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忙跑回去把元槿拉上,拖拽着跟她们一起往偏厅行去。

“槿姐姐一起来。小舅舅可厉害了,茶啊菜啊点心啊,到了他的手里,稍微改变一下,就比别人做的好吃。你来尝尝呀。”

元槿能够理直气壮地不去搭理那个不知所谓的端王爷,但是对着可爱的小郡主,她就没法硬下心来。

蔺君泓自回到京城以后,和蔺君澜就愈发疏远了。倒是和小郡主杨可晴一直很亲近,也很疼爱这个侄女儿。

所以,杨可晴拖着蔺君泓和她一起喝茶,用膳,倒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以往也常这样。只不过以前端王爷没那么爽快,答应的次数不多罢了。

蔺君澜听闻这个消息后,眉心拧了拧,但,也没多说什么。

之前是她想岔了。那邹家孩子,不过是可晴的一个伴读罢了。

长得再好又怎么样?

终究是养在深闺的寻常女子,和见多识广的端王不是同一路人。

她弟弟想要什么样的绝色没有,哪里犯得着去搭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那时候弟弟的眼神,怕是她一时迷糊,看错了吧。

长公主现在无心去管那邹三姑娘如何了。她暗自思量了会儿,又转而去想刚才蔺君泓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总觉得,弟弟好似察觉了什么。于是心里莫名地有些忐忑不安。

蔺君泓吃饭的时候有个习惯。

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特别是女人。

以往在军里的时候,大老爷们不分年龄不分官职,凑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成了习惯。一回来看见走到哪儿都是一帮子丫鬟仆妇的,着实不习惯。

尤其是那些人还有事没事地就往他身边凑。端王爷就更厌烦了。

就因着这个,端王府里换成了清一色的家丁和小厮还有长随。丫鬟婆子一个不留。

和人相聚用餐的时候,他倒是将这个要求稍微放宽松了些。能够让那些女的去伺候别人。只要别在他跟前碍眼就行。

家里长辈这么担忧他的婚姻大事,和他对女人排斥到了这个程度脱不开关系。

原先元槿没和他近距离接触过,还不晓得他这个毛病。如今一起坐在屋子里,看到丫鬟们小心翼翼不厌其烦地绕着圈儿走,但凡端王爷周遭三尺之内无人靠近,这才有点缓过神来。

元槿看看自己的位置。

——左边是端王爷,右边是小郡主。

刚才是小郡主先选了位置,然后拉着她挨着坐了。

她本以为端王爷会去小郡主另一侧的上座。就没多想。

哪知道端王爷在旁边稍稍一顿后,居然选了她旁边这个下首位置…

元槿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和身边那冷冰冰的人气场不合。于是晃了晃杨可晴抓住不放的她的手,和小姑娘窃窃私语:“我换个位置好不好?”

“为什么呀!”杨可晴嘟着小嘴伸出小手下死力气抓住她的衣袖,放着她跑,“才不要。我就要槿姐姐和我在一起。”

元槿悄悄看了眼蔺君泓,见他自顾自地斟酒,这便放心地朝杨可晴另外一侧指了下,“我去你那边。”

杨可晴眨巴着大眼睛,好半晌回过神来。刚才抓得死紧的小手一点点松开,“对哦。小舅舅不喜欢女人。可是——”

她把小手重新握紧,“不怕。槿姐姐那么好,小舅舅不会介意的。”

元槿一看小姑娘笑了,心说要坏事,刚要阻止她,却晚了一步,杨可晴已经脆生生地开了口。

“小舅舅,你应该不讨厌槿姐姐的,哦?”

蔺君泓耳力甚好。虽然元槿刻意放低声音了,但是两个丫头在那边嘀嘀咕咕的,他怎会不知道?

握着酒盅的手一紧,端王爷淡淡问小姑娘:“怎么这么说?”

杨可晴一把抱住元槿胳膊,“槿姐姐能坐这里吗?”

蔺君泓定定地看了元槿一会儿,似是十分随意地道:“如果她不介意我在她旁边的话。”

元槿哭笑不得。

端王爷都这么说了,她哪儿还能换啊。

除非往后不想和这位难相处的爷再和平共处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索性闷头吃饭。

今天的菜里有虾。

杨可晴爱吃虾,可是自己不会剥。

以往和小舅舅一起吃饭的时候,小舅舅还会给她留上两个人伺候她,偏偏这次全都被赶了出去。

小姑娘惆怅极了,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蔺君泓。

——她舍不得让槿姐姐动手,只能求助小舅舅了。

蔺君泓哪会不知道这小家伙的意思?直接把盛虾的盘子拿了来,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杨可晴乐坏了,连连说“谢谢小舅舅”。

元槿刚才在眼观鼻鼻观心地吃饭,没有留意到那一出。听到杨可晴这么说,她正想看看怎么回事呢,一抬头,自己碗里多了个剥好的虾仁。

再一看,虾盘子整个的在端王爷跟前。

虾,分明是他剥的。

元槿赶忙推辞。

蔺君泓有点恼了,盯着手里虾懒懒地道:“怎么?经了我的手,就难以入口了不成。”

元槿一听这话,火气也冒上来了。

刚才已经忍了一次,这一回,她就有些绷不住,说道:“王爷既是好心做好事,为什么非要说得那么惹人烦呢?”

