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粮食以外,盐、铁、马匹、牲畜等项亦是如此,所以商人们才会甘愿吃亏许多,获取这皇商的权利。

更别说一旦成了皇商,在社会地位上的提升了。

商人原是贱籍,不能科举,如今摇身一入“仕门”,子女的婚嫁都会水涨船高,家中子弟也可以读书入仕,不再只能做个不入流的小吏。

恵帝之时,宫中甚至有不少嫔妃是皇商之女,即使是平帝时,也有商家女入宫,使得许多商人一眨眼就成了“国丈”、“国舅”之辈,只为了这个,就有许多商户愿意为此劳心劳力。

户部疯了,工部疯了,天下的商人疯了,东南兴起了战事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个水漂都没泛起来,无声无息的就这么过去了,也不知气歪了多少有心之人的鼻子。

其中鼻子最歪的,恐怕就要属方孝庭了。

方府。

方孝庭见面前的刘祁眼睛已经慢慢闭上,忍不住弹出一颗棋子,惊得刘祁猛然惊醒,茫然四顾。

“该,该我了?”

刘祁睁大了眼睛,努力看向面前的棋盘。

“我刚刚走了哪一步?”

“殿下一步也没走。”方孝庭放下棋子,嘲讽道:“殿下早上上朝听政,下午陪老臣下棋,傍晚又回礼部留宿,一翻录卷宗就是大半夜,这么连轴转下去,老臣真怕哪天殿下病倒在老臣府中,还要被别人弹劾老臣过了殿下病气!”

刘祁这才知道曾外祖父在气什么,揉了揉眼睛,装傻笑道:“和您下棋,我所欲也;礼部历练,亦我所欲也。既然都为我所欲,就只能辛苦一点,想法子两全其美了!”

“想要两全的结果,往往是一头都抓不到。”

方孝庭最近有些坐不住了,语气也变得不那么从容:“您这样下去,不但得不到什么,到最后历练的结果,反倒会被三殿下压上一头。”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道:“听说三殿下,已经开始在兵部,跟着兵部的左右侍郎学着调配粮草了。而殿下,还在礼部抄着过去的文书。”

一句话,彻底撕开了刘祁脸上虚伪的笑意面具,让他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您如今已经处处被他开始压制,想必这位殿下一直以来都在守拙,现在得了机会,立刻如鱼得水,崭露头角。”

方孝庭自顾自地说着。

“您若再不能让百官刮目相看,等你们在六部历练完了…”

他冷笑着。

“您大概也就可以去就藩了。”

刘祁心中一凛,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开口:“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眼下还是先顾好我自己的事情。不是您教我的吗?不可顾此失彼!”

方孝庭没想到刘祁居然会顶他的话,目光一厉,直盯着刘祁不放。

刘祁倔强地抿着嘴唇,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先服了软:“阿公觉得我该怎么做?”

“您既然选择跟老夫下棋,就该明白,老夫总是希望您好的。”方孝庭抚着胡须,“您下午在老臣这里下棋,晚上在礼部历练,想法没有错,只是做错了。”

“愿闻其详。”

“礼部现在最要紧的,是明年的恩科。恩科一开,各地官员和书院便会举荐有才有德之士入京,这些人往往会来各部的主考官‘投卷’,亦或者向有能力的官员举荐自己。往年礼部和吏部每到科举之前都非常热闹,今年虽然是加开的恩科,至多再过几天,各地陆陆续续来的士子便会齐聚京城,开始‘投卷’。”

代朝的科举允许“公荐”和“通榜”,即允许名士向主考官推荐有才的的人选,称为“荐生”。而考进士科的考生可以将自己的文章和诗词择优编成长卷,投献给达官显贵或名士高人以求得他们赏识,提高自身的知名度和及第机会。

“投卷”对于努力想要进士及第的普通学子来说,即使投了也没什么用。但凡“投卷”的,都是对自身的能力极为自信,直奔着上金殿三鼎甲去的。

要知道皇帝和主考官们点三鼎甲,有时候看的就是此人的知名度、甚至是长相和年龄。每年金殿的殿试,考生们甚至要仔细打扮一番,有的还涂脂抹粉,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器宇轩昂,更得欣赏。

