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师!吕导突然说要加戏, 要加我和翟老师的亲密戏。就是那个演过《六格格》里头皇太后的翟老师。我该怎么办?

一条长短信,孟凉字打得飞快, 一下就发到了祁酉的手机上。

他已经忐忑得连看到祁酉先前那条“有空再说”的短信都来不及高兴了。

——大师, 我真演不了。

——大师,帮忙想想办法吧!

然而, 等了半响, 祁酉都没有回复。

等不了了!

孟凉毫不犹豫拨出了电话,可是直到转成语音信箱, 都没有人接听。

“凉哥,我刚才听到编剧和导演说明天早上就能改好,吕导说让你准备准备。明天晚上就先把你和翟老师的戏给拍了”

Tyler也是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凉哥,你受委屈了。

深受打击的孟凉像是抓着浮木一样紧握手机——大师, 求你接电话。

手机屏幕的光芒被祁酉的口袋所掩盖, 正在专心祭拜的她完全不知道片场里孟凉的悲惨遭遇。

外人不能进祠堂。麦寒就站在祠堂外头等大师。

背对着祠堂, 看着面前不远处那波光粼粼的湖水,还有那银色月光, 一切都美得像是一幅画。

一个深呼吸——嗯空气真好。

这快地方就是大师说过的,背山面水, 富贵不愁。

祠堂风水好, 家主有本事,祁家人就生活富足, 与世无争。

明明祁家人就住在Z市,可大师却要一个人孤单单地在住在H市。

麦寒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其实,大师真挺可怜的。

她跟了大师两年了, 大师都没有一个能交心的朋友,就连爸爸妈妈还都要生生硬硬地叫什么张女士,祁先生。家主的位置,只要接了,就没有退路。青春正好的年华,大师就已是注定孤苦一生,现在才二十四,渐渐地就成了个老处女

“想什么呢?”

祁酉的声音忽然悠悠地从耳边传来。

麦寒一个激灵站直身子,一回头就看到刚才还在里头叩拜的自家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没想什么!”

微微眯起的丹凤眼,哪怕隔着眼镜,都看得麦寒心跳都有些不受控制——天生桃花命,不是盖的。

“是吗?”祁酉拉长了音调问了一句,接着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有些事情,少想一点。”

“是”

麦寒站得笔直,半点都不敢乱想了。

教育完了小助理,祁酉面色依然沉沉的,“你在这等着,我去后头一趟,别让人过来。”

“是,大师。”

绕过古色古香的祠堂建筑,祁酉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了后山。

这块地方,大大小小竖着几十座年代各异的墓碑,都是历任祁家家主的墓碑。

祁酉走进墓群,站在了一座比较新的墓前。

墓碑上只有简简单单两行竖着的字:第三十二代家主——祁善。

看着这座墓碑,祁酉心里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感觉。

等她死后,她也会被葬到这片山头。

到时候,墓碑上会写着:第三十三代家主——祁酉。

在仅仅二十四岁的年纪,她似乎就已经看到了自己接下来一生的全部轨迹。

蹲下身,祁酉用手拂了拂墓碑上的浮灰,看着篆体的两字,出神了一会儿。

而后,声音很低仿若自语般说了一句。

“老太爷,祁生好像回来了。”

祁生,祁酉曾经的小叔叔,祁家原本的第三十三代家主,一个突然消失了三年多的人

回来了。

自从发现祠堂里头家书完好无缺,一点都没有被打开或翻动的痕迹开始,祁酉就猜到应该是她这个突然失踪的小叔叔回来了。

而那个只有家主,或者家主继任人才能知道的秘密,被祁生告诉了钟临。

祁生为什么这么做,祁酉想不明白——明明他也是祁家人,甚至他差点就成了家主。

换了个姿势,她坐在了墓碑边上,“老太爷,你说祁生当初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呢?”

如果祁生当初没有突然消失,祁酉现在应该还是个普通人,考研?上班?恋爱?

