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官员,过年也有六日的休沐,虽说作为京官,放假和没放假没什么两样,皇帝一声宣召就得入宫,但至少到了这些日子,衙门里事务便少了起来,也算是忙里偷闲。

只是这里面绝不包括刘凌。

“陛下,老奴今日看三殿下的袖管和裤腿,似乎又短了一点?”岱山伺候着刘未的笔墨,似是有些犹豫地说道:“三殿下的身量长得快,后宫又没人注意着,是不是要在东宫里调派几位伺候针线的宫人?”

“咦?老三衣服又短了吗?”

听到岱山的话,刘未抬起头。

“他可不能衣衫不整,上元节他还要替朕去参加灯会,与民同乐呢!”

我的陛下啊,天那么黑,谁看得到他穿的衣服短了截啊!

只是上朝看起来就太明显了!

“不仅是这样,冬日严寒,衣服短了就会着风,如果得了风寒就不好了。”岱山顿了顿,“宫里现在没有娘娘主事,两位殿下的衣食住行总有些安排不妥的地方…”

“你传朕的旨意,将尚服局几位主事罚俸半年。没有人主事,就不按四时为皇子们量体裁衣了吗?若有再犯,直接拖去宫正司,不必再禀报朕了。”

刘未精神全靠药撑着,哪有心力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现在再做已经来不及了,你等会儿去挑几件朕没穿过的裘衣和大氅给老三送去,应应急!”

“那二殿下那边…”

“…老二那边,也挑几件吧。”刘未摆了摆手,“这种小事不必问朕,你看着办吧!”

“老奴惶恐!”

岱山连忙低头。

“老奴一定给办妥帖了!”

“现在朕顾不上这些琐事,我知道你素来细心,如果有像这样朕没注意到的地方,你尽管去安排。”

刘未又追问了一句:“李明东那边的药,可送上了?”

“…说是在配。”

岱山有些紧张地回答。

“催他快点。”

“是!”

刘未安排岱山了一些琐事,这才埋首奏章之中,批阅着那些像是永远也批不完的奏折,只觉得心力憔悴。

他抬起头,活动了下筋骨,正准备继续再写,身边负责伺候他起居的内侍却有些不安地劝阻道:“陛下,虽说公务繁忙,但您已经忙了一天了,该歇息了。您晚膳还没用呢!”

刘未看了看天色,再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

“朕就在这里用膳吧,吩咐传膳。”

“陛下,要不要在哪位娘娘的宫中用膳?”内侍试探着问道:“用完膳后,也好休息休息…”

刘未的脸色突然一下子黑了下来。

“朕要如何行事,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那内侍见自己一句普通的建议竟引得天子勃然大怒,惊得连忙跪下。

“陛下,老奴不敢,只是陛下忙于案牍之中,一刻也不得放松,老奴担心您的身子啊!您总不能从早到晚都不休息吧!”

“滚!朕如今□□不暇,哪有时间去后宫里闲晃!要让朕知道你收了哪宫里的好处,剁了你的双手!”

刘未暴喝。

“老奴遵旨,老奴这就退下…”

刘未喜怒无常的时候没人敢招惹,可怜那内侍一把鼻涕一把泪,在宫人们同情的眼神中,连滚带爬的逃离了宣政殿。

刘未见他走远,一下子跌坐在御座之中,明明是刚刚看了一半的奏折,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越批越是烦躁,最终还是忍不住“啪”地一声,掰断了自己正在用的毛笔,一下子掷于堂下。

他以后的日子就要这么过吗?

每天每天和奏折为伍?

刘未寒着脸。

不行,他要再试试!

***

方府。

“最近有什么消息没有?”

方孝庭站在一张地图前,一边指指画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身边的儿子。

方顺德已经有几日没有睡好了,各方的消息都汇集到他这里,然后再进行筛选和分辨,最终将紧要的送到父亲这里来,他已经这样做了无数年。

只是今年年底各方人马都聚集在京中,又是收官的时候,方顺德毕竟已经有五十岁了,忙碌了一阵子后,就有些心力不济。

他揉了揉眼睛,强忍着困意说道:“京中有一位巨贾值得注意,此人名叫王七,是这几年突然冒出来的富商,经营的是西域到京城的生意。有传闻说此人和胡夏国的国主关系甚好,所以能在西域十二国畅通无阻,也有人说他的商行养着一群厉害的护卫,让关外的马贼闻风丧胆,从不敢动他商队的东西。他主要经营来自西域马匹和珠宝玉器,可以结交…”

他们缺马,任何经营马场或马匹的都值得结交。

“王七?这是什么名字?”方孝庭怔了怔,“他是想争这次皇商的位子?”

