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成功地转移了杨夫人的注意力,她迅速把重点转为替长孙求官:“前几日我还在跟大嫂说呢,没事少带孩子出来,那孩子十好几岁的人了,出门难免要遇见些贵人,总是白身布衣的也不像话,说是皇亲国戚,岂不给官家丢脸…”

这日的聚会以今上答应为驸马的长兄李璋之子加官告终,随后国舅夫人先回公主宅,皇后留下公主,召入柔仪殿内室,并让苗贤妃、俞充仪同往,大概要细问公主闺闱之事。

这一年来,皇后与苗贤妃并非没问过公主夫妻间之事,但公主一味沉默不答,再问粱都监,他亦推辞说不便过问此事,建议她们问韩氏,而韩氏一心袒护公主,素日也看不惯李纬朴陋之状,故也未曾告知她们真相,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一切都好,将题搪塞过去。

因此,如今杨夫人透露的讯息在她们意料之外,召公主入内室密谈,明显是要对她加以劝导。

我随公主同往柔仪殿,但未入内室,只立于厅中等待。隔得远了,几位后妃在说什么我并不能听清楚,但觉她们细语不断,想来应是在轮番劝公主接受驸马。

就这样等了半个多时辰。起初公主一言不发,后来终于开口说话时,是用一种提高了音调的,愤慨的声音:“不,你们又不是我,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爹爹就算不是皇帝,也是个温雅俊秀的文士,所以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我面对一个平庸鄙陋的丈夫时的心情…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满身铜臭,拿着爹爹赐的钱任意挥霍、结交轻佻浮浅的狐朋狗友,想附庸风雅而又不得要领,上次想买书画献给爹爹和孃孃,却买了一堆赝品回来,最后呈上来的徐崇嗣和郭熙的画作,还是怀吉去寻来的…如果你们的夫君是这样一个人,你们也可以做到心无芥蒂地与他共处一室么?”

见她如此激动,我略感惊讶,不由朝内室方向移了几步。

此后是一阵沉默,三位后妃都没再说话。公主稍微平静了些,继续说,语气不似先前那么咄咄逼人,但声音仍很清晰:“爹爹把我嫁给他,是要光耀章懿太后门楣,那么我一进他家门。这个目的便达到了。李家又多了一层皇亲身份,李玮也可以一辈子顶着驸马都尉的头衔安享尊荣。我不是男子,不必承担延续宗室血脉的任务,而我也不限制李玮纳妾,他想有多少女人,生多少孩子都可以,他的后嗣也不会因我而绝。将来如果他的姬妾生下孩子,我也能做到视若已出,请爹爹为他们加官晋爵…这还不够么?你们为何一定要我与他…

苗贤妃压低声音,又殷殷切切地跟她说了些什么,公主仍不接纳,只如此应答:“你是说幸福么,姐姐?我们是不一样的。你们的幸福,或许是获夫君眷顾,能多与他相处,而我现在所能祈求的幸福,就只能是那个讨厌的人离我远一点,让我可以平静地生活了。”

公主以斩钉截铁的这几句话结束了这日密谈,此后几位后妃又劝过她几次,皆无功而返。今上也颇感忧虑,召粱都监与韩氏询问过,却也无计可施,只好让粱都监向驸马转达他的意思:公主尚须开导,驸马务必耐心等待,切勿触怒公主。

另外,今上同时也表明:驸马可以纳妾。

杨夫人听闻这消息,立即又开始张罗着要为驸马纳妾,并高调宣称这是奉旨行事,不料李玮并不配合,对母亲寻来的美女,他一味推却,连看的兴趣都没有。杨夫人不悦,不免又骂骂咧咧,对公主有诸多意见。

韩氏听得生气.经公主同意.便请粱都监去劝驸马早日纳妾。粱都监亦去了,不久后带来的仍是驸马拒绝的消息:“我劝了他许久,他只是低头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如果我纳妾,那我与公主,永远都只能是这样了罢?’”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谁堪共展鸳鸯锦 生香

