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杜辰生却是没有动,坐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他似拿定了主意,从屋子走了出来,找到坐在隔壁屋子的牛氏,道:“走吧,回去。”

牛氏见老头子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难看,忙跟着他出了门,低声问道:“咋的了?”

杜辰生看了看她,犹豫片刻,就把刚才杜锦宁的话跟牛氏说了。

牛氏一听顿时炸了。

她这两天在小三房坐着,虽说是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但庄子上和熟悉的人谁不知道他们老两口跟小三房的关系?因而来来去去的妇人都奉承着陈氏,对她却是不冷不热的,最多口头敷衍两句,转头就亲亲热热地找陈氏说话去了。所以这几天她也不好过。可想想大儿媳妇对她说的话,还有杜锦宁以后做了官不得不把她接过去享福的情景,她就把这种难堪给忍了下来。

这会子她却是忍不了了。

要是杜锦宁飞黄腾达了,她却沾不上半点光,而且小三房要搬到府城去吃香喝辣的了,他们老两口却冷冷清清地呆在村子里,想吃口肉都要斟酌半天,这种日子过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她跟老头子生活了大半辈子,老头子现在把事情告诉她,不就是想让她闹么?

管他呢,既然有好日子不让他们去过,那大家就都别过好日子,看谁怕谁!就算小三房要走,要去过好日子不带他们,那他们也得咬下一大块肉来。没有一百两,不,没有三百两银子,他们就别想这么甩掉他们两老。

瞅了瞅屋里院外还有不少客人,且还有一个附近村的秀才,她干脆一拍巴掌,就哭了起来:“老头子,这可怎办是好啊。人家看着咱们风风光光,孙子都考上秀才了,可哪里知道孙子考上了秀才,就嫌弃咱们老人了,要把咱们赶出去啊。”

她嗓门极大,这一嚎,不光是杜家小三房,便是董家那边的院子都听见了。大家都纷纷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杜辰生眼里闪过一抹满意,脸上却露出焦急地神色来,上前拉住牛氏,嘴里斥道:“老婆子,你这是干什么?赶紧回去。”

老两口成亲几十年,早已十分默契。

牛氏将胳膊一抽,推得杜辰生差点一个踉跄,她掩面又哭了起来,嗓门越发高了:“孙子都说不认我们了,我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么?你别拦我,让我哭一会儿。”

陈氏见牛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闹,便知道出大事了。

要是杜锦宁不走科举这条路,这样对杜辰生老两口自然没问题。看看姚氏和杜锦寿就知道了。他们不靠老两口吃饭,所以不光不搭理他们,甚至还跟他们对着干,杜辰生和牛氏还不是拿他们没办法?农村子女、婆媳妇关系大抵如此。只要不把老人饿死、打死、虐待而死,别家也不好说什么。最多是他们的名声不好听而已。

可读书人在这方面都很要紧了。要是传出点不孝的名声,没人会给你做保,你连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这也是杜锦宁即便跟杜辰生签了断绝文书,也不得不敷衍他们的缘故。

现在杜锦宁刚刚取了个小三元,就传出不孝的名声,以后还不定怎么样呢。

她一把揪住刚刚从屋里出来的杜锦宁,低声急问道:“你说什么了?怎么惹得他们闹成这样?”

“没说什么。我就是告诉祖父,别跟我谈什么祖孙情,不管我以后怎么样,他都别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杜锦宁面无表情地道。

“你…”陈氏看着杜锦宁,想责怪她不该此时捅马蜂窝,可事情已发生了,再责怪也无济于事。她点了点头,对杜锦宁道:“你别怕,这事就交给娘吧。”

说着,她斗志昂扬地转身就挤进了人群,往牛氏走去。

杜锦宁的名声重要,她的名声可不重要。说她不孝顺公婆,那又怎么的?就算杜辰生代杜云诚把她休了,她有杜锦宁和三个女儿,怕什么?

