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政没有回答姚霁,反倒问了她一个问题。

“建德十七年驾崩。”

姚霁回答的不假思索,答完之后,自己也是怔住了。

在刘凌的世界里,刘志也是建德十七年冬驾崩的,和史书上并无出入,如果说那是个推演世界,所以刘志在那时候不得不死,那么真实的历史中,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说一切都是巧合,那巧合的也太古怪了!

“我带团的时候正是资金最充裕的时候,观察者不受重视,我去的次数不少,倒大多是做学术研究的,也算是看着刘志一步步如何阴差阳错的被推上那个位置。他其实是个野心不大的人,本性也并非恶毒阴险之人,正因为如此,我那时心里十分挣扎。”

这个秘密似乎埋在张政心里很久了,此时被姚霁挖出,竟有些侃侃而谈地架势:“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能看见我的,我那时候心想,这里出问题了,系统大概是出错了,这个世界马上就要被销毁,实在是很可惜。可另一方面,正因为我以为这世界要被销毁,所以我就留下来和他聊了一会儿。”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

“毕竟他一定程度上是历史上那位刘志的倒影,和他聊一些问题,有益于我研究代国早起的社会发展和仕宦门阀制度上的弊端,我那时候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反正要销毁了,还不如物尽其用,但我忘了他即使再怎么老迈,那也是一个庞大帝国的国君,三言两语间,我想要的答案固然得到了,可我这里被他套去的话更多。”

秦铭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好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嘿嘿,我们哪里玩的过那些人精。”

“正因为我没有防备,又或者我没想过要防备,所以那个世界都是假的,是我们这些人制造出来做研究的,一旦被人发现里面出了错,整个世界都要被毁了的事情,很快就被他知道了。”

张政捏紧了拳头。

“你也知道我们这两边世界的流速完全不对等,我在那里多滞留了一夜和他闲谈,在我们这边不过是多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我临回去前,他问我如果他不存在了,这个错误是不是就不在了…”

“你说了是?”

秦铭插嘴。

“我师兄不是这样的人!”姚霁嗔怒,“就算确实如此,他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是,我没说!”

张政红着眼眶,感激地看向姚霁。

“我对他说的是——我不知道!”

“嗤!”

秦铭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像他们那样的人,哪里需要你告诉他们什么答案,他们只要问出问题,看看你的表情,听听你的声音,就知道答案了。”

秦铭话说到最后,竟有些咬牙切齿。

“是啊…”张政的脸色又青又白,语气也很是惶恐:“谁,谁能知道,他找了个叫‘湘君’的男人吩咐了几句后,就在我走的前一刻,挡着我的面服毒自尽了…”

“我听他们说,你违规了,所以提出了辞职?”

姚霁尽量不刺激到张政。

“是因为他们知道你告诉刘志关于我们的事情吗?”

“我应该说的,我应该说,一旦出现了偏差,整个推演就会出错,所有人的心血就又要白费…”张政的手指已经被自己捏的发白,“我不停的这么告诉自己,我该为整个项目负责,可是每当我一想‘汇报’的时候,我的眼前总是不停的晃着刘志倒下去的身影…”

此时张政已经是泪流满面,一个负责的学者和一个人为人的良心已经将他折磨了许久,甚至让他从一个开朗乐观的有志青年变成了现在沉郁独居的怪人。

只不过是一夜之间。

“我想说,可是我没说出去,我总觉我一说出口,刘志就白死了。我知道他是数据,但他和我说过话,那时候,我不觉得他只是个只会按照既定安排的NPC而已。”张政哽咽,“他知道自己只是蝼蚁,可蝼蚁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吗?他看出我是心软的人,所以才用自己的命为他的国家求情,我知道他拿命算计了我,可我,可我…”

“可我就是说不出口!呜呜呜呜…”

刹那间,张政居然捂着脸,像是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了出来。

姚霁和秦铭都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

和那些从真正战乱、饥荒、争斗中挣扎出来的人相比,他们即便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佼佼者,其实不过都是些温室里灌溉出来的花朵。

一群菜鸟。

一群嫩鸡。

在用生命做赌注的博弈面前,刘志赌赢了。

他让自己光辉又忍辱负重的形象塞满了这个可怜人的心灵,没有办法做出应该做出的选择。

姚霁明白他为什么会淌着热泪、痛不成声,因为他们这个世界里的普世价值观,有时候已经成为了一种枷锁,让他们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可就是无法摆脱它的束缚。

