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昀笑意苦涩。“那一日,微臣直呼陛下名讳,还请陛下恕罪。”

他若不提,我大可假装没听见。

他既提起,我亦可假装不在乎。

“情急之下失言,寡人明白,怎么怪罪于你。更何况你救驾有功,寡人还会重赏于你,你回府便知。”我故作大方一笑,假装没看到他眼底的失落。

我与母亲到底是不同的。

她心不由己,见一个爱一个,同生共死过的感情,亦不是说断便能断,一路桃花,一世芳华,虽有五个夫婿,却到底意难平。

我曾问过她,若有来世,可还愿与五个爹爹相遇相爱。

她醉意微醺,哼哼笑道:“吃不消啊……我从未后悔过与你二爹他们相遇,但有时候也想,若当初不曾出帝都便好了。若不知道会错过什么,也就无所谓后悔与否了。我与师傅一生一世一双人,来世再与你二爹结连理,第三世与你三爹……这一世,我总觉得,对他们每个人,都有亏欠……豆豆,你可别学我。爱一个人,就该全心全意,会舍不得看到对方受一点委屈,我一开始不坚决,待醒悟过来,已是情根深种,再难拔除。你还年轻,若有一日,遇到了渴望与之一生相守的人,就别像母亲这样,乱惹桃花……”

从我立裴铮为凤君的那一刻开始,就下定决心与苏昀划清界线了。纵然一开始,他才是那个我渴望相守一生的人。那一日,只要他点一个头,不管有多艰难,即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会选择跟他在一起。但他自己先选择了放弃,纵然他有千万种苦衷和为难,我也不想知道了。我要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无所畏惧,无所顾忌,一往而深。

我不要他为难,也不想成为他的为难。

在我选择了裴铮之后,除非他先背叛我,否则我不会背叛他。

我握住了自己的袖子,温声道:“苏御史,国师定然挂念着你,趁着天色还早,寡人派人送你回府吧。”

苏昀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微笑道:“陛下挂怀了,微臣自己回去便可。”

我同他出了门,笑着安抚他道:“鸿胪寺几人的事,苏御史无需放在心上,寡人不会因此迁怒旁人。明日裴相回朝,你们二人依旧平起平坐。”

大陈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在女帝时代,凤君也不得为相。

母亲让我称呼大爹爹为父君,并非因为立他为凤君,而是因为他年纪最长,且于母亲有养育之恩。父君既为丞相,便不得为凤君,二爹虽为凤君,却兼了大司马大将军之衔。母亲挖着耳朵说:“那什么,高祖说,后宫不得干政,没说后宫不能带兵打仗啊……”

裴铮既为凤君,便该有免官的心理准备了,只是官职虽免,势力犹在,却需要我自己一点点拔除。

我最后看了苏昀一眼。

你要当君臣,我便成全你,让你当我的左右手。其实那一日你的回答,对我来说不是欺骗,而是选择。有时候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能回头——

孽缘

我之所以说裴铮是个坏人,是有依据的。

习惯了有个怀抱当被窝,突然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实在寂寞得很,只有辗转难眠。他那险恶的用心,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我翻来滚去的,脑海里想的都是裴铮。

黑灯瞎火,一只手摸上我的脚踝,我“啊”地尖叫一声,向下踢去!

“抓刺客!”我一个打滚翻到床的另一侧,被我踹中的那人捂着头面痛苦呻、吟。“豆豆……你连对你老娘都敢下此毒脚……”

我僵了一下,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着老混蛋龇牙咧嘴地扑上床来。

“你……你做什么半夜摸上我的床?”我狐疑地盯着她。

“我怕你孤枕难眠……”她摸到我身边,猛地扑上来抱住我,“豆豆吾儿,你刚刚翻来翻去的,是不是在想母亲?”

我嗤笑一声:“哪个想你了?少自作多情!”

母亲意味深长地“”了一声,贼笑着说:“难不成是在想裴铮?”

我顿时瞪圆了眼睛:“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想他!”

母亲坐起身来,哼哼冷笑:“别当我不知道,这几天裴铮那小流氓都爬上你的床了。把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没有?”她边说着,边对我上下其手。

我被痒得不行,滚来滚去笑得喘不上气。“老混蛋,滚开!”

“没大没小!就知道欺负母亲,想当年都是我欺负你来着!”母亲忿忿不平地说。

我平复了呼吸,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这叫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豆豆……”母亲又摸上来抱我的腰,“母亲想你得紧,你别这么狠心啊。”

我故意挣了两下,撅着嘴说:“不是有阿绪陪你吗?”