可不等她挤进人群中央,就听得一声冷笑,笑声丝毫不比牛氏的声音小,且跟银铃似的,十分悦耳动听。

紧接着杜方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弟弟刚刚出生的时候,你们说他克父,要把他溺死;要不是我娘死活拦着,我弟弟的命早就被你们害死了。这么些年,他可没吃你们杜家一粒粮食,全是我娘我大姐当牛作马累死累活地做事,再从口里省出来粮食养大的我弟弟。

怎么的?现在看他出息了,你们又想来家里做老太爷、老太太了是吧?没答应你们,你们就在这里唱作俱佳地演上了是吧?我说你们还能不能更恶心一点?二伯母把祖宗传下来的田地都卖了十几亩,你们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却来闹从十几年前就没吃你家一粒粮食、反而养你们十几年的我们是吧?这是杮子捡软的捏么?要不要这么欺负人?”

说着她转脸对看热闹的人道:“你们说,有哪家老人,孙子得了秀才,得了小三元,不替孙子高兴、以他为荣的?可你们看看这两人,倒像是跟孙子有仇,有意要坏他名声、毁他的前程呢。这是祖父、祖母么?这分明就是仇人。”

此时是流水席的第二日,请的是衙门的胥吏和乡绅,以及县里的秀才、书院的同窗,还有一些冲着小三元的名头,或是想让儿子、孙子跟杜锦宁结交,或是想跟杜家结亲的。他们并不知杜家内情。

开始听牛氏哭闹,又见杜方苓这么个未嫁女站出来,不光不劝慰自家祖母,反而冷笑连连,对杜家的印象就大坏,以为戳穿了杜家人的真实面目。

可听杜方苓这么一说,他们也反应过来了。

第432章 一巴掌

是了,不管儿孙如何不孝,但他们能考上秀才,也是光宗耀祖了,不光自家能免税免徭役,还能帮衬族人或是亲戚。长辈再对他不满,这时候也不会跳出来指责儿孙不孝的。

可牛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当着外人的面闹起来了,这明显是想毁了小三元啊。

“娘,您为什么这么不依不饶?十二岁前相公去世时你就不想让我们娘儿几个活了,现如今我们搬离了你们,住到了庄子上,靠佃田过日子,宁哥儿也得了关山长的提携,能念书识字,考上了秀才,您又来闹。到底我们跟您有什么仇什么怨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容我们母子几人活在这世上?”

陈氏跪在牛氏面前哭了起来。开始时或许还有几分演戏的成份在里面,可她越说越伤心,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直叫围观的妇人们都抹起眼泪来。

杜锦宁这么大的荣耀,势利的张氏和杜云翼哪里会不来帮忙的?这些天带着儿子媳妇,每天一大早就来帮忙,直到晚上才回去,自家的事都顾不得了。这时候见老太婆竟然闹起来了,这对于张氏不啻于晴天霹雳,她恨不得掐死那个老太婆才好。

她用力地挤进了人群,嘴里嚷嚷道:“云翼,云翼,你死哪儿去了?你娘又病发了,你怎的不出来管管?”

一听张氏说自己有病,牛氏气得半死,恨不得想一巴掌扇过去。

不过她是不敢惹张氏的。要是她今儿个打了张氏,小大房没准就再也不管他们了。

她只哭嚎道:“我没病,我好好的。是宁哥儿没良心。你们都没听见刚才在屋里他对他祖父说的那番话…”

“娘!”张氏一声厉喝打断了牛氏的哭诉,“你再这样闹下去,我们可不管你们了,别到时候也说我们不孝,我们都是被你逼的。你到底跟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有什么仇怨,就丁点儿见不得我们好?宁哥儿对你还不好吗?你们以前那样对他,他逢年过节都去看你们,又给你们养老钱。”

“哪儿给…”牛氏心里一喜,终于提到钱了。

她正想顺竿子提钱的事,就见张氏根本没给她张嘴的机会,又大声喊了起来:“云翼,杜云翼,你死哪儿去了?你娘发病了,你快来。”

