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楼哼了声,神色有些黯然,低声道:“他哪里把我当人看……”说着进去了,妇人掩了门。

  不多时,一辆黑色马车停在巷子口,打内探出一个绿绒袄子的年约三十左右的男人,左右看了,便笑道:“这里是胡娘子的私宅。”

  帘子被一柄扇子跳开,露出一张保养甚好,容用华贵的脸,这是个人一眼人认不出年纪男子,带着金玉冠,穿着白狐皮囊,腰间系一条云龙金带,哦了声,道:“可是那开了赌局的胡二姐?”

  先前那男人点头笑了,一行指着道:“别小看她这个门第,端的是深藏不露,一把玩的数,只怕咱们家公主也不敢下。”

  “倒是个有钱人家?如此不好办……”男子摇着扇,一脸可惜,放下了帘子。

  “驸马爷,莫急,待小的打听了来,住的那地方,断不会是个有钱的……”马车缓缓走起来,掩去了车内低低的谈笑声。

  日子慢慢悠悠的过去了,自从听见刘氏说要休了自己去,这宋玉楼在家更是不耐烦,整日打鸡骂狗,忽的嚷着要卖了这宅子去。

  “原本就罚了俸禄,如今又降了职,家底早就吃光了,还指望我去卖了首饰过活?”宋玉楼站在屋内,看着刘氏说道,“那御赐的宅子咱们卖不得,这一处自然能卖的,如今年也过了,哪里也收拾了,早些搬过去,也换换风水,省得总是霉运连连。”

  “你敢!”刘小虎掀帘子进来了,身上带着雪珠子,脚下满是泥。

  “吆,这又是打那个心肝家回家了,怎么没个正经相会处?瞧滚得这一身泥,虽说如今是个小官,多少也是个官,仔细丢了脸面。”宋玉楼咬着手指嘲笑着,见那刘小虎扬手冲自己过来,忙往后退了几步。

  “给你的休书写好了,你该走就走。”刘小虎半路停了手,几步走到刘氏跟前,问她吃的什么,今日可觉得好些,好似屋内没有宋玉楼这个人一般。

  “二郎,你这几日日往地里跑什么?大冬天的,也没什么长的,仔细吹了风。”刘氏捏了捏他的衣裳,感觉有些单薄,心疼几分,“你如今想要上进,如果你爹在,也能帮你几分,也省的一个人熬得自己……”

  话没说完,那宋玉楼就插话打断他们,道:“休书?你们死了那心!想赶我出去?除非也让太后下个旨意。”也不再理会她们母子,自己出去了,也没听见屋内骂,一腔怒火好似打在棉花上,闷得将脚下的木凳踢了去,偏又撞得脚疼。

  “夫人,夫人。”绿玉小心翼翼的走过来。

  “叫什么丧!我还没死呢!”宋玉楼正一肚子闷气。

  “夫人,胡娘子送你的邀贴。”绿玉忙低着头送上一封信。

  宋玉楼咦了声,一面接过一面道:“那淫妇怎又想起我了?不就是欠她几个钱,竟让人打了我出来,性子转的倒快!”看那上果然说请她再去,心里几分怀疑,又几分痒痒。

  原来不知怎的,京城贵妇们都家宴突然将她排挤了,没了家宴,自然也没了和她一起玩关扑人,气的宋玉楼只道是因为刘小虎降职的缘故,骂了一通官家的夫人也同那薄情的婊子一样,也无法,在家闷了没几日,手痒痒的发狂,先是到街上寻了普通的店面玩,因多是男子,实在不方便,玩的也不入她的眼,听人介绍才到了胡二姐的家里,发现这里玩的可比那些官家夫人爽快的多,几场下来,她光宅子就赢了三处,谁知道这一段许是沾了刘小虎的霉运,刚卖出宅子换来的银子还没捂热就流水般出去了,正输红了眼,又因欠债不还被胡二姐赶了出来,哪里肯罢休。

  “夫人,可去的?”绿玉小心问道,被那宋玉楼瞪了一眼,道:“去,自然去的,总不能这淫妇总得意!”