“应该是看上了陛下授出的官造织坊,西域那边的商人最青睐就是丝绸贡缎,方便携带又价值不菲。”方顺德对商人不算太上心。“要不要以这个为由头,让下面的人和他接触接触?”

“你看着办吧。”

方孝庭随意的点了点头。

方顺德记下这件事,又继续说道:“兵部那边也有消息,说毛小虎走后,雷尚书有好几日精神恍惚,有一次还喃喃自语‘居然不给兵部留几把’之类的话。儿子怀疑说的是毛小虎带出京的那几个大箱子…”

“这个我已经知道,安排宜君去查探了。”

方孝庭随口回应。

方顺德怔了怔,嘴巴张了又合,说出一个他认为最重要的消息:“还有就是,父亲,陛下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临幸任何妃子了…”

听到方顺德呃话,方孝庭突然抬起头。

“你说什么?”

“一个月前陛下曾经驾临过唐贤妃的宫中,但据说陛下和贤妃起了争执,很生气地离了后宫,没有宿下。之后一个月,更是未曾踏足后宫半步。”

方顺德有些难以理解地开口:“宫里的消息,昨夜陛下又去了后宫,这次去的是一位才人的殿中,但是那才人连夜被送去了宫正司,昨晚被杖毙了!”

“杖毙了?”

方孝庭摸了摸胡子,眉头紧蹙。

“陛下又在玩什么新花样?”

“儿子也不知道其中有何缘故,我们在宫中的人手大多在上次放宫人出宫时被清理了,消息并不确切。”

方顺德顿了顿。

“但陛下这么久不临幸妃子,我们是不是要发动百官催促选妃之事?”

“不,不不不…”方孝庭的手快速地在桌案上敲动,眼神也晦暗不明,“不但不要促成选妃,还要拖延此事…”

方孝庭抬起头,眼神中出现了一抹狠戾之色。

“我们该动了!”

“什么?”

方顺德一凛,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说什么?”

“我要你和宜君,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三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14章 摘星?踏月?

腊月二十二,毛小虎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趁着天亮之前出了城。守城的卫士是京兆府管辖,却提早开了城门让他出行,显然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为他破了例,提早开了城门。

京城有宵禁,清早一支车队从南门出去,瞒得过普通的百姓,却瞒不过有心之人的眼睛。

一时间,京中暗潮涌动,气氛诡秘,显然都是对毛小虎带出京的东西抱有极大的兴趣。

另一边,因为元月十五上元节登楼之事,京中各部也在纷纷忙碌着。

上元节,又称天官赐福祭,是代国十分重要的一个节日,不亚于除夕。高祖信道,上元节在代国有着特殊的意义,这一天,不但是全家团圆的日子,还是一年中少男少女们能名正言顺走上街头的日子。

从元月十日起,各家各户就要开始忙着悬挂和测试各家的花灯,即使是最穷苦的人家,也会在门前挂一盏灯笼。

有钱人家的花样更多,有所谓“斗灯”的传统,即使是同一条街上的人家,挂出去的灯也不尽相同,就为了让能多的人能驻足在自家门口。

对于商家来说,上元节的灯会是最容易赚钱的日子。由于赏灯的多半是拖家带口一家老小都出行,这一天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边走边玩边买的比比皆是,而且很多达官贵人见惯了好东西,对这些新鲜玩意儿反倒比珍奇异宝更好奇,往往那些讨巧的手艺人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而对于一些想要在上元节有艳遇的男男女女来说,这个日子又是最让人雀跃而期待的日子。每年上元节之夜,大街小巷都是人,大家聚在一起游戏玩耍,敲锣打鼓,响声震天,火把、灯笼照亮各方。

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上元节的灯会,年轻男女大多带着面具,甚至还有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和跳舞唱歌的歌伎戏子、杂耍子弟一起戏耍,却丝毫不会被人诟病。

正因为这一天是代国人可以名正言顺放浪形骸、惊世骇俗的日子,上元节就成了京中乃至全国最热闹的节庆,每年上元节皇帝都会出来“与民同欢”,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毕竟这一天京城四处锣鼓熏天,又有灯火耀京城,即使是皇帝也不愿意苦守在宫中,听着宫外热闹喧嚣,自己宫中冷冷清清不是?