“那不一样。女儿是贴心的小暖炉,阿绪那小混蛋只会添罪,每次都被连累受罚,还是我们家豆豆好,又香又软又好捏……”

我被她这话一呛,哭笑不得:“寡人是一国之君,不是你想玩就能玩的!”

我脑门上挨了一下。

母亲哼了一声,捏着我的脸颊说:“跟我你也敢自称寡人?”

她打我是真不留情,我眼泪花花地瞪了她一眼,回她一声:“哼!”

“来,乖乖告诉母亲,今天是怎么回事?”母亲讨好地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野了,竟然骑到裴铮身上去了!”

我面上一热,卷起铺盖掩住头面。“不小心的……”

“你这不小心也太大了吧……”母亲哈哈一笑,扯我的被子,“老实交代,是不是他勾引你的?”

真让人想死,为什么她老是问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困了,要睡觉,明天还要上朝。”

“好豆豆,母亲这是在教你呢!你都快大婚了,有些事情,总要懂的对不对?”她继续哄骗我。

“得了,那些事我早就懂了,哪里用得着你教。”我死抓着被子不放。

“我就知道!是你偷拿了我的精装版《玉X团》《金X梅》!”母亲悲愤地说,忽而语气又是一变,“豆豆啊……你懂的只是形式和皮毛,母亲教你的才是精髓。就比如你现在这样,着实不成样子啊。”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怎么说?”

她坐正了,掰着手指教训我:“你知道,坏人最怕什么吗?”

我想了想:“严刑峻法?”

“错!”母亲说,“最怕有良心!因为有良心,就坏得不彻底,会痛苦。那我再问你,流氓最怕什么?”

我想了想,摇头。

“最怕有脸皮!”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因为有脸皮,就会不好意思,怕丢脸。可是你做都做了,怕丢脸有什么用?厚黑学入门第一课,脸厚如城墙,心黑如煤炭,最后一课,就是厚而无形,黑而无色,即是所谓的不要脸,没良心。豆豆,你这脸皮薄的,啧啧……老娘都不好意思取笑你了。”

这人胡说八道到这水平,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年龄都长到狗尾巴上了!“你这是在劝我对裴铮霸王硬上弓,让我继续推倒他?”

“不不不!”母亲连连摇头,“豆豆你接触的男人有限,悟性也有限,这裴铮本就是倒的,何须你推?分明是他勾引你在先,又欺负你脸皮薄,让你心生愧疚,引你步步上钩,他虽在下,却占足了优势,还让你以为是自己高高在上,实在阴险得很!”

我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姜果然是老的辣,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了,难怪之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是自己占了便宜吧,又像是被人占了便宜。

“母亲,那我该怎么做?”我虚心求教。

“记住三个字,这是我毕生的总结。”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认真表情震住了,愣愣地点头。

她说:“不要脸。”

我说:“好困,咱们睡吧。”

她这三个字,比“以德治国”还虚无缥缈。

母亲又来拉我。“我是认真的啊!豆豆你就是太要面子了,做什么事都想着名声名声,跟国师一个样,那裴铮就聪明多了,跟你母亲我学了十成十,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现在除了名声没有,什么都有了,豆豆你除了名声……好像名声也不算有,那就是一无所有……”

“你何必如此埋汰于我……”我哀怨地叹了一口气,“这还不都是你们害的,培养出那样一个祸害来……父君收他为徒,二爹认他为义子,倾囊相授,扶持他官居一品,你们杀了人父母让我来还债的吗?”

“呸!豆豆你说话真难听,我们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母亲不满地说,“是你自己指名要人家做牛做马,怎么反过来倒成我们的不是了?”

我愕然:“我何时说了?”

母亲扶额道:“你果然都忘光了……你六岁那年,我带你去白虹山庄,是你指名要裴铮给你做事,还保他官居一品的……”

我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真不记得了……”

“裴铮兄妹原是孤儿,因你二爹收养才在白虹山庄做事。你二爹见他天资过人,聪明绝伦,便让他读书习字,辅助管理山庄事务。那年他还未及弱冠,便有人欺他年幼,辱骂他寄人篱下,因亲谋事,恃宠而骄,是你护着他,拉着他的手说,以后他便是你的人,你为君,他便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何人不得欺他骂他,你都忘了吗?”