  “可是钱……”绿玉几乎是哭丧着脸,忽觉得宋玉楼在自己身上看了两眼,露出一丝笑,道:“绿玉,你这丫头长得还不错。”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噗通就跪下了,叩头哭道,“夫人,别卖了绿玉去,绿玉好好伺候你。”

  “起来,白日里哭丧,晦气!”宋玉楼啐了口,自己往后去了,绿玉摸着泪忙忙跟去,自是百般小心伺候那妇人换了衣裳,擦粉描眉,因日常带着金镯子都卖了,只得捡了两个银的带了,啧的香香的往那胡二姐家里去了。

  那胡二姐其实已经将近四十岁了,面色和善,也不浓妆艳抹,走在街上任谁捡了都道是个端庄妇人,内里却是好手段狠心肠,见宋玉楼来了,笑眯眯的迎上去,先是陪个礼,又是赞了她今日的妆扮。

  “姐姐也莫拿好话哄我,你那话,谁人敢信得?”宋玉楼白了她一眼,听见屋子里呼喝声声,早按耐不住,不再理会那妇人,抬脚就进,跟一个忽然转过门叫门角的人撞上了。

  “哎呀,大娘子勿怪。”宋玉楼觉得一双大手将自己扶了扶,一个男子醇厚嗓音响起,便抬头一眼,见此人好俊的相貌,似乎有几分眼熟,又一身好打扮,便红了脸忙低下头去绕过他进去了。

  胡二姐冲那人笑眯眯的打个眼色,见他慢慢跟着那宋玉楼身后去了。

  “竟入了王驸马都尉的眼,倒便宜了这淫妇。”往日门口的妇人低声说道。

  那胡二姐嘴角显出一丝笑,眼中却没半分笑意,似是自言自语道:“只怕羊肉吃不到,反惹一身骚,”说这话,两人抬眼看去,见那男子站立于宋玉楼身后,不知道看到什么,伸手去替她指点,看那宋玉楼只低着头,一副娇羞模样,却无避开之意,不由吃了一声笑,转身走开,一面低声道。“如果是个聪明的,扭头便走了,还有她的好日子过。”

  胡二姐家有着三进深的院落,一重重的门掩上,便是个无人打扰的清静之地,如果到了夏日,满院子花香绿影,只不过这冬日里,只见枯树苍石,倒显得几分狰狞。

  而此时的江宁,也是好大一处宅院,因艳阳送暖,偌大的院子在这隆冬时分,也显得格外温暖。

  这样的好天让林赛玉心情好了许多,搬着铺了厚厚垫子的椅子坐在廊下,翘着腿嗑瓜子,这才有过年的味道,回来这十几天,正月都要过完了,她的腿都快跪断了,整天面对着一群人也不认全的老老小小的女人,笑的她肌肉都抽筋。

  “大姑娘来了。”院门口玉梅一声高分贝德招呼,让林赛玉飞快的坐正,抖了抖衣裙,便看到戴着珠子璎珞穿着遍地金妆花裙袄的大姑姐进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居大宅曹大姐安坐说笑

  悠闲地下午茶时光结束了。

  “大姑娘来了。”林赛玉笑嘻嘻的站起来。

  苏锦南的这个姐姐今年有三十五岁,就嫁在本城一个大户人家,家里也是有钱的很,生养了两个孩子,身子也没变样,十天倒有八天常在苏老夫人跟前,恨不得将能搬的东西都搬到自己家里,林赛玉从丫鬟婆子们闲聊中得知,苏大姐外向颇有苏老夫人当年风范,只不过眼皮浅,什么都想要,反而总被不值钱的东西打发了,不如二姐儿和三姐儿聪明,知道捡些贵重的要。

  自从回家,来自己院子转了好几圈,胡乱要了这个那个,被林赛玉装傻充愣打发了,话里话外都带着不满意。

  “大娘子,好清闲。”苏大姐说道,习惯性的眼四处瞄,一面道,“这院子小了些,依我说,怕什么忌讳,还去上头娘子住过的院子去才好,白瞎了那好园子。”一行说抓起一旁的瓜子吃起来,不忘道:“炒好了,大娘子与我些家去给孩子们尝尝。”

  林赛玉道:“倒是不多了,姑娘要去老夫人那里拿便是。”

  苏大姐便在她一旁坐了,道:“娘那里有客,我来你这里坐坐。”便说这个亲戚来了那个亲戚去了,这个送的礼寒酸那个总是来白吃饭,听的林赛玉昏昏欲睡,也明白她只不过是熬着等吃饭才来,正无聊间,玉梅带着伊小丫头进来了,十三四岁,生的乖觉,拿着两个盒儿笑嘻嘻的道:“大娘子,二老夫人让我送些果子与你。”

  林赛玉不认得她,苏大姐伸手要过来,吐了瓜子,说道:“你不认得她,她是大婶娘跟前的,今日怎的大方了,送些什么我看看。”一行说就打开了,见是满满一盒子果陷椒盐饼,喷香满鼻,忙伸手去捡道:“大兄弟从京城带来的吧?大娘子吃不完,我拿些…..”