若不是实在没有选择,祁老太爷也不会将祁家家主交给她这个桃花命的女子。

祁酉清楚得记得第一次看到家书时的震撼。

“酉酉,祁家和其他五家不同,绝对不能没有家主。”

彼时的祁老太爷已经是八十四的高龄,苍老的容颜,苍老的声音,却依旧将腰杆挺得笔直。

没有家主,祁家就会绝后。这就是祁家的秘密。

家书记载,很久以前,祁家曾经就有一位家主中途甩手。

一开始,由于生活富足,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结果那之后,一连二十年,祁家都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诞生。这个古怪现象,直到新一任的家主继位才得到了解决。

不是所有祁家后人都能当家主。

人与人的灵气会有差异。若是灵气不足,坐上家主的位置只会早亡。据记载,祁家家主在位最短的一位只撑了四年不到。一般来说,灵气不足的孩子会在一开始就从家主候选人中被剔除。

祁酉是她这代唯一一个灵气高的孩子,可偏偏却是个桃花命的女子。

本来祁老太爷是打算祁生继承的时间长一些,这样可以跳过祁酉传给再下一代。

但祁生的不辞而别将所有计划通通打乱,老太爷的身子也越来越差。

直到一年多前的那一天。

“酉酉,现在只能靠你了,祁家万万不能断在我们手中。”

握着病床上祁老太爷的手,祁酉点了点头。

一个薄薄凉凉的玉佩被塞到了她的手中,老太爷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他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说着一些那时她还不甚明了的话。

“以后的路会很孤单,很孤单,酉酉,你要忍下去。一辈子其实没那么长,但却也没那么短。”

“我会的。”

听到她的保证,祁善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的眼睛。

八十七岁的高龄也让他成为了祁家有史以来最长寿的家主。

家主的逝去,没有人会痛哭。

因为这也是祁家人迎来新家主的欢喜时刻。

戴上玉佩,走出病房,祁酉见到了一直等在门口的爸爸妈妈。在见到她脖子上的玉佩之后,两人立刻就恭敬地半低了头,“家主。”

那个瞬间,祁酉的动作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

她能看到张女士眼中强忍着不落下的泪水,也能看到祁先生发红的眼圈,但她更能感觉到那块贴在胸前,怎么都捂不暖的白色玉佩。

她是家主了。

“嗯。”轻轻一声应答。

那一刻起,她不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她只是祁家家主——祁酉。

短短一天不到,她就成了孤家寡人。

回忆着这些并不算遥远的往事,祁酉却觉得恍如隔世。

默默在老太爷的墓碑前又坐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不打扰您老人家休息了。下次再来看您。”

转身离开,林中的墓碑依旧安静矗立,默默守护着整个家族。

一代又一代,三十二任家主用一世幸福换来了祁家的生生不息,换来了祁家神算第一的名号。

祁酉是第三十三个,以后还会有第三十四个,第三十五个

整个祁家,就这么平平静静地一直传下去。

可现在祁生回来了,带着让人难以揣测的目的,就像是在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那初初一圈的波纹已经让人无法忽视。

——我的小叔叔,你究竟要做什么?

离开祠堂,麦寒发现,大师脸色并没有因为祭拜而轻松,反而愈加沉重了。

启动车,她小心地问道,“大师,我们是直接开回H市吗?”

祁酉回了神,抬头看看手表,已经不早了。

“今天住在Z市吧。明天再回去。”

“好。”

麦寒启动车直接往市中心开去,每次大师来Z市住的都是市里的宾馆。

记得第一次去宾馆住的时候,麦寒还傻乎乎地问过,“大师,为什么不住祁家呢?”

祁家好多人都住在Z市,他们都是大师的血亲。

那个时候,祁酉坐在后座只淡淡回了一句话。

“那是祁家人的家。”

后来,麦寒才明白,大师的意思是——那是祁家人的家,却不是她的家。

家主是没有家人的。唉

“麦寒,想什么呢?”

一下坐直,“没想什么!”