我咽了口水。

母亲叹了口气:“你既想要用他,我们自当为你筹划。不过他待你和笙儿一般,你那时也不过六岁,孩子话我们也没有当真。裴铮自己想要入朝为官,你父君见他天资过人,也乐意收他为徒。其实一开始我们倒也挺放心的,他走的是你父君的老路,按部就班,只是没想到我们离开帝都不久,他便有些出格了。他这人城府深沉,你几个爹爹也看不真切。当初以为他出身低贱,所好者不过权力地位,但如今看来,他想要的却是你……”

“所以……你们是将裴铮当成我的童养夫,还是让我当了他的童养媳?”这一番话听得我胆战心惊,总觉得自己幼时说话做事太不谨慎,他们大人怎么还就当真了……

“这倒没有。他长你八岁,成熟许多,你还是颗小豆豆,和笙儿一样年纪,谁能想到他对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母亲说着摸摸下巴,“这裴铮也实在能忍得很,不知何时对你动了别样心思,竟然连我们都瞒了去……只是豆豆,你也同莲姑说,你喜欢的是苏昀,怎么末了又立裴铮为凤君?是不是他使计逼你就范?”

我猛地抬头瞪她,失声道:“你怎么知道?莲姑……”莲姑出卖我!

母亲随意地摆摆手,拍拍我的肩膀说:“别那样一脸悲愤,莲姑没出卖你。她答应你不会告诉我嘛,不过她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二爹,你二爹又不会瞒着我……咳咳……豆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挑上了裴铮?我都准备好上国师府帮你提亲了!”

“我是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又有何用?”我趴在床上,揪着床边的流苏,闷声说,“那时苏昀同我说,心里那个人不是我。我若早知道他有心尖尖上的人,又何苦等那么久?到底是我自作多情,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母亲冷哼一声,“姓苏的那小子说不喜欢你?这是赤、裸裸的欺君!你八岁之时,第一次见面就调戏他,他也算少年老成,但哪里能完全藏住心思,看你的眼神自与看旁人不同。其他不说,便是笙儿,也不见他如何上心过,可你说的话他却都放在心上。只因你说了一句杏花好,他便日日摘来杏花为你做书签。你兴冲冲要去京郊踏青,他在城门等了你半日,你却又忘了那回事,转头带了人马去上林苑打猎……”

我愕然道:“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母亲揉了揉我的发心,叹了口气,“苏昀心思复杂,但对你的感情却不像假。你与他也算青梅竹马,我同你几个爹爹见你对他也非无情,便由着你们去了。你喜欢谁便是谁,我的女儿,便是要天下男人服侍也是应当的!”母亲甚是霸气地哼哼两声,凑过来在我额上响亮亲了一下,我面无表情地抬手擦了擦。

“别说他喜欢你,就是他不喜欢,只要你喜欢也就够了。今天你五爹去试探过他了,当日他说心里另有其人是骗你,只怕,你也早已知道他是在骗你了吧……”

“知道。可是我累了。”我偏转过头,看向流苏外摇曳的烛火,声音渐低,“母亲,大臣们都在逼着我选秀男,立凤君,他们都想把自己的儿子塞到我的后宫,那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喜欢的是苏焕卿,那一日,只要他点一个头,不管有多艰难,即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会选择跟他在一起。但他自己先选择了放弃,纵然他有千万种苦衷和为难,我也不想知道了。我要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待我就如同爹爹待你,无所畏惧,无所顾忌,一往而深。”

母亲沉默了许久,终于轻笑出声来,下巴搁在我肩头,笑着说:“我家豆豆真长大了啊……想当年,你还圆滚滚的像个糯米团子,脸儿圆圆眼睛圆圆,跟在我背后屁颠屁颠地小跑着,牙齿漏风,奶声奶气地喊‘母鸡,母鸡,等等我’……”

我羞恼地拉起被子蒙住头脸,“不许说!打小你就欺负我!”

母亲拉着我的被子哈哈大笑,“小鸡害羞了!你在裴铮面前就这么一副怂包样吗?君威在哪里?你怎么镇得住那些乱臣贼子啊!莫说我喜欢欺负你,估计裴铮都忍不住!”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我!

这么多年来,裴铮喜欢欺负我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敢情不是因为他太坏爱欺负人,而是因为我太软好拿捏!

