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笑着介绍道:“孙掌柜,这是我家相公,他身有残疾,不能给您见礼,您莫怪罪。”

孙掌柜看到瞎子眼睛上蒙的布条,自然就明白这男人是瞎子了,连忙应道:“不妨事,不妨事。”

沈曦客气道:“孙掌柜您请稍坐,我去烧水泡茶,这客人来了连杯茶都没有,实在是让您笑话了。”说这话也就是意思意思,这里没有暖壶,要沏茶就得先去灶下烧水,等烧完水把茶泡好,没有半个小时根本拿不下来,沈曦可不想为了一杯茶如此折腾。

孙掌柜果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妙人,连忙止住沈曦道:“孙某不渴,沈夫人也不必过于谦让。沈夫人请稍坐,孙某此次来,还有要事相商。”

“孙掌柜您也请坐。”将孙掌柜让到那屋中唯一的椅子上,沈曦坐到了炕沿上。

孙掌柜似乎在筹集措词,暂没开口,沈曦也懒得和孙掌柜那么规规矩矩的小妇人来小妇人去了,于是象平常说话一样问道:“前些日子我去福瑞祥买点心,听伙计说您高升了,我还没恭喜孙掌柜哪。”

孙掌柜一个生意人,自然也是不惯说那文绉绉的话,听沈曦这样说话,很是轻松了一些:“孙某确实于年前被东家调去了京城老店当掌柜,这完全得力于沈夫人,孙某不敢忘了夫人的好,本来过年应该送些年礼给夫人的,可京城离这里实在是路途遥远,孙某只得望路兴叹。这次孙某来故地巡店,若再不来探望夫人,那可真是失礼之极。”

沈曦道:“孙掌柜您这可是谦虚了,咱们公平买卖,您给的银子不少,咱当时可是银货两讫的,我可不敢忘呢。”

见沈曦不挟恩自重,孙掌柜对沈曦又看重了一层:“夫人去年给孙某支的招,得到了东家的赞赏。年前将夫人的纸袋和蛋糕一举推出,咱福瑞祥赚了个盆满钵满,孙某也得到了东家的赏识。那些主意是极好的,东家说孙某银子给少了,凭那好主意千两不为过。孙夫人想必也看到了,我们福瑞祥用的标志,正是夫人画的,我们东家说不能白用您的画,让我给您带了些润笔过来了。”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

沈曦打眼看去,隐约看出上面写的是“二百两”。

这张银票放在桌子上了,孙掌柜却又将手伸入袖中,又掏出来了一张银票,是一百两的。

第18章

沈曦前世也是上过商场的人物,心中也是有些生意经的。若论那些主意还有那个商标,福瑞祥的东家再给二百两这也说得过去,毕竟凭着那些东西,这福瑞祥大赚了一把,这二百两银子,对福瑞祥来说连根牛毛都算不上。可现在孙掌柜又给加了一张银票,沈曦绝对不会傻兮兮的真的当成是孙掌柜的谢礼,这很明显,从来没有买家心疼卖家,主动去给卖家加钱的,最起码,沈曦没见到过这种“君子”。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孙掌柜,怕是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自己一个贫穷的弱质女流,能值得人看上得,大概还是让孙掌柜得到甜头的那些生意经吧。

想明白了这些,沈曦心下也坦然了,于是正容道:“孙掌柜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东家给的这钱,我收下了,说句不好意思的话,这也算是我该得的。只是您这是闹哪出啊?”

孙掌柜沉声道:“沈夫人,您且听孙某说。孙某现在觍为京城老店掌柜,日得东家看重,可您知道,孙某并无出奇智胜之计,只不过是借了您的东风罢了,因此孙某虽处高位,却一直战战兢兢,今日来此,还想请聆听夫人高见,让我福瑞祥更上一楼。”

果然是来取经的!

