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霁的表情越来越古怪,身子也开始微不可见的颤抖。

“高祖一生都想寻仙问道,升天成仙,我知道凡人想要成仙没有那么容易…”

刘凌自嘲地笑了笑。

“我只是凡人,就算仙子愿意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又能相处几年呢?也许用不了多久,你依旧恍如少女,我却已经是鹤发鸡皮,再过几年,更是黄土一坯。”

“是人都想长生不老,但凡有一点机缘…”

他咬了咬牙。

“我也想试试。”

姚霁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抽痛起来,那痛苦来得太快,也太让她不知所措,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而痛。

那酸楚到极点一般的痛楚揪动着她,让她喉中咯咯作响,可半天也无法吐出半个字。

直到刘凌已经从她那满带着同情和痛苦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眼神里希望的光芒也渐渐灭下去,空荡荡的宫室中才传来姚霁迟疑地声音。

“刘凌,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她的声音颤抖着,“一旦发现天上出现异象,你切莫跟来,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做你的事情,更不要和刘志一样,出来寻什么仙人给你机缘…”

“那你呢?回去后,你还会再来吗?”

刘凌像是无意问出一般,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记得你以前多则一年几次,少则几年一次,总会下来。我其实很好奇,你到底是以什么规律来的,我想着,就算我表面上不能当做看见你的样子,至少没人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说说话,叙叙旧什么…”

他的话一下子停住了。

姚霁脸上突然涌出的两行泪珠,让他如坠冰窟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忙

第222章 天地?圣人?

这个项目创造之初,原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慈善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带人过来游览什么古代的皇宫的,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和精力,是因为科学家们想根据整个世界的演变过程,从而正确的揭示未来的发展方向,在现实中对于各个学科方向做出启发,避免各种灾难的发生。

这是真正的“预言未来”,就如姚霁能够向刘凌谕示“地震”,秦铭能向摩尔罕王提示将要到来的危险,如果能从一开始就掐灭掉源头的话,有很多悲剧都会被阻止。

所有项目中的同事都认为这是一项伟大的工作,并为之付出一切,却没有人关心过每一个“世界”里的人。

这其中固然有人员进入的太频繁、人数太多,整个系统会支撑不住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没有人去关心这个。

实验室的小白鼠,也许人人都知道它很可爱,但因为知道它的结果必定是很痛苦的,真因为它可爱而对它投入感情的人,必定会得到伤心的结果。

这样的伤心经历过几次后就麻木了,所以实验室里很多研究员都能做到一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好可爱”,一边随手就将这些很可爱的小白鼠给人道毁灭了,再也生不出什么痛苦之心。

难受有什么用呢?这些都是无用的情绪。和对人类带来的好处比起来,这些牺牲是微不足道的。

姚霁原本也属于这样的一群人,无论她带了多少次游客来,她都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带着人们去游览而已,哪怕见到漂亮的人和有趣的事,也不过将它们当做“导游”过程中的一段谈资,并不会带入什么感情。

隔壁埃及组的同事曾经有一个对埃及王室里的小公主产生了好感,倒不见得是爱上了,只是因为看着她长大而心中亲近,可是因为时间不对等的关系,他眼生生看着那个小公主才十三四岁就嫁给了自己的亲兄弟,然后生出一群畸形的孩子,在第五个孩子死去后痛苦自尽,死的时候正好就在那位同事的面前。

那位娇美可爱的公主死时才二十出头,正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不是每个“观察者”都天性凉薄或像研究人员那般狂热,很多“观察者”都是普通的历史学者,不要报酬的进行这份工作是为了多一种可以研究学术的渠道,埃及组的“观察者”后来辞去了这份工作,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才能正常的生活,一时让很多“后辈”引以为戒。

姚霁没想过自己也会要过这种观察者最难熬的“坎儿”,她是女人,虽然喜欢长的英俊的男人,可从未想过在这个犹如游戏一样的地方“看上”什么人,她更多的兴趣甚至不在人身上,而是建筑、摆设、礼仪、制度、习俗等方面。

但从她滞留在代国皇宫开始,这种情况开始渐渐变了。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有情感,有“同理心”存在,姚霁虽然超脱于这个时代,可她也依然是个人,不是真正“太上忘情”的神,自然会有喜,会有忧,会有愁,会有怖。

怎能将他们都当成一团数据呢?他们会哭、会笑、会杀生成仁、会舍生取义,不知什么时候起,姚霁已经开始将他们看做有血有肉的人,和她一样的人,会担忧他们的未来,他们的人生…