章节字数:2642 更新时间:09-07-05 10:31

生香

(由:2381字)

嘉祐四年的夏天来得早,才入四月已很炎热,穿着轻罗衣衫行动几步都会透出薄薄一层汗来。

公主晚间常去庭中纳凉,这日又命人移了碧纱橱立在茶蘼架旁,中陈藤编轻榻,榻上铺设小山屏、水纹绿箪和定窑白瓷孩儿枕,然后自己取下冠子,松松挽了个小盘髻,以一支碧玉簪绾住,躺在轻榻上与侍女闲聊。觉得无趣,又唤小黄门取来双陆棋盘,移至榻前,让侍女在对面坐了,自己依旧侧躺着,轻摇纨扇,与侍女对弈。

在博弈类游戏中,这是她最擅长的一种,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下得漫不经心,而对手已接连败下阵来,溃不成军。在笑靥儿和韵果儿相继告负后,坐在公主对面的人换成了嘉庆子。她的技艺原本也不错,但应对之下还是显得较为吃力,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公主始终保持着轻松闲适状态,下完一步,便往往会悠然侧身躺回去,好整以暇地卧看银河繁星,而头上碧玉簪则随着她转侧的动作,不时轻磕白瓷枕,发出一滴滴请脆响声。终于嘉庆子招架不住,向我投来求援的目光,轻声唤我:“粱先生…”

我对她笑笑,继续以银匙剔亮沉香屑宫烛上的焰火,加上缕花疏璃罩,然后走到她身后看了看,再拈起她面前的一枚黑色马子,选择一个方向,按刚才她骰子掷出的点数,代她走了一步。这未引起公主特别警惕,她仍不径意地应对着,与我往来两三回,才渐渐觉出形势有变。她放弃了适才悠闲的卧姿,坐起来细看棋局,又行了两步,见难以挽回起初的优势,才不满地埋怨:“观棋不语真君子。”

嘉庆子顿时笑出声来:“公主即不愿意粱先生指点我下棋,刚才为何不说?”::

公主瞪她一眼,道:“死丫头,你道我怕他么?”“嗯,不怕不怕,公主自然什么都不怕!”嘉庆子笑着站起来,拉我坐下,“这棋就换先生下罢。可不许故意让着谁,我们姐妹三人要一雪前耻,就个靠先生了。”

我笑而不语,见公主有不悦状,遂建议道:“这棋你们刚才也下得差不多了,就算平局罢,我们另开一局。”

公主顺势把棋盘一抹,再道:“既是你来下,我们须先定个彩头。”

我微笑问:“那公主想要什么彩头呢?”

“你输了,就画一幅山水图卷给我。”公主说,很严肃地,继续把话说完,“我输了,我就允许你画一幅山水图卷给我。”

我不禁大笑:“原来公主想换枕屏上的画。”

她现在的轻榻床头立着一个用来挡风的小枕屏,上面的山水画,原是我一幅画作《烟水远峦图》,她看见后问我要了去,不想却是拿去裁剪装裱成了枕边画屏,从此后她再问我要画我一概拒绝,如今她列出这霸王条款,必是觉得枕屏上的画该换了。

嘉庆子听了亦掩口笑:“粱先生的画送去秘阁珍藏都够格了,拿来做屏风,确实是浪费。”

“你懂什么?送秘阁的就很稀罕么?”公主立即反驳,“也不看看,每年送入秘阁的书画有多少,而能被我选来做屏风的才几幅!”

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已让我深刻意识到,跟这个小姑娘永远是没道理可讲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我提出,如果我输了,就画一幅山水图给她,但如果输的人是她,她就要把小山屏还给我。

她勉强答应,百般不情愿地,好像已经吃了个大亏。

随后的双陆棋局她会力以赴,我也凝神应对,于紧密防守中暗蕴攻势,没有给她太多机会。一炷香后,我的棋子已有大半走入对方内格,获胜在望。

她开始坐立不安,时而转顾花架,时而仰首望天,但每次目光都还是会被我敲击棋子的声音引回棋盘,她不自觉地嘟着嘴,眉头也皱了起来。

在我下出关键的一着后,她冥思苦想仍寻不到化解之法,眼看就要输掉这一局。这时笑靥儿抱了只小猫过来,含笑在我们身边观战,公主看着那只小猫,眸光一亮,然后笑吟吟地对我道:“怀吉,今天的织女星怎么不见了呢?”

