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前,就在这位堂姐刚结婚的时候,她曾经给这位堂姐看过相:命有一子,两年内孩子就能平安降生。

结果,现在离预产期就剩两个月,孩子突然没了,还是个成了型的男婴。

虽然已经有了祁家近十几年都不会又孩子诞生的预期,但祁酉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明晃晃地,残忍的方式摆在她的面前。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握在手心的电话重若千斤,祁酉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地址给我。明天下午我去看看。”

“我这就和他们确认,地址会稍后短信发给您。”麦寒做事一直很妥当。

“嗯,好。挂了。”摁断电话,祁酉走到沙发边,沉默地坐了下来。

已经是夏天,她却觉得寒气刺骨,如坠冰窟。

她救了孟凉,害了那个孩子

她害了一条人命

第二天下午,祁酉按照说好的时间来到了医院。

“家主,您来了。”见到祁酉,堂伯伯立时恭敬地迎了出来。

在家主面前,没有辈分之分,祁家最大的永远都是家主。

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男子半弯着腰迎自己进屋的样子,祁酉心里越压越重。她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主了。

进到病房,还躺在病床上的堂姐脸色白得几乎就是一张纸。看到祁酉走进来,她冲着祁酉方向伸了双手,嚎啕大哭,“孩子没了您说他会平安的您说过他会平安的!”

在祁家人的眼中,家主就是最值得信任的存在。她结婚已经一年半了,祁酉说的两年内能有的孩子就是刚流掉这一个。

站在离堂姐一米远的地方,祁酉再也挪不动步子了,铺天盖地的愧疚感让她几乎都要垮下脊梁。

“您说过的”堂姐的眼神带着无边无际的悲痛,那个孩子,明明前一刻还在她的肚子里,还会踢她的肚子,为什么下一刻就

“对不起。”

良久的沉默后,祁酉只说了这三个字。

她解释不了,无法解释,任何解释都是弥天大谎。

是她的错,统统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没有救孟凉,如果她还是家主,这个孩子会平平安安地来到世上,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

虚弱的产妇几乎哭抽了,一下子倒在床上,“您明明说过他会平安的您明明说过的啊”

大家纷纷围了上去。

“家主,突然这个样子您看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堂伯伯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希冀地看向祁酉,希望祁家家主能给一个解释。他们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作祟,这才和家主之前下的论断产生了分歧。

面对堂伯伯的眼神,看着面前哭得天崩地理的堂姐,祁酉低下了头,身侧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都会好的。以后都会好的。”这句话,像是安慰堂姐一家,更是安慰她自己。

一切都会好的

祁家还会有未来的

离开病房的时候,祁酉浑身都已冰凉,呼吸缠绕愧疚滞在胸口,一点点地下沉。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家主这个位置是带着怎样的淋漓鲜血。

祁老太爷做了一辈子家主,而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女孩就用生命祭奠了这个位置。

到了她这里她辜负了祁家人,害死了一条人命。

在新一任家主成人之前,祁家不会再有任何新生儿。

而这个时间,会是十几年。

一路神情恍惚地走回停车场,一坐进车里,祁酉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数泪水翻涌而出。双手支着方向盘,脸埋在胳膊里,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为什么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听了静无师太的话。她已经下了山回了祁家,可祁家就真能继续作为神算六家不灭了吗

为什么她现在一点都不确定了。面对接下来未知的十几年,祁酉前所未有地怕了。

然而,这些都只是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飓风过境一般,狠狠撕碎了祁酉的所有伪装,所有坚持。

一夕之间,她被拽到了泥底。

那本带着陈旧气息的家书被狠狠砸到了她的脸上。

“都是你个贱人!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堂姐惨白的脸上带着狰狞的恨意,冲上来死死掐住了祁酉的胳膊,尖利的指甲一下就扣进了肉中,“是你!是你——!你个贱人!”

堂伯伯一家赶忙跑过来拉开了已经近乎癫狂的堂姐,但祁酉的手背上已经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为什么拦我!为什么拦我!我的孩子!她杀了我的孩子!”堂姐声嘶力竭,“都是她这个贱人!祁酉,你就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荡/妇!”