就在刘凌说到“你再来时,依旧恍若少女,而我已鹤发鸡皮,黄土一坯”时,姚霁突然就想到了尼罗河畔癫狂痛苦的那位同事。

在时间之下,没有永恒的事物。

她算是看着刘凌长大的,和她的那位同事一样,她看着他从粉妆玉琢的一小团,如何得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群人的帮助,一点点的摆脱泥沼一样的困境,走上自己人生的巅峰。

而且她也知道,这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巅峰,数年后,代国将迎来元平中兴,士农工商各司其职,临仙城中来往络绎不绝,代国的粮仓充盈饱满,系着铜钱的绳子都要霉烂,对外战争节节胜利,对内官员齐心协力,前几代因为战争和残酷的政治斗争造成的动乱,都会被一点点平复。

这曾是代国最美好的时代之一。

可她现在也不确定这一切还会不会存在了。就算外面的同事们没有发现历史的轨迹不同了,就算她愿意隐瞒一切,可以秦铭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只要一回到他们的世界,就立刻会将这一切都嚷嚷出来。

他的任性而为,原本就是建立在笃定这个世界会被“摧毁”,他怎么乱来也没有关系上的。

埃及组的同事会痛苦,是因为他看见了美好的事物如何被可怕的人性所摧毁的,那些腐朽、愚昧又罪恶的行为就在他面前发生着,他却无力阻止也无力提醒什么,他甚至连替她伤心都做不到,告诉她自己什么都理解都做不到,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姚霁心中的痛苦比之更甚,因为她能感受到。

她能感受的到刘凌对她若有若无的暧昧好感,感受到薛太妃的坚持是为了什么、感受到这个国家对这位好不容易才期盼来的有为皇帝给予的厚望,感受的到这个世界为了迎接新的时代而散发出的勃勃生机。

他们是没有错的,有错的是她,还有“他们”。

然而所有的错误却需要这些这个世界的人来承担。

面对着刘凌的疑问,她甚至没办法回答他。

她是以什么频率来造访这个世界的?

“哦,我们没钱的时候,就会接待来宾。”

她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告诉他们不过是一群饲养在玻璃箱里的小白鼠的事实?在他们以为“上界”是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时候?

当他说他能不能像是高祖一样在祭天台上寻找“仙缘”的时候,姚霁甚至打了个哆嗦。

她的工作,是为了接替一个据说“犯了重大错误”的观察者而“提前上岗”的,刘志起义的时候,她还是个实习者,能进入的机会极少,忽然有一天,那个观察者就再也没来过了,华夏组的同事们都说他犯了错误,已经递交了辞呈离开了组里,她第一次正式带团,降落的就是刘未所在的成帝时期。

刘志是可以看见神仙的,但因为各种阴差阳错的原因,他没能让“神仙”们知道,或是他也得知了什么,不敢让神仙们知道他的存在,直到他年岁已高,再也拖不起了,终于在喝醉了之后奔上祭天坛,奔上那个他们用来“起降”的平台,吼出了他对“仙缘”的渴望。

她的记忆里是没有这一段的,虽然她知道这一段“野史”,也只当做是后人的穿凿附会,可从刘凌这里得到真实的答案,她才开始恐惧。

刘志真的会这么早死吗?他是弓马出身,刘氏皇族又没有什么遗传性的家族疾奔,为什么会在祭天坛上吹了一夜冷风就死了?

那个观察者犯了什么“重大错误”,如果结合时间的话,他犯错误的时候应该就是高祖到景帝时期,但是被发现的时间加上中间各种流程的时间,恰巧产生了一段“空窗期”,所以在恵帝和平帝时期,是没有“观察者”造访这个世界的。

刘志对着祭天台大喊大叫求神仙带走,只要她那位同事眼睛没有毛病耳朵没有聋就一定会发现,为什么她和她的同事们从来不知道有这一段?

她咬了咬唇,心中一个又一个的疑窦让她根本无法面对刘凌的种种疑问。

“…我下来,没有什么规律。有人想来这个世界看看的时候,我就会提供帮助,为他们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在我们的世界,也是需要钱来交换日常所需、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这一点,和你们的世界并无不同。”

她挣扎着解释:“你能看见我们是一个意外,我们会进出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必担心会干扰到你们的生活,可一旦被人发现你们可以看到我们,甚至因为我们而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时…”

她沉默着,没有说出残忍的话。

可刘凌不笨,他马上就明白了她未尽之意,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会被抹杀?”

