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绕过他去。”老太太想到邹元钧和邹元钦护着妹妹的那副模样,暗叹一声,“若我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让槿儿学这个学那个,被他知道了,少不得要埋怨我累着了他宝贝妹妹。倒不如和他说了,让他点了头再做安排。”

“那我应该怎么和他讲?”

蒋妈妈虽然知道这事儿的安排和太子府有关系,但具体事由,老太太一直瞒得很紧,她并不清楚。

老太太想了想,道:“就说槿儿虽如今大好了,但原先‘傻’的名声在外,很多贵女都不愿与她结交,对她颇为排斥。若能考上艺苑,往后和旁人家往来,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蒋妈妈将这些话一一记牢,应道:“老太太吩咐的,定然办好。待我下一回见了大少爷,就寻机和他说。”

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平静地“嗯”了一声。

元槿从账房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在外头徘徊的高文恒。

她见少年来回踱着步子,都是绕着账房外的几丈地,没有偏离多少,心里这就有了数,走过去问道:“恒哥哥是在等我吗?”

乍一听到她的声音,高文恒赶忙停了步子,欣喜地看着她,又紧走几步向她走来,“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今日在外面玩得如何?”

元槿就将今日的行程一一和他数了一遍。

高文恒静静听了,忽然冒出一句:“到了消暑宴那日,槿儿打算穿那一件衣裳?”

听他提到消暑宴,甚至还隐隐带着期盼之色,元槿问道:“公主府的请帖已经送来了?恒哥哥你…”

恰好这个时候在清远书院读书的哥哥们下学归家。

邹元铮看到元槿,笑着打了个招呼,刚好打断了元槿的话。

元槿回了一声后,邹元铮又和高文恒说了两句,这便拉了邹元钰一起走了。

邹元钦却是停住了步子,凑到元槿跟前看她们说话。

元槿刚才话只说到了一半,如今见哥哥来了,也没甚顾忌的,直接接着说道:“恒哥哥到时候也要去参加吗?”

“嗯。”高文恒颔首道:“杨驸马给我下了帖子。”

杨驸马便是杨可晴的父亲。

永安侯府高家和永宁侯府杨家,两家的长辈是极其熟悉的。如今高文恒来了,杨驸马就直接以他的名义给高文恒下了帖子。

元槿听闻,笑得眉眼弯弯。

高文恒还记得自己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她没回答,忙又问了一遍:“妹妹到时候穿哪身衣裳去?什么颜色的?”

“樱草色的。”元槿说着,想了想,又道:“你没见过,是今儿刚买的。”

高文恒点点头,暗自思量一番。

他有一件荼白色的外袍,上面的绣纹是樱草色的。到时候或许可以穿了那件过去。

正暗暗想着,忽然胳膊上一晃。

高文恒转眼望过去,才见邹元钦正对着他笑,眼中分明带着某种了然。

高文恒的脸颊慢慢地有些发热,忙和他说起了别的,“你们清远书院,还收学生吗?”

邹元钦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想来?不如直接去国子监。”

“国子监还得再过两年。”高文恒道:“现在去不成。”

十六岁方能入国子监读书。

他才十四,年龄还不够。

邹元钦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这是打算来京城长久待着了。

看了眼旁边笑靥如花的妹妹,邹元钦认真地想了想,“现在还不到入学的时候。不过,我寻了先生问一问。或许让院长考你一考,过了的话就能入学也未可知。”

“那就麻烦你了。”

邹元钦连忙摆手,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气。”

听了那“自家人”几个字,高文恒脸上烫得都要烧起来了。赶紧和兄妹俩道了别,忙不迭地跑远了。

看他难得一见的慌张模样,元槿疑惑,问邹元钦:“他很怕考试?”