白送上门来的一百两银子,沈曦自然是不能放过的,于是她想了想以前那些蛋糕店老字号糕点店的运作,和孙掌柜侃侃而谈,从装修到服务,从买三赠一到限时促销,从统一店面到加盟收费…除了融资上市以外,沈曦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糕点业的知识全告诉孙掌柜了。到了最后,沈曦还送上几道后世常吃的点心的制作方法。比如饼干面包肉松蛋糕奶油蛋糕什么的,特别是沈曦以前自己diy过的东西,沈曦将配方全都送给了孙掌柜,肉松和奶油的制作方法也教给了孙掌柜。一百两银子,总不能让人家白花不是?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日过中天,孙掌柜才依依不舍的告辞而去,而沈曦看着那张已经属于自己的银票,美的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瞎子瞎子,你说你娘子能干不?三百两呀,够咱俩逍遥一阵子的了,嘿嘿,嘿嘿。”沈曦炫耀完了,啾的一声在瞎子脸上亲了一下,心情大好。

“啊,瞎子,你说咱这三百两怎么花呢,开个粥店?还是买地当地主啊,咱俩就什么也不干了,当收租的地主和地主婆,好不好?啊呀,这银子还是先不要动了吧,等咱有了孩子后再说。孩子的教育是个大问题呀,在这小地方,连个正经学堂都没有,孩子哪能受到好的教育呀,不行不行,咱以后得搬家,搬大地方去,穷什么也不能穷教育不是,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宁愿搬家呀。”沈曦一边碎碎念,一边把银票藏了起来,打算投资房地产的念头虽然生了根,但没发出芽来。

既然说到了孩子,沈曦又郁闷了起来,戳着瞎子的胸脯念念叨叨:“咱俩同房这都五个月了,我的病早就好了,我这肚子怎么就没动静呢,都怪你这家伙不卖力,办个事还要订日子,人家谁家俩口子不是兴致来了就做呀,偏你这么古怪,我还就不信了,今晚我就对你来个霸王硬上弓,看你能咋地!!”瞎子抬起头,一脸茫然的无辜。

看着瞎子那蒙着布条的眼睛,沈曦就象是挥拳打到了空处一样,浑身的气势顿时萎迷了下来。沈曦捧着瞎子的脸,在他那蒙着布条的眼睛上亲了亲,低声道:“唉,算啦算啦,我什么也不说啦,反正你也听不见。面包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我不着急,不着急。”瞎子似乎不愿意让沈曦碰他的眼睛,轻轻抬起手,将眼睛捂上了。

这孩子气的动作,惹得沈曦一阵好笑,说不得,沈曦又将瞎子上下调戏了一番。

吃罢午饭,沈曦把早就准备好的糯米竹叶端到桌子上,自己坐在桌前包粽子。一个人枯坐无聊,沈曦又开始对着瞎子开始了唠叨:“瞎子,你说你不能听不能看的,你天天都在想什么呀?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和人沟通过吗?你是哪人呀,你爹娘呢?你不会是从小就被他们遗弃了吧?瞎子你放心,咱们的孩子不管长成什么样,我肯定对他好的。还有你,只要你不当负心汉,我这辈子绝对当你的贤妻良母。你若也学赵译那个混蛋,算了算了,你都这样了,肯定不会和那个混蛋一样的…”说到了赵译,沈曦就什么心情也没有了,整个下午,她都没有唠叨,而是静静的包着粽子,煮好了粽子,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对上瞎子那张平静的脸,她的心情才算是好了不少。

大过节的,自己这是发什么羊角疯,想那个混蛋做什么,自己不是已经有瞎子了吗?还是瞎子好,他离不开自己,也不会有别的女人看上他,他这一辈子,完完整整的,全都是自己的,这样,不是更好吗?那个混蛋,已经是上辈子的人,自己就当他死了,以后再也不必想他,只守着瞎子过日子吧。

想开了这些,沈曦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对待瞎子就更亲热了,就连粽子都多给瞎子塞了几个。

晚上的时候,沈曦又尝试着勾引瞎子,又以被瞎子禁锢在怀中而告终,沈曦一边用腿蹬瞎子一边喘着气低喊:“死瞎子,臭瞎子,就会用这一招,有种你放开老娘,看老娘不把你榨干了!”然后她乱动的腿也被瞎子压住,沈曦彻底动弹不得了。

瞎子用搂着沈曦后背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沈曦的背,似乎是在安抚她。这瞎子这为数不多的安慰和亲近,把沈曦激动的够呛,用惟一能动的嘴在瞎子胸膛上一顿乱亲,可惜这事被瞎子误解了,瞎子似乎还以为沈曦在挑逗他呢,后背也不抚摸了,腾出一只手来,把沈曦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了。于是沈曦的勾引计划,再一次失败,瞎子五天一次的频率,除了不可抗拒的红信来潮,仍未能被沈曦人为打乱。