正是这种束缚,让秦铭在王太妃的面前生出又爱又恨地情结,也让她做出了和张政师兄一样的选择。

直到两人离开张政的公寓,他们的耳边甚至还能听见张政那痛苦的哭声,表情也越发变得凝重。

“刘志真是个人物。”

秦铭吸了口气,不由得感慨。

“他是个好人,是个心怀天下的仁君。”

姚霁回望了师兄的公寓一眼。

“张政也是。”

“你那皇帝男友也是。”

秦铭笑着接口,引来姚霁一阵白眼。

“只可惜,她不是好人,非但不是好人…”

他心中叹息。

“张师兄的‘违规’是因为多次在系统里停留时间过长,对外理由是太过沉迷于研究以至于对带团生出厌恶,这么说,其他研究员不见得知道张师兄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毕竟刘志按照历史的轨迹在同年冬天驾崩了,其余的发展也和原本的并无不同,没有出现明显的历史岔点,我后来进入作为继任都没发现有出现什么偏差,他们就更不容易察觉…”

姚霁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就是要去埃及组那位同事那里,我总觉如果只是单纯的看着那位公主,是不可能有这么深厚的感情的,同样的事情有可能也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仅仅是这样想,还不够。”秦铭伸手示意姚霁上车,“你没有想过,之前那么多次失败,有可能不仅仅是历史出现了偶然,很有可能是在那些世界也有可以改变命运的人看见了‘观察者’,结果仅仅只是观察的行为,却改变了历史轨迹。就如同微观世界里,你必须要‘看’,才会有‘它’存在。”

“你的意思是?”

姚霁被秦铭的大胆吓住了。

“我们应当和那些最早在科研中心的研究院和观察者们聊聊,不着痕迹地打探之前失败的时候有那些异样。不,也许不必我们去打探,他们失败了那么多次,自己肯定也有归结过原因,我们只要想办法得到那部分档案就行了。”

秦铭跟着车内的音乐微微摇摆着身体,见姚霁面色严肃,突然升起了逗弄她的念头。

“比起这个,我们还有一件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解决。”

秦铭突然关闭了车内的音响,表情凝重。

“什么?”

姚霁狐疑地看向秦铭。

“明天我们要恢复‘工作’了,我们离开了四天,那里至少过去了两年,你准备怎么面对你已经十九岁了的小皇帝男友?”

秦铭坏笑。

“说了不是男友…”

姚霁反射性回答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不是这个!

分别两年,在她跟他说过“有可能要犯天条”这么严重的后果之后,她要怎么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继续带着一群人围观他啊?

之前是不知道他看得见她…

啊啊啊啊啊啊让她死了吧!

她突然觉得那一年多封闭的日子里,她的心理受到了不可修复的创伤行不行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儿子晚上发烧,身体出现红疹,所以折腾的晚了点。

小剧场:

她突然觉得那一年多封闭的日子里,她的心理受到了不可修复的创伤行不行啊喂!

等死等了两年靴子只掉一半的刘凌:(冷笑)呵呵,不行。

第242章 初心?信心?

刘祁在京中已没有什么牵挂人,他的母族方家几乎已经被族诛,除了去探望了昔年在六部历练时的一些旧交,就是陪着没有来过京城的王妃田珞四处游玩,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相比之下,准备离京的魏坤和流风公主一行人,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尤其是胡夏人,一个个都累的半死,既要准备回胡夏的行装,又想趁着来代国一趟多带点货物回去顺便小赚一笔,西市经常能看到这些胡夏人什么东西都大买特买的身影,生怕京里人不知道他们要走了似的。

在一群每天恨不得都不进礼宾院就泡在西市的胡夏人里,每天在京城里乱逛的尼日勒就显得越发“与众不同”。

这一日,他又在京中晃悠,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带着一个老人家,满头头发已经花白,穿着一身浆洗的硬挺的麻布长衫,虽是粗陋的衣衫,却精神矍铄,很是不凡。