杜云翼慌慌张张地挤了进来:“我来了,来了。”

他刚才在院子外面跟一个胥吏说话呢。平时这些人他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却不想他们却主动来喝侄子的喜酒。他仗着是小三元的大伯,上前攀谈,别人也不好不给他面子。如此他一连认识了好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胥吏与乡绅。

没想到这个当口,他娘竟然哭闹起来,杜云翼真叫一个头两个大。

他是真孝顺。因是长子,从小他都知道父母是他的责任,所以即便成了家在城里常住,每个月还是按时给银子给二老养老的。

可这会子他也真怒了。杜锦宁得了秀才功名,最受益的就是他了——家里的赋税和男丁的徭役,现在完全不用交了。他和儿子的东家因着杜锦宁的关系,对他们也十分客气,还把工钱往上提了一两呢。

他们这一房跟杜锦宁并没有什么情份,全靠着他们把老头儿老太太管住,杜锦宁才肯跟他们交往。现在老太太这么一闹,杜锦宁绝对会迁怒他们。现在可正是杜锦宁出息的时候,该可以从他身上得好处了。可现在,老头儿老太太是要把他们大房往死里逼么?

一挤进去,他就扑到了老太太面前,嘴里哀求道:“娘,娘,您能别闹了么?算儿子求您了行么?宁哥儿对您二老够孝敬了,饶是你们当年那样对待他们母子,他逢年过节依然带着礼物去看望您二老,您还要怎么样?你是不是要把我跟宁哥儿全都逼死才肯罢休?”

他知道他娘一切听爹的,便又转过头来,朝杜辰生叫了一声:“爹。”

杜辰生自然不会真毁了杜锦宁的名声。这一场闹剧,不过是他给杜锦宁下的一碟小菜。要是过了今日杜锦宁还不敢过来跟他妥协一二,他到时候非得闹到府学里去。

听到儿子哀求自己,他一伸手,“啪”一声脆响,一个巴掌打在了牛氏脸上。牛氏本来是坐在地上的,被这一巴掌扇得扑倒在了地上。

大家都惊愕地看向打人的人。

“老头子,你打我?”牛氏被杜辰生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丈夫。

杜云翼和张氏却大松了一口气。

“打的就是你。”杜辰生指着牛氏,手指微颤,满脸都是愤怒,“我们杜家,好不容易有了个有出息的子孙,你怎么能这样毁他?他哪里对你不孝顺了?稍稍不如你心意你就不顾场合地闹,我们杜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蠢妇,败家娘们!”

张氏虽很少在村里住,但婆婆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这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脾气暴躁,易怒易激动,还吃软不吃硬。

她生怕牛氏不管不顾地跟杜辰生闹起来,赶紧趁牛氏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抱住了她,嘴里叫道:“娘,娘,您别再闹了,别再闹了。你想想云翼,他多少不容易。为了给你请郎中看病吃药,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您安安静静、消消停停的,爹也不会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她用力捏了牛氏一下,示意她真别闹了。

牛氏被她这一提醒,终于清醒过来。她明白老头子的意思了。

本来他们闹一闹,是想逼杜锦宁就范的。因为今天来了很多有身份地位的客人。他们想着,只要他们一露出点想闹的意思,杜锦宁肯定会屈服的,这时候就好跟他提条件了。

他们的条件也不苛刻,以后杜锦宁不管去哪儿,他们想去住一住,他就得把他们二老当成真正的长辈一般尊敬孝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把他们当个泥塑的雕像供着,半点不显得亲近与尊重。

第433章 会受影响么?