  林赛玉咳了一声,肩膀一扰,顺手拿了过来,捡出一个递给空了手的苏大姐,笑道:“姑娘尝尝。”一面回头盖好递与玉梅,“等全哥回来吃。”又对那小丫头笑眯眯的道,“谢婶娘费心。”便叫玉梅带着进屋,让她吃点心。

  苏大姐怔怔看着手里的一块金饼,尚自没反应过来,看到林赛玉起身往屋子去,便不高兴的道:“好小气的,满满一盒子饼,也不怕馊了。”

  林赛玉只做没听见,喊玉梅拿了几个钱给那个小丫头,又包了些点心让她带回去谢二老夫人,见那苏大姐甩着帕子走了,忙道:“大姑娘,吃了饭再走。”那苏大姐听了更是闷气,待要应了觉得没脸,不应又下不去,也不回话直往苏老夫人跟前去了。

  苏老夫人正与族里几个老姐妹坐着说话,门前站了一溜的丫头,嗑瓜子说笑,见苏大姐来了,都站起来道:“大姑娘来了。”一面打帘子让她进去。

  “你还没家去?”苏老夫人看见了,随口问道,这一句话触动了苏大姐的伤心事,往椅子上一歪,皱着脸道:“娘如今也要赶我走?怪不得人家都说家里有了媳妇,女儿就外道了。”

  说的苏老夫人皱眉,瞪她一眼道:“又乱嚼什么?”旁边的姐妹见了,便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能外带了谁。”

  苏大姐便滔滔说了,又道再接过圣旨,也改不了门风,磕了一地瓜子,迈着大步走云云,说的苏老夫人脸色很不好,旁边的姐妹便道:“小家小户的孩子,慢慢教就是。”

  “大姨子,你不晓得,指望谁教?在外要住两年呢,过了年回来应个景罢了,说的好听,就是一荒山,种了些果树,能成几个钱?不过是野惯了,说是媳妇,倒像个外嫁的姑娘。”苏大姐砸着嘴道。

  说的一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苏老夫人本就对这个不满意,见自家女儿当人前说了,更是觉得没脸,哼了一声道:“哪里由得她胡闹。”

  苏大姐见说动了娘,便立刻加火道:“娘说得大话,自有锦哥惯着她,娘可别惹恼了人家烦,先头一个就没少闹,这个可安生些吧。”

  说的苏老夫人几乎要跳起来,赶着小丫头叫媳妇来,道我今日就跟她说了,在家呆着哪里不许去,一屋子忙劝不迭,却是火上浇油,正乱着,二房里的一个丫头笑嘻嘻的过来道:“奶奶,过来借个人。”

  苏老夫人一肚子没好气,瞪眼道:“借什么人!”

  小丫头也不怕,依旧笑嘻嘻的道:“家里来了客,借赵婆子烧菜去,明早就送回来。”

  苏老夫人脸色一僵,那小丫头便道:“我们奶奶说了,好歹只借这一回,奶奶千万给个面子。”

  苏老夫人半响不答话,一屋子人都看过去,苏大姐吃着瓜子,道:“娘,一个做饭的婆子,你让她去便是,到跟你媳妇一般小气。”

  说的苏老夫人脸皮发红,道:“你去回奶奶,我送过去两个好厨娘她用,这个赵婆子,没了。”

  那小丫头大惊,道:“赵婆子没了?多时的事?哎呀呀……”

  苏老夫人踤了她几口,打断她道:“卖了!不是死了。”话音刚落,就见林赛玉进来了,正赶着跟一屋子的人说话,便指着她道.“你要人,管她去要。”

  林赛玉听到老夫人来叫,就猜到苏大姐过来架火了,撇了撇嘴,忽见一个不认识的蓝襟子丫头冲自己施礼问要赵婆子做菜云云,不由回头去看玉梅,玉梅忙低声提示她,才知道是那个乱嚼舌根哄全哥的婆子,便笑道:“在家生事,我卖了去,让大姐儿空跑一趟了。”

  那小丫头便有些讪讪的,看了眼老夫人道:“按理我说不得,这婆子跟了我家奶奶七八年,就算有错,夫人担待些…..”

