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亦榕上了车,就坐在麦寒的驾驶座后头,他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祁酉的侧面。

今日的祁大师穿着清爽的运动T恤+运动长裤,棕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头上还带了顶黑色鸭舌帽,衬得帽檐下的肌肤越发雪白。姣好的五官带着淡淡的清冷气质,亮橘的唇色却又显出了几分凌厉干练。轻轻交叠在大腿的一双手,手指修长,指尖微微透明,不戴任何饰品。

若是不说,任谁都猜不到——她竟然就是算命世家祁家的家主。

感觉到万亦榕从后座投来的打量视线,祁酉稍稍偏过脸,压低了几分帽檐,“麦寒,开车吧。”

“是,大师!”

车子启动,万亦榕移开了视线,看向车载GPS,然而,那上头并没有设定地址导航。

“大师,我们要去哪?”

“先往西边走。五岭山在西边。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祁酉躺靠在椅背,没有回头,“万先生可以先睡一会儿,车子还要开一段时间。”

又是这么有头无尾的话,听得万亦榕云里雾里。但看祁酉并不想说什么的样子,他也没有多问,靠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真是有些累了。

本来只是想稍稍歇一下,哪知道,这一闭眼睛还真睡了过去。

这一觉,万亦榕睡得格外安稳,这是他自五岭山出事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听着后座有规律的清浅呼吸声,祁酉伸手将冷气稍稍调高了一些。

“大师,已经出城了。”麦寒轻声开口。

祁酉回头看了眼万亦榕,接着从一旁的手包里取了卦盘,拨弄了几下,“继续往西。上高速。”

“好。”

在万亦榕睡觉的时候,祁酉指了不下六次路,每一次都是先看一眼万亦榕再调试卦盘。

她看的是万亦榕身上的气。

将有牢狱之灾的人会面有青黑之气,而能解灾祸的契机恰能褪去这些青黑之气。祁酉正是在根据万亦榕气的变化,寻找那份契机的具体位置。

开着开着,他们身边的车越来越少。

无视挂了一路的绕路警示牌,祁酉一直让麦寒往前开。

“大师,前头的路淹了。”麦寒放慢了速度。

祁酉看了看前面已经完全被水淹没的道路,还有放在路边的禁止通行的标识,眯眼掐指了一会儿,“继续开,我们的车过得去。就从那两个标识中间过去”

“好。”

越野车趟河不是问题,就怕不知道水到底有多深。既然大师说能行,她就能开。

麦寒从来都不会怀疑大师的话,在她心里大师是如神一样的存在。当初大师找到自己,就像是《大话西游》里写的那样——踏着五彩祥云出现在她生命的英雄。

越野车平稳地趟过河。坐在后座的万亦榕依旧睡得很沉。

接下来的路,越野车大半都在淌水,四周别说车,连人都不大见得到了。

万亦榕一觉醒来,车还在开。看了下表,距离出发,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祁大师。”

“万先生。”祁酉看着手里的卦盘,“麦寒,往左边开。”

“是,大师。”

见她们两个繁忙的样子,万亦榕有些插不上话,便安安静静坐在后头看窗外。

周围都是泥泞的土路,车子每走一步都有许多树枝在窗户拍打刮蹭,也正是这个声音让万亦榕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大约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停在了一片稍显平坦的空地上。

“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三个人就着水吃了点麦寒之前就买好的三明治。味道还不错。

万亦榕看了看靠在车头吃着三明治的祁酉。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她正安安静静咬着手中三明治。

没了高跟鞋,祁大师个子看上去意外的有几分娇小,尤其是站在凶悍的黑色奔驰G系边上。

察觉到他的目光,祁酉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入口中,几下嚼了进去,“万先生,麻烦吃快点。我们要出发了。”

万亦榕应了一声,三下两下也吃完了三明治。

“接下来,我来开车吧。”他是车上的唯一一个男子,坐在后头太没绅士风度了。而且,刚才睡过一觉,他现在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

祁酉看了眼麦寒,又看了眼万亦榕,点了下头,“那好,就麻烦万先生了。”

“应该的。”

再次出发,祁酉依旧坐在副驾位置,万亦榕成了司机,麦寒在后座抓紧时间休息。

“往左边拐。”

“嗯。”

开车的时候,万亦榕发觉身旁的祁大师总会时不时看一眼自己。他下意识地理了下衬衫领子,又理了理头发,想着是不是自己外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祁酉皱了眉头,“麻烦开车的时候认真一些。”

