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得如此远,远的根本看不清人的五官,但她仍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刘晓虎。

  此时的官船已经起航,滑出码头,原本满满人的甲板上的人都散去了,林赛玉怔怔的望着那边,看那船随着锣鼓声慢慢滑行,速度越来越快向南而去,那人也随之远去消失在视线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清明到小刘哥南行播水稻

  元丰初年的春天很快就到了,过了清明,京城里的天气依旧很寒冷,曹太后的病反反复复,过了年精神倒好了些,这让皇帝十分高兴,但高兴没多久,刚满十二岁的长公主又突然病了。

  从皇后宫里出来,皇帝的脸色越发阴郁,接连经历了丧子丧父如今又要丧女,年纪轻轻的皇后已经接近崩溃。

  刚刚换了衣裳,要去歇息片刻的皇帝,听道内侍报说御史台的蔡确入宫见驾,皇帝不用猜就知道是为了相州旧案,心里一阵恼火,吩咐不见。

  邓绾含笑走进内庭的时候,就见到一副忧国忧民肩负社稷之重的蔡确大步走出来,心里堵得慌,这小子如今势头极盛,根本不把他这个御史中丞放在眼里,颇有取而代之之意,其实邓绾真是冤枉蔡确了,要知道按照正常的历史,人家如今的确是御史中丞,就连宰相也要礼让三分。

  “持正啊,今日议事如何?”邓绾笑嘻嘻的拱手道,早看出这小子没见成皇帝,所以更要说这话刺激刺激他。

  果然蔡确一脸不高兴,还礼道:“邓大人,下官有礼,大人是要进宫面圣?”

  邓绾笑呵呵的点头,脚下不停,口中道:“不敢圣上久候,改日再叙。”让刚吃了闭门羹的蔡确好好郁闷一把,直到走进崇圣殿,邓绾还是满脸的笑意。

  “邓中丞有何好事要说?”皇帝已经换了冠袍带履,情绪明显不好的坐在龙床上。

  “陛下,臣刚接到工部大人们的回禀,刘大人在两渐路的江山麦田种稻已成。”邓绾说道,见皇帝果然从龙床上站起来。

  “麦田种稻?”皇帝惊讶道,这怪不得皇帝惊讶,因为涉及到自然环境、历史传统、经济技术、以及人们的生活习惯等等方面的因素,小麦在南方的推广极为不易,并且产量很低,不少官司员上书问播种不少,为何所收如此之薄,一直没有给出能解决的办法,所以小麦在南方的地位一直不高,尽是高地荒地坡地用来随意种些,想当年苏轼写了一道夹道皆美田,麦禾甚茂的诗句,传到皇帝耳内,为此欣喜几日,在惠州能见到这样的场景,皇帝知足了,哪能想过还能跟水稻种在一起,“高者种栗,低者种豆,有水源者艺稻,无水源者播麦,如何能麦田种稻?”

  看着皇帝好奇的目光,邓绾有些羞愧,也更为高兴,故作为难的摊手道:“这个,臣不知,刘大人未详说,只说要到六月才能回来。到时麦收且水稻成,才得颜回朝晋见陛下。”

  皇帝听了沉默片刻,这些日子,他的确冷落了这个年轻人,并且给予他接连的打击,当时他上书请随工部出巡,自己还以为他这是寻机避开朝廷,自暴自弃了,却原来志向在此。

  “朕准。”皇帝沉声道,面上闪过一丝欣喜,看着欲退出的邓绾,忙唤住道:“刘卿家尚有病母,邓中丞多派人照顾。”

  邓绾忙应下了,又听皇帝似是自言自语道:“不如,朕亲自去他家看看……”不由吓了一跳,忙出言劝阻,幸好皇帝只是说说,如今宫中两个病人,他哪里走得出去,过后少不得赏了些钱财吃食表表心意。

  而此时的刘家小院,一如以往的安静,因天好,门上扬起尘土,张四便提了桶洒水,见穿着白线挑衫儿桃红裙子的阿沅,扶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过来了,忙接了过去,口中道:“这日头地下的,大姐儿如何走着来了?”一面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纸包。

  “那女人又出去混了?”阿沅问道,一面走进院子,见到刘氏屋子新换了珠帘,两个面生的丫头正坐在台阶上描鞋样子,见她来了都站起来,怯怯的看过来,便知道这是刘小虎临行前亲自买的两个丫头,审视几眼,点头道:“如今眼光倒进益了,这是两个老实孩子。”一行说,小丫头给她打起帘子进了屋子,见屋内摆设简单,干净整洁,刘氏也穿着干净的坐在靠窗的塌子上看信。

  “你如今也是几个月的身子,总出来跑什么。”刘氏看着她渐粗的腰身,皱眉道,一面放好信。

  阿沅在一旁坐下,顺眼看去,认得上面二郎两字,一面接了丫头递上的茶,一面道:“走了一个月了,可快回来了?”