住进宾馆,直到脱下外套,祁酉才想起看手机。

一看之下,她着实吃了一惊。原本还有50%电量的手机,这么一会儿竟然直接跌倒了20%。

满屏都是孟凉发来的消息,还有两位数的未接电话。

真是头疼。

耐着性子,皱着眉头,祁酉从孟凉的第一条短信开始看起。

刚看了两行,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的烦闷随着这一声笑散去不少。

天地一气,果然有意思。

《六格格》这个电视剧祁酉看过,演皇太后的那个女演员长得相当符合她的年纪,一点都不像是娱乐圈里保养得宜的那些老牌明星。翟老师有五十岁该有的鱼尾纹,法令纹,抬头纹,平日还不怎么喜欢染发。花白的头发,微胖的身形是她的标志。

叮,孟凉的短信又来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他竟然还在孜孜不倦地“求救”。

——大师!我该怎么做才能不演这戏?

祁酉走到沙发边上,换了拖鞋,瞧着孟凉这有些慌不择路的小语气,禁不住嘴角扬了扬,想了想,打了一行字。

——孟先生,你是个演员。

刚回复不到十秒钟,祁酉的手机立时响了起来。

“昂——昂——昂咦昂昂昂——”《二泉映月》的来电铃声。

不用多说,是孟凉。

脱掉眼镜,又揉了揉酸痛的鼻梁,在铃声响了将近半分钟后,祁酉才慢悠悠接了电话,“孟先生,您好。”

“大师!”孟凉开口就很急,“这个我真不想演,您能有法子吗?我查过百度,翟老师比我妈还大三岁!祁大师,我,我真做不到!”

祁酉拿着电话走到饮水机那接了杯凉水,“孟先生,我的建议是——演。”

所以,她不会告诉他如何能不演。

什么?

孟凉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师!我演不了的!”

“演员没什么演不了的。”祁酉喝了口水,语气在电话里听起来没有起伏,冷冷清清,可她的嘴角却一直带着几分笑意——有点意思。

“可,可我原来就是个偶像,又不是什么好演员”孟凉破罐子破摔求解救。

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低,知道自己不占理,抱着被子,他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真的不想演。就是不想演,一点儿都不想演。

“而且,大师你知道的我,我还是处男。”漂亮的狐狸眼耷拉下来,可怜兮兮,“还有初吻”一想到,初吻要给比自己妈妈年纪还大的翟老师,孟凉立时心碎得无以复加。

“咳咳咳”

被孟凉那突如其来的而一句“还有初吻”给惊到了的祁大师呛水了。

“大师?你怎么了?”孟凉声音立时紧张了起来。

“咳咳咳没事咳咳咳。”好一会儿,缓了过来。

听她终于不咳了,孟凉在电话那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师,要是喉咙不舒服就喝点热水”

热水?然后再呛一次热的?算了,不逗他了。

放下水杯,祁酉清了清嗓子,做了总结发言,“孟先生就放心去演吧。没事的。”

“怎么没事?我”

“时间不早了,那孟先生,晚安。”

“啊?大师?喂!我话还没说完”

“嘟嘟嘟。”

电话已挂断。

看着通话结速的手机屏幕,孟凉眨了两下眼——大师说放心演,没事。

脑袋稍稍低了几分,耳廓微微发红——大师还说还说

——那孟先生,晚安。

呀!

手机一丢,孟凉一下字就钻到了被子里,连脑袋都给蒙了进去,揪着被子兴奋得连滚了好几下。

天!大师竟然和自己说晚安了!大师第一次和自己说晚安!

演演演!明天就演!大师说演他就演!

孟凉心情非常好地开始睡觉。

然而,在第二天一早和翟老师面对面打了招呼后他又萎了。

“Tyler我心里难受,很难受。”

Tyler悲壮地握拳加油:“凉哥,挺住。”

再怎么拖拖妈妈也到了晚上,这是孟凉和翟老师那场戏的时间。

摄影棚里灯光昏暗,孟凉穿着一袭松松垮垮的水红色衣服拘谨地坐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翟老师也来了,穿着丝质的白色里衣,披着花白的假发,化着看不出来的淡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