“登楼观灯”正因为如此,应运而生。

你若问代国其他地方的百姓,皇帝是什么样子,大抵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但京中和别处不一样,每年皇帝和皇后或贵妃都会登高观灯,还会亲自在城楼上点一盏灯,为百姓祈福,虽说站的那么高也看不见皇帝长什么样,但至少见过了皇帝的真颜。

几代皇帝都热衷于上元节的登高,只有平帝时期因为帝后不和,曾经断了几年上元节的“登高”,但在刘未身上,是从未缺过一次的。

正如景帝所言,皇帝想要知道宫外的事情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只能从细微处推算百姓的民生。就拿灯节来说,城中挂的灯多不多、品种如何、歌舞伎班子够不够宏大,都能看得出民间的生计如何。

而那一天来“参拜君王”的百姓有多少,就直接关系到皇帝的人望如何。

皇帝出巡,在内城是看不到什么的,这登高的楼,是在内城和外城的交接之处,名曰“定安楼”。

此楼本身只有三四丈高,但到了上元节前夕,宫中将作监和工部会在这座城楼上搭起高高的“彩楼”,四周立有旗杆和梁木,其上缀满巧夺天工的宫灯,远远看去,火树银花,璀璨如天界宫阙,是京中四绝之一。

经过精心搭建之后,登高的楼能从三四丈直达六七丈,而且十分结实,所用的木材俱是宫中修建宫殿所用的木头,这些木头从恵帝时期就开始用起,年年拆拆搭搭,仅费些人工罢了。

“灯楼”搭好后,每一层阶梯踩上去如履平地,直达楼顶,皇帝和皇后在这一天会登上楼顶,亲自点亮最亮的两盏龙凤灯,然后和京中的百姓一起观灯、欣赏外城的歌舞伎班在安定门外的表演,直到亥时才回宫中。

等到上元节过后,灯楼上的宫灯会被悉数拆下,赐给京中大小官员,嘉奖他们一年来的辛苦,这些宫灯皆是内造,算是一件稀罕玩意儿,即使是朝廷大臣,也皆以得到灯楼上的宫灯为荣,竞相攀比自己得到的宫灯如何。

这样一件热闹的事情,对于京兆府来说却是一场噩梦。

每年上元节都有失火的事情,从腊月开始,京兆府就要走遍所有的大街小巷,在巷口摆上大缸,督促坊里时时放满可以用来灭火的水,到了上元节那天,因为出行的人太多,各种摩擦不断,京兆府往往要向军中请求调派人手支援才堪堪足够维持安宁。

除此之外,勾搭成奸的、拐卖儿童的、走丢了自家孩子的更是层出不穷,上元节的灯会,年轻人向来有戴面具的习惯,这就给许多有心之人可趁之机,往往在上元节发生的案子,到后来都成了无头公案。

譬如这家小姐在上元节被人掳走,那家公子在上元节被人捅死,也不是没有。

尤其到了帝后出行的时候,京兆府和禁中十二万分精神都在帝后身上,更是容易出事。

今年宫中的年节过的特别冷清,刘未并未在麟德殿举办宫宴,只按例宴请了朝中官员,刘祁和刘凌两兄弟去给父皇请了安,除夕守岁都是东宫里过的。

别人都可以休沐,这两兄弟过年还要做功课,给礼部和兵部的官员写谢帖,忙的焦头烂额。

忽一日,岱山领着紫宸殿的人送来了刘未用的大氅和裘衣,又有宫尚服局来量体裁衣,两人这才想起来,马上要到上元节了。

今年的上元节因为皇帝明确确定了不会去,只派了刘凌“代天子同乐”,所以预计去灯楼的百姓不会太多。不过这已经成了京中一道景致,也是彰显国力的时候,宫中和京兆府都不敢疏忽,不但刘凌的衣冠鞋帽并浑身配饰都是皇帝亲自过目的,京兆尹更是几次入宫,亲自给刘凌讲解上元节那天的行程和安排。

“登楼观灯”每年都来一次,无论是宫中还是百姓都已经习惯了,气氛倒是不太紧张,只是对刘凌来说,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还是在这么多百姓面前,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刘祁对于刘凌的差事并没有太多情绪,就如刘凌对刘祁主祭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一般,但实际上心中在想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就这样既兴奋又紧张的到了元月十五那天傍晚,刘凌在宫中侍卫、宫人以及礼部官员浩浩荡荡地簇拥下,向着安定门上的“灯楼”而去。

***

安定楼外。

已经早早到了安定门前占好位置、等着内城门打开的百姓们人山人海,直挤的维护秩序的京中侍卫们脸都绿了。

为了保护皇子的安全,清出足够的空场,刘未调派了三千兵马驻守在安定门前,之前早已经有京兆府差吏和军中人马清理了沿途的要道,百姓只能在安定门外共赏灯会,敢越过安定门前半部,立即就会被格杀当场。

