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灵惊住了。但,很快回过神来,指着元槿怒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信口雌黄,这琴根本就没事!”

元槿懒得跟她辩驳,只与她说道:“你把公主府的琴弄坏了,记得帮忙修好。”而后微微侧身,对杨可晴道:“等会儿先生检查的时候,只能先借可晴的琴用了。”

姚先生很严格。上一次教习的内容,下一次一定会让学生再复述或是弹奏一遍。借以检查学生有没有认真听课、复习。

徐云灵气道:“事情因你而起,凭什么我来修!”

“因为是你弄坏的。”

这带着淡漠疏离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望向门口。

“刚刚的事情,我已经看到。”姚先生缓步入内,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没胆量承认,是懦夫所为。”

徐云灵见她来了,恶狠狠地瞪了元槿一眼,转身回了位置。

给姚先生检查的时候,元槿用了杨可晴的那一把琴。

姚先生听闻后,说道:“不错。”

而后开始检查徐云灵的。

最终徐云灵得了一句“尚可”。

尚可,明显有些不如“不错”。更何况,姚先生在评价元槿的时候,嘴角是带了一点点笑意的。

徐云灵不服,问先生,她和元槿的差距在哪里。

要知道,她学了好几年了,先生上一次教的曲子,她也弹得十分熟练。

而元槿,不过是初学者,只会弹那些个基础音罢了!

“徐姑娘虽指法娴熟且技巧拿捏得当,但,过于心浮气躁,让这首幽远的曲子失了本色。邹姑娘虽然只会指法,但胜在力道拿捏得当,且姿势优美至极。”

姚先生朝元槿露出了个极浅的笑来,“想必邹姑娘练了不少时候吧。”

元槿想了想,间接地承认了,“只有认真练习,方能不负先生认真教习的苦心。”

徐云灵轻哼一声,“拍马屁。”

说好好练了不就得了?非得转弯抹角地来。没得让人厌恶!

姚先生扫了她一眼,说道:“心性欠佳。”

“这和心性有什么关系?明明就是我弹得好。”徐云灵越说越委屈,觉得遇见这样的先生,恐怕永无自己的出头之日了,“想必先生是看到了我摔坏琴,所以故意为难我罢!而且,你说我不如她好?”

她不服气地站起身来,质问道:“我哪一点不如她!”

“你若是质疑我的本事,尽管离去。我绝不拦你。”姚先生淡淡说道:“之前你口出妄言,我已经怀疑自己应不应当收你了。如今再看你诸多表现,只是更为失望。”

说罢,她衣袖一拂,去到讲堂的前端椅子上坐下,再不多说一个字。

那架势,好似徐云灵不走,她便不再继续授课一般。

徐云灵气得脸通红。

好在长公主遣了来送她上课的妈妈是位能干的。看姚先生不高兴了,忙好话说尽地赔不是。

姚先生不动如钟。

那位妈妈忙不住给徐云灵使眼色。

徐云灵也不想在公主府被人赶出去,硬是憋着一口气,接连给姚先生道歉许多次。

姚先生这才勉为其难地重新站了起来,教习女孩儿们。

徐云灵忍着气熬到了下课。

她只跟着姚先生学琴,这个时候,也就是到了她下学的时间了。

徐云灵看姚先生出去了,恶狠狠地对元槿道:“你别得意!我早晚要你好看!”

元槿看了看她,忽地笑了。而后一个字儿都不说,当先出了门去。

杨可晴跟在元槿身后走了几步,都已经出了门了,又噔噔噔跑了回来,十分认真地说道:“你别忘了赔我们的琴哦!”说罢,又唤了个婆子过来,指着徐云灵,道:“你跟去护国公府,把修琴的银子要来。”

而后扭头一看,元槿正在不远处等她。

小姑娘高兴地咧开了嘴笑,再不敢耽搁,又赶紧跑了过去。

长公主和杨驸马均交友甚广,时常不在府里。

今日午膳他们夫妻俩又是不在。元槿和蔺君泓便与杨可晴、蔺松华一起用了。

席间吃着饭的时候,闲聊间顺口说到了闹闹和腾腾的住处问题。

蔺君泓听说要给它们做小屋子,颇感兴趣,奇道:“你要给它们做什么样子的?”问的便是杨可晴。

小姑娘五花八门的把她能想到的都描述了一番,根本停不下来。

最后还是蔺松华弱弱地打断了她:“小姑姑,你那样的屋子,就算修好了,它们也不好住呀。我倒是觉得,一般的小木屋就行了。”

太子府里有宠物,平日里无事的时候,蔺松华也会过去看看。所以,对于小猫小狗的习性,倒是比杨可晴知道得多。

小姑娘尚有些不服气,拨拉着饭粒说道:“寻常的住着也是住着,花哨点的住着也是住着,怎么就不行了?”

“花哨了不舒服。”元槿给杨可晴扶正了筷子,笑道:“你想想,假如给你两间屋子。你是喜欢宽敞明亮干干净净的呢,还是周围贴满了色彩浓艳的画、屋子四角都是夜明珠,甚至房梁上还挂了风铃的?”