这点条件,为了前程与名声,杜锦宁肯定会答应的。

可没想到小三房的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似乎根本就不怕他们闹,反而要把事情往大里闹的趋势。而且,以前在她面前一声都不敢吭的陈氏和杜方苓,竟然如此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形式给扭转了,杜锦宁的名声一点儿也没受影响,反而是他们二老,就完全成了不慈的长辈,她还被亲儿子按了个疯病的名头。

现在再闹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如照老头子的意思,先停一停。反正现在杜锦宁也知道他们的厉害了,想来他也肯跟他们二老谈一谈条件了。

见牛氏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张氏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放开牛氏,对杜云翼道:“来,把娘扶起来。”转脸她又对杜辰生道,“爹,我看还是把娘送回去吧。村里环境熟悉些,娘不那么容易犯病。”

说着又歉意地对大家笑笑:“对不住大家了,我娘有些癔症,本来已好了的,有一两年没犯了。可大概是这次的喜事太大,让她受刺激了。”

“哦哦,没关系,你还是赶紧扶她回去吧。”刚才跟牛氏说过话的妇人都有些心有余悸。幸好刚才没犯病,否则要是伤了她们可怎么好?

熟悉的知道杜家事情的人,都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叹息:杜锦宁摊着这样的长辈,也是八辈子倒了血霉。

牛氏还不想走,还想留下来跟杜锦宁谈谈条件呢。但陈氏是怕了她了,在她耳边低语道:“娘,您先回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公公和婆婆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他们在这种时候闹腾,陈氏哪里不清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牛氏这爆脾气,她是不敢再让她留在这里的。刚才小三房的态度她也看到了,可强硬着呢。虽说她自己也想要利益,但却是在没惹恼小三房的基础上。

这两年他们对小三房做低伏小,不就是为了长远利益吗?为了一二百两银子得罪小三房,不值当。而且这一二百两银子也倒不了她手里,牛氏肯定会抓得死紧的。她何必要跟牛氏一样犯蠢?

“先回去。”杜辰生也拿了主意。

牛氏这才乖乖地被杜云翼和张氏扶上了车,杜辰生自然也跟着走了。

而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些客人担心杜锦宁尴尬,稍坐了坐也都离开了。

送走了客人,陈氏吩咐江北兄妹和汪福来打扫卫生收拾东西,忧心忡忡地跟着杜锦宁进了屋子,问她道:“今天这样闹,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虽说在杜锦宁的劝说下她同意杜锦宁参加科举考试,但她总是担忧杜锦宁被人发现,以及杜锦宁不成亲、以后孤独终老。可随着杜锦宁成功获得了小三元,她也真正是理解了杜锦宁的想法——有这样念书的资质,随随便便念一下书都比那些男人强,比他们都优秀,能闯出一片广阔的天地,换作是她,她也不甘心仰望着男人的鼻息过活,被圈在后宅那狭小的天地里吧?

所以现在被牛氏这么一闹,她比谁都着急。

杜锦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有回答陈氏的问题,反而对也是一脸担忧跟着进来的杜方苓笑道:“三姐,你今天做得特别好。今天多亏你我才没有吃亏。”

杜方苓一听这话,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自打知道真相之后,她一直很内疚,总想对杜锦宁好点再好点,以弥补小时候对杜锦宁的亏欠。只是杜锦宁太能干了,她一直都没机会能帮到杜锦宁。

今天能这样维护一回杜锦宁,她觉得特别高兴。

“姐,你当时为什么会想着去跟她理论,而不是选择息事宁人呢?”杜锦宁问道。

“为什么要息事宁人?祖母她都嚷嚷出来,让大家都听见了。要是咱们息事宁人,反而让人觉得咱们心虑。反正咱们也没什么好心虑的,他们的事,稍一打听就清楚了,咱们为什么要怕他们?正好趁着人多,咱们把窗户打开说亮话,也好打消那两个的念头,免得总以为他们能以孝道拿捏咱们,以后咱们都得听他们的,把他们当祖宗供着。”