祁酉身子微微一晃,背脊僵得几乎一折就断。

一群人按住了堂姐。

“贱人——!”她还在那里谩骂,恶狠狠瞪着祁酉。

堂伯伯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家主。”这两个字他叫得有些勉强,“能请您解释一下吗?”他的视线移到了落在地上的那本书,弯腰捡起,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六十岁老人将书递到了祁酉面前。

祁酉看着那本书,眼睫一颤。

这是祁家家书,已经泛黄的页面,封面上还有熟悉的毛笔字迹,就是祠堂里的那一本。

“南南昨天私自去了祠堂是她不对,但她找到了这本书,书上的事能请您解释下吗?还有,那个叫孟凉的,和您是什么关系?”

虽然还是一口一个您字,但堂伯伯的声音显然已经带上了质问。祁酉和孟凉的绯闻已经满天飞,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但在看到家书前,从没有人想过这件事会影响到祁家的子嗣。

看着面前站成一圈的堂伯家人,祁酉脑中嗡地一声炸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走剧情了。

第76章

她想说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面对他们质疑的目光,祁酉所有话都被狠狠扼在喉咙口。

她能告诉他们什么?

告诉他们,自己已经不是处了?告诉他们自己和孟凉上床是为了救他?

然后呢?救了孟凉,害了祁家?孟凉是一条人命,祁家的子孙, 堂姐的孩子又何尝不是?

是她违背了家书的规定。

是她答应了祁老太爷, 却没有做好

“对不起。”祁酉低下了头, 手背上的伤口火烧一般灼着她。

是她错了,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没有为孟凉动心,就不会害了孟凉, 就不用避过家主的身份,更不会害了堂姐的孩子,害了祁家。

都是她的错, 都是她

“我不要你的道歉!还我的孩子”堂姐一下子哭瘫在地。

从祁酉道歉的那刻起, 所有事情都板上钉了钉。

祁家,不会有子嗣了。她没了这个孩子, 接下来的时间, 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还我孩子!还我还我”哭嚎的声音被绝望所淹没。

听到祁酉没有反驳,本来拦着堂姐的祁家人都停下了动作,不敢置信地看向祁酉。他们本来还存着侥幸,家书上的也许只是传说, 毕竟太离奇了。

但现在祁酉的道歉已经证明了一切。祁家的子嗣真的系在家主身上,而祁酉,已经没有成为家主的资格了。

“所以, 家书上的都是真的?”

堂伯伯的表情已经失了平静,抖动着的唇瓣,说出的话也发着颤。

所有祁家人都知道,继祁酉之后,有可能成为家主的,仅仅只有一个才三岁的孩子。

而家主,必须是十八岁成年之后才行。

所以,十五年,至少还要十五年。这十五年里,祁家不会任何有一个孩子的诞生。

十五年堂伯今年已经六十四了,很可能有生之年都见不到孙辈。

更何况,那个孩子只有三岁。没人能确认,未来的十五年,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更没有人能确认,等他长大了,是不是就能接了家主的位置

祁家,完全有可能就这么绝了。

祁酉弯下了腰,深深鞠了下去,眼眶已经通红。

“对不起对不起”

她重复着这三个字,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安抚眼前的人。

是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祁——酉——!”堂伯伯几乎是咬牙般重重呵出了她的名字,“你还是人吗!”破音的责骂,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悲痛。

“祁家上上下下,四十三口人,你对得起谁?祁家的列祖列宗,你又对得住谁!”那本被捡起的家书再一次被狠狠掷在了祁酉的身上。

肩头被砸得一顿,祁酉的身子又低了几分

她谁都对不起。

众人的视线如刀一样狠狠扎在祁酉的身上。

现在的局面,他们对她不仅仅是失望,而是一种仇恨。

祁酉是家主,在家族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是她辜负了所有祁家人,断了他们的全部希望。

“就是那个孟凉?啊?”堂伯伯的表情已经开始扭曲,“就为了一个戏子!你竟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祁酉本就紧绷的脊背,因为这句“不知廉耻”刹那僵硬成冰。

“贱人——!!”突然冲上来的堂姐,发泄似地扑到了祁酉身上,一下就把她推倒在了客厅中央,“你怎么不去死你还我孩子!贱人!”