我随即举目去看,在发现星相并无异状的同时也明白了她的目的,而眼角余光也扫到她正指着棋盘,在拼命地给笑靥儿使眼色。

笑靥儿会意,手一松,把怀中小猫抛到了棋盘。小猫扑腾两下,棋盘中双色马子四散,东倒西歪,完全看不出原先的阵势。

“哎呀,这该死的猫儿!”公主一边作势轻拍小猫,一边瞄着那被搅乱的棋局,得意地窃笑。

“真可惜,好好一局棋却不能下完。”她故意叹息。

我亦在心底笑,倒未形之于色。“哦,无妨。”我告诉她,“臣记得刚才的布局,将棋子一一摆回便是。”

于是,在她目瞪口呆地注视下,我逐一提子,不疾不徐地将双色马子摆回了被搅乱之前的位置。

她苦无良策,只好耍赖。伸手把我刚才摆的一枚马子移到另一处:“这个明明是在这里的......”

我摆首,又去移过来:“是在这里,臣不会欺瞒公主。,,

“不对不对!”她摁住我的手,硬生生夺回马子,搁在她希望的位置。

我一时兴起,也跟她争夺,她尖叫着笑起来,索性伸出双手去棋盘上乱抓一气,我欲制止她,但这一伸手,却引出了个暖味的结果——我握住了棋盘上她的手。

她的手指纤长细白,指甲有桃花的色泽,那温柔的触感令我心微微一颤,不由抬眼去看她。

彼时她穿着牡丹纹绫抹胸长裙,外披一件名唤“轻容”的绛色无花薄纱褙子,是江南轻庸纱制成,轻如烟雾,肩颈手臂的轮廓也可清晰地从中透出。褙子未系带,她两襟微敞,露出锁骨周围的一片肌肤,光洁无瑕,宛若凝脂。

我的目光不敢在此多作流连,继续向上飘去,探向她眉眼盈盈处。

而她唇角衔笑,也在凝视我,四目相触,我看见沉香宫烛的灯花在她眸中绽出一朵绚丽光焰,然后,她的两颊竟悄然泛出了一层霞光般的红晕,像是灯花的温度在蔓延。

“哦,都说了,应该是这样的。”她先摆脱这短暂一刻的两厢失神,推开我的手,按她的意图去摆棋子。

炉烟轻袅,画屏微凉,我直身坐好,不再争辩,看她引袖回眸,看她语笑嫣然,暗品这红颜袖底香,俯首甘领她给我种下的盅。

神思飘浮,如在梦中,直到听侍女们一声仓促的呼唤:“都尉!”

我讶然回首,见李玮手握一卷轴,沉默地立于花墙门边。

注:

双陆:古代博弈游戏,棋盘长方形,盘面上刻线,从左到右分出十二道格,黑黄或黑白棋子各十五枚,棋子也叫“马”,尖顶平底,形状类似捣衣杵,高约四五厘米。骰子两只,游戏者二人,掷骰行棋,各自从己方的内格出发,先将己方棋子全部走入对方内格者获胜。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谁堪共展鸳鸯锦 皇女

章节字数:2467 更新时间:09-07-05 10:31

皇女

(由:2245字)

我起立,朝李玮欠身施礼,李玮对此并无反应,目光越过我看向公主。而公主笑容早已经敛去,微蹙着眉头漠然视他,很明显地暗示他的来临不受欢迎。

“有事么?”公主问他,语气冷淡。

李玮垂下眼帘,我注意到他握卷轴的手在微微收紧,便他终于还是没说出与此有关的话,最后这样回答公主的问题:“没有…我只是,路过这里…”

公主连面上敷衍的客气话也懒得说,直接下了逐客令,“既无事,就早些回去歇息罢。”

李玮并未即去,在原地僵立片刻,然后默默地对公主一揖道别,才转身离去。

见他身影消失,公主吁了口气,再看我时,又是笑逐颜开的模样:“来,来,我们继续下棋!”