  话没说完,就被林赛玉打断,看着她道:“这话你的确说不得。”那丫头是二老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哪里受过这没脸,也觉得自己说话造次了,登时涨红了脸皮,认个错扭头便走了。

  苏大姐呀呀的说道:“娘,如今你可清闲了,有媳妇掌家了。”被苏老夫人碎了一口,道:“回你家去,一天到晚这里乱嚼,有那闲功夫,看紧你女婿,少往那烟柳花巷去。”说的苏大姐的痛楚,登时哭起来,道:“你自己被媳妇打了脸,往我这里撒气。”一屋子人忙来着劝。

  “娘,媳妇可是哪里不对了?”林赛玉瞪眼道,目光扫过众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那婆子在家挑唆全哥,说我是后娘不待见他,全哥哭的什么似的。”

  听她如此说,那些年纪大的夫人们便都点头,道:“自古以来后娘难为,那婆子这样着实可恶,大娘子做的对。”一面又劝苏老夫人,苏老夫人面色才好了些,哼了一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人乱说,你好好待全哥,怕那婆子说什么!家里那么多人,你还能一个个封了他们的嘴不成?再不然都赶了出去,不要人伺候才清静。”

  林赛玉便笑了,站起来道:“正要跟娘说,娘倒替我先想好了,我院子里不用那多人伺候,只留下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小丫头,玉梅跟着我就可以了。”

  苏老夫人指着对众人道:“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可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人伺候。”

  一屋子人都笑道是,劝林赛玉断没这道理,林赛玉便也笑了,说道:“我打小自己做惯了,被人伺候不自在,被人伺候,也不一定是多好的事,我外祖母倒是习惯被人伺候,我看她确实难过的很。”说着掩着嘴笑了,察觉失态又垂下手。

  苏老夫人哼了声,道:“咱们都跟你外祖母一般,哪里有什么难过!”林赛玉差点笑出声,待看到一屋子人都点头称是,更是坐不住,忙起身告退了。

  “大娘子毕竟受过两次皇封,家里又有那些地,日子必定宽裕的,不过是节俭惯了,老姐姐,这是福气,总比败家的好。”一屋子人都笑道,说的苏老夫人又高兴起来,毕竟是皇封这事,合族几辈子都没有的事,一时间又笑的哈哈的。

  吃过饭,送走众人,苏老夫人跟着小丫头们打双陆玩,见全哥蹬蹬跑了进来,这孩子如今性子好了很多,苏老夫人更是喜欢的什么似的,抱在身前喂他吃这个,吃那个,又问玩什么的,在外吃的可好,又见苏锦南在后进来,坐在一边吃茶,知道他还没换衣裳,便哼了声,道:“去你院子吧,在我跟前心不在焉的。”

  苏锦南只是一笑,又说了几句话,便走了,留下全哥在这里玩,因知道他在林赛玉家住了一段,小丫头们逗逗他问在那里吃什么玩什么,全哥三问答两问。

  “大姐儿的外祖母整日做什么?身边跟着几个丫头啊,有奶奶这里多不?”苏老夫人笑道,她虽然入去过曹三郎家里,但哪里注意到什么外祖母的。

  “姥娘吗?在床上瘫着呢,好多人伺候,我还给她端过饭呢。”全哥将一桌子双陆乱推,一面漫不经心的说道,看也不看到苏老夫人瞬间僵直的脸。

  “都说是个傻的,有这样傻的?”苏老夫人咬着牙低声道,再看一屋子的丫头都低着头忍者笑,自己也撑不住笑起来。

  歪在坑上的林赛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道:“准又是你娘唠叨我呢。”正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的苏锦南听见了,便笑道:“你猜娘唠叨你什么?”

  “不过是说我傻啊,笨啊,还不是因为卖身契的事!”林赛玉坐直身子,几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捧着他的脖子道:“还不是怪你,偏说烧了!”

  苏锦南笑了,握着她的手转过身,道:“是我不对,累坏了娘子的名声,”说着压低声道,“为了恕罪,小的今晚好好服侍娘子。”

  林赛玉红了脸,抽回手,道:“人前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原来也是个没正行的!”苏锦南攥着她的手不放,笑道:“说正经的,过几日,我带你出趟门。”

  “去哪里?”林赛玉问道,一面抽出手帮他揉了揉眉头,为了陪自己在成安住,他都是日日不休的忙生意,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心疼。

  “兴化。”苏锦南道,被这小手按着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争口角苏官人气走

  兴化?林赛玉先是怔了怔,才恍然想起自己曾经提过要到那边去寻些棉花种子,顿时高兴的抓着他的手摇,笑道:“多谢你记得,出了正月再去也不迟,枣发芽,钟棉花,不用这样急。”

  苏锦南伸手去解她的扣子,一面道:“就出正月,不在乎多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