方孝庭见刘祁似乎有些明白了,继续说的详尽。

“您和三殿下不同,三殿下从小生长在冷宫之中,虽天赋不错,但毕竟底蕴不够。而您后来虽然来了道观,但从小教授您的都是当世大儒和有名的文士,文之一道上远要比三殿下要出色,您在礼部里历练,自然也会有荐生和有才德的学子向您‘投卷’,您若想要渐渐有一些名气和人望,不妨在这里下手。”

“只是,虽然我是皇子,又在礼部历练,但并没有这样的权利…”

刘祁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

方孝庭傲然地一笑,见着刘祁了然的神情,缓缓地说道:“只要老臣还活着,想要得官的士子,便会向您投卷,努力得到您的赏识。”

如今他已经闭门不出,想要向他投卷的有心人苦无门路,莫说刘祁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哪怕他只是无权无势的皇子…

就凭每日能够进方府侍疾,他便是天底下最炙手可热的行卷之人。

***

紫宸殿。

“已经七日了,你可有什么不适?”

刘未看着面前为自己试药的宫人,满脸紧张。

试药的宫人是个沉疴多年的老宫人,如今已经年近古稀,是刘未精心从宫正司里挑选出的老宫人。

他想的很清楚,自己身体再弱,不可能比沉疴多年的老人还要弱,而且这宦官是无根之人,身体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药物的影响,但凡这药有一点不对,应当能够很快看出来。

这老宫人已经是将死之年,虽说要为皇帝试药,但皇帝保证了他身后的风光,又愿意恩赐他的家人,他也没有什么怨言,此时更不会说什么佳话,当下面色轻松地回复着:

“陛下,老奴从患病以来,从没有像是这几日一般,觉得自己像是个正常人。不但精神好多了,老奴的脑子很少像以前那样疼的厉害,只是隐隐有些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头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头风比刘未厉害的多,还中了风,手一直在抖。

刘未听得他的话,再仔细观察一番,发现他果真是气色红润,两眼有神,和之前被岱山寻来时形如槁木、面有死气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一比较,他的心中就安定了许多。再加上之前太玄真人和元山宗都肯定过这个方子没有问题,李明东配的药也是找太玄真人看过没动过手脚的,他终于下了决心。

“岱山,把那剩下的‘八物方’拿来吧。”

“陛下,是不是要再等一阵子,再看看他是不是…”

岱山谨慎的建议着。

“不用了,药不够了。”

一副费尽心思弄来的肉芝,配出来的药先给这老宫人试了一半,剩下来的,只够他用到明年春分过后。

如今局势紧迫,恩科在即,东南战事未定,关中粮价暴涨,皇商的选拔也迫在眉睫,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犯风痹。

若没有旺盛的精力和强健的体魄,怎么能度过这个难关?!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好一个魏典客,果然是思维敏捷,头脑清醒!”刘未听得最后一句,重展笑颜,“鸿胪寺有你这等人才,何愁蛮族不定!”

魏乾被这么一夸,竟似有些心中不安,他平日里善言,此时却茫然地像是个孩子,呐呐着连客气的话都憋不出来。

话痨魏乾:(呐呐)我靠!我胡言乱语也能蒙混过关?!

第106章 不行?不行也得行!

这个冬天,二皇子和三皇子一下子从几乎只是宫中的符号,一跃进入了天下人的注意之中。

除去外界传闻已经成了傻子、被分封到肃州且已经成亲的肃王不提,皇帝让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同进入六部历练,已经代表了皇位会从这两个儿子之中选取。

二皇子在年纪上、经历上无疑都是最合适的,但二皇子身后的方党让人细思恐极,皇帝也对二皇子身后的这股势力忌惮颇深,会不会最终上位,还得看二皇子能不能做到和当年的先帝一般,能够大义灭亲,以国家为优先。

三皇子算是一匹杀出来的黑马。

在三皇子未听政前,人们对于这位皇子的印象就是“冷宫里生,冷宫里长,被奶娘养大,耽于妇人之手,九岁才开蒙,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小跟班”这样的符号,寻常官宦人家的孩子都是三四岁上就开了蒙,一个九岁才有国子监博士启蒙的皇子,再有能力也积累不够。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可这并不代表三皇子就不受其他大臣的重视。