语毕,她骤然回神,想到这人可是个王爷啊!

于是赶紧闭了口。又忍不住小声嘀咕:“正儿八经好好说不成么…”

“你还知道我是为了你好?”蔺君泓轻哼一声,“小孩子家家的,乱琢磨什么。你跟可晴学学。”

元槿扭头去看。

呵。

小姑娘只顾着吃,根本没空理她们。虾啊菜啊饭啊塞得满满当当一嘴巴,腮帮子鼓鼓的,正卖力嚼着呢。

元槿莞尔。赶紧倒了杯茶搁到杨可晴的跟前,又给她抚了抚背,“你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别噎着了。”

看到女孩儿这么懂得照顾人,端王爷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再看她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又忍不住心疼。

“你吃就是,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正经。”

他将虾仁轻轻放到她的碗里,“万事有我。你不必多想。”

元槿思量着他是把她当成等同杨可晴的小辈来关爱了。毕竟杨可晴叫她一声“槿姐姐”,而他是“小舅舅”。

故而元槿也没再继续纠结,轻声谢过了他,闷头吃起来。

连吃几个软香滑嫩的虾仁后,元槿想想又觉得蔺君泓这样也太惨了点。光给小辈剥壳,自己没时间吃了。

她就拿起公筷,挑了些小排、菜蔬还有鸡腿,搁到他的碗里,堆了满满当当一座小山。

蔺君泓的手微微一颤。

给他夹过菜的人,数不胜数。

可是头一回,他心里头欢喜到了根本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

看着女孩儿长长的眼睫和纤细的手指,再看她偷偷摸摸地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蔺君泓凤眼中波光潋滟,神色温柔到了极致。

原先做这些安排的时候,他就想着这样能够正大光明地来时常看她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样隔段时间才能看到一次,好似也不太够。

需得想个法子能时常见到才好。

回到王府后,蔺君泓去到书房,唤来了王谦和沈章。

两人是跟随在他身边的谋士。

蔺君泓回京前遣散身边的人,却有一些人誓死追随,怎么也不肯走。

他们就是其中之二。

两人刚刚一前一后地掀了帘子进屋,便听王爷问道:“前几日让你们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沈之中,王谦年岁稍小些,便沉默不语,望向身边的人。

沈章说道:“已经有了结果。”

语毕,将他们知晓的一一道来。

蔺君泓拨弄着桌上一支狼毫,淡淡“嗯”了声,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这次沈章看了眼王谦,示意让他先说。

“三司之中皇上惯爱安排心腹,最好不沾。五寺品阶太低。我们两个商议过,六部最为合适。”

王谦顿了顿,说道:“我比较属意户部那个位置。”

户部掌管银钱,是重中之重。拿捏好了户部,很多事情可以迎刃而解。

蔺君泓转而问沈章。

沈章道:“我倒是觉得吏部更佳。”

“哦?怎么说。”

“户部虽有实权,但牵扯到了银钱,一个不小心,恐是被人盯上。一着不慎便会跌入深渊。倒不如吏部掌控着官员的调派和任命,很多时候,可以灵活机变一些。而且,时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吏部更容易招来无妄之灾。那可是六部之首!”

“难不成掌控着银钱就不引人注目了?”沈章冷笑道:“方大人外派多年,突然回京上任,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留意。成与不成,端看怎么行事了。”

两人还欲再辩,蔺君泓已经挥手打断了他们。

“吏部空出来的是什么位置?”

这就是有意于吏部了。

沈章赶忙上前道:“老尚书年迈,有意告老还乡。”顿了顿,又道:“尚书或是侍郎皆可。”

蔺君泓明白他的意思。

要么,就让方大人顶了那尚书一职。

要么,就是让左右侍郎上去一个,然后他填了那侍郎的空缺。

王谦说道:“我觉得侍郎不错。尚书未免太过惹人眼了些。”

“既是要去,就做最头上的那一个。”沈章说道:“不然,让那两人中的哪个上去,都不太妥当。”

吏部的左右侍郎,蔺君泓倒是知晓。

左侍郎崔大人,为人耿直。不过,太耿直了些,所以做了左侍郎那么多年,都没能进一步。

右侍郎何大人,极其灵活变通的一个。但有些不够沉稳。他至少还得再打磨个五六年才够格做上尚书。

蔺君泓思量了下,说道:“让崔大人上去,沐臣顶左侍郎。稍后我会做安排。”而后又道:“左右人员调派到了冬日里才会有定论,沐臣那边的事情暂且放一放。过几日我先寻太后求个少傅的衔儿去看看情势。”

沈章眸光一闪,问道:“王爷想看看皇上的态度?”