小腿重重撞上茶几,麻痛传来,祁酉控制不住地跪坐在地上,但她依旧低着头,“对不起。我错了。”

“我不要你的道歉!”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要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失去了全部希望的堂姐,一下又一下,手脚并用的打在祁酉身上,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她恨,恨透了眼前的这个人。

没有人再来拦住堂姐。

祁酉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家主了,她是整个家族的叛徒,一个不知廉耻,置全族人不顾的叛徒。

“唔”背心被重重一砸,头发也被揪住了一大把,祁酉忍不住闷哼出声,却仍然跪坐在地。

——她该打。

祁酉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从来没有

“叮咚——叮咚——”突然响起的悦耳门铃,在乱成一片的公寓里悠悠回荡。

见没人去开门,那门铃就一直响着。

因着声音,堂姐的动作停了下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门口。

“叮咚——叮咚——”

堂伯伯皱着眉头,转身走向门口,准备打发掉那个按门铃的人。

然而,当他看到门边上的可视屏幕时,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门外的人依旧在按门铃,对着摄像头的方向,那人特地靠近了一些,似乎想让屋里人看清楚自己的长相。

“可以开门了吗?”带着微笑的儒雅男声传了进来。

“咔哒——”门锁打开。

堂伯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祁,祁生?”

“是我。”祁生微笑着应道,视线从堂伯的脸上转到了客厅,在看到跪坐在地低着头的祁酉的瞬间,一下沉了下来。

侧身走进屋里,祁生大步流星地来到了“战场中心”。

他看到了狼狈不堪的祁酉。

她的手背上满是血痕,还在滴血,身上的衣服在拉扯中已经变了形状,而堂姐的手里正抓着一簇断掉的棕色长发。

怒气上涌。

“呵。祁家人真是厉害,都开始动私刑了。”祁生冷冷看了一眼那位堂姐,“让开!”

也许是祁生的气势太过逼人,本还疯癫的堂姐竟然真地稍稍让了开来。

祁生走过去,拉住祁酉的胳膊,一个用力把人扶了起来。

“唔——”小腿陡然传来疼痛,祁酉差些没站稳身子。

“站好!”祁生用力撑住祁酉,带着她就要往外头走。

“你要做什么!”意识到祁生想要把人带走,那位堂姐立时尖叫起来,“她是杀人凶手!她是杀人凶手!你放开!”

祁生一闪,避开了她,冰冷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祁家,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杀人凶手?你们这些坐享其成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她。”

因为这句话,大家面上的神情都有了变化。

一声冷笑,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祁生带走了已经恍惚了的祁酉。

她一瘸一拐地任他扶着,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下颚滑落,一滴滴打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

啪嗒——啪嗒——

她做错了是她做错了全是她的错

浑浑噩噩跟着祁生进了电梯,下了楼,直到坐进车里,祁酉都没有停住哭泣。

她哭得时候没有声音,只是低着头,靠着车窗,一言不发,任由眼泪打湿了头发,打湿了衣领。

祁生默默启动了车,开出了地下车库,上了高架。

“哭够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祁酉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她看清了眼前人。

她的小叔叔,祁生。

缓慢地眨了下眼,祁酉面无表情地又低下了头。

“有什么好哭的?”祁生已经下了车,从驾驶座走到她这边的门,开了车门,站在那儿看着她,“祁家没有人值得你哭。”

祁酉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人在后座渐渐缩成了团,抱着膝盖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祁生见状,心下不忍,放轻了声音,“酉酉,你不欠他们的。你没必要为了那些人的未来,而搭进自己的一辈子。”

祁酉还是没有回应,听了他的话,只是稍稍动了一下指尖。

祁生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要扶她,“下来吧,医院到了。”

祁酉穿着七分裤,这么坐着,露出了小腿,那里已经肿了一大片。

还有手上的伤口,这会儿近了看,血痕的最开始的部分,分明就是被直接抠掉了一小块肉。

祁酉眉头拧了起来——下手真狠。

“女孩子,留疤就不好了,看医生才能”

“啪——”

祁酉拍开了他,直直看着面前的座椅,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祁生顿了动作,过了一会儿,缓缓收回了手。

“怎么?在怪我?”他声音有些古怪,“是怪我提醒你救了孟凉?还是怪我让你这么早就看清了祁家的真面目?”

闻言,祁酉箍着膝盖的胳膊略微收紧。

“还是你在可惜家主这个位置?”祁生的语气冷了下来,“做好了,没有人会感激你,他们觉得那是你应该的。做不好,所有人都来唾弃你这样的祁家,你还有留恋?那些人的嘴脸你刚才没看到?祁家这种苟延残喘的血脉根本就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不知不觉,他加重了最后一句。

不应该留在世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