他想起小时候曾经听过的只言片语,一贯温和的脸上突然露出讥诮嘲讽的尖刻表情,声音低低地笑着:

“天道呵,怎么能让凡人窥见?”

“被抹杀,怕是不容易,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是很容易被摧毁的,可现在看来…”姚霁垂了垂眼。

她现在越来越怀疑这是“那些人”找到的什么平行空间。又或者他们发现了如何找到空间入口的法子,只是需要的条件太苛刻又或者是什么原因,需要大量的资金,以及不停地销毁之前的数据。

如果是一个个空间的,他们以“销毁”为理由就很简单了,因为被销毁的数据是没有人想到找回的,更不会在意一堆已经被格式化删除的东西。

“…现在看来,即使没有被抹杀,对你们的世界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而且,不是好的那一面。”

她知道隐瞒无用,这层假象不揭开的话,连她自己都过不去心中的这个坎儿,说不得下一个需要心理辅导的就是她了。

“就算一切都没变化,可你问我什么时候会再来…如果我和你接触、帮助过你的事情被发现,也许我会被认为‘犯下重大错误’,从此不能再来,由其他人接替。”

姚霁叹了口气。

“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我并不是有决定权的人,能够留下来是个错误,可和你做一辈子‘朋友’…”

姚霁想到在最美好年华死去的那位公主,竟有些羡慕起那位同事来。

他至少陪伴她度过了她的一生,哪怕短暂,哪怕痛苦,他毕竟送了她最后一程,虽然她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来过。

可她,也许连他娶妻生子都看不到。

如果这个世界还在的话。

从头到尾,刘凌毫无表情地听着,就像是姚霁在说的是别人的事情,只有说到“被认为犯下重大错误”的时候,眼皮子微微跳了跳。

在这之前,姚霁已经换了一身便服,和刘凌依偎在宣政殿的书房软榻边,可随着这个话题的渐渐深入,书房里的氛围越来越糟,仿佛充满了尴尬和僵硬的空气。

“被发现了,天神会怎么惩罚我们呢?”

刘凌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永远让人觉得温暖璀璨的星目之中,如今黑幽幽犹如深渊,放射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凌冽。

“会像之前一样,天狗食日?还是之后那样,地动山摇?”

他突然之间像是瞬间进入了叛逆期的少年一般,让姚霁一时间有些难以适从,尴尬的表情爬满了脸庞。

“还是会洪水过境、天空开裂、山河倒转,斗转星移?”

刘凌每说一个字,脸上的表情就越见不甘和狰狞。

姚霁想想系统出问题时出现的各种异象,如果说关闭通道的方式如此粗暴,这个世界出现各种异象,以至于天地倾覆,也不是没有可能。

女娲补天,大禹治水,这样的灾难,从来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过。

每一次灭顶之灾,都足以让人间满目疮痍。

姚霁的又一次沉默似是承认了什么,让刘凌像是竭力压抑着什么似的喘着粗气。

“瑶姬仙子,我这不是迁怒,可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既没有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为何天地不仁,要以万物为刍狗?还是只要我死了,让神仙们认为不会引起更大的错误,就会饶过这世间的一切生灵…”

刘凌气喘吁吁间,脑子里突然有灵光一闪而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敢置信地向着姚霁看去。

刹那间,他的视线冷冽到令姚霁的背脊顿然泛起凉意。

“牺牲…错误…高祖…”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小伙伴们,在我的大纲里,那个温柔如水的少年是要一步步走向黑化的,但我太怕掉粉了,所以一直不敢说…

呜呜呜,还是好皇帝,只是温柔什么的,快要没了,因为历史改变了嘛

第223章 瘟神?霉神?

刘凌会产生这样的联想是正常的,莫说是刘凌,就连姚霁在一开始的时候都产生了同样的联想,觉得刘志是不是和她那个“犯错”的同事有关系。

但很快,她就否认了那种想法。

“我们没有在这里杀人的能力。”

姚霁伸出手去,想像是之前无数次那样去触碰下刘凌。

但是刘凌却闪开了,脸上带着戒备的表情。

姚霁愣住了。

刘凌也愣住了。

如果说刚刚的气氛是冷冽的话,那现在的气氛根本都待不住人。

“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姚霁伸手做示范,这一次刘凌没有避开,所以姚霁的手很容易地从刘凌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们是无法接触到你们的,自然也就更没有像你想象的那种会做出什么。某种意义上,我和你们甚至不在一个世界里,你能看见我就是个意外。”

昨日还敬若天人,今天就恍若瘟神,说心里不失落尴尬是假的,可姚霁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他明白“他们”,至少是“她”,是不会随意抹杀人的生命的。

“我知道高祖不是你们杀的。”刘凌嘴角动了动,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你们这样的‘仙人’,要倾覆山河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怎会在意一个区区凡人的性命?”