万亦榕:

看完万亦榕,再看卦盘,祁酉才能确定方向,但一直这么勘算,她眼睛渐渐有些不舒服起来。

眼看又是一片土路的岔路口,万亦榕刚要问往哪开,祁酉却直接喊了停。

“稍等一下。”

车子停稳,祁酉压低帽子,用头发稍稍挡住自己的侧脸,一手摘掉眼镜,一手在两眼之间的位置使劲揉了揉——这副眼镜是祁老爷子很久以前求来的,那个时候的眼镜架都很重,戴久了鼻梁很不舒服。

“要不我们再歇会儿?”

“没事。”祁酉使劲捏了下鼻梁,终于好受了些,边抬头边快速戴上了眼镜,接着看了看卦盘,“继续开吧。走中间那条路。”

等了一会儿,车没启动,祁酉奇怪地转过脸,“万先生?”

“啊?”万亦榕像是突然回神了一般,“好。走哪条?”

“中间那条。”

车子启动,万亦榕有些紧张地捏紧了方向盘。

刚才

就在祁酉戴上眼镜的前一瞬,他看到了她头发缝隙中露出的侧脸,以及那双难以形容的眼睛。

那一刻,他的心就像是突然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四周都静了下来,只有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失去了控制,鼓动着耳膜。

想到那双眼睛,他的喉咙都有些干涩起来。

全心算卦的祁酉,并没有注意到万亦榕的不同。

看地图,再往前沿着土路开就能到一个小镇,今晚可以在那里休息。

晚上八点,越野车到达小镇。镇上只有一家小旅店,设施很一般。

“万先生,能住吗?”

“我没问题。”

万亦榕边说边看向别处,好像正在打量这个小旅馆。

而事实是,他现在忽然有点不太敢与眼前人对视。虽然戴着那难看的黄色眼睛遮去了不少风姿,但只要看到他,他就会想起今日的惊鸿一瞥。

夜里,洗完澡,躺在并不是很舒适小床上,万亦榕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在开车时看到的那一幕。

祁酉

默念这这两个名字,他心里似乎有着某种陌生的感觉,正在蠢蠢欲动地破土而出。

直到一点多钟,才好不容易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吃完早饭,三人再次出发。

麦寒开车,万亦榕又坐回了后座。

祁酉依旧是看看他,看看卦,指指路。而万亦榕也渐渐明白了她看自己的原因。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了几分失落。

车子开了3个多小时,来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湖边。

这次是真没路了。

“到了。”祁酉终于放下了卦盘。

万亦榕解去牢狱之灾的契机就在这湖边。

开门下车,祁酉又看了万亦榕一眼,而后径直走向了左前方的那片河滩。捡了根树枝,当即就在泥泞中翻找起来。

“大师在找什么?我能帮忙吗?”万亦榕也跟着下了车。

麦寒拦住他要上前的步子,“万先生,大师做事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

于是,两人安静站在一旁,只有祁酉一个人在泥滩里走来走去地翻找。

不一会儿,她的鞋子和裤脚都沾上了黑色的泥水,显得有些碍眼。

过了大约3、4分钟的样子,祁酉的动作停了一下,只见她俯下身子,直接用手触及了浑浊的泥水。捞了几下,一个黑色的东西被她从泥里给拿了出来。

“找到了!”祁酉兴奋地扬起了手。

就是这个东西!

正午阳光下,站在泥滩里的女子,一手执着木棍,一手托着满是泥水的事物,面上绽着好比彩虹般炫目的笑意。金色的阳光撒在她的帽檐,勾勒了她的下颌,柔和了她的嘴角

“噗通——噗通——”

看着祁酉一步步走近,万亦榕听到了有什么从心底破土而出的声音。

“万先生。这个是你的。”带着泥水的坚硬事物被递了过来。

他匆匆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神色,声音有些暗哑,“大师,这是什么?”

轻轻一笑,“万氏的救命稻草。万先生,祁家绝不会让你失望。”

祁酉找到的那样东西,是一个防水摄像机。

正是当初挂在工地那架倒掉的掉车上的实时监视摄像。

里头,记录下了那一晚的所有事情。

看着电脑上清晰的影响,万亦榕的面色变了又变——原来是这样!

不是吊车先倒砸坏了堤坝,而是堤坝先决,冲倒了吊车。

冷血无情的不是万氏集团,而是当初承建大坝的施工单位!