28 变故

裴铮和苏昀的归位并没有给朝堂带来太大的震动,原因在于有更强的势力压住了那些蠢蠢欲动,对于崇光新臣来说,太上皇只活在传说,还有太史令的胡说之中。

明德老臣的态度则不同,怀念有之,恐惧有之,后者多半是做贼心虚,但父君已明确表示过,不再干涉任何政事,只在后宫陪着母亲喝茶,陪二爹下棋,这朝廷依旧是我做主。

但是有这几尊大神做靠山,我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处置鸿胪寺那几人时,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也没有,有几人偷偷瞥了苏昀一眼,见他没有反应,自己便也不敢出头了。易道临却因此招来了一批怨恨的目光,多是怪他受苏昀引荐之恩,却恩将仇报。

退朝之后,易道临私下向我申请提审贺兰,我本已不将贺兰视为囚犯,便免去提审二字,让他自行去询问,但略一思索,又改了主意道:“寡人同你一道去。”

易道临微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俯首称是。

“前不久,曾有人让我保护好贺兰,说有人会暗害于他。易大人以为如何?”我微笑问道。

易道临眼神一动,“陛下可是因此怀疑之前那场大火别有意图?”

“大火来得蹊跷,寡人始终心存疑惑。但贺兰确实并未因此受伤。”我实话说出心里的疑惑。“当日是因侯爷夫人在场。寡人记得清楚,贺兰说自己几日来多有不适,当时若非有夫人相救,是生是死,却也难料。”

“陛下以为是苏御史下手?”易道临若有所悟,“但陛下又不希望如此,因此着令微臣彻查,直到揪出鸿胪寺等人?”

“难说得很呐……”我不无感慨,“毕竟如今你我手中所有证据都指向裴相,连唯一的证人,都坚信是裴相让人杀了他父亲。这就是寡人想查清这个案子的原因。”

易道临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陛下既怀疑苏御史,又希望他无辜,既想帮裴相洗脱嫌疑,却也怀疑他的清白。陛下着实为难了。”

我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易卿家,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了解寡人,寡人着实惭愧得很呐……”

说话间便到了贺兰的小院外,我挥手喝止了宫人的通报,与易道临直接进了内院。贺兰正在看书,听到声响才抬头朝我们看来,微微惊了一下,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行礼。

“贺兰,你倒是自在得很。”我看了一眼案上的书名,笑了笑,“寡人以为你定然难过得很。”

贺兰淡淡笑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若一味为死去的人难过,谁又来为活着的人心疼。”

裴铮说得对,此子非常人也。当日苏昀盘问他,他坦承自己是为逃避追杀而主动投案,到了今日,却是另一番心境了。看样子这些天来他静下心,想了不少事情。

“这位是新任大理寺卿易道临,他将接受漕银亏空案,今日寡人带他来是为问你一些问题。”

贺兰一听,笑意顿时有些苦涩。“此案经手之人一再变换,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家父贪污亏空既然属实,死罪亦是难免,只是却不应死于同党之手,理应交由法办。草民投案,也只为求寻得父亲尸首,让真凶落网,但若因此连累无辜之人,亦是过意不去。”

易道临看向贺兰的眼神中多了三分审视,片刻后沉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人臣高官。举法不避权贵,做这些事本就是大理寺卿的职责,谈何连累?我问你的问题,你老实回答便是。”

贺兰沉默着回视他,大概是觉得易道临与自己之前接触过的官员不大一样,多看了好一会儿,方轻轻点了点头。

贺兰又一次说起出事当日的经过,他在贺敬书房发现裴铮与贺敬的往来密信,不及向父亲问清原委,便被外间声音惊动,贺敬情急之下打开密室让贺兰避入,却听得外间之人自称是裴铮派来接应,放松了心神。那时贺兰躲在密室之中,一切都听得不甚清晰,只听到父亲几声惨叫,然后便是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他在密室中找到父亲为他指明的出路,从地道中逃走,却被人追杀,后来回到别院,却发现原地已化为一片废墟,他无奈之下,只有投案寻求自保。

“你还记得当日裴铮给你父亲的信件上写着什么吗?”易道临问道。

贺兰摇了摇头,“当时我只匆匆瞥了一眼,外面便传来敲门声,只看到落款处一个裴字。”

“贺敬听到敲门声之时,是何反应?”

“惊惧……父亲很害怕,他将我推入密室之中,就是在那时,我听到外面有人低声说,‘我们是裴相派来接应大人的,请大人带上账本,快随我们走’。”

“账本?”易道临眼神发亮,“可是你在密室中看到的那些?贺敬可有交给他们?”

