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他的推测,胡悦继续说:“而设立残梅之局的你,则也并非无目的的找我寻开心,每年一次的设局其中总有一些内容会涉及到天问局,而奇门遁甲则是最常见的设局。天局所有的阵法几乎都是最为基础原始的阵术,却精粹之极。如果我对此有反应那么代表我的记忆可能恢复,至少最关键的一部分恢复了。只要你确保我继续失去记忆,你便不会有所动作,所以才有了为我掩尽十年风雨之说。”

楚珏哈哈一笑说:“那是自然,如果让你恢复了记忆,那么我就难办了。我既然舍不得你,所以这一切与其说监视你,不如说是保护你。你当明了。”

胡悦苦笑他说:“但是玄冥子的介入,应该说是由柳姬所设计的这一切,使得你原本稳当的法子破局,这也是为何自上次残梅之谜后,你总会带给我一些‘麻烦’事与我下赌。说到此处,呜呼哀哉,你们兄妹二人就把我当一盘棋在下。说到底我只是你们利用的棋子而已。”

楚珏的眼中划出不忍,但是却一声叹息,转过身去。

胡悦说:“但是最后你们依然要开局,不是么?”

楚珏说:“是的,这个局晚了十年。再下去你可能会魂飞魄散,我不能冒这个险。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继续拖延了。贤弟啊,你前面这些言语真的很伤我心啊。”

胡悦哈哈一笑,不作回应。

楚珏略微有些心虚,微微看了一眼胡悦的面色,咳嗽一声继续解释说:“所以我利用三日之期,使自己的魂魄在被杀的那一刻,进入左一棋的体内,因为他和梦灵同样非活人托身之故,这才能随你一同入局。虽然我也赌了一把。但是贤弟没有让我失望,无论是最后留在观情斋内的信息,还是去找左一棋,以及这三日之期,这些步骤都丝毫无错,为我争取了不少的时间呐。而最关键的还是你留在观情斋内的消息,是这一切的计划天衣无缝,当所有人都被开局所吸引,我才能就这一点利用左一棋被你逼着不得不现身入局的机会,接机而为。我虽然从未向你点破什么,但是贤弟的机谨,则让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胡悦说:“哈…所以现在的左一棋借着你的身体复苏了?那双鬼童子应该就是他的手下吧。也就是说,除了台面上玄冥子与柳姬,另外对我心心念念的人就是这位暗府尹左一棋了。而你也是有心人之一。哈哈哈哈,我一介草民,何德何能?”

楚珏说:“对,但也不对,因为左一棋并非对你心心念念,而是对我。没了我他才能翻云弄雨。”

胡悦听到此言,心中微微泛起一丝连他都不知为何的不悦,但是现在他根本无法思考这些边枝末节。他问道:“还有一个问题,关于那个多出来的龟板,到底是和意义?”

楚珏摇了摇头:“贤弟现在看我的眼神真是冷若冰霜,这可不行啊。”说完手中玉尺出现,他又恢复了网线楚珏的模样,朝着胡悦笑了笑说:“现在可好了?”

胡悦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但是再看到楚珏的那一刻,的确他心中那份欢喜是印入眼眸的。楚珏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胡悦,但是此时梅花暗弄,昭示着他们的不安和危险处境,楚珏说:“玄冥子还在外头被困着。我们找到他之后,必须以最快的时间破除这外围的八卦阵,在那之后还有更多的难关等着我们,而你手中的龟板可能撑不了多久。它的意义难道你还没猜到吗?”