虽然已经有了三百两的巨款了,清晨的时候,沈曦还是照样去摆摊了。家有千金,不如日进斗金,这个道理沈曦还是明白的。

何况用那三百两银子做什么,可得好好规划一下,不能急在这一时,毕竟这不是二三两的小买卖。

过完端午节没几天,有一个早晨,那个经常来沈曦这里喝粥的李桢李老先生,等喝粥的人都走了后,忽然凑到沈曦身边,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道:“沈娘子,赶紧把手上的钱都买了粮食存起来,我得到消息,快要打仗了,这粮价马上就要涨起来了。记住,要不动声色的买,若是被有人记住了你买的粮食多,怕到时候会有人去抢你。”

这个消息,把沈曦炸的魂都飞了。

去年秋天,北岳国武神洪峰和苏烈二人共袭霍中溪,霍中溪杀死苏烈,重伤洪峰,自己也身受重伤,下落不明。洪峰回到北岳国后,发出武神令,寻找重伤的霍中溪,宣称杀死霍中溪者,自己将收其为关门弟子,亲授武功。武神收为弟子,还亲授武功,何况霍中溪又身受重伤,这是何等机遇,一时之间,北岳国武士纷纷涌入中岳国,试图找到霍中溪。

霍中溪受的伤很重,洪峰也不知道其是死是活,只不过在那几个月的寻找中,那么多人,竟然连霍中溪的一点消息也没打听的到,世人纷纷猜测,霍中溪其实已经伤重而亡了。

不过中岳国剑神山和皇室却早就放出风来了,说霍中溪已经安全回到了剑神山,只不过霍中溪是在闭关养伤,是以北岳国根本找不到剑神。而最有力的证明,则是在春节时,皇室举行的一年一度的节日盛宴中,剑神霍中溪也露面了,虽然时间很短,也看得出剑神身体确实很虚弱,但毕竟,剑神还活着。这一重要的消息,不但稳定了中岳国的形势,也震慑了北岳国的进犯和嚣张。这段传闻,中岳国人人尽知,沈曦也早就听说了。

不过据李桢透露,霍中溪当时受伤较重,洪峰一直认为他应该死了,他怀疑春节时出现的剑神应该是冒牌的。最近洪峰的伤养好了,他准备再一次发动对中岳国的战争,若霍中溪还在,大不了就退回去,若霍中溪不在,那更好,趁机灭了中岳,也好遂了心愿。洪峰的心思其实一想就明白了,他已经年近八十了,若不趁他还活着的时候替北岳国开拓疆土,恐怕北岳再也没有机会南侵了。

李老先生早年曾经仗剑游过学,知交遍天下,前几天他北地的一个朋友带了全家来投靠他,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临走前,李老先生一再叮嘱沈曦,这消息不要外传,一传出去就会引起社会的动荡,若两国打不起来,谁传出去了,谁就会因为造谣生事罪被官府抓去。而这个罪名,很有可能会是要杀头的。

沈曦唯唯诺诺的点着头,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战争要来了?

上辈子处在一个和平的时期,连打架都没看见过几回,眼前却要面临着战争。

一想到战争的可怕,沈曦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自己一个弱小女子,在这个战乱的社会里,拿什么自保?等待自己的,怕是只有一个结局吧!

要不,逃吧。

可自己能逃到哪去?

国家都可能会灭亡,哪里又会是安全的呢?

第19章

没有经过战争的沈曦,心里彻底的慌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曦缩在瞎子的怀里,恨不得把自己缩到瞎子的身体里去,才能让自己找到一些安全感。

瞎子似乎了解到了沈曦的恐惧不安,难得的伸出了双手,将沈曦紧紧的抱住了。

感受到瞎子的关心,沈曦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脸色仍是十分难看。

沈曦躺在瞎子的胳膊上,仍有些心悸道:“瞎子,要打仗了,咱们怎么办,我一个弱质女流,你一个又聋又瞎的残疾,咱们哪有反抗的能力啊。要不,我们逃吧,逃到山里去,逃到别人找都找不到的山里去。”

也许逃到山里去是个好选择,可转念又一想,山里都是毒蛇猛兽,自己一点野外生存的知识都没有,又哪有可能生存的了呢。何况,战争一起,势必有不少人要进山躲避,万一有人起了歹心,自己和瞎子,肯定还是个死。