杜锦宁点了点头。

杜方苓不是鲁莽行事,而是想透了这其中的利弊才做的,这样非常好。

“今天这件事,我是有意而为之。咱们就这么搬去了府城,祖父祖母是一定不会甘心的,没准哪天他们就跑到府城去,要住在咱们家里,不让他们住他们就在大门口闹。所以咱们得先把这脓包给挑破了,免得到了府城后再发作就糟糕了。”杜锦宁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种场合用话刺激杜辰生的原因。

“再者,你们也知道,考上了秀才,是可以免徭役和一定赋税的。咱们家名下又没什么田地,就这么白白浪费,不让祖父和大伯他们沾点光,那肯定是要招闲话的。现在让祖母这么一闹,咱们算是完全撕破脸了,到时候咱们不让他们沾光也没人说闲话了。”

“对对,这话说的对。”陈氏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不是还有大伯和大伯母管着他们吗?”杜方苓问道,“他们会管着不让老头儿老太太去府城的吧?”

杜锦宁摇摇头:“大伯和大伯母又不是真心对咱们好。他们想让咱们提携大哥和二哥,这才帮管着祖父祖母。可他们以前是如何对咱们的,我可记着呢,怎么可能帮他们太多?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而且这人吧,是贪得无厌的。当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时,他们就想得的越多。一旦不能满足他们,他们不光不会帮咱们管着祖父祖母,而且还会怂恿他们去闹咱们。”

她笑了一笑,笑容不到眼底:“所以,我就让他们闹一闹,也好让他们一家知道,咱们根本就不怕他们闹。就算闹,咱们也有办法对付。”

陈氏赞道;“你做得对,确实应该这样。不过…”她的眉头蹙了起来,“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祖父祖母不会罢休的。就算现在闹了,到时候他们仍有可能去府城。毕竟那地方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知道咱们家的过往。他们一闹,你的名声就大受影响。”

第434章 县令主动帮忙

杜方苓也点了点头,一双漂亮的眸子期盼地望着杜锦宁。

她觉得杜锦宁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就没有她不能解决的事。

果然,杜锦宁没叫她失望,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用担心,去府城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得有路引。章里正那里我不担心,我就担心到时候大伯和大伯母从咱们身上求而不得,会想办法在衙门弄张路引给二老。今天我之所以让他们闹这一场,也是想让衙门里的人看看,我的祖父祖母是个什么德性。到时候我再求他们一求,他们就知道我的难处。这世上有一部分人总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别人家的事指手划脚。就算我求的人在办事的胥吏们面前在放了话,让他们别给祖父祖母开路引,到时候祖父祖母去他们面前哭一哭可怜,没准就有人给他们开路引。我得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听得这话,陈氏和杜方苓对杜锦宁那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杜锦宁目光之长远,思维之缜密,真是细思极恐。她们忽然就觉得,这样的杜锦宁,她们走到哪里都会是很安全的,绝对不会有人能欺负得了她们去。

杜锦宁知道牛氏这么一闹,为她好的人肯定坐不住。可她还是远远低估了她这个新出炉的小三元的威力。

要知道尽管她才是个秀才,但能连续拿到小三元的人,几十上百年里,漓水县都不一定有一个。而且她还如此年幼,才仅仅十二岁。

年轻就是资本,这意味着不管她运气再不好,就算考几届才考上举人、进士,那也是有出头之日的。她过目不忘的资质早在她获得府案首的时候就从博阅书院学子们的口出传了出去,在整个县读书人之中流传开了。有这样的资质,两年后在乡试上她又拿一个解元回来,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更何况,她的厉害还不止这一点。她虽是农家子的身份,但因为资质过人,才华卓绝,极受齐大人、关山长、袁先生等人的喜受,是关山长的弟子,更与齐家、关家、梁家少爷是莫逆之交,亲如手兄。有这几家的作靠山,有即便上京去任职的关乐和提携,她的前程如何,稍微有脑子的人都能估摸得到。