胡悦皱眉,泄气道:“生死符应该就是维持我们在这个不生不死,不在时间,不在空间,不属于过去,不属于现在的特殊环境中的凭借,没有生死符我们就会从此局消失,而这个生死符却会因为我们的错误而出现裂痕。”

楚珏叹息道:“这句话不能那么理解,错误太多所用会让你使用过多的气力去解决。所以不是错误导致龟板出现裂痕,龟板的组合乃是我们所有人的精元。而最多的就是你的。如果精元耗尽,龟板就会碎裂,那么所有人自然都没了活路。但是首当其冲的便是贤弟你。”

胡悦握紧拳头,他说:“把玄冥子找出来吧,接下去又是一个残梅之局,而且是一个不死不休的残梅之局。”

楚珏伸手说:“哈,虽未至清明好时节,幸而你我同行,快哉!贤弟请。”

胡悦一直都紧绷的神经却以为楚珏这一句话,放松些许,他也做了一个礼让的姿势,随后二人朝着梅花的深处而行,果真在一处找到了盘腿打坐的玄冥子,他睁眼看着二人,看到楚珏的时候也显得万分愕然,但是随后变似乎也理出其中缘由,他说:“侯爷果真神人也。”

楚珏说:“闲话莫谈,现在我们必须马上破局,否则胡悦就会出现危险。”

走出这片梅林,就感觉冰火双重的袭来,阻了三人的的前路。胡悦说:“这一阴一阳,如何破之?”

楚珏说:“阴阳相生,自然相克。贤弟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关键。”

胡悦唔了一声,随后,伸手拈花,花瓣入手便化为火焰,胡悦单手划开风雪,雪与火相遇,化作一股气,以此作为转化,此时奇景便出现了,运动着的花瓣一半化作了火焰,一半化作了雪花,两者相容,似有一股风旋转于胡悦手臂周围,胡悦单手似运力,似随风。花与火,花与冰,相生相克,胡悦单手便抵挡了之前困死胡、玄二人的冰雪离宫阵。

楚珏似笑非笑,对着两人说:“一相生,一相克。离宫当破,二位请了。”

三人闯出了离火之阵,随即便是——震宫之阵。

此处依然可以隐约间看到远处有三座形成品字形的山脉,高耸入云,峭壁嶙峋。但是此时阴鸷之云越来越厚,闷雷滚滚。似乎这天就要塌下一般。

在不远处,似乎也有硝烟将起,两军战鼓如雷。一片沉寂之下,隐藏着巨大的杀气。胡悦三人站在如此天险关口,清清楚楚地看着远处两军的情况。心中一时都没了话语,这一战是定下后三百年太平盛世的一战,是以少胜多,一战定山河的战役。

容不得胡悦二人再细看两军对垒。现在他们必须进入震卦之宫。而进入震宫也代表了他们已经接近了天局的中心,三百年前天问再次开启,而此次却又回到了三百年前,这天问是否会如期而至呢?

谁都没有这个笃定,毕竟谁有真正能掌握天命循环呢?

玄冥子道:“这就是九元天局阵的最中心?”

胡悦摇头道:“不,还在外围。但已经接近了……其实九元天局根本没有所谓的中心,哪里天问,哪里就是中心,而此处乃是三百年前天问之处。而三百年后我能做的无非依旧是再回到此处而已。说来也是可笑,一直以来我都在天问局之内。”

胡悦试图向前一步,但是只要他移动分毫,天雷便会落下。而这里的山石也显得非常的不稳定,似有一股暗力运走其中。

楚珏却抬头看着更远处的地方出神,楚珏说:“三座山,分别一次震、艮、兑。三山过关之后,会崩毁。”

胡悦顺势而望,三座山的确各有乾坤,它们分别代表着震,艮,兑。三宫。也就是说,三卦分别互相支持,要破必须要有所过程,这个过程依然暗含五行八卦,由此可见,先当破最前面的乌云压顶,暗雷作响的震宫之山。至于之后两山,在是艮、兑。最后还有乾坤二阵。

而这天险西临贯山河,东南皆为平原,这正是当年三百年前最重要的贯山之战。

楚珏看了看两人,他说:“二位先选,你们准备负责哪一宫?”

胡悦和玄冥子对视,玄冥子凝视着其中一座山峰,出奇没有讨价还价,他换换地抽出背后的宝剑,用袖管擦了擦说:“得了,你们走吧,震宫归我了。”

胡悦和楚珏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们原以为玄冥子必定会选择最后一卦,但是为何愿意先让他们进入呢?