由于今年皇帝和后妃都不出现,灯楼顶部安放的也不是龙凤灯,而是一盏足有人高的鱼跃龙门灯。

去年关中大旱,今年上元节布置的花灯大多是以行云布雨、龙腾虎跃为主题,希望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宫中和京兆府原以为今年的人数绝不会比往年更多,毕竟来的只是一位皇子,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很多朝廷官员都不见得会来陪同一起登楼,毕竟皇子结党是宫中最大的忌讳。

但他们错估了今年京中留下来过年的外地人数。且不说年后皇帝要亲自接见户部选拔上来的皇商人选,就那么多早早来京中租房定客店顺带行卷的士子都有不少,这些人并非京中人士,对这一年一度的盛况自然是绝不会错过,加上当日会有许多官员到场,说不得碰碰运气就得了谁的青睐,更是一个个打扮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个屁啊!

“谁挤掉了我的帽子!啊!别坐我我头上!”

得,是个捡帽子被人干脆坐脑袋上的。

“我腰上的玉呢?哪个小兔崽子把我的玉摸走了!”

“别挤别挤!哎哟再挤过去我就要被城墙上的弓箭手射死了!”

这是被挤的滚出去的。

乱成这样,前面有持戈的卫士,后面有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的人,被夹在中间的最是痛苦。

有钱的达官贵人自然是早早派出了家人圈好了合适的位置,身边有身强体壮的家丁护院相护,自然是不会被挤出翔来。

“怎么这么多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王七皱起眉头,问着身边的护卫:“十四郎,去年有这么多人吗?”

那被称作十四郎的护卫正是和王七寸步不离的健壮汉子,闻言摇了摇头。

“我素来不爱这种热闹,若不是今年那位殿下主持登楼,我是万万也不会来的…”王七嫌恶的看着不停拥上来的人潮,往十四郎的怀里靠了靠,有种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

王七是商人,和百姓相比,自然是有钱有势,和丢在京中,却什么都不是,所以虽然在定安门外适合观灯之处占了一块地方,但并不算前排,有显要官员的家人前来,少不得为了人脉和人情关系,还要让一让。

这一让两让,原本就不算大的一块地被挤压的更小,原本带来的十二个护卫也不得不只留下八个,其余四人留在了外围,唯有十四郎紧跟着王七,寸步不离。

王七素来不喜和人近身,此时被人潮挤的奔向十四郎怀里,竟是让十四郎诧异到身体微僵,有些手足无措的地步。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有些迟疑地虚虚环过,隔开拥挤的人潮,一双原本平常无奇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凌厉的气势,震慑的原本还想继续挤过来的家丁护院之流顿在了当场,不敢再向前一步。

他眼神在周边扫视而过,发现最靠近安定门前的地方有一处空处,居然没有人占位,他想了想,给两个侍卫一个手势,让他们留在原地占住了现在脚下的这个位置,手臂却突然一舒展,拨开人群,硬生生在人堆中开出了一段路来。

“干什么?”

王七被十四郎右手一揽,带着向前了几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前面空畅,如果有人来了,我们再回原地。”

十四郎的胸腔一阵震动,浑厚的声音像是在王七耳边响起一般,王七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么挤确实不是事,便依着十四郎的意思到了前头。

这里视野开阔,左右都是王七能报的上名字的官员,最少也是户部侍郎那个等级的,再想到这里这般开阔居然没有人敢占,王七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不安地小声问道:“会不会占了什么了不得的…”

“马上都要戌时了,还没有来,再怎么了不得大概也不会来了。”

十四郎眼神警觉地望着四周,见其他人用好奇又啼笑皆非的表情看着他,只当看不见,继续站在王七的身后护卫。

就在王七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城楼后突然一阵喧闹,礼乐声和赞者高唱的声音直入云霄,原本嘈杂不堪的城楼外,竟蓦地静了一静,所有人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后面越来越近的声音。

刹那间,就像是突然被人施展了什么法术一般,随着“安定楼”上的赞者一声“吉时到,点灯!”,安定楼上百盏灯被一层层点了起来,只余顶上一盏鲤鱼跃龙门的巨大花灯未亮。

月色婵娟,灯火辉煌,宫中的来人还未走近城门,就已经在内城的街道上看到了这壮观的一幕。一时间,城门外吸气声、叫好声、感慨声,不绝于耳,仅此一景,就足以让之前等待的焦急和诸多不快全被抛诸脑后。

王七即使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见到这样的情景还是会被震动。她抬起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眶渐渐湿润,喃喃自语。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十四郎听到王七的低语,忍不住心中一软,悄悄挺直了身子,替她阻挡着其他人好奇的视线。

好在看灯看到哭的,除王七外,大有人在。

毕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触景伤情,有一番感慨,也是寻常。

随着内城里的动静越来越大,百姓的期待之情也越来越是浓厚,有些小孩迫不及待地爬到父母或其他家人的头上,眼睛瞪得滴流圆,屏住呼吸等待着那道城门被打开。

“来了没有?皇帝老爷来了没有?”