一个皇子能不能登上储君的位置,有时候并不看他的才干,而是看他是不是符合各方的利益。

对于很多大臣来说,刘祁一生下来就已经盖上了“方党”的章,无论是与不是。这就和老大刘恒一出生就差点被王宰逼迫着立为储君一般,是每个后戚家族想要常保权势不得不行的一步。

但刘凌不同,刘凌没有母族(其母是外国人),除一个侍读戴良外,没有亲近的势力,他年纪尚幼,和他的君臣情义还可以慢慢培养,虽然说也许才干不及刘祁,可对于很多想要有所作为的大臣们来说,君王的才干越不优秀,就越容易吸纳他们的意见,也越容易出头。

否则像是现在这位陛下刘未似的,没人能欺瞒的了他,什么事都需要他同意了才能做,一不留神还要掉脑袋,这并不是大臣们希望的相处模式。

但凡“士”,都希望是被人所倚仗,所提出的谏言都会被认真听取和采纳,能够掌控住朝廷的大局的。一旦成为了皇帝的“老师”,有时候比权臣更加受到重视,也更容易青史留名。

所以在外界对两个皇子的期待之中,三皇子刘凌反倒有些微妙的更加受到各方的注意和迎奉,只是这种微妙非常的小心,没有人感大张旗鼓、旗帜鲜明的去支持他。

而对于很多怀念高祖德政的贵族勋臣来说,刘凌那张和高祖仿佛无二的脸,有时候也有一种很玄妙的作用。

当他用那张脸向你请教时,你若有一点敷衍,就总会油然生出一种负罪感,晚上做梦都能梦到高祖满脸怒容的训斥于人。

是人都有些对鬼神有敬畏之心,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大臣们互相一讨论,心里也隐隐有些害怕,对刘凌更不敢怠慢。

这种变化来自于内心,而且羞于出口,可却客观存在,无法规避。

更何况,刘凌有一种先天上的优势,那就是他更符合世人对于“帝王”在形象上和性格上的要求。

在历代的典籍中,说到帝王长相,不外都会有这样一些描述:要么是“日角龙颜”,要么是“天日之表,龙凤之姿”;要么“龙行虎步,龙睛凤目”,要么就奇骨贯顶,河目海口等等。

最后大抵都有一句“雄姿杰貌”做个笼统的概括。

总之,帝王之相貌,在于突出两个字:一个“奇”字,一个“雄”字。

刘未的长相和身高无疑是不合格的,但架不住上一代就剩他了,况且他性格坚毅,气质凌厉,倒也符合“雄”的标准。

但这一代,大皇子太过儒雅,二皇子太过清秀,这些都是属于贤王良相的形象,不是皇帝的。

刘凌长得像高祖,高祖是已经为帝的人,面相自然是贵不可言,刘凌比高祖的长相更奇,他有一双比高祖更神光异彩的眼睛,和比高祖更加挺直的鼻梁。这从《东皇太一图》里就能看的出来。

刘凌的眼睛漂亮,约莫是和来自西域的母亲有关,而鼻梁高挺,这是高祖之母萧氏一族的特征,萧家当年又被称为“凤族”,所以刘凌其实兼具了“龙凤之姿”。

加上他从小学武,气质和身材都不似两位兄长那般文弱,年纪越长,身材越发颀长,而且猿臂蜂腰,体态极为潇洒。

虽说他自己门清那是学武的结果,可满京城的文臣武将谁也不知道他学过武,还以为他天生就是这幅骨架,更是心中生奇。

从古时候起,人们就非常讲究和相信这方面的东西,很多自诩为“名士”的高门大族或学问不错的大臣,私下里连选婿和选门生都是要看面相的。

当年老三是留在深宫无人知,一旦开始在内城里行走,有些人看到了他的长相和外表,不免就议论纷纷,再加上陆博士等大儒们的推波助澜,刘凌面相“贵不可言”的传闻就被传播开了。