此时从毫无柳树的地方,飘落一片柳叶,楚珏突然看着玄冥子,他喊道:“你终于也想起来了……”

玄冥子听闻楚珏这句话,微微一顿,并没有回头,义无反顾地往震宫山而行,但是他所走的部署却符合洛书之走向,仿佛曾经走过这段路似地,胡悦看着楚珏一时错愕,也为之警惕,问道:“这……有何深意?”

楚珏摇头道:“他来此也是定数啊。”

胡悦似乎明了什么,他说:“他负责震宫可有问题?”

楚珏说:“震卦乃是三山之中的挡门之阵,如果说其他的阵术是为了困与退,那么震宫却是为了杀与灭了。这番自然不可小觑,但是……”

楚珏眯起眼,银色的光泽闪过眼眸,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似地,说:“他的确该去,因为他这一去,可以让我最后的一个变数也变为定数。”

胡悦还未明白楚珏话中之意,但时间已经不容他再做细思,楚珏一把拽过胡悦的胳膊,便迅速进入了三山中央的位置。

胡悦回头看了一眼玄冥子,玄冥子丝毫没有疑惑,径直往乌云最密集的震宫而行。

玄冥子似乎感觉到胡悦回头看他,但是却依然没有回首,他朝着身后挥了挥手,胡悦转过头说:“明知道不可能成为朋友,但,不得不说臭道士是为数不多能成为故人的人。是敌亦是友。”

楚珏握住胡悦的胳膊,他说:“他也许出不来了。”

胡悦为之一愣,楚珏说这句话的时候速度极其之快,他侧目看了一眼胡悦,此时他的眼睛已经是犹如纯银一般,他朝着胡悦苦笑道:“他过不了那一关,他还会再来。生生死死,都会再来。”

胡悦浑身的血液像是被一股寒流灌输一般,他看这楚珏说:“玄冥子难道过去……”

楚珏说:“还记得柳姬当初所说的那位问柳之人吗?”

胡悦说:“但是他的年岁……”忽然胡悦抬头看着楚珏说:“他和我一样?”

楚珏说:“从这个阵内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他并没有出阵,但是因为柳姬,所以他能再回来。他并非是柳姬心心念念之人,但,却是完成此人心愿之人。说到底柳姬还是选择放弃所爱的后人。”

胡悦捏紧拳头,说:“下一关,是你,还是我呢?”

楚珏说:“我会尽我所能把你送到最后一关。但最后一关谁都帮不了你,只有靠你自己。”

胡悦明白,最后能否破局,一切都只在自己。而楚珏已经尽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哪怕牺牲了自己的肉身也在所不惜。这番情义他虽不说,只是这心中却翻涌不止得思绪。

楚珏停顿一段,他说:“你的成功与否决定了这山下万人之战的最终结果,以及三百年太平盛世。所以这其中的份量,你也该明白。”

胡悦一时窒息,他看着楚珏的侧颜,但最终低下头点了点头。开口道:“悦一肩担起。”

再说玄冥子踏入震宫,利用以震位入门,五行互换,奇门遁甲之理。他微微朝山顶看去,自言道:“没想到我一生所学,就是为来此一遭,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还会如此这番费劲心机吗?哈哈……”

玄冥子暗含震三之理,没三步变化一次方位,一次虽有惊雷霹雳落于身旁,却总是能安然地找到一个安全的通道而行。

但是越靠近震宫山,他越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了变化,他渐渐地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他的身高,他手臂都开始变化,这些缓慢地变化却让玄冥子万分惊恐,他曾经目睹自己亲族由人化作石头的情景,所以对他来说身体逐渐的变化,比突然的死亡还要让他无法忍受。

玄冥子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过去的种种经历在他脑中翻腾,他杀害的人,他为了权位所作出的种种恶事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面前划过,那些过去被他残害的人,和他家族所有被石化的族人交叉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些死状凄惨的人,那些麻木不仁的石头像。这些都是玄冥子心中被一层层掩盖住最不想去回想的事物。他并不喜欢杀人,但是如果不杀人他就走不到现在的权位。那他就会做到比谁都狠,比谁都绝。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从最一开始步步为营,精算而前,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再无章法可寻,只是本能地向前,天雷轰轰,只要一个霹雳落下,他就可能灰飞烟灭。

第82章 残梅主人(三)

但是怪事便在此处发生了,玄冥子从最一开始的严格按照奇门遁甲而行到后来完全恍惚靠着本能往前踱步,这雷点硬是没有劈落于他的身上。

往日玄冥子的眼神无论是伪装的插科打诨,还是原本的阴鸷锐利都在也不存,他现在的目光就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十来岁的少年刚刚从家族浩劫之间逃脱而出时的恍惚无依。

玄冥子此刻已经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宽大的衣服让他举步维艰,玄冥子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忽然就在此刻,他却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停下!”