李玮应是专程来找公主的,我想。

这一年来他研习书画略有所成,我也把他介绍给了雀白,他不时会去找雀白请教绘画问题,偶尔京中画家雅集聚会,他也会去旁听——据雀白说,在这些聚会中李玮甚少说话,往往只是坐于一隅,静默地听众人高谈阔论——如今,他或许是买了一幅不错的书画,又或者,是自己画了一幅画,有意请公主指教,但公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他把这初衷生生泯去了。

这让我对他颇有歉意,尤其是想到当他看到我握着公主的手时,不知是何心情。

翌日我去找他,当时他正独处于书房中,我叩门入内,见他坐在书案边,瞥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仍一言不发。

本欲对昨日与公主对弈之事稍加解释,但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斟酌再三,我还是按下没提,只问他:“昨晚我见都尉手中有一卷轴,可是新近购得的书画名作么?不知可否送去请公主共赏?”

他淡淡应以二字:“不是。”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移目四顾,发现前夜他所携的那卷轴此刻正搁于他的书案上,遂走过去,轻轻取过欲展开。

他对我一直以来也颇尊重,常问我一些书画问题,甚至偶尔会给我看他的作品,请我提一点意见,所以我取他的卷轴来看,这一举动做得较为自然,我亦未自觉有不妥之处。

但刚展开少许,那画即被他一把夺过。他两手一扯,画应声撕裂,他继续激烈地撕扯数下,将画完全毁坏,再连画带轴,一并投入了纸篓中。

从这个过程中可以窥见的零碎画面上看,这原是一幅墨竹图。墨竹是公主常画的题材,而李玮撕毁的这幅墨迹尚新,应是他自己新近的作品。

李玮脸已涨红,微微喘着气,向我流露了他少见的怒意,然而他还是没有直接向我宣泄他的不满,甚至始终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曾与我对视。

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一时也难以找到可以令他平息怒火的言辞,只好安静地垂目而立,却无意中发现纸篓中除了他刚才所毁的画,还有许多废纸,上面所画的,也都是形态各异的墨竹。

他应是反复画了许久,才挑出一幅稍微满意些的,昨夜特意送去,想请公主过目的吧。

我越发怅惘,只觉事态发展非我所能预料和掌控,处于其间,真是进退两难。

此后,那短暂的一瞬显得很漫长,我与李玮都没再出声,各处一方,保持着静止的姿势,看窗棂上的光影随着日头在云端隐没而明晦交替。

最后化解此间尴尬的,是禁中前来报讯的御药院内侍。在宅中侍者带领下,他一路疾步进来,对我们说:“今日清晨,闻喜县君诞下一位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今上必然是失望的,但他却尽量未让这种失望表露出来。当公主与我入宫见到他时,他正亲自抱着九公主,带笑细看,目中爱怜无限。

“徽柔,”他热情地唤公主过来看他的小女儿,“你九妹妹跟你小时候真有几分相似呢。”

为生皇子而准备的那些礼仪程式也未因公主而改变。大宋皇帝有儿女出生,会赐大臣礼品银钱,称“包子”钱,而此次九公主诞生,今上宣布公主诞庆三日,赐予臣下的包子钱之丰厚远远超过以往,是以金银、犀角、象牙、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名贵质材制成,还铸金银为花果,宰相、词臣、台谏皆受此赐。

今上对秋和更是恩遇未衰,一日要去看她几次,频频表示对九公主的喜爱,然而秋和反倒是更难过了,常背着人落泪,以致我每次看到她时,她都是双目红肿的样子。

她的心情,今上也是可以感知的,甚至私下对公主说:“你常进宫来与秋和说说话,告诉她,爹爹和你都很喜欢这个妹妹。”