“没有。父亲一开始是激动,但随即又有些恐惧,只犹豫了不过片刻,外面的人就要撞门进来。父亲这才匆忙把我推进密室,虽然那些人进来之时密室已经关上,但怕是听到了石门转动的声音,知道里间有密室。”

我心说,多数达官贵人家中都有密室。

“后来他们可有发现你藏身的密室?”

“我不确定。父亲说,他若遭遇不测,就让我立刻逃走。密室的机关设置十分之巧妙,不过那些人烧光了别院,或许密室也会因此现出。我将密室所在告诉过苏御史,但里间资料已被搬空。”

“后来你为何不原路返回密室?”

“密室的密道之门只能从内开,外间没有入口。”

易道临所问,贺兰一一作答,问完几个问题,易道临转头向我道:“陛下,具体如何,微臣还须到现场一看。”

我抚着袖子说:“确实。贺兰陪着走一趟吧,此事或许你会想起什么也说不定。”

裴铮说,贺兰知道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多重要的秘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旁人怕是更能问到了。

贺兰自然同意协助调查,便约了次日出帝都。

听说我也要去,易道临惊道:“陛下不可!”

“寡人又不是去游玩,此案事关重大,寡人还是亲自看过放心。”我挥手打断他们,“寡人心意已决,不用多说了!”

易道临复杂地看了我两眼,终是按下了话头。

出得门来,易道临低声问我:“陛下所为为何?难道放心不过微臣?”

我笑了笑。“易卿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证据就在别院。”

易道临缓缓直起背。“陛下何解?”

我笑着斜睨他一眼,“你方才不是问得很清楚吗?在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到来之前,贺敬正准备逃亡,他为何要逃亡,因为有人要杀他。当时朝廷的官文未到,那么要拿他的人就不是官府,而是另有其人。贺敬在听到有人来之时,第一反应是躲,听到是裴铮派来的人之时,第一反应却是喜,而后才是疑,只可惜对方耐心有限,没给他太多犹疑的时间。以此看来,贺敬确实贪污,也确实和裴铮有勾当,但杀贺敬的,却未必是裴铮。”

“陛下想以身为饵,诱出双方人马?”易道临不赞同地摇头,“即便需要诱饵,微臣一人足矣,陛下九五之尊,不应冒险!”

“不只如此……”我咬了咬下唇,“既然母亲他们来了,事情也就好办多了。易卿家,我们的计划,可以提前了。”

易道临瞳孔一缩。

“那些人如果够聪明,就不会对寡人下手,否则就真正是捅了马蜂窝,自找死路。寡人与你同行,说不得比三千暗卫更能防身。即便那些人真的会出手……如果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那么这个险,值得一冒。”我抬头朝他一笑,“寡人乃九五之尊,有天神庇佑,定能全身而归。你准备了这么多年,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吧?”

易道临稽首道:“陛下对自己人狠,对自己更狠,微臣叹服……”

我摆摆手道:“为有所得罢了……”我哪里舍得对自己狠,没把握全身而退的话,我也不会冒险。

我原先没有料到母亲他们会这么快回帝都,现在他们既然来了,我便可以放手去做了,帝都有他们在,无论如何也不会乱。

母亲的朝代已经过去了,如今是我的朝代。他们不愿意干涉我的决定,但我的决定,他们却总是会配合的。

以父君的眼力,定然能明白我心中所想。只是裴铮心中所想,他不知能否看清。苏昀心中所求,他又能否看透。

人生百事,到底不惟情之一字。

次日早朝过后,我便换了身便衣,与贺兰、易道临自偏门出了皇城。

易道临见我面色不佳,问道:“陛下坐不惯马车?”

我勉强笑笑,“无碍,忍一会儿就到了。”说着撩起车帘,让冷风吹进些许凉意进来。

我骑得惯马,却坐不来这马车,颠簸又气闷,让人恶心欲呕。裴铮倒是体贴,每每让我靠在他怀里,左手轻抚我的后背,右手替我扇风,那样一路也不至于太难受。

少了裴铮在侧,这一路几乎颠去了我半条命,走到半路便后悔出来了,但继续往前或者回去都是一半路程,只有硬着头皮撑到底了。

到了别院,我下得马车来双腿还有些发软,易道临扶着我叹了口气:“其实陛下方才不如先骑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