杨可晴有点明白过来,蔫蔫地嘴硬道:“漂亮的好。”

“漂亮的是好。可是,我们可以把漂亮的布置成书房,而不是卧室。卧室的话,简单舒适有助于睡眠最重要。现在闹闹和腾腾需要的就是住进去睡觉的屋子。对它们来说,再漂亮的屋子,也不如外面的自然风光好。平时它们大可以在院子里玩。累了才会回屋。”

杨可晴想了想,再想了想。过了好久,长舒口气。再开口,神色和语气都坚定了许多,“嗯。槿姐姐说的对。既然如此,那就给它们做两个小木屋吧。”

蔺松华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小嘴巴微微张开,甚是震惊。

他没料到,表姑姑居然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槿姨姨好厉害!

居然能让表姑姑听她的话!

元槿倒是不觉得可晴难教。相反,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懂事。

只不过,或许长公主平日里教育的方法比较简单粗暴,所以很多东西还有很多道理杨可晴并不知晓。

但,只要耐心点和她说,她就能明白。

思及那俩小木屋,元槿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于是转过身去,望向端王爷。

蔺君泓刚才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儿和这两个孩子相处,目光柔和神色沉静。

如今见女孩儿望向他了,端王爷方才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他看得太专注,没听清…

元槿笑道:“我是说,那两个小房子,能不能麻烦王爷帮忙做?”

蔺君泓一怔,“我帮忙做?”

“是啊。”

元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对不对。

可她觉得,端王有时候默然出神的时候,眼神很幽远。再想想,他明明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却无事可做,还经常一个人待着。倒不如试着让他帮忙做点事情,也免得他一个人太过孤单。

所以,她开了这个口。

她本是有点忐忑的。毕竟,她这个要求看上去十分无礼,且十分冒犯王爷。

可蔺君泓听了,却是从心里一直甜到了头发稍儿。即刻答应了下来。

“好。我帮你做。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元槿没料到他这么简单就应了下来,赶忙问道:“什么要求?”

端王爷勾了勾唇角,凤眸半眯,凝视着女孩儿,“你来给我帮忙。你帮我,我就做。”

第32章

元槿看着蔺君泓,忽地重重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就不麻烦端王爷了。”又侧首和杨可晴说道:“我们下了学后买一个去罢。”

蔺君泓没料到她竟然不肯。脸上的笑意犹在,心里头却跟打翻了酱料铺子似的,什么滋味都有。

有心想要指责她一番。偏偏他又没有任何立场——

要她陪的话,是他自作主张说的。她拒绝,合情合理。

好似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只是他的心情而已。

端王爷内心里闹得翻江倒海,面上却摆出凶恶表情,咬牙切齿说道:“你就这么不乐意帮我?”

元槿倒是不怕他。

她算是知道了。这人也就看上去凶,其实…

她轻叹一声,“不是不愿,是无能为力。”

毕竟这事儿是她主动提起来的,元槿倒是没觉得他那要求有多过分,而是真的没办法。故而好生与他解释。

“等会儿还得上课,哪有功夫去做这个?原本我们下了学后还有点时间。可是,到了晚上闹闹和腾腾就要寻地方睡下了。从下学到天黑的那点儿时间,哪里够用!”

听她这样说,蔺君泓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对。

小丫头还得上课呢。

虽然他也需得教蔺松华,可他们的时间,是他说了算。想怎么用怎么用。反正他随随便便教一下那小子,也能比那些个正儿八经的老古板要有效率得多。

看着女孩儿愧疚的模样,端王爷这回心里总算舒坦些了。斟酌了下,说道:“我先准备材料。等到你们下了学后,我们再把屋子钉起来。”

“你有这么好心?”杨可晴狐疑地脱口而出。

被端王爷淡淡扫了眼后,小姑娘立马端正坐好,一本正经说道:“小舅舅最好了。小舅舅万寿无疆!”

蔺君泓轻嗤一声,继续凝视元槿。

元槿思量了下,笑道:“那就麻烦王爷了。”

蔺君泓听着“王爷”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刺耳。秀挺的眉端紧紧拧着,抬指轻叩桌案,一脸不悦。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能逼人太甚。

不然惹毛了这小丫头,她指不定脑袋一热跟着可晴叫他一声小…

那可麻烦了。

想到那种可能性,蔺君泓脸黑了黑,将这话题揭了过去。

将要吃完饭的时候,蔺君泓随口问了句今日学琴学得怎么样了。

杨可晴笑眯眯地讲了后,忽然想起来元槿的琴被摔坏一事,顿时脸色一变,把今日徐云灵所做种种说了出来。

末了,她还道:“表姨欺负人。我不喜欢她。”

她的母亲明乐长公主是徐云灵的表姐。她口中的表姨,便是徐云灵。

不过,蔺君泓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那坏了的琴上,问元槿:“你没琴了?”

“今日姚先生将她的琴借我用了一堂课。我已经让人带话回去,让哥哥把我在家的琴拿来。”

自打她开始学琴后,便每日里都要练习一番。家中也给她备了一张琴。

如今她在公主府没有可用的,就让人把家里那个拿来先用着。

蔺君泓接着问道:“带给谁?邹元钦还是邹元钧?”