邹元钦看着元槿,笑得温和,“或许吧。”

账房在外院。元槿往回走的时候,刚要转过弯去到往垂花门,斜刺里忽然跑出个人来,惊了她一跳。

元槿稳住心神看过去,才发现是邹元钰。

邹元钰笑着和元槿打了个招呼后,便将手里拿着的折起来的短笺递到了她的跟前,“哥哥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妹妹答应。”说着,望了眼短笺,示意想要拜托的事情就在这上面写着。

元槿只是笑,并不接东西,“有什么话三哥和我直说就是。”

邹元钰左看看,右看看,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他在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元槿本打算拒绝。后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接过短笺道:“我可先说在前头。三哥说的事情,我不见得做得到。”

“无妨。妹妹肯帮忙,哥哥已经感激不尽了。”邹元钰含笑和她道了别,摇着折扇走了。

元槿刚一转进垂花门去,脸上的笑意瞬间转淡。

这位三哥哥,是大姐邹元桢一母同胞的弟弟,都是二房李姨娘的孩子。

若是以往信任邹元桢的时候,元槿或许还会考虑着当真帮他一帮。

但如今既是不信任邹元桢了,那么对于她这个亲弟弟,元槿自然也会提防着。

打开短笺扫了两眼,元槿把它给了樱桃,“送去晚香苑。老太太问起,你就把他刚才说的话转给老太太听。”

樱桃素来机灵。听闻后应了一声,赶紧往晚香苑去。

老太太扫了短笺几眼,细细问过樱桃,就让樱桃回去了。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蒋妈妈,老太太把手中之物丢给蒋妈妈。

蒋妈妈搭眼一瞧,奇道:“三少爷说,事情不是二姑娘的人做的,让姑娘帮忙,给她求情?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双目紧闭,似是在小憩,半晌没有言语。许久后,慢慢掀开眼帘,道:“他知道槿儿这几天在我跟前说得上话,所以让她来求。能成,那便是好的。不能成,我也只说迁怒于槿儿。”

蒋妈妈奇道:“他就不怕姑娘和老太太直说了这事儿?”

不待老太太开口,她恍然道:“我明白了。”

就算被老太太看到了,老太太也只是瞧见他为嫡妹说话,没有旁的。

可蒋妈妈总觉得三少爷闹这一出别有用意。

正暗自思量着,就听老太太冷哼一声,眸中闪过厉色。

“原先当他姐姐是个好的,所以万事由着她。如今才发现,那是个心思比谁都多的。她都那么多歪心了,他又怎少得了?想让我误会杺姐儿,怕是小看了我这老太婆!”

仔细想想,早晨孩子们临去学堂前过来和她道别的时候,邹元桢一来,闹闹就有些发抖,还使劲往她怀里钻。

如今想来,怕是另有原因。

老太太猛拍椅子扶手,指了院子外头跪的那些人,冷声道:“去,再去查查元桢屋里的那几个。我就不信挖不出话来。”

蒋妈妈赶忙领命下去。

闹闹被刺针的事情,问出来的具体结果如何,将军府众人并不知晓。

当天晚上,老太太杖责了十几个人,把她们撵出府去,自此后,再没提过此事。

不过,那日过后,老太太发了话,消暑宴那日,邹元桢不必跟过去了,留在府里帮忙守着家。

这个消息一出来,虽老太太没有明讲,但是大家对于那事所查结果有了几分的肯定。

每个人每日里都有许多事情要忙。府里那么多人,谈资甚多。闹闹之事和邹元桢的关系,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并没有真正结论,就也少了被谈起的价值。不多时,这事儿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直到那日,消暑宴的前一天,邹元桢归家。

大姑娘一回来,就去了晚香苑见老太太。

刚进屋也就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晚香苑外头做活儿的仆从们就听到砰的一声响,然后是老太太的怒喝声。

“你就非要这样和我对着干?!”

老太太怒极,站起身来,指着邹元桢,恨声说道。

她不顾脚边挥手砸碎到地上的瓷瓶,一步步往前行着,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邹元桢,“你是铁了心地要去参加那劳什子宴席?”