换回中原衣衫的,自然就是老东君,而那位胡夏国的“老车夫”,已经与前天“辞去”了,说是要留在临仙定居养老。

流风公主遇险,东君乔装的老车夫驱马“阴错阳差”救了公主,后来得到了一笔赏赐,宫中刘凌知道那车夫很可能是老东君以后也赏下了不少东西,所以他说要留在中原,一干胡夏使者不但没有反对,还觉得很是羡慕。

至少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是有的。

萧逸想劝说萧九为朝廷效力,可萧九自由散漫惯了,知道胡夏人的阴谋对代国没有什么伤害之后,干脆的谢绝了萧逸,决定继续浪迹他的江湖。

东君年纪太大,直言自己已经不想再“出山”,他和云中君是一辈,是萧逸的前辈,萧逸也不能勉强,只能作罢。

东君其实是京城人士,原本也是仕宦子弟,宫中值守,所以才能给上一代的东君看上收为弟子,只是当年那场动乱让他离京二十多年,再也没有回过京中,如今说要留在临仙定居养老,倒不是假话。

人老了,总是想落叶归根的。

他领着萧九在京中闲逛,有时候到了熟悉的地方就停下来,露出怀念的神色,告诉萧逸这里原本住的是什么人,发生过什么逸事,说着说着,有时候甚至还会手舞足蹈,犹如一个孩子。

萧九拜师以来,东君一直都犹如一位世外高人,所以他虽然是个顽劣的性子,可在东君面前依旧是服服帖帖,从来不敢多言。

如今见到东君这样,他心中一面为他高兴,一面却酸涩无比,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平帝越发厌恶了。

想到这里,萧九更加觉得自己推辞“九歌”的使命这个决定做的很是正确。

“这里,哎,这里原本是朱子灵的住处。”走到一处府邸处,东君摸了摸墙,露出无限怀念的神色。

“他直言陛下…他劝谏不成,一怒投河,这屋子就空了下来,原本这宅子是官中赐下的,后来应该又收回了内府。”

“朱子灵?”

萧九疑惑。

“是平帝时的御史大夫,是个很刚正不阿之人。”东君可惜地叹道:“我当年身为东君,上惩奸臣下拿贪官,和御史台打交道的时候最多,他是个好人,就是生不逢时。我看如今这位陛下性子和善,如果朱子灵是在这时候当官,必定也能青史留名。”

“东君,能做很多事吗?”萧九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我听萧逸的意思,您当年很是厉害,许多贪官污吏只要一听到‘东君’之名,当夜就会收东西潜逃,我不明白,只是一个会武功的人而已,又不是什么朝廷大员,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我们可以先斩后奏,杀了再搜集证物。”老东君呵呵一笑,“所以选为东君之人,可以不嫉恶如仇,也可以不明察秋毫,却一定要有慎重之心,否则杀错了,那头可接不回来。”

也许是今天太多次提到“东君”的事情,就算是他也有些动容,抚着那门的手不停摩挲,半天也收不回来。

直到萧九心中不忍,随便岔开了话题:“您还记得京中有什么美味吗?我陪您逛了半天,有些饿了。”

“好好好,是该吃点东西了,我领你去西市转转,西市那边什么吃的都有!”老东君笑呵呵地收回手,背着手在前面慢悠悠地走,虽然离家几十年,可方向一点没错,临仙城的格局总是没变的,半点都没有迷路,领着萧九就到了一家有些老就的酒楼前。

“这就是京中一绝的本味楼,当年一道‘响铃鱼’最是出名,咦…”老东君抬起头,表情一下子僵住。

萧九看了看,也有些尴尬地搓了搓鼻子:“师父,大概时间过去的太长,这店也换了东家了…”

那招牌上写着的是“知味楼”,不是“本味楼”。

“哎,楼还是这个楼,名字却不是那个名字了,人也不是那些人。”老东君露出复杂地表情,可还是进了门。

“罢了,来都来了,去尝尝看如今的菜,和当年的有什么不同。”

“好!”

化名为尼日勒的萧九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一个胡夏武士到处乱跑,跟着东君就入了店。

“小二,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一样上一份!”

东君笑着开口,萧九因为装作胡夏人,一副高冷的样子。

“好嘞,老人家!”