想来想去,没有活路。

沈曦看着身边的瞎子,想着未卜的前程,不由的流下了眼泪,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流到了瞎子的胳膊上。

瞎子伸出手摸了上沈曦的脸,当他摸到沈曦脸上的泪时,手明显的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摸索着去擦沈曦的眼泪,并轻轻的吻着沈曦的额头。

瞎子温柔的安抚,又让沈曦生出了一股对夫妻分别的恐惧与凄凉,沈曦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如同奔涌不息的溪水一般,不断的流过瞎子的胳膊。瞎子安慰良久,见沈曦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翻身压到了沈曦身上,轻车熟路的进入了沈曦的身体,很快就将沈曦带到了**海洋,沈曦细细的娇吟慢慢取代了低低的抽泣。

五天一次的频率,终于被沈曦的哭泣打败了。

一番欢爱,瞎子的刻意温柔似乎给沈曦带来了争斗的力量,沈曦睁着眼睛筹划半宿,心中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边熬豆浆的时候,沈曦一边清点了家中的所有财产。除却孙掌柜给的三百两,从卖豆腐以来,自己也攒了三十六两多一点,一共是三百三十六两。

清早,沈曦照样去摆摊,等收了摊后,走到粮店门口,花了五两银子买了杂粮,晚上的时候,沈曦偷偷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粮食用油布包好,埋进了炕里,然后把挖下来的菜又种在了上面。

第三天沈曦还是去摆摊,收摊后沈曦从杂货铺买了二两银子的盐酱咸菜。晚上又挖了个坑,把这些瓶瓶罐罐挖坑埋了,上面种菜。

第四天,沈曦没有去摆摊,而是起了个大早,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去了附近最大的镇子,这个大镇子上有钱庄,不过这个钱庄远远不如后世的银行正规,不知是不是也知道局势要变幻了,一百两银票竟然只换给九十两银子。

逃难的时候,带的东西是越少越好,这样方便行动,但钱肯定是越多越好。沈曦琢磨着万一真打起仗来了,钱庄里的钱肯定是取不出来的,那三百两的银票,不如换成现金的好。无论在哪里,真金白银都是硬通货啊。

取钱的人不是很多,但也有不少。一听说一百两只给换九十两,有不少人愤然离开,也有不少人商量着去更大的城市取钱,那里的兑换不会扣这么多。

沈曦是个胆小的,也知道战争真来了,银票就是一张纸,什么也买不到,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就将三百两银票换成了二百七十两银子,换完了后,她又去粮店买了一些米面油盐和油布,直到将马车塞的满满的,这才坐上马车回了家。晚上的时候,她又挖坑,把这些东西用油布包好埋了起来,上面仍是种了菜当掩护。

后来的日子,沈曦照样天天去摆摊卖粥,不过卖完粥后,她总是要去粮店杂货店买些米粮盐酱之类的东西回来,然后都挖坑埋了。等沈曦家院子已经再也挖不下坑的时候,沈曦手中的银子已经只剩二百二十两了。

剩下的元宝是肯定不能放在屋里的,若真打仗,这屋子里肯定不安全,沈曦想了好几天,终于被她想到了一个稳妥的地方,她把院中的井从内壁上抠下来几块砖,然后将里面掏出来一个洞,把二十个元宝用包袱裹了,塞进了洞里,然后再和了点泥,将那几块砖又抹了回去,这样从外面一看,谁也不知道这井壁中藏了东西。

剩下的二十来两银子,沈曦放在手边,做为日常花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粮店的米价格也涨了起来,不过涨的幅度不大,人们依然没有重视起来。沈曦特意去郭婶家串门,暗示了郭婶粮食要涨价,郭婶嗯嗯敷衍了几句。她也曾旁敲侧击让翠姑多买些粮食,翠姑说粮价总会有涨有落的,过几天就会落价了。沈曦在心里替她们着急,可她还是牢牢记着李老先生的话,没有把实情抖出去。

到了第十一天,来喝粥的人比平时少了三分之一,就连来的顾客,也没有谁有心事在摊上吃,都是急匆匆的带回家吃去了。当天,粮价上涨一倍。

第十二天,喝粥的人又少了,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了,即使沈曦做的少,也没有卖完。这一天,粮价一下子涨了五倍。听喝粥的人说,钱庄里挤满了兑钱的人,现在已经是一百两银票兑六十两银子了。