邹元桢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地说道:“并非是我的主意。是先生的主意。她一向赏识我的琵琶技艺,特意和长公主说起了,长公主这便让她带我过去。”

老太太神色冷冽地看了她半晌,挥手让她走了。

蒋妈妈看老太太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忙扶了她坐下,“既然是艺苑先生的主意,老太太又何必和大姑娘置气呢。”

“琵琶弹得好的人多了去了!若她不让先生刻意在长公主跟前说她和端王亲近的事,长公主怎会留意到她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

明乐长公主长公主为了端王爷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如今听闻他肯对某个女孩儿另眼相看,管她是谁呢,自然是应下了让她参宴。

至于恶犬事件中被吓到的不是邹元桢…

依着长公主的性子,怕是不会在意的。

她要的只是个能让弟弟另眼相看的女孩儿。

思及此,老太太的神色愈发凛冽起来。

长公主是端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邹元桢若是得了长公主这个助力,难保她和端王会不会成事。

即便她只能做王爷身边的一个妾,可她一旦入了王府的门,那么,太子府那边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老太太沉吟许久,唤了蒋妈妈吩咐道:“你去白英苑一趟,和老二家的还有杺杺说,让她们准备一下,明儿一起去赴宴。”

蒋妈妈很是惊愕。

老太太之前是铁了心要治一治二姑娘的脾气。怎地忽然改了主意?

“家里的人,得有家里人制住,方才不会在外人跟前丢脸。”老太太沉声说道:“你给她们母女俩递个话,就说,闹闹如今最怕桢姐儿了,看到她就往别人怀里缩,半点儿不让她碰。”

这就是在暗示,当日的事情是邹元桢做了,然后诬蔑邹元杺的了。

依着二太太和二姑娘的脾气,定然不会轻易放过邹元桢。

蒋妈妈忙领命而去。

在她出门前,老太太又将她唤住了,“记住,你和她们提一句,桢姐儿如今最想见的就是长公主和端王爷。”

告诉了她们后,有她们缠着,邹元桢即便到了公主府,想必也没什么机会见到长公主了。

邹元桢想反抗?

二太太可是她的嫡母!身为庶女,怎可不听嫡母的话?

若她敢公然违抗二太太,那往后谁家也不敢娶她!

蒋妈妈站在门前,将老太太的话一字一句的都捋顺记好了,这才匆匆往白英苑而去。

元槿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才知道杜氏和邹元杺、邹元桢也要参宴的。

不过,这对她来说,和之前也没什么差别。她们去或不去,与她无关。

元槿早已打算好了。到时候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没事了就寻杨可晴玩。小丫头鬼灵精怪的,有趣得很。

至于庶妹邹元桐,因着前两日生病,如今还没大好,今日不得出门去。

元槿收拾停当后,先去邹元桐的屋里看了看,和妹妹说了几句话。听到老太太那边遣了人来唤了,这便往晚香苑去。

女孩儿身姿曼妙,行止间裙衫拂动,似是有百花百草绕在身边,又似有百蝶在翩翩起舞。

如梦似幻,像是天上的仙子在花草凤蝶的簇拥下,踏入凡间。

元槿这一出现,登时让晚香苑所有人都看呆了。

最先回神的是老太太。她朝蒋妈妈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不错”。

最后好不容易方才回神的,是高文恒。

他走到了女孩儿跟前,双颊红透嗫喏了半晌,忽然意识到元槿居然穿的是米分色裙衫,忙问道:“妹妹怎么没穿那件樱草色的?”