陆博士虽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但他结交甚广,国子监中许多精通相书和易学的大儒名士都是他的朋友,而在城中,王七这样的富商又结交三教九流,加之经常高朋满座,在清流闲谈之间,在觥筹交错之际,一个负责在上层从玄学上宣扬,一个在市井集市中以童谣和“秘闻”的方式传的玄之又玄的,虽说都不是在明面上宣扬,但有心之人听到了,还是会记住三皇子的名字和长相,先有了个潜意识“不凡”的记号。

这便是“广而告之”的作用。

这些方方面面的优势汇集起来,立刻让刘凌有了一种无形的力量,这种无形的力量是无声的,是不能言传的,却又直指人心。

所以,就连方孝庭和其他人都没有想到,明明两相比较之下怎么样都是刘祁的人品才干更出色的,却似乎让刘凌占了上风。

方孝庭向刘祁说出那一番话,并非是为了威胁刘祁,或是逼迫刘祁早早下定决心,而是刘凌所带来的压力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让这位老谋深算之人都没有料想到一个冷宫里从未被当做一回事的皇子,还能带来这么大的变数。

所谓“相由心生”,在很快意识到刘凌有些不同寻常之后,方孝庭怀疑刘凌是皇帝潜藏的一步暗棋,又或者身后有“高人”相助,立刻派出重重人手去探查,可除了查到陆博士这重关系,其余的什么都查不出来。

也不怪他查不出来,又有谁能知道刘凌的关系网都在那废弃的冷宫里,在那重重封锁的禁地之中?

“父亲,怎么办?现在外面传的可玄乎了。”方孝庭之子方顺德满脸不以为然,“说他是高祖托世的都有了!真是莫名其妙,高祖要托世,也不会往冷宫里投胎啊!”

方孝庭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后,幽幽说道:“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谁登上那个位置,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了。除非真是高祖托世,否则这一团乱麻的局面,连我们自己都意料不到,更何况那位子上的人?”

方顺德面容一肃,低下头来仔细听着父亲的教诲。

“你弟弟做的很好,现在东南已经乱了。发了兵之后,陛下很快就会发现兵部多年来的不作为和贪腐情况比吏部更甚。”

方孝庭冷笑:“他生性多疑,从前对兵部有多信任,现在就会对兵部有多猜忌。这猜忌一旦开了口子,就不可能止得住,你等着,有刘凌难熬的时候。”

方顺德默然了一会儿,才带着一丝好奇地问道:“今年宜君回来过年吗?”

方宜君,是他亲弟的名字,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相差十岁,从小亲近。

由于他父亲所谋甚大,所以他娘去世后,父亲没有再娶,他上面没有亲母也没有继母,家中也没有庶子,只有几个庶妹,早就已经各自嫁人。这个兄弟,便是除了他父亲外和他最亲近的亲人。

方宜君年轻时游手好闲,不爱读书,有纨绔之气,父亲在外面都宣称自己不喜欢这个儿子,一到成年就给他赶出家门,时人还以为是气话,结果到了方宜君成年后,父亲果真既不给他谋官职,也不给他分家产,后来他结交狐朋狗友,斗鸡走狗,花钱如流水一般,顿时成了京中一段笑谈。

但没人知道,等他弟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之后,这位“浪荡子”便开始借助吏部的人脉关系操起了经商的营生,并敏锐的发现了商人和商道在国家局势上的作用,于是和父亲一起,慢慢布开了今日的局面。

若说父亲是在“朝野”间布局的圣手,那方宜君就是天生长袖善舞、一点点掌握庙堂之外力量的天才。

人人都知道他方顺德是父亲的左右手,是方孝庭的长子,他的女儿在宫中任淑妃,他的外孙是这个国家的皇子,所有人都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似乎忘了他还有个一样出身贵重,“不务正业”的弟弟。

父亲所谋之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并由衷的从内心里为之狂热,没有人不想那个位置,更何况他的父亲已经年近古稀之年了!

可随着布局一点点被真的实现,且朝着他们既定的目标越来越近,方顺德心中也渐渐升起了不安。

皇帝立皇储,尚且不看嫡长,父亲这般虎狼之心的人,真会因为他是长子,便将他日所谋之位传给他?