他木然道:“如果有仙人和高祖说,你能看见我们,所以这一切都是错误的,要么你死,一切回复远点,要么世间万物为你陪葬,你说高祖会怎么做?”

“这只是你的猜测!”

姚霁皱着眉头:“刘凌你别钻牛角尖,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瑶姬仙子,我想静一静。”刘凌说:“请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姚霁脸色变了又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长久以来,刘凌给她的感觉,几乎能用“乖巧”两个字来形容,她会恶趣味的逗弄他,也是心中笃定他不会生气,越发觉得逗弄他有趣。

可他毕竟是皇帝,真板起脸来六亲不认的时候,姚霁竟也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离开灯火通明的宫殿,不知怎么的,姚霁竟觉得自己有点冷,明知道没有人会看见,她却还是伸出手,欲给自己换一身狐裘华衣,似乎这样她就会暖和点。

可一伸出手,她又想到刘凌闪避她的样子,连换上裘衣的心情都没有了,独自在宫檐下矗立了一会儿,遥望着眼前似乎无边无际的宫城。

丝绒般的夜色下,没有繁星点点,却有宫灯辉煌,仪仗幡飘,丝毫不见冷清,但姚霁知道这都是暂时的假象,一旦刘凌要回紫宸殿休息,一声“摆驾回宫”,顿时从者如云,宫娥、侍者人头攒动,拥驾而去,于是这座巍峨庄严的宫殿就会彻底静寂下来,直到第二天这位皇帝重新开启早朝。

离了刘凌,她竟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没有人,没有人能看见她,刘凌就是她和这世界唯一沟通的桥梁,宫灯、广屋、鹤嘴焚香炉、屋子里多宝阁上琳琅满目的“古董”,每一件都是她喜欢的,可是每天每夜的只有它们,也会将人逼疯。

“希望他能想的通吧。”

姚霁回身看了一眼,喃喃自语。

“希望他能想得通。”

刘凌想不通。

他当然想不通,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能够看到“神仙”,他甚至将之当做是他的“天命”,曾经对着薛太妃说出过“我能成帝”这样的豪言壮语。

然而今时今日,这位仙子告诉他,他所猜想的一切都是错误,这天道视万物是平等的,无论你是帝王还是百姓,一旦出了错误,都能抹杀?

那他们算什么呢?

他们的世界又算是什么?

即使刘凌知道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是凌驾在这个世界之上的人,刘凌还是觉得自己的自尊和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甚至已经提不起精神来了。

“陛下,薛舍人来了,说是萧将军的人马已经离京城只有二百里了,中书省问后日要不要百官前往迎接。”

屋外的王宁知道皇帝还在里面“看书”,不敢打扰,不过薛棣今日在宫中当值,有事情要报他也不能拦着。

王宁的通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着兵部前往迎接,此次大捷有大半是秦王的功劳,等秦王入了京,一并庆祝。让薛棣回去,这件事朕知道了。”

刘凌沉稳的声音传出书房,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回应,可王宁却有些诧异地愣了一愣。

外人不知道这位“萧将军”是什么来头,王宁却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只是从来也不说,自“萧将军”以萧家后人的身份出现掌管“黑甲卫”以来,皇帝就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一般,但凡有大仗硬仗都是交给黑甲卫去啃,举凡后勤补给、军中军需、战后赏赐,从来没有缺过,而且给的更多。

如大军开拔、班师回朝等等,更是皇帝经常亲率文武百官誓师、迎接,朝中都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是和“黑甲军”有关系的事情,都不敢当小事办。

这也是为什么天黑了,薛棣还要向宣政殿送消息的原因。

可皇帝突然说等秦王入京了一起庆祝?

朝中大臣们不是说秦王乃是藩王,得军功不妥吗?

“是,陛下。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是不是该起驾紫宸殿歇息了?”