第十三天,北方前线传来了坏消息。北岳国试探了无数次,而霍中溪始终没有露过面,已经康复的洪峰终于按捺不住,剑锋指向了中岳。在洪峰的压阵中,北岳国势如破敌,一天直取中岳国八十六城。这天,沈曦没有摆摊,只是去街上转了转,发现粮价已经涨了十倍,而且是限量出售了,而钱庄听说已经关了门,不再出兑现银了。

第十四天,粮店关门了,门上贴了一张纸:米已告罄。

一时之间,中岳国内形势大乱,达官贵人纷纷四散逃命,就连沈曦所在的小镇,由于偏僻的原因,成为许多人逃难的极佳场所,小镇之上,经济崩溃,乱象横生。一些本地的大宅纷纷为外来势力占据,就连一些中等住宅,都被人占了去。幸好沈曦那两间小房是在贫民区,外来势力还看不上这种小破房,暂时还是安全的。

房子虽然安全,可米价粮价却高的离谱了。大米以前八百文一石,现在已经涨到了十两一石,还经常没货。杂粮粗粮本来三百来文一石,现在五两一石也是供不应求。

钱庄早就关门了,好多人手中的银票成了纸,无处兑换了,一时之间,饥民遍野。饿急了眼的人,有些胆大的开始铤而走险,有好几个富户被饥饿的灾民给砸了,全家都被打死了。

听到这些消息,沈曦吓的都不敢出门了。怕有人闯进来,她用石头把院门给砌死了,事实上院墙也不高,若真有人要进来,那是挡不住的,沈曦这样做,只能是求个心安。

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会烧到这里,也不知道这些粮食能支撑多久,沈曦也放缓了家中做饭的频率,甚至不敢在白天做饭了,怕炊烟引来快饿疯了的人。

晚上的时候,沈曦就连睡觉也不敢脱衣服了,整夜整夜的躺在瞎子怀里合不上眼。倒是瞎子,对外面的世界浑然不知,虽然对沈曦穿着衣服睡觉的行为不理解,但这阻止不了他五天一次的频率。

在这不知还有没有明天的日子里,沈曦也放纵了自己,从不拒绝瞎子的频率,过着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经过了二十来天的骚乱,镇子里的治安终于被一个大人物给整治好了,当街上再无打闹时,沈曦从墙头和隔壁的翠姑互通了消息,然后得知这个大人物调来了一大批粮食,暂解了镇子里的粮食危机,不过大米已经长到六十两一石了,杂粮四十两一石。一石是前世的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说大米一两银子才买二斤,杂粮一两银子才买三斤。

看着饿的面黄肌瘦的翠姑,沈曦心中一阵愧疚,自己家的粮食还多,可是怕引火上身,自己明知道翠姑家在挨饿,楞是没有支援她们。这也怪不得沈曦心狠,在这个物价飞涨的乱世,粮食就是命,没有人愿意把命送出去。特别是在这个人心不安的时候,有时候好心是会引来灾祸的。万一翠姑一家不小心将自家有粮的消息泄露出去,那等待沈曦和瞎子的,必定是搜家杀身之祸,沈曦不敢冒这个险。

街上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去买粮的人,沈曦怕惹人怀疑,也从墙头爬了出去,花了五两银子买来了十五斤粮食,又花一两银子,买了一小袋盐。在街上沈曦碰到了饿的全身浮肿的郭婶,沈曦将自己买的粮食,分了多一半给她。郭婶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握着沈曦的手一个劲的流泪。不过她并没有推辞,因为在她身后的小孙子,已经饿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世道如此艰难,有不人退入了深山中。可盛夏时节,是野兽最为猖狂的时候,没有武功没有经验的人进去,十有j□j成了野兽的粮食。而能在山中存活下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武功,普通人进去只有被猎杀抢夺的份。因了这两条,镇子中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减少多少。

大人物调来的粮食并没有缓解多少矛盾,粮食实在是卖的太贵了,当穷人们的钱财耗尽的时候,镇子再一次乱了起来。渐渐的,镇子里出现了饿死的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亲人强撑着力气将死人抬到城外挖个坑埋了,后来,死的人多了,人们就将死人往乱葬岗上一扔草草了事,连埋都不埋了。