玄冥子果真停住了手,他僵硬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就在此刻,他面前落下一声巨雷。

同样也就差一步,玄冥子就走到了阵心

玄冥子回首,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不曾出现过的人,他站在玄冥子的身后,浑身都是血迹,在腰间还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活人。他面容枯槁,曾经多次出现在玄冥子的梦中,犹如一个梦中鬼魇,但是当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不是一种恐惧,而是一种心酸,一种想要吼出来的冲动。

就在玄冥子迟疑的时候,他只感觉一阵钝痛从他的身体涌出,他唔了一声,便颓然倒在了地上。他的腰间出现了和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一模一样的伤口。那人皱眉站在垂死的玄冥子边上。他叹了口气,尽是惋惜。

玄冥子只来得及低头看了一眼,他不知为何居然用那把剑在自己的腰间划出了一道口子,如果不是此人喊住,那一剑是要刺破他的腹腔。

玄冥子动了动手指,这已是他最大的挣扎。他睁着眼,但是却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他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味道在很久远之前是他经常闻到的气息。

“你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啊……”

玄冥子吐出一口血沫,歪着头,想要看清那人的容貌,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那人很瘦,瘦得惊人。但是却让玄冥子心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安稳,极端的恐惧和极度的安心,这两种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的情绪居然同一时间停驻在了他的心头。

玄冥子费劲心里,只是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尽是苦涩,却让人闻之心酸。

他说:“这几十年你汲汲营营,走到此刻,却还是为自己过去所累。这一切是命,也是定局。你甘心否?”

玄冥子贫民地喘息,想要吸入更多的气能让自己开口说话。那人抚摸着玄冥子的背,他说:“不甘心吧,毕竟我也不甘心,你是我的后人,自然是不甘心的。所以你会来此,来此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一关。”

玄冥子眨着眼,他发现照理他现在应该已经断气,但是他却觉得他有一丝气脉像是拖住他的生命一般,不让他死去。

那人终于凑近了玄冥子,玄冥子之间这是一个极端枯瘦的人,瘦得已经扭曲了他原本的容貌,他的脸色也已经不同于常人,而是一种透着惨绿的白。这番模样却勾起了玄冥子心中更深的记忆,那是一份源自于他血液的记忆。

“你还记得你原本姓什么吗?”

过了这些时间,玄冥子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力道,他极其轻微地开口道:“我……姓柳……”

那人轻声一笑,说:“是啊,你是我的子孙,我的血脉。你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我的意念。那怕你已经是最后的一丝血脉了。她最终还是对我绝情了……”

玄冥子只觉得口干舌燥,他极其的口渴,他看着那人说:“我会死在这里吗?”

那人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玄冥子只觉得他的手指掐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玄冥子心中那份求生以及不甘让他重复了一边:“我会死在这里吗?告诉我?”

那人指着前方说:“只要你能破除此阵,你也许就不会死。”

玄冥子抓住那人的手臂说:“给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人叹了口气,他放下玄冥子,玄冥子觉得自己躺倒在了冰冷的地上,就像是躺在一块巨大的冰块。阴冷地寒气从地底侵入他的体内,但是这般的阴寒却抵消了他那剧烈的疼。他面朝天空,乌云像是随时随地会坠落一般,他动不了,天空忽闪忽闪,似乎孕育着巨大的电能。他握紧拳头,玄冥子的眼中通红,他张开嘴,似是呼喊,但却又没有出声。他要继续往前走,走到那个地方。走到曾经自己的祖先所走到的终点,他要跨过去,然后创造属于他的印记。