所以第二日一早,还没等杜锦宁去县令那边递帖子,县令的师爷就上门来拜访了。

寒喧了几句后,他开门见山道:“杜相公家中的事,县翁那日就听齐大人、关山长等人提及过,昨日又发生那样的事,县翁觉得心下十分惭愧。在他的治下,还有这样不慈的长辈,让杜相公这样的俊才受尽虐待,是他的失职。所以今日特意遣我来问问,杜相公可有什么难事,尽可提出。县翁能办到的,一定帮杜相公达成心愿。县翁公务繁忙,且身份敏感,不好亲自过来,便让鄙人代为转告。”

杜锦宁大喜,忙道:“还真有一事,想求助于县尊大人。”

师爷也很高兴。能替东翁卖个人情给杜锦宁,他此行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

他忙道:“杜相公有何事尽管说。”

杜锦宁便将杜辰生夫妇俩的事简单地说了,道:“我就担心我去了府学,他们也要去闹的,总要闹得我声败名裂读不了书才肯罢休,毕竟他们深恨我克父,恨不得我一辈子生活在泥淖中、永远爬不起来才好。之所以留我一条命,也无非是想为家父留一点血脉。这件事关乎到性命与前程,我也只能厚着脸皮恳请县尊大人在这件事上循私一回,等我祖父祖母想去府城开路引时,县尊大人向下面交待一声,拒绝此事。如能得县尊大人庇护而安心读书,锦宁感激不尽。”

师爷还以为杜锦宁会提出什么事呢,脑子里已想了一百零八种如何处置杜辰生和牛氏的问题了,却不想杜锦宁却只要求不开路引。这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

他连忙满口答应,又问:“杜相公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就是。县翁虽官位不显,但为治下子民保安宁还是能做得到的。”

杜锦宁笑道:“县尊大人爱民如子,治下富足安定。锦宁身为老父母之子民,衣食无忧,生活安定,并无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只此一件,因涉及长辈,甚是棘手,是锦宁目前最大的困难。如能得县尊大人相助,锦宁必感激不尽,铭记于心。

“杜相公请放心,县尊大人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不会让其扰了杜相公进学的。”师爷说着,又没口子地夸了杜锦宁一通,“杜相公实在仁义,打小受如此不公之待遇,杜相公却以仁厚而待之,颇有卧冰求鲤之仁孝,鄙人实在佩服得紧。”

卧冰求鲤最早出于干宝的,后被房玄龄编撰于之中,讲的是晋人王祥被继母所虐待,但他却依然十分孝顺。因为继母想吃鱼,他就大冬天赤身卧于冰面为继母捕鱼;继母想吃烤黄雀,他又捕黄雀以孝敬继母。后在元代被收入“二十四孝”之中。

现如今被师爷称赞有王祥之风,杜锦宁满头黑线。

咳,好吧,估计那王祥也不是脑子有坑,而是腹黑,做那事是让继母的恶名远播,而他也获得了至孝之名,如此来解读这个故事,她确实跟王祥有异曲同工之妙,师爷的夸赞倒也没错。

师爷又跟杜锦宁说了一会子闲话,这才告辞离开,回了县衙,面见县令,他将事情禀报了一番。

县令便皱眉:“就这么点要求?”

要知道,昨儿个的事一出,他竟然收到了齐伯昆、关乐和、郑山长、袁修竹等人的信,全都是为杜锦宁申辩正名的。这些信,看似为杜锦宁正名,实则是想让他解决杜辰生和牛氏这两个麻烦。他这里因为这件事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好吗?至少得帮杜锦宁一个大忙,才能向这些大佬们交待。可杜锦宁这点事,根本就不叫事啊,一个里正就可以办到了。

第435章 县令示好

而且他们村里那个里正章光义,听说跟杜锦宁的关系好着呢,这个事根本用不着他。如此的话,那他岂不是什么都没帮杜锦宁做?他如何向那些人交待?