沈曦打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再一次的闭门不出了,她知道,饥饿的人们很快就会暴动了,此时此刻,城里城外,已经没有一点地方是安全的了。

第20章

晚上的时候,沈曦躺在瞎子怀中,害怕和紧张折磨的她无法入睡。她不断的喃喃低语,又不断的唠叨着与瞎子说话,似乎在用这种方式,缓解她内心的恐惧。

“瞎子,外面饿死了好多人,城里肯定是又要乱了。瞎子瞎子,我们怎么办,我好害怕…”

“瞎子,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抢咱们,咱们一个弱一个残,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怎么办,怎么办…”

“要是有人来抢咱家了,肯定是要挨打的,瞎子,你别怕,打几下就打几下,你可千万别反抗啊,不然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瞎子,万一我要是死了,剩下你一个人,你怎么办呀,瞎子,我舍不得你…”

“乱世这么可怕,我好想回去,爸爸,妈妈,妈妈,妈妈…”

在这黑暗的夜里,在不言不语的瞎子怀中,沈曦完全掩饰不住她对乱世的恐惧,她颤抖的身体在瞎子的怀中,犹如一片风中的枯叶。

瞎子感觉到了沈曦的不安,可他无法表达出来,只能用他并不强壮的胳膊,将沈曦紧紧的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胸膛,给她带来一晚的温暖。

瞎子大概也意识到了沈曦的反常,生活作息也不象以前那样规律了。有时候沈曦半夜醒来,会发现瞎子并未睡着,而是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不知道他闭着眼睛在想什么。只要沈曦一动,瞎子会立刻把手伸过来,把沈曦抱入怀中,似乎是想保护她,给她安全。在这危难的时刻,两个人对彼此的关心,却是更进了一步。

时局乱,沈曦心中如火在焚,可有一晚,当她在瞎子的眼角发现两行黑血时,她是彻彻底底的快要崩溃了。

“瞎子,瞎子,你的眼!!”沈曦摇晃着躺的直挺挺的瞎子,惶恐和担忧的声音,尖利而短促。

瞎子似乎没有睡着,他若无其事的抬起胳膊,扯过来头下的枕巾,把那两行黑血擦掉了,然后拍了拍沈曦的胳膊,似乎在示意她,他没事。

“瞎子,瞎子,你疼不疼,眼睛疼不疼?”沈曦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摸瞎子的眼睛,却被瞎子制止了。瞎子伸手把沈曦搂在怀里,不停的用手轻轻拍打着沈曦的后背,如同在哄小孩子睡觉一样。

瞎子的温柔,却让沈曦更加的害怕会失去他,在这乱世,瞎子就是她唯一能活下去的动力,若没了瞎子…沈曦不敢想象,自己单独一个人,如何在这荒饥遍地哀民遍野的世道活下去。

“瞎子,你不要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不要再一个人,我好怕…”沈曦紧紧的抱住瞎子,泪如泉涌,无止无息。

沈曦担心着瞎子的病情,一夜未合眼,她恨自己为什么只记得存粮食而不知道存点药材,也恨这个天杀的世道,为什么不给人一条活路,若是药店还在营业若是还有大夫在看病,那她说什么也会带瞎子去看眼睛,可这乱世,只有饥民和饥饿,剩下,什么都没了…

沈曦一夜忧心未眠,可天亮的时候,隔壁翠姑家传来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沈曦更是心惊肉跳。她强打了精神站在墙角,听着墙那边的动静,从哭声中,沈曦知道了,翠姑的婆婆昨晚饿死了。

哭声持续了半天,然后翠姑家的门打开了,有两个人抬着翠姑婆婆的尸体出门了。

这是在沈曦附近第一次出现死人,特别是在沈曦隔壁出现的,让沈曦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心几乎承受不住,然后她病倒了。

在这个年代,平时生病都会有生命危险,别说是现在这乱世了。

幸好沈曦命大,在高烧了两天一夜后,在没有吃药的情况下,竟然就挺过来了。

瞎子看不见东西,也不知怎么摸索着,竟然给沈曦煮了一点米粥,端到了沈曦的面前,沈曦看着一脸担忧的瞎子,心中是悲喜交加。

喜的是,瞎子对她的感情终于有了回应,悲的是,在这个乱世,他们这对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夫妻,十有九是无法保全了。