  刘氏摇头笑道:“早着,过了六月才回来。”

  阿沅便拉了脸,哼了一声道:“我虽没读过书,也听人说过父母在不远游,怪不得他考不上功名,功课果然不好。”

  刘氏也不恼,淡淡一笑道:“游戏心有方,因记起他父亲在世时说过的一个法子,他如今去那里弄了,如成能多产些好粮,解几分灾荒缺粮的苦。”

  阿沅呵的一声,笑道:“如此,倒也是想做个农神爷爷了?”这一句话说了,见刘氏神色一暗,知道她自然是想到农神娘娘了,便道:“她如今过的好,你别总费心,有空管管你眼前的媳妇,早晚卖了你们,还不知道!还留着做什么?乱棍子打出去便是了。”

  刘氏叹了一口气,方要说话,听得门外车声响,二人透窗看去,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宋玉楼进来了,戴着冠儿,珠翠堆满,穿大红褙子翠兰缕金宽斓裙子。

  “吆,如今手气又好了,打扮的庙里菩萨一般?”阿沅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我走了,等我闲了再来看你。”

  刘氏知道她不待见宋玉楼,便笑道:“闲了就在家养养,莫整日的往外跑,省的你女婿不待见。”

  阿沅还没说话,走到门口的宋玉楼听见,不知道阿沅在,只道这话说自己呢,立刻啪的摔了帘子,骂道:“说我不受待见!也不怕别人笑话!谁家有这样的女婿,正是花木瓜空好看,自己在外风流快活不归家,凭什么拘着我!”

  她这话一出口,刘氏就忙抬手,却是没抓住,阿沅早一步出去了,宋玉楼不提防被啐了一脸,唬的退了好几步,就见阿沅点手骂道:“不要脸的娼妇!早给你了休书不去,反来咬嚼人,你快些走了吧,这刘家还有你站的地方?”

  宋玉楼见是她,一肚子的火气更盛,抬脚上前就打,嘴里道我家的事管你何事奴才长奴才短的骂着,阿沅身旁的小丫头是个凌厉的,还没等她近前就王八拳打了过去,只挠乱了宋玉楼的冠,抽掉了她的簪,踩脏了脚上的鞋,阿沅在一旁看的痛快,笑着道:“该!就该打走你个娼妇!还敢跟我动手,借你几个胆!”

  宋玉楼没成想在一个丫头手里吃了亏,一面打着一面喊自己的丫头,好容易拦住了,就听刘氏在内顿拐道:“都住手吧,她如今有身子的人,你自去你院子里安生。”便在地上呸了声,道:“她有身子?我就没有身子?倒好象她怀的是你刘家的种,我这就不是?果真是老糊涂,里外不分!”

  阿沅听了一怔,那眼仔细瞧了她,宋玉楼见她看来,将腰身一挺,如今的衣裳比冬日薄了些,但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什么。

  “你这话说的是,还不一定是谁的种呢!”阿沅收了诧异神色,嗤了声道,也不再理会她扶着小丫头就走,见那宋玉楼神色间一丝尴尬,旋即又恢复常色,面上带着几分得意,一面拦着她,一面对已走到屋门口的刘氏疲道,“我叫你一声娘,你就是如此对我?凭着外人泼我脏水!这家我是呆不下了。”一面喊绿玉,收拾东西,咱们回大名府去,一面点着阿沅道,“你可看了,不是我要走,是他们要赶我走,大姐儿,好歹嘴下留德,别胡乱污了我。”说着赶着绿玉往内院去了,不忘道,“等二郎回来,就是八抬大娇也休想求我回头!”

  刘氏急得什么似的,喊着丫头去拦。

  “理她呢!”阿沅将她接住,笑道:“见你家穷了,就要走,等你家富了,她自会回来,你等着看便是。”

  刘氏叹了口气,忧心道:“纵是千错万错,如今她有了身子……”

  阿沅哼了声,道:“那又怎样?生了还能让她带走不成?她走了孩子就姓不得刘?看她得意什么!”说着话,就见那宋玉楼大包小包的出来了,身后小跑着绿玉,也拎满了手,点着道:“可见早收拾好了!”拍着手喊道,“了不得!大日头地下的明抢了不成!这家里可有你半点东西?都给我放下!”