“今年没有皇帝老爷,说是宫里死了娘娘,皇帝老爷伤心着呢,不愿意一个人来点灯…”

“死了娘娘也不能不点灯啊!这么多人等着呢!”

“得了吧,你当看猴戏啊,你等着就得出面?”

窃窃私语声不断,更有一些消息灵通的百姓洋洋自得地在卖弄。

“今年来点灯的是三皇子,皇帝老爷的儿子!”

“三皇子?就是那个传说和高祖长得极像的…”

“正是那位,不知道可看的清楚!高祖长什么样样子看不到了,三皇子长什么样总看得见吧?哎,能站到前去就好了!”

“得了吧,前面哪个不是达官贵人,去了也给赶回来,这里正好!”

百姓们交头接耳,京兆府差吏紧张地戒备着四周,就在这又紧张又肃穆的氛围里,内城的城门被缓缓地打开了。

只供皇帝出行的御道上,出现了两排执金卫士的身影,而后便是浩浩荡荡的仪仗,在一片甲兵之后,身着白色滚边礼服,头戴通天冠,身披着黑色大氅的皇子,因为有重重宫人簇拥,显得格外醒目。

“三皇子到!”

***

刘凌以为自己会非常紧张,或是非常惶恐,然而当看着城楼上那一层层的灯接连亮起时,他的心中只有一片平静。

这样的景色,昔日他还在冷宫之中时,不知听见宫人们讨论过多少回,却一次也没有得见。他只能从他们的描述中、那些感慨的语气里,独自幻想着那“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场景,期待着自己也能亲眼目睹的那一天。

大哥曾问他,袁贵妃那样对他,他不怨吗?

他自然是怨的,但正因为少时的经历,使他分外感激自己所得到的每一分幸运,以至于见到这样的美景,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幸福来。

这曾是他儿时的梦想,如今已经实现。

不是作为观灯之人,而是作为点灯之人,他将要登上那座高楼。

老天毕竟是厚待他的,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怨恨、好紧张、好惶恐的呢?

剩下的,唯有一片平静了。

城门大开,刘凌踏着御道,走过列祖列宗和父亲走过的道路,沿着那层层的人障,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定安楼”。

石砖砌成的“安定楼”无比坚固,刘凌踩着坚实的石砖,仰头看向头顶的木楼。这是恵帝时将作监最得意的杰作,被称为“楼上楼”,今日亲眼目睹,看着那层层叠叠的梁木,刘凌不由得为之赞叹。

这样的晃神只是一瞬间的事,随着底下百姓抬头仰望,刘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旁伺候的宫人上前解下他身上披着的大氅,躬身看着他踏上了原本是为皇帝而设立的高台。

高台前数十宫人高举起手中琉璃宫灯的灯杖,将刘凌的身前映照的恍如白昼,刘凌扫视楼下的人群,既有身着官服的官员,也有长衫及身的士子,更多的,却是数之不尽的普通百姓。

按照往常的惯例,此时的赞者应该口称“山呼”,楼下万民齐声“万岁”,然而今日楼上立着的,却不是什么万岁金尊,仅仅是代替皇帝前来点灯的皇子而已,许多百姓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不知道皇子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在万众瞩目之中,刘凌终于动了。

只见这个身材修长的少年突然伸展开双臂,双手合抱,对着城楼下神色各异的百姓,躬身长揖,行了一个恭恭敬敬地拜师礼。

皇子为庶民躬身,自代国立国以来,都不曾听闻。

刹那间,偌大的安定楼前寂静一片,许多离得远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踮起脚尖想要看个究竟。

安定楼前不远处的沈国公嘴角微微一扬,神色间满是感慨的笑了起来。

“您既然有视天地万民为师者之心,我便助您一臂之力!”

沈国公戴勇上前一步,高声诵道:

“愿我代国大兴,千秋万世!”

就像是终于接到了该如何行事的讯号,排山倒海般的呼声响彻云霄。

“代国大兴,千秋万世!”

“殿下千岁千千岁!”

“千岁千千岁!”

在山呼声中,定安楼上的赞者们拿着表词,在钟鼓奏乐声中,抑扬顿挫地念诵。

“…今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父以孝,成民以仁…四海之内,莫不为州府,四夷八蛮,咸来贡职…与天无极,人民蕃息,天禄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