沈曦没饿死也没病死,瞎子的眼中也没再流出黑血,她总算是稍稍心安了一点。

可就在她生病的这几天里,左邻的高大爷和高大娘和他家的两个小孙女,也都饿死了。而翠姑家,翠姑的公公和小叔子也饿死了。当翠姑家再次传来哭声时,沈曦忍不住扒着墙头安慰了翠姑几句,然后她惊恐的发现,翠姑的孩子已经瘦的没有人样了,腰腹已经深深的陷了进去,就象一副骷髅架子蒙着一层肉皮。此时这个孩子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用那两只眼窝深陷的眼睛,绝望的注视着他旁边已经死去的爷爷和叔叔。

看着濒死的孩子,沈曦的心再也无法狠下去了,她跑回厨房,用布袋盛了一点米,然后隔着墙轻声招唤翠姑,把米递了过去。

翠姑感激的看了沈曦一眼,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匆跑去了厨房,一会儿功夫,翠姑家厨房里升起了炊烟,大概都没等到粥熟透,翠姑就匆匆的端来了一碗,给她儿子灌了进去。小孩子被粥灌的咕咚咚的,却仍是狼吞虎咽的把一碗粥一气喝光。

沈曦不敢再看这人间惨剧,把头缩了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沈曦大致估计着翠姑一家快没米了,就隔墙扔一点过去,翠姑也不言声,只是悄悄的捡起来去做饭。一家三口藉此得以存活。

过了几天,镇上的局势却又发生了变化。

不知道从哪来了一伙强人,每天闯入别人家,胡乱搜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这伙人凶残暴戾,稍遇反抗立刻杀人满门。镇上有势力的人家联合起来派人对他们进行围剿,却被他们杀了个七零八落,他们更是连夜闯入这些人家中,将这些人统统灭了门,就连当初平定镇子混乱的那个大人物家,也没能幸免于难。

镇子上再也没有其他力量敢反抗他们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只好把大门打开,任他们搜个够。刚开始他们还不取钱财,后来见无人反抗,索性变成了挨家挨户抢劫了,还有不少姑娘被毁了清白。镇子上的情形又乱了起来,有不少人想要卷起家财逃走,有人成功了,可更多的人是被他们杀死在了城门口。

搜了几天,镇子的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搜完了,马上就搜到沈曦他们住的贫民区了。

沈曦吓坏了,她躲在瞎子的怀中,瑟瑟发抖,虽然她明知道,瞎子并不能替她挡任何风雨。

连着好几晚上,沈曦都不能入睡,她支楞着耳朵,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外面的声音听的格外清晰,沈曦听到,有人在喊救命,有人在喊打喊杀,还有人在街上惊慌跑过,有人在咳嗽,有人在说话,甚至有一晚,有人在敲她家的门…每每听到一点点动静,沈曦的神经都绷的紧紧的,害怕和惶恐时时刻刻的围绕着她,让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几天下来,沈曦已经消瘦的不成人形了。

沈曦的辗转难眠,也影响到了瞎子,瞎子也陪着她,整夜整夜的不睡,不过由于不能说话的原因,他总直直的躺在炕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曦千想万想也没预料到,率先闯入她家的,不是那伙强人,而是一群饿红了眼的暴徒。

沈曦给粮食翠姑接粮食,两人自以为做的隐秘,可谁也没料到,这么隐秘的事情,竟然还是泄露出去了。这个泄密者,是翠姑的儿子,那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世道乱,大人知道利害关系,能忍的住不出门,可不再饿肚子的孩子是关不住的。翠姑一个不留神,孩子就跑了出去。同一条街上那个精明的周娘子,那个爱占便宜的周娘子,看见这个孩子还有力气在街上跑着玩,不由强撑了饥饿的身体,笑眯眯的套孩子的话,孩子才五岁,又懂得什么,就把沈曦给他家米的事抖了出来。那周娘子回家叫来了自己的弟弟,一个小混混,然后这个小混混纠集了一群人,趁着黑夜的掩护,就翻进了沈曦家的院子。

沈曦听到院中有动静赶紧翻身起来,人还未下炕,门就被踹开了,然后一根大木棍就向她敲了下来。

瞎子不知道沈曦为何突然起来,恰巧在此时拽了她一把,让她躲过了这一棍子,可瞎子拉的劲太大了,沈曦的头一下子撞到了墙上,立时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曦醒了过来,她翻身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是躺在院子的角落里。头顶上火辣辣的疼,沈曦伸手摸了摸,摸到一片粘腻,把手伸到眼前一看,满把血红。