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也不是刘祁那般给点期待就忘了身份的单纯之人,他如今已经是知天命之年,家中又不是什么公侯之家,想要再进一步难上加难,而他的弟弟,却正值壮年。

多年来,方宜君在外积攒了庞大又根深蒂固的人脉,而他留在京中,以父亲马首是瞻,虽说也是身份显赫,一呼百应,但有几个人是看在他的面子,而不是“方孝庭之子”、“国舅老爷”这样的身份上?

不过,他们方家人最擅长的就是“忍”,他心中虽然不甘也不安,但依旧忍了下来,一点点蚕食着父亲手中的人脉和权力,如此一来,他日即使他继承不了父亲的家业和所图,至少还有自保后一拼之力。

只是听到“弟弟”云云,心中总还是有些不悦罢了。

听方顺德提到方宜君,方孝庭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些高兴之意,捻着胡须连连点头:“他在外奔走辛劳,已经有好几年没回京了,如今形势已经这样,不需要他在外继续冒险,眼见着已经年底,最多再过一个月,到了腊月,他应该就会回京过年。”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你和你兄弟多年没有相聚,应当好好相处,切莫生疏了兄弟的感情。我已经吩咐你媳妇将南边的院子收拾出来,等他们一家回了京,就住在南边。”

南边是父亲当年未成家住的院子,后来他娶了妻,又升了官,祖父做主让他住进了主院继承家业,南边就空了出来,后来当做父母闲暇时小住的地方。

方顺德自己如今住在东院,西院是他子女们住的地方,虽然知道府中也只有南院可以收拾出来给弟弟一家住,但是听到父亲将昔年所住的地方给了弟弟,心中的纠结更紧了一点。

方孝庭却没注意到儿子这点变化,接着感慨道:“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候,一点差错都不能出。这次老二回府,我准备让他一点点把家中和公中的财产都转移出去,你也选一个儿子和孙子送出去,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方顺德闻言一惊。

“这么快?不是说再等几年吗?现在这关头…”

“皇帝似乎已经知道了点什么,否则不会在这个关头要选拔什么皇商。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若这点手段都没有,我还需要布局这么久?现在怕就怕他索性不管不顾,别忘了他是怎么坐稳这个位置的…”

方孝庭脸上升起后怕之色。

“我可不想我方家步上萧家、薛家的后尘。只要在外面还有子孙,我们所谋之事便仍有周旋余地。”

方顺德见父亲到了这个关头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心中也只能感叹,恭恭敬敬地点头:“那我便将老大和琳儿…”

“琳儿愚钝不堪,不堪大用,把贤儿送出去。”

方孝庭摸了摸胡须。

“贤儿?可他性格顽劣…”

“你懂什么!他性格顽劣,是因为他主见过人,不肯人云亦云。这孩子心中自有丘壑,你几个孙子之中,唯有他能够成大器。他已经到了游学的年纪,就以这个名义,把他送出去吧!”

“…是。”

方孝庭说话向来说一不二,左右都是自己的孙子,又不是到了什么家破人亡的关头,他只是略顿了顿,就依了父亲的主意。

“礼部已经被恩科这根肉骨头引得忘了往日给他们好处的是谁,户部似乎也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皇商的主子,如今再罢朝已经没有意义,让他们都各回各位,准备打一场硬仗吧。”

方孝庭胸有成竹地笑着。

“开了恩科又有何用,我吏部有官无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些人考功名又不是为了一个‘进士’的名声,最后还是得乖乖找吏部。皇商皇商,哈哈哈…”

他大笑着。

“皇帝以为这样我就没有法子,却没想到方宜君这么多年做的是什么。他这个时候选皇商,就是把鱼送到了猫面前,就等着下嘴了!”

方顺德一凛。

他知道弟弟改名换姓扶植了好几家商号,也有不少的产业,可听父亲的意思,似乎是想让宜君也去争一争这个位子?

积攒了那么多粮草不够,还要把主意打到官仓上面吗?

若给他真的得了势…

“告诉下面的人,户部的事情,不必阻拦,关键时候还可以卖个好,要些方便。户部尚书柳思成是个明白人,知道该怎么做。”

“是!”

方顺德点了点头。

“那二殿下那边,不用帮帮他吗?听说已经有人向他行卷了。”

只要父亲在外传出几声称赞行卷人的话,这些士子就知道向刘祁行卷是最走得通的道,刘祁也会因此提高极大的人望。

“现在我们明目张胆的帮他,就是把他往皇帝背道而驰的方向推。不能这样帮…”

方孝庭摩挲着腰上的玉带扣,慢慢思索着。

“有了!”