为了进一步证明他对这个新生女儿的重视,他甚至决定像生皇子时那样,大赦天下,疏决在京系囚,杂犯死罪以下递降一等,徒以下释之,以此恩泽为九公主祈福。

而且,去年得知秋和有孕后,今上已曾下令减降囚犯刑罚,这是再次施恩。知制诰刘敞虽非言官,却还是忍不住为此进言:“疏决在京系囚,虽恩出一时,但外界皆云因皇女诞生,故施此庆泽…一年中大赦两次,罪囚蒙恩,好人喑哑,前世明君贤臣,已详论过此举弊端,臣愿朝廷戒之。又闻多作名贵包子钱赐予臣下,臣谓无益之费,无名之赏,殆无甚于此,夸示奢丽,有违训俭之道。陛下当明审政令,深执恭俭,以答上天之贶,建无疆之基。不宜行姑息之恩,以损政体,出浮冗之费,以堕俭德。”

刘敞的谏言并未改变今上的决定,不过一月后,当安定郡君生下十公主时,今上没有再放同样的恩泽。

当然对秋和本人,他更未忘记封赏。近年来他欲广皇嗣,精选了十名年轻女子充实后宫,称为“十阁”,秋和、安定郡君和清河郡君皆在其中。十阁各备宫人、内侍、提举官,用度供给都很优裕,但她们封号都只是郡君、县君,多年来未曾迁升。

一日苗贤妃与公主去看望秋和,彼时十阁中好几位娘子也在,待今上进来,苗娘子问他可想好迁秋和什么名位,他微笑道:“适才已吩咐下去,让词臣写敕书,迁秋和为美人。”

秋和一听即挣扎着起身下拜,道:“妾出生微寒,获陛下眷顾,诞下公主,已是大幸。况陛下珍爱九公主,既予厚赐,又疏决系囚为她祈福,臣妾母女已蒙恩太过,若陛下再迁妾位分,使妾越次为美人,对妾而言,恐怕倒是折福之举。陛下美意,妾感激涕零,但万万不敢领受,伏望陛下收回成命。”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谁堪共展鸳鸯锦 5.十阁

章节字数:2631 更新时间:09-07-05 10:33

5。十阁

(由:2416字)

今上扶起秋和,道:“你在我身边多年,品低秩微,但一向恭谨淑慎有德行,何况如今又育有公主,迁升进秩,理所当然,不必扯辞。”

秋和又道:妾福薄,仅生一女,既未曾诞下皇嗣,又岂敢居功进秩?美人位居四品,品秩既高,当使有才有德者任之。妾身处十阁之列,一切用度无有不足,实不敢再僭越跃升至此。”

今上想想,对她说:“你若觉陡然跃升至美人不妥,那我便先迁你为贵人如何?贵人位处内命妇第五品,依次升迁,也不会惹人非议。”

秋和摆首,似还欲推辞,旁观的十阁娘子倒都一个个发话了,劝她接受升迁,其中彭城县君刘氏更半开玩笑地,把话说得很明白:“姐姐,我们姐妹服侍官家多年,却都还只是些没品阶的御侍,平日参加个内宴,都没正经位置。如今姐姐命好,先诞下公主,姐妹们都很高兴,指望着沾一些姐姐和小公主的光。姐姐高升了,我们好歹也能跟在后面讨个才人、贵人来做做。但姐姐若坚持推却,生了公主都不肯升迁,那我们这些没福的也只好随姐姐继续没名没位地混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日了。”

她说的确也是实情。后宫嫔御升迁,必须经中书同意,若生下公主的秋和未获进秩,其余娘子要想越过她高升必会被中书驳回。

秋和因此语意一滞,便未再固辞。于是今上将她迁为贵人,同时也为其父亲回官,封为内殿崇班。

安定郡君生下十公主后,今上也循例令其进秩,因她原来的封号比秋和高一阶,故依序封赏,迁她为美人。

在九公主的满月内宴上,其余十阁娘子再提“沾光”升迁之事,今上摇头道:“国朝嫔御进秩,若非因儿子推恩,便须有贤行。如今你们自请迁官,既无典故,朝廷必不批准。”

彭城县君便笑道:“官家是皇帝、圣人,出口为敕,但凡有官家一句话,皇命一出,谁敢违背不从?”