小二倒是见多识广,立刻机灵地引了位子就去安排。

天热,东君和萧九坐了一靠窗的位置,酒楼里生意不错,一群人见有胡夏人进来,都小声窃窃私语好奇地说着什么,原本这声音甚小,其他人应当是听不见的,无奈东君和萧九都是内力深厚之人,他们那点“窃窃私语”,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听的清清楚楚,萧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看那边那个,是不是胡夏来的?”

“好像是啊,不是说他们那的武士都没卵蛋吗?没卵蛋还这么壮实?”

“你不懂,他们是后天被阉的,不是为了伺候那个什么公主么!”

“啧啧,就是天仙儿也不能…真没骨气!”

“嘘嘘嘘,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怕什么,先别说听不听的到,就算听得到也不一定会说我们的话!”

“真是…”

萧九见老有人不停扫向他腹/下,气的手臂青筋直冒。

“别想太多。”东君也听到了,此时乐呵呵地将手覆在萧九手背上,拍了拍,“反正说的又不是你。”

萧九一听也乐了,遂收起怒容。

没一会儿,小二上了菜,当先的就是那道“飞黄腾达”,萧九和东君隔老远就闻到油炸货特有的焦香,满怀期待的一看,顿时双双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两位客官不是要鄙店的拿手菜吗?这便是鄙店从宫中学来的御膳,‘飞黄腾达’!”店小二似是见得多了,笑嘻嘻地应对:“别看样子吓人,其实味道还是不错的,外酥里嫩。”

“飞黄腾达?这不是蝗虫么?”东君指了指盘子里去头去尾但还看得清面目的东西,“这能吃?”

店小二原本以为这胡夏人和老头不见得知道这是什么,可见他一口报出来历,有些意外,再见这胡夏人似乎都知道蝗虫是什么,更是表情奇怪了。

“是,就是炸蝗虫,这真是能吃的,连陛下都吃过呢,这才传到宫外来。”小二对着宫中方向拱了拱手。

“看两位的打扮,这位怕不是中原人?”

小二指了指萧九。

“恩,这位…小辈,是我在京中认识的忘年交。”东君好风度地颔了颔首,“虽是胡人,却不粗莽。”

“小的也是怕这位西边来的客人以为我们这边都是吃虫子的蛮夷,这才多嘴说几句。并不是我们爱吃这虫子,只是因为北面在闹蝗灾,我等草民虽然有心灭蝗,可毕竟身在京中,不能为国分忧,只能嚼上几只蝗虫表表决心。”

那小二学着来这里吃蝗虫的大官们的架势说道:“蝗虫虽多,可人定胜天,只要上下一心,这蝗灾也不足为惧。听说第一只蝗虫是陛下吃的,这菜也是陛下教会御厨们做的,并不是我们胡乱弄来吓唬各位。”

东君摸了摸胡子,定定看了那小二一会儿,幽幽叹道:“如果连酒楼之中一小厮亦不忘为国分忧,我信这蝗灾定能灭除。”

萧九则更是直接,用筷子夹起一条炸蝗虫就塞进了嘴里,随便嚼了嚼。他昔日混江湖的时候什么怪东西都吃过,炸蝎子、炸蜈蚣都吃过,这炸蝗虫也没什么不能吃的,嚼一嚼发现味道不错,又夹起了一只,那小二瞠目结舌,还没退下,一盘子飞黄腾达已经去了半盘子了。

“看来我这小友觉得你说的不错,就让我等也为北方的百姓灭上几只蝗吧。小二,再来一盘飞黄腾达。”

东君笑着说。

那小二笑笑,大声道了句“好嘞”就走。

小二的一番话楼中不少食客都听到了,一个个大声赞赏。

“小二说的不错!”

“这破虫子糟蹋我们粮食,我们吃几个又怎么了!”

“这胡人都能吃两盘子,我们可不能比他们怯,小二,再来两盘!”