所有事情,统统逆转!

祁家,祁酉,给了他一个真正的全新局面,给了万氏一条真正的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孟凉:凭什么他能和大师关系这么好!

祁酉:因为他不是奇葩命。

咳咳,娘子发现自己更新时间真的很跳跃啊。。。

反正每天一更,时间方面就随缘吧。。。

第16章

回去的时候,他们不再需要开车摸索,祁酉索性找公司托运了汽车,三人直接去到了最近的机场,坐飞机回H城。

坐在机场的VIP候机厅,万亦榕看着对面的人,半响只道出了几个字,“祁大师谢谢你。”

言语在此刻,在那根万氏的救命稻草前都变得匮乏起来。

祁酉闻言稍稍坐正了身子,“万先生,祁家和万家,不需要这么客道。”

听到这话,万亦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前是他一手用钱家换掉了祁家。可在关键时刻,祁家却依然能够不计前嫌地挺身而出

“若是万先生实在是想表示感谢。”祁酉微微一笑,“祁家的账号,您是知道的。”

给多给少,就看客户心情了。当然,万家从来给的都不会少——这毕竟是挺大一份人情。

听到祁酉这么说话,万亦榕忽地就笑了出来,“祁大师,真是不同凡响。”

“过奖。”

两人间的气氛很轻松,有事情全部解决的快意,更有前嫌尽释的友好。

“之后的事情大师还有什么建议吗?”

祁酉托了下眼镜,抬头看向他,“万先生,相信您自己已经有了最好的答案。”

他会做得很好,只要有这盘录像,就够了。

是啊,他会做得很好。他向来都能做得很好。

万亦榕面上的笑敛了几分,下定了决心,“等事情解决。我会彻底离开万氏集团。那个时候,大师还能继续与我合作吗?”

万氏集团他不要了。当初万重山能打下的江山,他万亦榕要亲手打出另一个。

——很好。

祁酉很满意,非常满意。万亦榕此人,知恩必报,谋略深重,绝非池中之物。

他们祁家看中的从来都不是万家,而是人。

当初祁老太爷看中的是万重山,而她看中的是万亦榕。

没了万氏牵绊的万亦榕,恰如潜龙出海,必能掀起惊天波浪。

若说位高权重的客户,祁家从来都不缺,但真真正正能把后背交出去的靠山,之前只有万家的万重山。如今,她祁酉也给自己找了个好靠山,一点儿都不逊色于万重山的好靠山。

“万先生,合作愉快。”轻飘飘一句话,却代表着祁家的承诺。

这一次后,万亦榕这条龙就和祁家结结实实地绑上了。

就像当初的祁老太爷和万重山,一辈子的挚友,一辈子的战友。

就在祁酉美滋滋想着自己此行收获颇丰的时候,万亦榕看着对面人的笑颜,再三紧了紧手中的咖啡杯。微烫的杯壁熨着他的手心,就好比那笑容渗进他的心底。

——祁酉

他明白,自己对于眼前人的需求,怕是并不仅仅止于合作。

不过,来日方长。

“大师,万先生,该登机了。”

“嗯。好。”

回到H市,万亦榕立刻就投入到了万氏翻盘大业之中。

仅仅一天,那条记录真相的视频就传遍了网络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震惊,人们诧异,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刹那袭来,有万氏这个“替罪羊”的冤屈在前,就更加彰显了堤坝承建单位的“丧尽天良”。

网友XXXX:之前都是怎么调查的?

武汉刘大同:我看有猫腻。

葫芦娃:有猫腻+1

乐悠悠的小船:有猫腻+1

察觉事态并不简单,中央直接调派了特殊调查组,连夜赶往五岭山所在管辖市进行调查。

当初给出“万氏吊车砸坏堤坝”结论的市属调查组成员统统被连夜问话。

一天一夜之后,事情的真相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一出出“偷工减料,腐败贪腐,”的地方官与承建商勾结的□□被报道了出来。

顺藤摸瓜,五岭山所属管辖市几乎被查了个遍,揪出一串“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贪官。

而遭受无妄之灾的万氏集团,由于事发后积极承担责任,努力赔偿工人、百姓损失,立时成为了良心企业的典型代表。股票颓势立停,连涨五个涨停板。

万氏,活了。

万氏的股东们纷纷站到了万亦榕这边,先前还有摇摆的人员都表示希望由万亦榕接盘万氏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