他拼了命地爬了起来,天雷再次落下。而站立都已经花完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踉踉跄跄地往前挪。不止是寒冷,还是因为疼痛,他已经不再思考儿时和过去,他现在已经忘了他自己是谁,柳氏子孙的血从他的伤口中不停地淌出,但是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了。他的眼中通红,身上尽是血迹,他只有一个念头:破阵。

他一步一步往前,捡起地上的巨剑,他从未感觉这把剑有如此之重。其实阵眼并没有特殊之处,此处只有一股奇怪的旋风,这股风四周围都可能落下天雷,这些天雷即使没有落到身上,极强的电流让在四周的生灵受到了非常大得影响。

玄冥子越是靠近中心,那估计强的电流就越是强烈,他能感受到四周围吱吱作响,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无关生死了。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和信念能支持着他继续走下去。

他拖着巨剑,赖到旋风的中央,把剑猛然插入了旋风之中,当他接触到旋风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分裂,剑身出现了许多的裂痕。他手中的鲜血像是无数条血舌一样往下流。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幻影,一身青衣的道人,身后背着那把黑色古剑,手里拿着一根翠绿竹笛。他朝着处柳林走去,在柳帘后站着一袭白衣胜雪的女子,她背对着那人。但是忽然间这个女子的脚下溢出许多鲜血,女子慢慢回头,玄冥子看到的还是噩梦中那毫无表情犹如石像的脸。石脸裂出了一个口子,从其中溢出更多的血浆。但是青衣道人依然往前走,伸出手抱住了那么一个石人,血污浸染却死死不肯放手。仿佛这一辈子就只剩下了这一刻。

但玄冥子已经没了感知,只是本能地依靠着剑。不只是死还是活,终于垂下了头。

而此时,胡悦也已经无法分清自己的记忆到底停留在哪一个时间段,也无法分清他自己和三百年前那个汲汲营营进入天问阵的人到底谁才是现在的他。

轰隆的雷声让人魂飞魄散。现在胡悦跟着楚珏深入三山之间,他没来由地觉得恐慌,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颤栗,当初一刀刺入身体的时候他的心中也有盘算和思索。但是到了此处他居然像是个孩童一般被楚珏牵着向前。从未放弃思索和谋算的他在这一刻居然满脑的空白。

此处山壁之间寸草不生,只有灰白色的岩石,岩石被千百万年来的风刃再一次塑形,一个一个呈现出各种似有寓意的形态。这一切似是巧合,却也是天成。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给人一种禁止,毫无生机的感觉,也是这一分几乎重如山岳般的沉淀之感。让胡悦一时间所有的思虑都化为空白。眼中没了往日的生机,就像是一尊偶人被楚珏牵着走。

楚珏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胡悦的异样,但是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他飞速往前开口说:“必须要速度快,这里就是艮宫之阵。如果停留时间一长。所有人都会成为静止不动的石头。我们不能停。”

胡悦似乎听进去了楚珏这句话,他闭上双眼,再一次睁眼之后的确也提速了不少。

楚珏微微一笑,安慰地说:“无事,快过去了。”

话语刚毕,只听到身后一阵轰鸣。两人猛然回头,只见身后的山脉似乎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声,这样的爆炸胡悦只觉得玄冥子难有生机可言。

但是楚珏却并没有说出这句话。他反而说:“看来,玄冥子成功了。柳氏后人果真还是有能人。”

胡悦听此语,心中不免也起了一丝疑惑,但是此时他并无法集中心里去思考。他摇了摇头,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在地,被楚珏一把托起,胡悦发现楚珏的手臂的颜色也变成了银色。他皱眉看着眼前的楚珏,他已经不再是原先温润公子的模样,银白色的头发,毫无血色的脸庞,如白银般的双眼,眼中没有瞳孔。但胡悦能感觉到她在看着他。这般陌生的模样,就是过去与自己青梅煮酒,谈笑红尘的楚珏?