师爷跟杜锦宁聊了一会儿天,倒是对这个少年有了一定的了解。况且师爷就是为东家排忧解难的。

他便把自己的分析说了,道:“想来对于杜相公来说,最大的困扰就是这两个老人了。县翁能不让那两人去府城扰他清静,就算是帮他一个大忙了。杜相公会感激县翁的,想来那些大人们的想法也是如此。如果县翁做了别的事画蛇添足,大人们反倒不喜。”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道:“本来杜相公想着那两个老的再如何也是祖父祖母,县里杜家几口也是他亲大伯大伯母。可现在被这么一闹,他也寒心了。他虽没明说,但他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觉得让这样的亲人享受他秀才的好处,他太委曲了。既如此,那就由咱们来出面,别让他那祖父母享受免徭役赋税就行了。”

县令点点头,熄了别的心思,道:“好,那你放下话去,让这些人都紧着点皮,别被人塞几钱银子,就悄没声息地把路引开了,给我惹来大祸。”

可还没等师爷行动,他就站了起来:“算了,还是我亲口去交待一声吧。”说着,他走了出去。

那些胥吏昨日就在场,自然知道杜家的这档子口舌官司,因着杜方苓口舌伶俐,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楚,杜云翼和张氏也站在杜锦宁这一边,这些人倒是没一个同情牛氏的。

这会子得了县令的吩咐,自然没口子答应下来。

县令接着又叫了衙门里的几个能说会道厉害的差役,跑到桃花村跟杜辰生和牛氏放了一通狠话,说如果他们再去胡搅蛮缠,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抓到牢里坐几天,直到小三元去府城为止。

另外,杜锦宁跟他们是写过断绝文书的,杜锦宁这个秀才的福利他们不能享受。所以他们名下田地的赋税,以及一家几口的徭役,还得照常交纳与执行。

杜辰生和牛氏闹了个开头,本还想第二天去跟杜锦宁谈条件呢,还没启程就见到一群差役来,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他们顿时被唬得不轻。

“差爷,差爷,我们不闹了,我们真的不闹了,你能跟县官大老爷说说好话,让他把宁哥儿秀才名下的赋税与徭役仍然挂到我们家里不?”杜辰生哀求道。

他实在没想到杜锦宁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差遣县令和衙役。

“嘿,晚了。我实话告诉你,小三元可不是你们家的,而是咱们整个漓水县的光荣。要是因为你而让他丢了功名,那咱们县尊老爷也没办法向上面的学政大人交待。所以你还是老实点,否则,保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章光义听到差役来杜家,立刻赶了过来,正好听见差役的话。

等把差役送走,他道:“你们且消停些吧。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云翼一家想想吧。真惹恼了县令,你们自己受罪是小事,怕是云翼一家子都要受连累。锦德现在还在念书呢,真要让他连学都上不了,云翼和他媳妇怕是得恨死你们两个。以后谁给你们养老?”

杜辰生和牛氏没有说话。

他们没想到不过是闹一闹杜锦宁,竟然会惹来县令和衙役。杜辰生在县里做了二十年的账房,哪能不知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句话?真要惹恼了县令大人,衙役嘴里那些话可不是吓唬人的。

衙役一来,全村人都惊动了。昨日杜寅生知道牛氏大闹宴席后就来这边大骂了一通,今天这么一见,又来骂了一通。

杜云翼和张氏得知免徭役与赋税的好事竟然没有了,气得要命,杜云翼连着好几个月都不给父母钱,即便后来给了,那再也没有以前多。当然,此是后话。

把这件事敲定,杜锦宁一身轻松。三天的流水席忙完了,她正打算去看看庄越的情况,就听江南来报,说关乐和派人来了,邀她去关府一趟。

杜锦宁赶紧换了身衣服,随那下人一起去了关府。

现在关和乐已经不管书院的事了,在家里整理东西,准备九月上京。

“老师。”

见得杜锦宁来,关乐和赶紧对下人示意了一下,然后对杜锦宁道:“你自己坐。”

杜锦宁却撸起了袖子:“老师,我帮你。”