看到血,沈曦立刻就想起了昨晚的事,她立刻爬了起来,发疯般的冲进了屋里,只看到了满目疮痍,没有看到那个长期在炕头上坐着的人。沈曦跑出来,又跑进了厨房,厨房已被翻了个底朝天,东西摔了个稀烂,可瞎子,仍没在里面。

瞎子——

沈曦的眼泪忽的一下冲出了眼眶,她伸出手胡乱的擦了擦眼睛,又将厨房房间找了一遍,除了在房间的炕上发现了大片的血迹外,仍是没有瞎子的身影。

沈曦死死的盯着那滩血,那里正是瞎子躺着的地方。

瞎子不会是…沈曦不敢想。

“瞎子,瞎子!”沈曦一边呼唤着,一边冲出了家门。

街道上,扔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没有一个人影,沈曦跑进翠姑家,却发现翠姑家院门大开,翠姑一家三口的尸体就躺在院子中。

沈曦的泪流的更凶了,她没有去管翠姑一家的尸体,而是强忍了恐惧和恶心,一边喊着“瞎子”,一边将翠姑家搜了一遍,结果,还是失望,这里,没有瞎子。

泪水如同决了堤的山洪,没个能停下的时候,沈曦的眼前模糊着,都看不清路了,她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在左邻右舍间冲撞,不停的敲着别人家的大门,哭喊着问瞎子的下落。有的人家会隔着门告诉她一声没看见,而有的人家却始终闭门不开。

一条街跑遍了,没有人知道瞎子的下落。沈曦的心中布满了绝望,她的心很清楚的告诉她,在这个乱世,一个瞎子是活不下去的,可沈曦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几近疯狂的行为,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瞎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21章

沈曦在街上胡乱跑着,碰到一个人就冲过去问人家有没有看到一个眼睛蒙着布条的瞎子,已经对死亡麻木的人们只会冷漠的摇头,任凭他们的摇头将沈曦扔向绝望的深渊。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沈曦哭的再也流不出眼泪,她的嗓子也哭哑了,眼睛也哭肿了,终于有一个好心人告诉她,去城外的乱坟岗子上看看吧,死人都被扔到那了。

沈曦呆呆的应了,顺着那人指的路,来到了城外。

还没走到乱坟岗子,沈曦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恶臭。沈曦此时伤心欲绝,也顾不得臭味了,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上了乱坟岗。

只看了一眼,沈曦就吐了出来。

乱坟岗上,群蝇乱舞,蛆虫满地,各种虫子在尸体上钻来钻去,有的尸体已经腐烂不堪,有的尸体血肉模糊着,有的尸体肚子涨的很大,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开来…沈曦何曾看过这种地狱般的惨相,又被这恶臭一薰,好悬没有晕过去。

不过一想到瞎子,想到他们相守的那些日子,沈曦心中就有了勇气,她强迫自己看向那些尸体,试图从那满山的尸体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

在乱坟岗走了一段,沈曦发现越中间越是腐烂的尸体,而边上的尸体都还保持着完整,这说明早死的人是扔在里边的,新死的人是扔在边上的,于是沈曦就围着边寻找。每当看到和瞎子常穿的蓝色衣服相似的尸体时,沈曦的心都会绝望的狂跳。

沈曦围着大大的乱坟岗走了半圈,没有找到瞎子的尸体,在这些尸体里面,却发现了不少来喝过粥的顾客和左右的邻居。骨瘦如柴的郭婶,还是丧命在了这场饥荒中,她深深塌陷的脸上,还保留着临死前那痛苦的表情;还有一个曾经给沈曦拜过年的小孩,他一脸的委屈,似乎在责问着这个残酷的社会,为什么不给他长大的机会;还有那个,在正月初一意气风发指点文字的俊俏书生清轩,他不是饿死的,是被人在他年轻的脖子上砍了一刀…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前些日子还看到的活蹦乱跳的人,会讲话,会笑,会跑会走,为什么,为什么说死就死呢?

沈曦每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心就会痛几分,痛到最后,她都麻木了,都不知道什么叫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