王宁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当年在袁贵妃那里做双面内应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

“也该歇着啦。”

“朕再…”

刘凌原本想说再留一会儿,可脑子里突然浮现了黯然离去的姚霁,那句留一会儿竟说不下去。

她曾说过,皇宫之中,数夜晚最为冷寂,整座宫中,除了昭庆宫和紫宸殿外,几乎没有灯火,而宫楼繁复,几乎像是一座迷城,一旦迷失在其中,几乎要让人有失声尖叫的冲动。

“起驾紫宸殿。”

刘凌站起身,压下心中乱糟糟一片烦躁的情绪。

“让宫人们点亮沿路的灯笼,今夜不必熄了。”

“是,陛下。”

深夜。

“陛下,该歇着了。”

王宁一脸担心地看着似乎心事重重的皇帝,连皇帝都出现这种表情了,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靠在床柱上假寐的刘凌其实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了,他半眯着眼睛扫了空空荡荡地身侧一眼,紧抿的嘴唇越发用力。

“只剩两个时辰了陛下,您明日还要早朝呢。”

王宁每日都是等到刘凌睡了之后再休息一会儿,清早在刘凌醒了之前准备他早起的事,皇帝不睡,他也不能睡,他年纪大了,比刘凌不经熬,如今说话都像是脚踩在棉花上飘着。

刘凌手中攥着的《使西域记》被越捏越紧,已经几乎对折成两半,紫宸殿近前伺候的几位宫人目光扫过那本可怜的藏书,吓得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前几天陛下还看的津津有味,面带笑意,好多人还在猜测陛下是不是对那流风公主起了兴趣呢,怎么一下子就怒了?

难道书里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东西?

哎,伴君如伴…

啪!

猛地一声爆响,吓得殿中抽气声不绝,还有胆小的直接就跪了下来。

“把这书给朕烧了吧。”

刘凌从被自己摔到地上的《使西域记》上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已经疲惫至极,刚刚摔书的那一下似乎用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此时力竭,连抬眼都不想耗费心神,就这么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开了口。

“明日早朝,往后推一个时辰,就说朕不舒服,要多休息一会儿。”

天都要塌了,任性就任□□。

“可是,哎,陛下,可…”

王宁吓得一哆嗦,正准备劝谏,走上前一看,龙床上的年轻帝王已经两眼紧闭,竟是说睡就已经睡了。

“这都是怎么了啊!”

王宁揉了揉已经忍到发红的眼眶,唉声叹气地摇着头。

“王总管,陛下已经睡着了,这屋子里的灯芯,是不是要拨暗一点?”龙床边跪着伺候的中年宫女,迟疑地问着。

“暗什么暗!”王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听见陛下说吗,今夜灯火不准灭,都亮着!”

“…是。是奴婢多嘴了。”

现在都已经四月底了,眼见着都要入夏了,灯火都这么通宵达旦地一齐点着,屋子里该多热啊?

陛下奇奇怪怪的,连王总管都跟着奇奇怪怪的,哎!

“小钱,出去和前面燕统领通报一声,就说陛下夜里着了点风寒,睡得比较晚,明日早朝往后推一个时辰,让燕统领安排守门的宫卫和诸位大人传达一下,明日清早谁来都挡了,让陛下休息好再来,别吵着他休息。”

王宁出去看了下屋子外放着的漏刻,心里也是心疼皇帝。

自刘凌登基以来,已经有三年了。

代国的朝会是每月一大朝,要进行一天,每日一小朝,小朝时间则根据当天政事的多少而变化,这三年来,无论是大朝还是小朝,刘凌除了累病了的那段日子,几乎就没有缺席过,有时候政务繁忙,还会将小朝的时间延长,几乎和大朝差不多了。

正因为皇帝太过勤勉,有些年纪大的朝官根本支持不住,还有些习惯了小朝一个时辰就散的官员谈及上朝就色变,但不管怎么说,有一位勤政的年轻皇帝在,所有人也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懒懒散散的官员是要被所有人瞧不起的。

然而第二天的清早,却破天荒了出现了百官聚集在南门外,却进不去的事情。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以为自己要迟到的兵部尚书快马到了宫外,见宫门前聚了黑压压一片同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立刻差随扈去问。

“老爷,好像说是陛下昨日身体不适睡得晚了,今日早朝推迟一个时辰,那些大人们不依,在门口闹起来了。”

没一会儿,那随扈挤回来了。

兵部雷尚书年纪也大了,身体却还不错,否则天天上朝也架不住,听得皇帝病了,顿时一惊,后来一听只推迟一个时辰,料想不是什么大病,这才松了口气,满脸不以为然地下马往前挤。

“这些小兔崽子就是日子过的太好了,先帝在时,酷暑寒冬,哪一日开过小朝?上次就已经病累了…”

他自以为心疼皇帝,上去想要活活稀泥,可一挤上前,赫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