  宋玉楼哪里管她,口中骂了几声吃干饭撑的你,阿沅毕竟有了身子,不敢真上前拦她,喊声着丫头去抢,却也抢不过她,只得看着主仆俩装了一车走了。

  “张四,去看她住哪里。”刘氏到底不放心,催着张四去,张四便忙忙的去了。

  “老夫人,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又或者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当初你对大姐儿的气势,都到哪里去了?”阿沅冷眼看了那刘氏道,看刘氏面色一僵,也不再说话扶着丫头几步走了。

  而在此时的成安乡下,阿沅口里的善人林赛玉正戴着半笠从田中直起身来,满耳都是卢氏大嗓门的唠叨:“就知道糟蹋年景!好好地瞎折腾!如今菜都不够卖,还要腾出一块种着怪物什!家里有钱也吃不住这样折腾!”

  卢氏正带着气将堆在一旁的木架扯走,一面嘟囔不停,看到金蛋与金哥从中拽了两个当马骑,又追着要回来,道,“还能烧顿饭,别给我糟蹋了!”

  再看苏锦南穿了乡人一般的粗衣,扛着锄头过来了,样子怪怪的又下撑不住笑了,啐道:“竟做些怪样子!”

  林赛玉看见了也嘿嘿笑,只笑得不自在的苏锦南更加不自在。

  

  第一百四十章 苦夏日小夫妻家中乐事

  似乎只是一眨眼,炎热的夏天就到了,老儿村几乎是被一片浓绿围了起来,满树的蝉嚷成一片,让正在午睡的全哥不时翻身,林赛玉晃着手里的扇子,一面看着阿沅写来的信。

  阿沅的信想来是她女婿代笔的,写的字很秀才,一如她的性格,言语不多,只说了搬了新家,开了个小果子铺,女婿在开封府衙门寻了个小差事,日子安好,五月底生了个儿子,有七斤多,差点要了她的命,又问她最近如何,孩子可要上了云云。

  玉梅捧着一碗酸梅汁站在一旁,听她说要给阿沅的孩子备什么礼。

  “我也不赶些秀活送与她,她那好手艺,也看不上我的,”林赛玉低声道,接过酸梅汁吃了。

  玉梅笑道:“婢子倒做了一方锦缎兜肚,原本是要留给夫人你用的,不如先送了她可好。”

  林赛玉微微红了脸,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腹部,心里想着怎么要个孩子这么费劲?从前从报纸上看很多不就是一次就中的了?

  “全哥如今大了,又到了夏日,那边的屋子早收拾了,让他过去睡吧。”玉梅红着脸说道,这话要她这个姑娘家说的确羞人,可是秉着为奴的准则,她不得不说。

  林赛玉被她说的也红了脸,想了想,恩了声算是同意了,当下又说了其他送些什么玉梅便下去安置了,自己在书桌前拿了笔,捉摸着写些什么,还没写两行字,全哥醒了,喝过水,便闹着要去找金蛋。

  “不行,你爹请的先生也到了,不能日日玩,过几天再去找他。”林赛玉给他洗了脸,捡了桌上的鲜果给他吃。

  全哥便皱起脸,扭扭着不愿意,正说着苏锦南进来了,听见了少不得训斥一番,全哥怕他不敢说话了。

  “金蛋今年也有七岁了,该进学了,明日将他接来。”苏锦南接过林赛玉手里的茶吃了,怕林赛玉闻到他身上的汗味,离开她几步说道。

  全哥只要有人作伴便高兴起来,拿了个果子跑出去玩了。

  “早烧好了水,你去洗洗,做了你爱吃的饺子。”林赛玉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裳,推苏锦南道,被他攥住手,拉在身前吻了两个,捶道,“腻乎乎的,快去洗了。”

  “你上午又去地里了吧?”苏锦南含笑道,顺手帮她抿了垂下的头发。

  他们两口子如今的生活很有规律,因要伺候种出来的棉花,每日林赛玉天不亮就起床赶着车到二里地的十方村地里,如果带着全哥去了,就留下来吃饭,过了午才回来,不带全哥的话,午前就回来,跟他们父子一起吃,下午便留在宅院里,和全哥一起跟苏锦南学写字,而苏锦南每日或在家看孩子看书,或出门到城里看各处送来的信件,一个月回江宁一次,呆上四五天就赶回来,倒也忙忙碌碌充实的很。

  听他说身上有味,林赛玉有些心虚,因为回来累了没洗澡,忙耸着鼻子在身上闻,说道:“我去看了棉花,又死了好些。”