店小二乐的合不拢嘴也合不拢腿,小腿跑的飞快,来回穿梭帮他们点菜,今日这飞黄腾达看样子是要售罄了。

第二盘飞黄腾达来的时候,东君吃着吃着就老是发呆,萧九也似有触动,嚼了几下后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这小皇帝是个好皇帝。”

“哎,谁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好皇帝呢,得且看着,看着…”东君也有些食不知味,“其实想知道好不好,不要来这些繁华的地方,那些最穷、最苦的地方如何,才能看出在位者的心思。”

萧九闷头苦吃,没说什么,只是两人离开知味楼了之后,却一路向着南边平民百姓聚集之地而去。

萧九和东君都没来过城南,还未走进城南就被地上一条长长的裂缝给吓到,这条裂缝几乎是沿着城南的大路破开,拉出一条丑陋的口子,里面被黄沙和石子填埋,但还是凹凸不平,一看便知曾经裂开过。

“京中地动,大概这就是那时候的痕迹了,想不到这么厉害…”东君没见过地震,咋舌而叹。

“这么大的缝,当时城南怎么能留下房子?”萧九想的却是其他,“不会一片废墟吧?这才过一年呢…”

两人心里已经不抱希望。

“你们让让!让让!别堵着路!”

牛车特有的沉重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惊得他们左右分开。

只见一群赤着上身的汉子跟在牛车之后,满身满头都是大汗,那牛车上满满当当全是木头,几个汉子见他们一副诧异表情,也怪异地看了他们几眼,擦肩而过,径直向前。

萧九和东君跟着汉子们也往里走,所见之处,到处都有人来人往,有的在修楼,有的在铺路,还有往外清理东西的,更是疑惑。

“这是在干什么?”

萧九傻乎乎地看着:“盖房子?”

东君眼望之处,皆是一片新居,再见远处有孩童老人笑着来去,递水送食,实在是难掩好奇,拉了路旁一个老者相问。

“啊,我们是在盖房子啊,去年不是地动嘛,把城南的房子全震塌了,一直靠住在临时搭的棚子里度日。陛下允我们以徭役换取建房的木头和度日的米粮,如今徭役服完,该盖房子了。”

老人虽然穿的破烂,精神头却很好。

“都是些好木头,小伙子们在山上砍的,说是让我们服役,其实就是让他们去砍木头、去帮着种田咧,还不是给了我们用度?皇帝老爷是好人,好人啊!”

“怎么现在才盖房子?都地动了一年了吧?”

萧九实在忍不住插了嘴。

“你这胡人后生,懂什么!”老人家不高兴地说:“地动刚过,怕又有地动,前几个月都不给回家,都在空地上呆着,后来雨水多,又怕有瘟疫,光清理废墟就用了小半年,到了冬天,不能动土,又熬了几月,到第二年梅雨过了才开始盖房子,现在天暖和了,没盖好就睡在外面,还凉快,等天一凉,房子盖好,我们就能住进去了哩!”

“原来是这样,是在下见识少。”

萧九拱拱手。

“不和你们说啦,我家后生还等着我…”

“都走开!走开!”

马蹄声突然而至,急急冲入城南之中。

那老人听到这马蹄声,顿时脸色大变,提着篮子就要走,被东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二位有所不知,我们虽都在服役,但总有身体虚弱、或不适合干活的干不了力役,便可以出钱让人‘代役’,只是今年年轻力壮的都去盖自家房子去了,找不到合适的人代役,也不知哪来了这群人,得了工部的文书,每天逼着‘代役’的人家出更赋的人家‘过更’,钱却比官府替役的多三成。可不给也不行,他们凶神恶煞,又人多势众,还拿着工部的文书…”

那老头提着篮子不停要走。

“你别拉我,我得回家,老汉家中还有一子,地动时伤了腿不利于行,也是代役之人,我得回去让他避避。”

“避避?腿断了也要服役吗?”

“哎,腿断了可以代役,也可以干些搓绳之类的力役,可现在这些人这么厉害,不给钱哪里是好相与的!作孽哟,那些大官们怎么不睁开眼看看!”

说罢,拉出自己的手臂,连装饭菜的篮子都顾不上了就往回跑。

东君站在墙边,眼见着这一群骑着马的强壮汉子在马上开口吆喝:“你们去东边,你们去北面,我带虎子他们去西边,昨天有十二家没给更赋,兄弟们等着代役呢,不给钱怎么做工!”

“是!”

“大人放心!”

“大人?”

东君眉头蹙得死紧。

“怎么?”

萧九问。

“怕是有人眼红这更赋,以官身牟利了。”东君眼中冷意大盛,“每到灾时,这些魑魅魍魉就要跳出来。”

萧九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这种人,何止灾时,平时也不见得就不会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