关乐和却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得自己看看,哪些书要带到京城去,哪些书留在家里。”

杜锦宁只得罢了手。

她刚刚坐下,就看到门外进来个人,却是庄越。只是只有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庄越像是瘦了一大截,胡子拉碴的,样子十分憔悴。

她顿时吃了一惊,问道:“庄掌柜,你这是…”

庄越拱了拱手:“杜少爷。”却是没解释自己的状况。

关乐和此时已经把袖子放下走了过来,对杜锦宁道:“锦宁你也知道,我是不管家中庶务的,关家的产业都是你关二伯母在打理。她的事情多,也管不了那么细,有些事都是交由下面人去打理,她定期看看账目,处理一些大事。”

杜锦宁心里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并不点破,点点头,顺着关乐和的话意笑道:“不说关家家大业大,便是我自己那几个小铺子,也都是如此。除非是专门做商人的,否则没有自己亲自打理庶务的道理。”

“正是此话。”关乐和道,“而且我们两房要上京去,你关二伯母手里的产业要移交给别人打理,又紧在一时,人多事多,未免就有些顾不过来。这不,因看着你这几个铺子生意好,管事的又是庄越,那些人便以为这是庄家的产业,借着这个机会把庄越挤了下去,安排了自己人去做了管事。”

说着他十分歉意地看着杜锦宁:“这事你们去府城的时候就发生了,我们一直不知道,还是嘉泽昨日在府外遇到庄越,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第436章 去府城

“那几个铺子,是你的话本撑起来的,你也在其中投了大量的心血。嘉泽那孩子在里面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尽给你添乱。”他摇头叹息了一声,“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件事,是关家对不住你。”

“老师,您这样说我就无地自容了。”不说这是庄越捣的鬼,跟她脱离不了关系;便是跟她无关,她也不能接受关乐和的这番道歉。

“那几个铺子,就让他们管着吧,不碍事的。”她道,说着又看看庄越,“至于庄越…老师也知道我缺人手,能不能把他卖给我?”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庄掌柜的为人、能力都没得说的,我这是横刀夺爱了…”

她还没说完,关乐和就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因为被排挤,庄越在府中吃了不少苦头,还被污蔑关了起来,最后不得不赎身离开,现在他已不是关府的人了,他跟我说愿意跟着你。他与他父亲在我们关家干了几十年,这次是关家亏待他,所以我便替他问一问你。既然你也愿意要他,那再好不过了。”

说着,他看向了庄越。

庄越赶紧跪下,先给关乐和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朝杜锦宁施礼。

待他站了起来,关乐和这才继续道:“茶馆的管事我已撤回处理掉了。府里因着这事,也对家中管事与下人做了一个整束,那些挑三窝四不老实的都卖了出去。所以一会儿庄越还是赶紧回茶馆接手吧,免得那边出什么事。”

杜锦宁也知道以关乐和品行,是不会派管事去插手这些铺子的经营的。

她便不再多说,温顺地应下:“是,老师。”

“你要去府学上学了,老师要去京城,这一别就没法再看顾你了。好在有齐慕远与梁先宽,你们三人也能互相照应,你行事我也放心。我把府城的人与事跟你细细说说,你且听着,用得上自然好,用不上也没什么。”

“是。”杜锦宁感激地拱拱手。

关乐和便将知府是谁,什么派系,是什么性格;府学的教授和训导,以及一些先生,只要他知道的,都给杜锦宁仔细地说了一遍。

最后他殷殷叮嘱:“去了那里,权贵甚多,遇事不要强出头,安静念书,争取两年后乡试一举取中;当然,老师这样说也不是要你被人欺负就忍气吞声,有什么委曲尽管写信去京里。老师能给你撑腰的,自然帮你还击回去。有什么困难,也一定要跟老师提。”

杜锦宁鼻子发酸。

她前世是孤儿,无父无母。这一世仍然没有父亲缘。可她在关乐和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父爱。

她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好,徒儿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