  苏锦南知道自己这个小妻子有些不爱讲究,便刮着她的圆鼻头,拉她一起去洗,玉梅正走到门外听见了,忙又转身出了院门,打发小丫头去烧一壶蜜煎梅汤,自己就坐在院门外的大树下,描一双小孩子的鞋,夏日的热风大院子里卷了过来,偶尔带来低低的喘息声呻吟声,让低着头描鞋的玉梅闷红了脸。

  看着玉梅放下酸梅汤低着头出去了,林赛玉一面擦着未干的长发,一面端了碗递到在炕上坐着只穿着短襦的苏锦南。

  “娘可说过来?”林赛玉探过头去看,长长湿湿的头发扫在苏锦南脸上,让他痒痒的只想打喷嚏,伸手拿过手巾,帮她擦拭。

  “嫌热,不愿出门,说等秋凉,过来吃枣。”苏锦南笑道,撩开妇人的长发,见她穿着柔白衫,露出内里红绡抹胸儿,想起方才的欢娱不由俯首在她肩上一吻,让这妇人受了一惊,不容她躲开在怀里抱紧,低笑道,“这常下地的腰果然好有力气……”

  说的林赛玉羞红了脸,挣着要起身,却被按倒,一双大手穿过衣裳紧紧握住了那鼓鼓的胸脯。

  “……花儿,花儿,我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粗重的喘息在脖颈间响起,负载两人重压的酥胸此时紧紧贴在他的大手中,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原本已经带着几分疲倦的林赛玉被这突然粗重的动作撩的浑身火热,那从未有过的大力揉捏,让她全身绷紧,从口中说出拒绝的话,也变得格外娇柔,反而刺激身上人更大力的动作,那双几乎要揉烂自己的手骤然离开,攥住她的腰,猛然提起,伴着她一声低呼,私处瞬间涨满。

  这一次没有以往的温柔怜惜,没有以往的徐徐渐进,所有的动作如同狂风骤雨,不容拒绝的闯进她的身体,床上因摆了炕桌而显得十分狭小拥挤,很快被纠缠的两人挤到一边,撞着床板,摇动着幔帐,细碎的吱吱呀呀很快响成一片。

  这一夜,是来到老儿村全哥第一次自己睡一间屋子,虽说有婆子跟着,但林赛玉仍不放心,半夜披衣起来查看两次,见全哥安睡无异,心里倒有一些失落。

  “我还以为他离了我不行呢。”吹了灯,林赛玉复又在床上躺下,惊醒了苏锦南,将这妇人往怀里揽了揽,带着笑含糊不清道:“…这世上有谁离不开谁…”话说完待沉沉睡去,却觉得怀中妇人的身子一僵,半晌无声,那睡意便消了,转过身与这妇人面对着面。

  “花儿,我想起一事,原本白日要告诉你,偏忘了,”苏锦南低声笑道。一面用手轻轻抚着她光滑的脸颊,“我这一趟回江宁,听到许多地方都在说什么麦田种稻,稻麦两熟……”

  他的话没说完,林赛玉已经惊讶的道:“怎么,如今就有稻麦两熟?书上说,确切的应该是元朝后期才有的……”话未说完,忙掩住嘴。

  幸好苏锦南以为她这又是什么农事用语,也不为怪,接着道:“听说,已经种成了。”余下不再言语,听那妇人静默片刻,似是喃喃道:“如今六月了,在这里竟也能见到上午一片黄,下午一片青的场面,实乃民之幸事,……可是他做的?”

  虽然不提名字,但二人都知道自己说的是谁,苏锦南嗯了一声,听着妇人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松了口气般道:“果真是长进了不少……”

  苏锦南感觉自己也松了口气般,复又有些不安,下意识的攥紧了林赛玉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这妇人猛的坐起来,自言自语道:“秧欲雨,麦欲晴;一月晴,半月阴。宜晴宜雨不俱得,望岁未免劳此心,此事虽是大功德,但实在难成,稍有不慎,稻麦俱毁,就是现代,老师也说还常有种了麦,亏了稻的事发生……”

  “花儿,”苏锦南后悔自己说了这事,伸手拉着妇人躺下,安慰道,“只在江山种了一处,听说众人均喜,但他报了朝廷,并未建议各地所用,如今只有江山在如此种,就算是不成,影响也不大。”

  林赛玉这才松了口气,躺在苏锦南怀中,感觉他轻抚自己以示安慰,不由带着一些歉意道:“锦哥,我不是,我不是对他…你知道,这农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不能为人所掌控,干系重大…我不是对他……”翻来倒去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正惶恐间,被苏锦南握住了手。

  “我知道,我知道,花儿,你安心。”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声音的确让人安心,林赛玉不由靠紧他的胸膛,搂着他的腰,甜甜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