他忽然眼睛一亮,大笑着说道:“人人不都说刘凌长得像高祖,是高祖托世吗?皇帝那样的性格,怎么能忍得了这个,你去多找些人,编些歌谣,传的越厉害越好,干脆说他明天就能当皇帝算了…”

“对了,还有他生母,编些其生母失德,淫/乱后宫之类。胡女妩媚,天生多情,用这个理由来作为她被打入冷宫的愿意。这种风月之事,有些酸儒就喜欢这个,保准传的比什么都快…”

捧杀!

失德!

方顺德有些头皮发麻,心中对父亲的狠辣和老练更加畏惧,除了诺诺言是,做不出任何其他的反应。

直到方顺德离开了书房,直走到院子门口,背后似乎还回响着父亲得意的大小笑,让他忍不住冷汗淋漓。

这样的父亲,真的是他能够挣扎的了的吗?

还有那个不知深浅的弟弟…

他正在忐忑不定间,却见着有一红衣的少年被家中的管家引着前来,沿路的下人见他经过,纷纷半跪在地上行礼,正是他的外孙刘祁。

方顺德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发现日已过中,都过了午时,他在父亲房中议事,竟已经议了两个多时辰。

刘祁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外祖父。曾外祖父年纪毕竟大了,许多事情都是这位长辈亲自操持,譬如人情往来等等,所以常常不在府中,又因为自己的母亲是妃嫔,他也不能太过干政,如今只领着一个清贵又清闲的职务。

不过也没有人会因此小瞧他就是了。

看着外祖父这和母亲有七分相似的清秀面孔,刘祁心中天然就升起了一股亲切,连忙躬身行了个晚辈礼。

“问外祖父安。”

这其实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方顺德却很吃这一套,有些感动地扶起了他,很自然地顺口问了句:“好好好,您吃过了吗?”

今日刘祁下朝出宫晚了点,礼部那硬餐他也是吃不惯的,是以真的没吃,原本想着胡乱忍过去算了,反正方府这里下午也有些点心,结果被方顺德这么一问,也傻乎乎地接话:

“没呢,没赶上…”

这祖孙两个一问一答,两人都突然愣住,有些尴尬。

不是寻常客气的话…

该说血脉天性,实在掩饰不得吗?

方顺德愣了一会儿后,大概也觉得好笑,哈哈笑了几声后亲近地摸了摸外孙的脑袋,慈爱地道:“可不能让殿下饿着肚子陪家中老父亲,否则那就是怠慢了。”

“走,和臣一起去用个膳,先垫饱肚子…”

***

夜晚,因为最近比较顺利而终于得以不用通宵达旦的刘未,破天荒地临幸了后宫的妃嫔。

因为“八物方”的缘故,他一直不觉得疲倦,精神也变得十分集中,就连处理公务都前所未有的有效率。

这样的他让身边的舍人们都吃了一惊,毕竟皇帝精神不济颈椎又有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突然之间仿佛如年轻人一般,除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实在也找不到任何原因。

可皇帝去了唐贤妃宫中,没到下半夜就又回了紫宸殿,根本没宿在她那里,还是让不少宫人吃惊不已。

为了第二天上朝精力充沛,皇帝一旦宿在哪里,是很少再回去的,第二天都是从后宫妃子的殿中去上朝。

难道唐贤妃做了什么,惹恼了皇帝?

还是皇帝还在思念那位袁贵妃?

紫宸殿。

铁青着脸的刘未像是吃了苍蝇一般咬牙吩咐着岱山:“去悄悄把李明东唤来!还有太玄真人,让他不要再在皇观中了,从明日起,继续在宫中侍奉!”

“是,可是陛下,您这个时候传召李明东,是个人都会猜到…”

岱山欲言又止。

刘未破天荒地踱了下脚,恶狠狠地道:“是,是不能这个时候。那就明天下了朝后,让李明东来诊平安脉!让他给朕说清楚!”

说清楚老子精神这么好,为什么就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在九点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