元槿不清楚蔺君泓为何问得这么详细,却还是实话实说道:“大哥如今正在国子监。带话回去,是给我二哥。”

那就是邹元钦了。

蔺君泓闻言点了点头。

邹元钦现在在清远书院,这个时候还是上课时间,肯定不在家中。

他思量过后,似是不在意一般,淡淡嗯了一声。

下午上课的时候,只有元槿和杨可晴两个人,倒是十分和乐。

杨可晴原先还会坐不住,偶尔地发一下呆,然后被姚先生呵斥几句。几次下来,课上时间便不够用了,就会稍微往后拖一会儿的课堂,将要点讲完。

姚先生惊讶地发现,今日的小郡主听课十分认真,半点儿也不走神。这回不仅不需要往后拖堂,甚至比起之前计划的还要早了一盏茶的时候下学。

姚先生还在暗暗惊奇小郡主怎么转了性子。元槿可是对杨可晴的目的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

姚先生刚出了屋子,杨可晴便拉起元槿的手,急冲冲说道:“走!我们看小舅舅做东西去!”

元槿生怕她摔着,赶紧拉住她。给她整了整衣衫,让她稍微停了会儿,这才牵了她的手慢慢往外走。

“急什么?大热天的,跑出一身汗。等会儿天黑了冷风一吹,少不得要着凉。”

杨可晴再心急火燎,被元槿这样好生一说,也冷静了点儿。虽脚下速度比起以往来要加快了许多,但也没像刚才那样急慌慌的了。

她们到达习武场的时候,蔺松华正抱着一叠木板哼哧哼哧地往前走。

认真说来,蔺松华着实是个漂亮的孩子。不过五岁大小,却已经显现出沉静儒雅的气度。平日里温和懂礼,很是可爱。

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家伙,抱着一大堆东西、而且这堆东西险些把他的面孔都要遮住的时候,那样子,当真是又可爱,又让人忍俊不禁。

杨可晴被他这难得一见的样子给惊到了。想想大人们常说让她要照顾好这个小外甥,忙噔噔噔跑过去,伸出手就要帮蔺松华抱一些。

谁知小男生倒也硬气。

蔺松华把身子一扭,躲过了杨可晴伸出去的手。怀里的木板晃了晃,差点掉下来。他忙僵着身子站直,一动不动。等那木板不晃了重新安静下来,他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抱着它们继续前行。

“小舅舅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做这样的苦力活。你们女人家不要多管。”

说话语气,竟是带出了些硬气的武将口气。

这倒是奇了。

要知道,蔺松华一向是个很温和很规矩的孩子。说话轻声细语的,哪有这般的时候?

想来,是端王爷的功劳了。

杨可晴和元槿都觉得有趣,就也听了他的,不再相帮。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趟一趟地把树下劈好的木板从木屑里一个个捡出来,然后摞成一摞。整理好了,抱在怀里,搁在另一个大树的树荫下。

小男孩憋得满脸通红,全是汗水,依然固执而坚强地一趟趟这样来回跑着。

元槿看得心疼,却也尊重蔺君泓的做法。只是在蔺松华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经常拿帕子给他将汗拭去。

杨可晴受到元槿行为的启发,扭头跑走了。不多会儿,自己晃悠着小身子端了一盆水来。

盆不过一尺左右宽,里面的水装得满满的。

小姑娘走一步,水就晃一晃。不多时,便洒出了将近一半。待她来到树下,已经只剩下一小半了。

杨可晴看看水,估量了下还算够用。就把它放到了地上。然后拿过元槿的手帕,浸在水里,揉了两下。

“槿姐姐,看!干净了吧?而且,沾了水,很凉爽!”小姑娘邀功一般地说道。

元槿没料到杨可晴去端水居然是为了这个。

看着小姑娘可爱的模样,她抱着杨可晴坐到旁边石凳上,狠狠夸赞了她一番。又和她一起,给蔺松华擦了擦汗,还有已经脏了的小手。

蔺君泓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那孩子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任由一大一小两位姑娘给他擦脸擦手。他局促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僵着身子任她们俩为所欲为。

看到这一幕,端王爷心里冒出的头一个念头,竟然是艳羡和嫉妒。

只因那帕子是元槿的。

而元槿,正亲手给小男孩在擦拭。

端王爷扭过头去,稳定了下情绪,这才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他刚才出去,是吩咐繁盛去找把好琴去了。又让繁兴去清远学院,想办法拦住下学的邹元钦,然后告诉他琴先不必送来。

说实话,他也没料到蔺松华居然有这样的心性。

小男孩双手通红,有的地方有点擦伤。脸上沾了木头屑,漂亮的小靴子里还灌进去了一些。更遑论衣服上、裤子上,到处都是木头渣子。

就连脑袋上,都清晰可见乌黑发间站的点点淡黄色。

“做的不错。”蔺君泓拍了拍蔺松华的肩,“不愧是咱们家的孩子。”

他是真心赞赏蔺松华的。毕竟这孩子看上去那么弱气,谁会想到竟然能这样坚定地做下来?