少傅虽是武职,却是虚职,按理说不会引起皇上的忌惮。

不过,这职位品阶高。

从一品,三孤之一。

历来用于表彰在朝中有重大贡献之人。

蔺君泓不置可否。

其实,方沐臣那边他有十足十的把握能成。而且,不被旁人发现端倪。

不只是方沐臣。很多他的人,他都会想法子慢慢地做些调动。一些依然留在外面观察形势,一些调到京中,方便往后行事。

如今他想要个虚职,一来是和皇上表明,他打算入朝堂了。二来,顶着这个从一品的名号,他就算是正儿八经的武师父了,可以理所当然地去教一个人。

那就是小皇孙蔺松华。

蔺松华这孩子,先帝评价得极其精准。温和有之,刚硬不足。

所以这些年下来,小家伙的文课学得极好,但是武艺一直是没法见人。

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太子有些急了。到处求武艺好的先生来教蔺松华。只是效果一直不太好。

蔺君泓知道皇上忌惮武将和太子府过往甚密。

不过,如今他手里没有兵权,而且不过是教个小孩子罢了,端看皇上的态度如何。

帝心悦,或是帝心不安,可以让他提前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剩余的分量、明白入朝堂时该用哪些手段。

其实,蔺君泓想要教蔺松华,还有一个理由。

只是这个理由和他心里头一直念着的那个女孩儿有关系,所以,他断然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元槿没料到在公主府里学习到了第五日,就再一次见到了端王爷。

而且,端王爷这次来,还带了小皇孙同行。

蔺君泓带着蔺松华刚刚到长公主府的时候,蔺君澜也很是讶异。

她唤了弟弟到一旁细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松华带来了。”

“皇上让我教他习武。”蔺君泓笑道:“只不过我没寻到更合适的地方,所以想要借你的地方一用。毕竟满京城里,再找不出比你这儿更好的习武场了。”

这处府邸本是一位老将军所住。后他告老还乡,这宅子就空了出来。

蔺君澜相中了这里的清幽环境,将要赐府出嫁之前,特意央了弟弟蔺君泓去见先皇,帮她讨要这处宅子。

先皇素来最疼爱这个幺子,自是答应了下来。

老将军从军几十年,没有一日断过习武。于是在京中自家的宅邸里,也辟出了一大块地方,方便回京的时候练上一练。

杨驸马虽不是武将,平日里偶尔也动动刀枪。且夫妻俩思量着往后有了儿子,少不得要让儿子习武,就将习武场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虽没在用,却每隔一段时间就修整一番。

认真说来,这里倒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练武之所了。无论骑马射箭,都十分适宜。

听闻蔺君泓要认真教习小皇孙武艺,蔺君澜自是十分赞同。

——她最担忧的,一是弟弟的亲事,二来,便是弟弟自打归京后便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如今他肯入朝为官,又肯花费心思去教习孙辈,她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明乐长公主也不和杨驸马商议了,当即同意了将习武场让出来,让蔺君泓每隔几天就带蔺松华来习武。

而且,蔺君澜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并不知道蔺君泓对她的事情知道了多少。经常和弟弟接触接触,许是就能从他的话里话外探听到一些端倪。

因着蔺君泓带蔺松华来时是在晌午之前,故而元槿和杨可晴中午下学后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闻蔺君泓来了,杨可晴拉着元槿就往厅里跑。因着走得太急,到了屋内的时候两人都在重重喘息着,鼻尖上还带了汗。

蔺君泓看到女孩儿脸颊红红的模样,有心想要多问两句。转眼看到蔺君澜,他歇了这个心思,一本正经地说杨可晴:“下次切记慢点儿跑。若是太快了,少不得要摔着。夏日里裙衫这样薄,岂不是要摔出伤来?”

语毕,他十分清淡地瞄了元槿一眼。

虽然他看过来了不过短短的一瞬,但元槿心里头忽地冒出个怪异的感觉。

好似端王爷刚才那番话,不只是对小郡主说的。其实也是在提醒她。

这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后,元槿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便没放在心上。

上一次共同用过午膳后,元槿这才是头一回再见到蔺君泓。

不知怎地,一想到他那么仔细耐心地给她们两个人剥虾,她就对他没法如以往那般冷淡。

暗叹一声吃人嘴短,元槿面对着蔺君泓,到底没有再违背他的意思强行行礼了,而是笑着打了个招呼。

蔺君泓见她眼中没了以往那般疏离的模样,心下暗喜,十分清淡地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他身边忽然冒出了个小男孩来。

蔺松华疑惑地盯着元槿,迟疑着问道:“你是上次去见娘亲的那个邹三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