今上亦笑,道:“你不信?好,姑且一试。”遂转顾身边的任守忠,“相公们还在中书么?”

任守忠躬身答道:“尚在中书议事。”

今上颔首,命道:“且取笔墨来,我写下词头,你遣人交给富相公。”

待内臣奉上笔墨,今上挥毫写好词头,让人送至中书门下。少顷,内侍回来,双手交还词头:“富相公说,十阁娘子中惟董贵人、周美人诞下公主,其余娘子迁拜无名,中书不敢领命降敕。”

十阁娘乎面面相觑,今上大笑,道:“如何?这下该信了罢?”

苗贤妃亦笑对诸娘子说:“你们年轻,不知道个中关键。官宗性情好,惯坏了朝中官儿,现如今他们一个个脾气大着呢。尤其是中书的相公们,从当年杜相公起,官家要迁个人,十有八九都会被他们驳回。

彭城县君仍不死心,潋滟眼波朝今上身上一转,嗔道:“皇帝诏令未必总要经由中书发布施行罢?不是还有内降手诏一说么?若官家御笔亲书,为我等进官,待到领月俸时,我们便拿着御宝去领,不也可行么?”

今上笑而叹息,正欲解释什么,却被公主止住。公主一壁朝他使眼色一壁微笑着故意劝他:“爹爹朝中官员升迁还有岁月酬劳一说呢。刘娘子他们侍奉你这么多年,的确也该迁上一迁了。你便御笔亲书,为她们转官,让她们交付有司增禄,又有何妨?”

今上会意,顺势答应,让人取来笔墨彩笺,先问彭城县君:“刘娘子欲转何官?”

彭城县君喜不自禁,立即应道:“董姐姐只为贵人,妾也不敢僭居五品之上,官家迁妾为才人便是了。”

今上一笑,果真提笔写道:“以御侍彭城县君刘氏为才人。”

彭城县君忙笑而谢恩,欢欢喜喜地接过御宝,看了又看。其余未获进秩的十阁娘子随即了涌而上,都围着仿上要御宝,今上也答应,一一写了给她们。只有清河郡君独处原位,并未随众讨手诏。

皇后见状,含笑问清河郡君:“张娘子为何不请官家降御笔?”

清河郡欠身道:“郡君俸禄,妾用之已有余,再多也是无用,又何必再请转官增禄?”

转眼即到宫人令月俸之时。那日公主去探望秋和,见天日清美,便邀她同往后苑赏花。今上散朝后也过来,与二女相对闲谈。须臾,忽见以彭城县君为首的年轻娘子们相继赶来,一个个手握御宝,蹙眉嘟嘴,都有不悦之色。

“官家,”彭城县君一扬手诏,向今上诉若,“适才妆让人拿御宝给发俸禄的官儿看,要他给妾才人的月钱,不料他竟断然拒绝,说不是中书降敕,他不敢遵用,只能退回。”

其余娘子们也叽叽喳喳地讲述各自遭遇,大体与彭城县君相同,都是出御笔乞增禄被拒。见今上并不惊讶恼火,彭城县君越发生气,半嗔半怒地一把将手诏撕为两半,且还掷于地上踩了两脚,忿忿道:“原来使不得!”

诸娘子纷纷效仿,也都各毁所得御笔,彩笺碎片撒了一地。

今上仍不愠不怒,哈哈大笑道:“我早说无故迁官朝廷不会答应,你们皆不信,非得如此才死心。这事还没完呢,你们且等着看,不出三日,必有言官会上疏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