元槿这才想起来他之前也问过这个。虽不知一名少年干嘛要关心女孩儿的穿着打扮,但还是说道:“祖母说这件更好看,让我穿这件。”

高文恒看看自己袖口衣襟上的樱草色绣纹,有些恹恹地“嗯”了声。

依着前几日的习惯,老太太看到她们两个人单独说话,定然是要阻止的。今日却是改了主意。

“三丫头既是准备好了,就头里先走。恒哥儿若是无事,就陪她一起过去吧。我们再收拾收拾,稍晚些就去。”

元槿手里有杨可晴单独下的帖子,高文恒手里有杨驸马亲手下的帖子。她们两个就算单独行动,也能入得了公主府的大门。

但其他人不同。

旁人加在一起,共用将军府收到的那个请帖,不能单独行动。

老太太知道邹元杺不只不喜欢邹元桢,也不喜欢元槿。

她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出岔子。索性把二房的几个全部都拘在了自己身边,让高文恒骑马、元槿坐车,先行离开。

她倒是不怕高文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即便她对这亲事不再满意了,却也知道,这孩子的品性,那是真正实打实的好。谦谦君子,不会做出伤害元槿的事情。又体贴温和,不会让元槿受了委屈,定然一路护好她、让她安然到达。

见老太太将这样的重任交给自己,高文恒忐忑了多日的心总算是安定了稍许。刚才因着元槿没穿樱草色衣裳而低沉的情绪,也渐渐和缓过来。

再一想着等下将要和元槿单独过去,虽有丫鬟婆子在旁边,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局促。

老太太难得地装作没发现高文恒的表情变化,又叮嘱了一两句后就让两人走了。

将军府外的巷子里,身姿挺拔的少年正斜斜地倚靠在高大梧桐旁。不远处,一匹白马姿态悠闲地踱着步子。

听闻将军府开始喧闹起来,蔺君泓低低唤了白马一声,翻身而上。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昨儿一想到今日参宴之事,竟然一晚上辗转难眠。待到鸡打鸣,他也不躺着了,索性练了会儿功,然后就骑马出了王府。

谁知居然不知不觉到了这里…

蔺君泓眉心微蹙,正准备朝着与邹家相反的方向离去,回头一瞧,刚巧看见了正在出府的一车一马。

马上的少年温和儒雅,嘴角扬起了愉悦的弧度,侧身望向马车,而后并行。

他时不时地俯下身去朝向侧边,像是在和车内之人说话。神色温柔而又欣喜。

再看那马车…

端王爷双眸微眯。

眼熟。

像是那小丫头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端王爷持缰的手忍不住用力,调转了方向,朝着另一边行去。

他多年习武,耳力甚好。还未靠近车子,就远远地听到车内传来了一声轻唤。

“恒哥哥。”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十分好辨别,也十分好听。

可是此刻听在端王爷的耳中,却是让他拉缰的手倏地握紧,指节泛白。心里头翻山倒海,滞闷不已。

他猛地看向高文恒,顿觉得对方温柔的目光刺眼得很。

蔺君泓环顾四周,心下有了主意,掉转方向,朝着另一处行去。

高文恒边骑着马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元槿说着话。行了两条街后正欲转弯,冷不防旁边小胡同里闪出一匹骏马。

他忙勒马驻下,旁边的车夫也将车子停了下来。

待到看清来者,高文恒很是惊讶,“端王爷?”

虽然两人并不认识,但是那日龙舟赛的时候,都曾经上过场。对于彼此的身份,还是知晓的。

蔺君泓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目光一转,朝马车车厢扫了眼。口中却是说道:“高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长公主府的宴请,在下亦是收到了请柬。如今正往那里去。”

“我也正要往那边去。”蔺君泓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不如一起吧。”

高文恒没料到他居然会主动提出一起来。本是有些不愿,毕竟难得地和槿儿单独相处。可若是拒了王爷,怕是会有损王府和将军府的关系。

纵然心里再不情愿,高文恒也只得说了个“好”字。

两人本就性子不同,一路过去,当真是没什么话好说。

不过,只要高文恒不和车里的女孩儿讲话,端王爷就已经心里舒坦许多了。

只可惜的是,女孩儿就算没有和高文恒说话,但,也未曾搭理过他。

蔺君泓心里头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思量许久,苦于找不到借口主动开口,只能继续和高文恒大眼瞪小眼,默然无语地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