楚珏叹息道:“我这样吓到你了吧。但我也没有能力再维持之前的模样了。”

胡悦浑噩之间,本就没有办法进行正常言语,他只能尽力摇了摇头。本想要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奈何抬不起手。整个人几乎倒在楚珏的怀里。

胡悦闭了闭眼,用尽全力想要支撑起身体。硬是要往前走。楚珏半抱着对方,对方身体的热度越来越少,这表示胡悦的状况非常不妙,楚珏心中也是担忧。但他能做得越来越少了。

胡悦最多只能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我知道我还能撑下去。”

楚珏看着胡悦如此,他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支撑此处。但我也无力再送你更远。后面的路必须要你自己走,你能行吗?”

胡悦握紧拳头,他咬碎了嘴唇,一丝血液流下,随后他颤抖用血液在额头画上云咒,这才有了些许的力气。楚珏点头道:“别忘了我和你说的所有话,接下去就看你自己的了。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胡悦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浑身有如银制得楚珏,他从楚珏身上感受不到往日的温润,那传入耳边的声音还是过去那个声音。胡悦豁力支撑起所有的力道,他闭上眼,他隐约可听见山下战声轰隆,他知道这一次所有的责任皆压在他一人身上。他必须要撑到最后。三百年那一战,赵王一定会赢!

他低下头,青丝垂下。他颤抖得手抬起了楚珏的脸,他说:“我好像还没有这样吻过你吧,再不吻,也许就没机会了。”

他没有多少力气,只能轻轻地把嘴唇碰触着楚珏苍白的嘴唇,楚珏伸手摸了摸面前之人的脸,一把抱住面前之人,胡悦本就没多少气力,随后直接被揽入怀中,吻得更深,吻得更久。他想要把此人融入自己,这样他就能保他永世,不舍,怎么样都不舍得面前之人。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要遇到这个人,但何其有幸能遇到此人,何其有幸能爱上此人?

哪怕这个人从未开口说过爱自己。

楚珏苍白的唇上染着胡悦的血,胡悦哈地一笑,放开了对方。踉跄退了半步,艰难地抱拳一拜,如往常两人小别于观情斋外。楚珏再不言其他,胡悦也不再回头。朝着山脉的深处走去。

山谷之内,灰白色成了唯一的色调。渐渐地,连胡悦的内心也开始被这般的气氛所沾染。灰暗,压抑。

胡悦只觉身如灌铁、举步维艰。每走一步,他就觉得自身更为沉重。而这番的沉重似漫长岁月所累积的那些无法感知和表达的情感。

胡悦浑身是汗,抬头看着山谷岩壁,他开始觉得听觉有些损失,他的视线被灰白所侵蚀。仿佛他慢慢地也开始与四周的岩壁同化。

无知无觉,这一切还来不及感到恐惧,就再潜移默化之间发生了。

胡悦不知道楚珏的状况如何,但是他连去担心楚珏的处境都变得麻木。这一切连恐惧都变得无法感知。

胡悦不知道他自己是在行走,还是已经停在了某处。他现在唯一的思考能力几乎只剩下最本能地反应。

一片的灰白,一片的停滞。这便是艮宫之阵。让所有一切都化为静止。无死无生,无念无动。

胡悦不知自己是躺,还是坐着,是行走,还是漂浮于空中。这一切他都无法感知。他现在渐渐只剩下了零星的回忆。

那些似乎影藏在记忆深处,已经被他所遗忘的回忆。那些真正存在于过去的回忆。

但是,现在如果沉浸在过去,那永远没有未来。

未来?胡悦睁开眼睛,那位神秘的老者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胡悦问道:“你是谁?”

老者说:“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

第83章 残梅主人(四)

胡悦坐在老者面前,老者睁开眼说:“我就是你。”

胡悦又问:“那我又是谁?”

老者说:“你是未来的我,也是过去的我。”

胡悦念道:“我见所思非所思,我见故人非故人。人是我非非我相,故人非故故何人。”。

老者说:“你终于连起所有的一切了。”

胡悦说:“是。”

老者微微一顿,他忽然笑了起来,他说:“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胡悦说:“你就是这个阵,也就是我。”

老者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说:“我就是你,是你三百年前留在阵中的一切。我也不是你,因为你在此阵之后就不再是原来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